銀雪不融,堆疊在山壁峰項,遠看千仞綿疊,嵐氣旋繞時,深不可測。


    鳳鳴族,根據族中長老口耳相傳,居住在長白山長達二十一代,他們不過問俗事,自給自足,會耕種,擅狩獵,族中不分男女,相貌皆美麗。


    鳳鳴族是母係社會,早年應該以男性為主才對,所以才有鳳鳴的稱呼,不知道從哪一代開始,族內的新生兒多是女娃,成年後隻好下山尋找對象,等成了親再回到長白山居住,時過局變,漸漸演化成母係社會,唯一不曾改變的是鳳鳴族族人的外貌,男俊女美,宛若仙人之姿讓他們有些人娶了名門閨秀,成了一方富賈,也有些人嫁入顯赫官邸,過起貴夫人生活。


    當然,紅顏薄命不是戲言,所以鳳鳴族族人的壽命普遍不長。命運乖舛的鳳鳴族女子也會遇人不淑,走投無路時,隻好回到族裏尋求庇護,通常族人會接納,但是否真心則不一定,畢竟自私是人之常情。


    “好醜!娘,他為什麽長這麽醜啊?”黃髻娃兒大喊,手指著不遠處在挖著山薯的男孩。


    男孩又黑又瘦,直挺的身子僵住,沒有料到有人會在這時候出現,他已經盡量挑在初陽未升、冰露未現時出來找食物了。


    “醜奴,你怎麽在這裏?”黃髻娃兒的母親跨著大步來到男孩身邊。


    “我來找些山薯。”男孩站起身,聲音細小微弱。


    女子皺起眉頭,“怎麽回個話也有氣無力的?你母親呢?”


    男孩搖搖頭,不肯再開口說話。


    “八成又下山去找那男人,真是的,沒有半點我們鳳鳴族的魄力,拿得起,放不下,這樣糾纏像什麽話?!丟光鳳鳴族的麵子。”女子冷哼一聲,滿臉嫌惡,牽起娃兒的手,迅速走遠。


    男孩一動也不動的看著他們母子走遠,才慢慢的蹲下身,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繼續找山薯。


    他不能哭!哭根本沒有用!男孩子也不能哭。


    下一秒,場景扭曲,長白山的白樺林海不見,取而代之是朱紅大門,上麵嵌著兩隻足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的銅環,兩隻石獅威風的坐鎮左右,醜奴的身長似乎抽高,但一樣的黝黑,跪在門階上。


    砰的一聲,蓄著黑胡子的男子把醜奴踹到大馬路上。


    “這是哪來的野種,居然敢到我江府門前撒野?!我的每位夫人貌美如花,所生的子女皆屬龍風,你居然敢說你是我兒子!你有沒有照照鏡子?尖嘴猴腮,又黑又瘦,你哪點像我啊?如果像你娘,那你當大爺我瞎眼嗎?”


    “老爺,別氣了,小的會把他攆走,你快進去歇著吧!”門房涎著臉,陪笑的說。


    吐了口痰,江老爺轉身走進府邸。真是觸黴頭!看了就讓人不愉快的陰沉孩子。


    門房隨即露出凶狠的表情,“我家老爺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快走吧!真是的,時局不好,要飯吃也不是這種要法,居然騙到我們江府頭上!你走是不走?”


    男孩瞪大雙眼,一動也不動。


    門房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不禁惱火,拿起掃帚,連打他好幾下,卻依然無法擺脫那雙討人厭的眼睛。


    “我叫你走啦!走開!”


    男孩沉默不語,維持同樣的姿勢。


    門房氣急敗壞,又打了他幾下。


    突然,竹條劃過男孩的臉蛋,滲出的鮮血讓髒黑的小臉更顯狼狽,他沒有喊痛,隻是直瞪著門房。


    這男孩好邪門,被他這麽一盯,居然有種被看透的感覺!門房倒抽一口氣,背脊發涼,連退幾步,一時沒注意到紅色門檻,整個人跌坐地上。


    他一個堂堂七尺高的男人,怎麽會被一個娃兒的眼神恐嚇?


    門房惱羞成怒,隨手抓起石子,用力一丟……


    該死!好痛!


