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麽?”已經決定出國。他不能再在這塊有她存在的土地上待下去。惟有遠走,走得越遠越好,遠到看的都是不同膚色的人,遠到再也無法聽到她的消息,遠到……能學會遺忘。


    可是,在走之前,他還有些事情要做。這麽久了,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給白以柔的少得可憐。看到他身邊有另一個女人,姐姐心裏會怎麽想?或許是心底一直抱著這樣的念頭,才會允許這女孩在自己身邊徘徊了這麽久。答案,他已經知道。姐姐不會在意。一點也不會。姐姐在乎的,一直都是隻有他,而不是他身邊的人。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明明知道是徒勞無功的事情,卻還是費盡心思去試探,又有什麽用呢?如果姐姐不會在乎,那他又何必在乎?


    以金錢、禮物來償還感情是一種無法彌補的傷害。可是,他不在乎。因為,他隻有這些,也隻能給這些。你還能要求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能付出什麽呢?在他眼中,除一人以外的所有都是虛空,他沒有辦法在乎,卻也不想虧欠太多。


    “啊?你想送我禮物嗎?為什麽啊?”白以柔笑意盈盈地勾著他的手臂,“這就是你一大早帶人家出來逛街的原因?”


    “想要什麽?”他好難過,他的心好痛。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對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說更多的話了。隻想把該做的做完、該還的還完,就再也不回頭地離開這片交織著他年輕的汗水與淚水的土地。


    “那……”白以柔佯裝思索,眼神嬌怯地對他瞥了又瞥,“真的是什麽都可以?”


    連頭都懶得點,祁浩麵無表情地應她一聲。


    這次,她沒有自以為是地將他的不耐當成害羞。她隻是單純,可是並不傻。王媽說她不懂。是的,她是真的不懂。恐怕不會有幾個人能懂得那樣的感情吧?!抱著自己的姐姐,口口聲聲地說著“我愛你”!


    好髒!那樣的女人好髒!對方是自己的親弟弟,竟然還毫不拒絕地靠在他的懷裏!她根本就從來不是“姐姐”!表麵上還裝出一副貼心的麵孔。她很得意吧,被浩這樣地愛著。她很為自己能這樣驅使浩而感到快意吧?她算什麽“姐姐”?!難道一點也不會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羞恥嗎?難怪王媽會說浩隻聽姐姐的話。哼,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哪裏鬥得過心機深沉的姐姐?用不正常的感情困住人心的人最是卑鄙!虧她以前還想討她歡心,她根本就不配!


    原來,她是做了這麽久的傻瓜。


    以為浩是愛她的,隻是性格使然,不太懂得表達。結果,他卻是那麽狂熱地愛戀著自己的姐姐!


    知道他不愛她,而是整顆心都在別人身上,她是該放棄了。苦苦強求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沒有用的,這個道理她不是不懂,以前看電視時就刻骨銘心了。如果,他是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另外一個能令他幸福的女人,那麽,她會放手。隻要那女人不是他親姐姐!


    她那麽愛他,愛得那麽小心翼翼,愛到連自己的身份、家世都可以不管不顧,而他卻還煎熬在那樣的感情之中。


    不,她不放手。她不能讓自己心愛的人走上一條不歸的路,她不能讓那種女人繼續呆在他的身邊!


    所以,這一切都會過去。她還是選擇留在他的身邊。一個女人,一生當中能夠遇上所愛之人並與之在一起,就已是莫大的幸運了。即使他不愛她,她也不要離開他。從頭開始,還是有機會讓他愛上她的,是不?


    她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當個別人眼中的大傻瓜。她會高高興興的,一直陪在他的身邊。決不反悔!