    當扈呻 - 吟著坐起身,放下原本捂住眼睛的手。


    什麽都沒有!他又作夢了。


    該死!他好幾年不曾作過這個夢,怎麽又……


    既然已經清醒,當扈知道自己再也睡不著,索性起身習劍。


    再過半個時辰,他就要起程前往相州,處理群雄割據所產生的運權問題。


    這些張揚起義為名的流寇,雖然不成氣候,衍生的小事端卻不斷,或許真是到了他該向唐王輸誠的時刻。


    從黃土飛揚的邊關城一路向南,古鳳玉大開眼界,早先的無趣慢慢的轉為興趣盎然,黃沙滾滾的景致開始有了生氣,她選擇跟著商隊果然是明智的。


    當她利用脈衝及非脈衝器成功的跨越曆史洪流時,就代表完成了母親的遺願,證明利用磁力的理論是可行的,這對她而言非常重要。隻是,完成這個她視為人生最大願望之際,心突然變空了。


    怎麽也沒有料到會在十六歲這年完成她母親沒有完成的願望,沒有未來的目標讓她開始茫然。


    那麽之後呢?她要做什麽?再回學校做學術研究?但是,她誌不在此。如果走進產業界,她不善交際,沒有學寶的手腕,也沒有學柔的膽識。


    她知道自己的個性沉默、慢熟,講白一點,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尤其長久處在實驗室的單純環境,讓她對於環境轉變的適應力鈍化,當初若不是學柔一直熱情的與她攀談,她們不會成為好朋友。


    古鳳玉知道當初同意這趟曆史旅程的三人都抱持著不同的目的,學寶希望可以藉由古董的搜集獲得更巨大的財富,學柔是標準的考古狂,而她呢?除了完成母親的遺願,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改變自己,所以她堅持與其他人分道揚鑣。從目前的狀況看來,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獨立,並且完成這趟改變自己之旅。商隊進入涿郡後,由陸運轉為河運,水光瀲灩,岸邊奇岩崢嶸,山景倒映入川,美不勝收。


    古鳳玉不由得讚歎,如果是張大千大師,就能揮毫成畫,雋永留存,隻可惜她的美術天分奇差。


    “阿玉,你把我們這趟出門的貨物列冊了嗎?”商隊的領隊王世貴邊說邊從船艙出來。


    他世居蘇州,父親王寶仁是蘇州有名的富賈,在隋煬帝要求大商富賈遷居洛陽時,王寶仁還隻是殷實商家,沒有資格搬到洛陽,但也因為那些富賈遷居,才讓王寶仁得以慢慢的壯大聲勢。


    王寶仁共有十二名子女,王世貴外向,書念得少,識的字有限,喜歡大江南北遊曆,常說誌在四方,那一本本書冊隻會局限他的雄才壯誌,王寶仁就放他自由,沒想到他把商隊經營得有聲有色,也算是不辱門風了。


    “列好了。”


    “很好,這趟遠行滿載而歸,也幸好路上遇著你,否則我就要對著那堆貨物幹瞪眼了。”


    王世貴本來有位仆從王大福,從小就進王家當家仆,自然也從主姓,沒想到他手腳不幹淨,王世貴氣得將他攆走。


    “少爺,別這麽說,這是小的應該做的。”


    “我瞧你這麽瘦弱,娶親了嗎?”王世貴認為不重則不威,男人就是要壯碩,尤其肚子代表財庫,瞧這小子瘦弱到灰色衣裳的肩線都滑到手臂處,根本沒有幾兩肉嘛!


    當初若不是他信誓旦旦的說自己識字,王世貴也親眼看見他折了樹枝在沙地上寫字,說什麽都不信這窮酸小子識字。


    “小的在故鄉有喜歡的人。”這是古鳳玉對外統一的說詞。說謊不是她的強項,但是一、兩次後,第三次就可以麵不改色了。


    怎麽這年代的人動不動就愛問娶親沒有?


    古鳳玉不知道是她瘦削的身形引來猜臆,他們不想問她年歲,擔心傷她的自尊,所以才問她娶親沒有,因為兒女之情也是判斷年紀的一種方法。


    “對方的父母為難你了?”