    仰起頭,衝他甜甜一笑,“人家想要戒指!”她開朗地大聲宣布,引來路人幾抹“關注”的視線。


    “好。”他帶她走入一家珠寶店,對她欣喜若狂的表情視而不見。


    眼尖的售貨員一看到他們,便熱絡地迎了上來,“先生,小姐,選婚戒嗎?這邊請。”


    “你看就好。”祁浩選了個離白以柔較遠的位子坐下,隨意地打量著陳設櫃中的鑽戒。


    麵對著售貨員費解的神色,白以柔難堪地看了祁浩一眼,但仍是沒有開口叫他。都已經承認是選婚戒的了,他的態度為什麽還是那麽冷漠,仿佛事不關己似的。


    “小姐,您要選嗎?”


    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了下來,“選。”當然要選了,一輩子的事,不好好挑挑怎麽可以?他不開心就由他去,總有一天他還是要愛上她的。因為,她還有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是嗎?思及此,白以柔便又安下心來,開始興奮地看著各種款式的戒指。


    他看的這一區不比白以柔看的那麽華麗,戒指大都精致而不奢華,沒有象彰顯富貴般的鑲上大顆的鑽石。


    他要走了,就快走了。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櫥窗中,滿是閃耀著聖潔與夢想的戒指,也是他們之間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的承諾。朦朧中,他似乎看見姐姐在這優雅的閃光中輕輕地轉身、輕輕地笑。


    可以嗎?他竟有這樣的念頭。婚姻,本是相愛的人互許諾言的實現。真正的婚姻,是不需要那張薄薄的證書來強製些什麽的。忠誠,和永恒的愛,其實隻在人心。即使不被任何人知道,他們也還是可以互許終生的吧?除了彼此,誰也不要。這樣可以嗎?姐姐。


    她愛他,不是嗎?明明是要走了,他卻還想任性一次。這一生,他欠她太多太多。可是他不想還,也還不清。不是說,因果循環嗎?這樣一來,那下輩子,他們也會牽扯不清了吧?下輩子,如果有的話,換他對她。


    “先生,有看上的嗎?”售貨員殷勤地問。


    “幫我拿這副對戒。”他輕道,指著一對樸實典雅的婚戒,戒麵是一隻精致修長的白金海豚。雖然看起來有些幼稚,但他記得小時侯和姐姐一起看過的漫畫上說過,雙海豚戒指代表“真愛永恒”。他會好好收藏和姐姐在一起的點滴回憶,這都將是他今後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


    “浩?”白以柔戴著一隻華麗的鑽戒向他走來,臉上有著不解,“我比較喜歡看這一款啦,你那對好幼稚哦!”


    “你喜歡?”他問。


    “啊……是的……”


    “我送你。”他淡淡地說完,又指著那對婚戒道:“包起來。”


    白以柔的臉色頓時一沉,“浩,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沒有理她,卻因無意間看到對街的某一景象時冷下臉來。白以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眼眶驀地一紅。她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而內心早已是千瘡百孔了。


    當鬱文看見街上那一閃而過的白色人影時,還以為是自己因思念過度而產生的幻覺。他的胸口猛地抽緊,也顧不上現在正是交通繁忙階段,他驀地踩下刹車,將車子隨意往路旁一停,便追上那道快要消失的倩影。


    上天保佑!這次不會再認錯人!


    “欣嵐!”


    她聞言頓步,回頭看他。


    朝思慕想的容顏一瞬間清晰起來,離他這麽近。鬱文不禁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沒有想到會遇見他,前幾天媽媽提過的話她隻當是耳旁風,看來他是又回來這城市了。祁欣嵐平淡地道:“好久不見。”


    “你還記得我?”他以為她早忘了有這麽一個人。看著她,他連手心都在顫抖,狂喜得想衝上去緊緊地抱住她,卻又怕會被她一拒千裏。天!真的是她!還是那樣的恬靜優雅。


    她點頭,繼續往前走。她的記憶力一向很好,不會輕易地遺忘,哪怕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我來。”他接過她手上的紙袋,連車子也沒心思管,就這麽陪著她走,“你和……我是說,你弟弟還好嗎?‘