    “嗄?”糟糕!古鳳玉語塞,之前她會馬上轉移話題,這次卻來不及。


    “你要不要考慮留在我手底下做事?月俸的事可以商量,一百貫錢。”


    “一百貫?”她的算術能力強,但是截至目前為止,對古代錢幣的衡量仍然沒有具體概念,還在換算簡單的四菜一湯要兩貫錢,那麽一百貫錢可以……


    “一口價,一百五十貫錢。”王世貴以為她在考慮,馬上加碼。


    “小的考慮一下,可以嗎?”古鳳玉有準備五兩金子,要好好的遊曆古代,增長見聞,至於當長工,不在她的計畫內。


    “當然。”


    對於她的不識相,王世貴十分不悅,但是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保留態度可以讓主仆未來合作愉快。


    “謝謝少爺。”古鳳玉拱手行禮。


    這時代的人,真麻煩!禮尚往來,全是虛假,明明他的眉心就微皺了下,不高興她沒有欣喜若狂的答應。


    “稍晚我們上岸後就要以陸運方式進入相州,你可以去城裏采買些小禮物送給心上人,我相信城裏的貨色絕對比關外好上百倍。女人啊!必要時一定得哄一哄。”轉眼間,王世貴又眉開眼笑的說。


    古鳳玉相信王大少鐵定在相州藏嬌,否則沒道理突然從河運變陸運,更何況相州根本不順路。男人哪!


    如果古鳳玉沒有記錯,相州位處河南安陽一帶,也是相瓷的發源地,但舊載史記十分稀少,名列學柔的夢幻逸品之一。既然到了相州,她當然要上市集好好的賞覽一番,如果碰巧找到相瓷,送給學柔當禮物是最好的。


    走在相州號稱最熱鬧的街道上,她發現人潮沒有想像的多,反而有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感,尤其前頭的客棧,門簷上掛著“金雲閣”三個金漆大字,鑽研學問最好的態度就是好奇心,她當然要上前一探究竟。


    隻是她還沒有靠近,就瞧見數名軍束裝扮的男子氣急敗壞的衝出來。


    “你回去轉告你們樓主,我們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當燕樓!”


    “靜候指教。”沉穩的聲音由客棧內傳出來。


    “我們走!”領頭的男子怒氣衝天,騎著馬,帶著屬下,狂奔離開。


    民不與官鬥,古鳳玉一直認為這是不變的定律,平民百姓哪有膽量反抗這些隨時拿著刀劍耍狠的人!客棧內的男音低沉有磁性,音質十分特殊,更別提平鋪直敘的語調中隱含著不容反駁的氣勢,她給了他滿分,而衝著這分數,她怎樣都想見一見聲音的主人。


    來到客棧前,她卻發現客棧被人包下,店小二在門口圍堵,不讓閑雜人等進入。


    “小二哥,方才那位大爺是哪位?真是好威風啊!”古鳳玉發出疑問。


    “你沒聽見嗎?剛才官爺說要讓當燕樓好看,想必是當燕樓的人。”一名好奇的圍觀者這麽回答。


    一群人擠在門口,大人物怎麽可能露臉?古鳳玉滑溜的轉身,繞進巷子裏,找到金雲閣的側門,躲在一旁觀察。


    啊!有人出來了。


    當扈跨過門檻,隻有右翼堂隨侍在一旁,他沒有戴著習慣使用的銀麵具,在外他會用副手左傳偉的身分談生意,現在真正的左傳偉則戴著麵具坐鎮在當燕樓,這是他偶爾會使用的招數,聲東擊西。


    或許也是對人的不信任感吧!當扈在處理任何事情時,總是比別人還要多一分防備。


    “誰?”當扈利眸一閃。


    右翼堂的動作十分俐落,馬上擒住躲在牆角的古鳳玉。


    古鳳玉確定自己躲得好好的,怎麽可能才一眨眼就被反折了手肘?


    “你是誰派來的?”右翼堂厲聲質問。


    “啊!好痛!”古鳳玉的身體呈不自然的彎曲,差點就要正麵趴在泥地上。


    “你是誰?”當扈的聲音微揚,雙眸微暗。


    雖然他馬上恢複平淡,但仍舊被她發現了。


    “你是誰?”他一眼就看穿眼前這小夥子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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