    “可能快結婚了吧,我不太清楚。”她是笑著說的。提到祁浩,她的心情總不會太差。


    “結婚?那你……”他試探地問。


    “還好。”走自己的路,說自己想說的話,沒有什麽高興,也沒什麽痛苦,可以這麽一直活下去。


    “一個人嗎?不想……結婚?”他問得很小心。


    她不語,一徑向前走。一個人有什麽不好?千帆過盡,沒有她所要的,那她寧可不要。湊合著過?那又何必?隻是內心虛弱的人的自我逃避自我安慰罷了。沒有幸福,她一樣可以一個人走到世界的盡頭,不需要任何人來無知的關心。


    他見她坐入一輛計程車,似乎沒有讓他跟的意思,不禁急了起來,“我說錯了什麽嗎?”


    “對不起。”她輕道。語畢,車子呼嘯而去,遠離了他的視線。她向他道歉,是為了數年前一時衝動的傷害。那天他抱住她,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錯。是她太任性,才會因一時的厭惡而傷了他。任性與衝動都不是好現象,她不吝於傷人,但不原諒自己的放肆。


    鬱文呆滯地立於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聽到的。直到看見自己手上的提袋,臉上才有了一絲的笑容。還沒有結束,不是嗎?


    從早上逛街回來後,白以柔就象變了個人,她一反平常的活潑開朗,沉鬱地坐在沙發上,一坐就是一天,任王媽怎樣問都不肯說話。祁浩則是一回來就上了樓,到傍晚都不見出來。


    王媽隻當是小兩口鬧了別扭。這也是好現象嘛。少爺會對小姐之外的人生氣,那可是說明他在乎。這麽一想,王媽心裏就踏實了,沒叫小姐去勸勸少爺。少爺總也得自己成長不是?什麽事都依賴小姐是不行的。


    看他們心情都不太好,索性今晚的菜色就豐富些好了。做些什麽呢?最好是少爺和白小姐都愛吃的。


    門鈴聲響起,王媽忙要放下手中的活,準備出去開門。


    “我去吧。”白以柔起身道。


    “那就麻煩了。”


    白以柔沒有答話,徑自上前開門。


    “打擾了。”是低沉斯文的男聲。


    她不禁抬頭一看。真是近於完美的男人!成熟的氣質,一身名貴卻不失典雅的西裝,舉止之間都顯示出他的良好教養。


    “請問,你找誰?”這男人應該不是祁家的人,她的調查中沒有他。但莫名地卻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他。


    “欣嵐在嗎?”他有禮地問。


    “啊,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嗎?”她挑了挑眉,試探地問。


    他隻是淡淡一笑,“不請我進去坐嗎?”對於祁欣嵐以外的人,他一向是有禮而疏遠。


    “抱歉。”她有些尷尬地一笑,“請進。”真是的,一聽到與“姐姐”有關的人就忘了禮數,都是那女人害的,她憤憤地想。


    “以柔,有客人嗎?”王媽從廚房中走出。


    “您好,晚輩鬱文。打擾了。”他客套地打招呼。


    “啊!是鬱總裁吧?”王媽低呼一聲。“鬱文”這名字張莉經常提起,讓她想不知道都不行。隻是沒想到竟是這樣的青年才俊!小姐有福了!


    “您客氣了。祁小姐在嗎?”對於長輩,用詞就不能那麽隨便了。


    “小姐在樓上。你先坐一下,我上去叫小姐下來。”王媽熱絡道。


    “不用了。晚飯時間她應該就會下來,還是不要去打擾她,我在這裏等就可以了,您忙您的。”


    “可是……”王媽總覺得不太好,就讓人家一個總裁在樓下幹等著?


    “沒關係的。”他淺淺一笑。說實話,其實是他心裏緊張,還沒有做好準備麵對她。


    “那就真是不好意思了,快請坐吧。”王媽說完,就又回廚房去了。


    鬱文放下手中的提袋,坐了下來。


    “你就是鬱文?‘騰亞’的總裁?”白以柔好奇地問。


    他含笑點頭。


    “哇!好帥哦!我還以為那些傳聞是虛張聲勢呢,原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想那時,父親也是想與“騰亞”聯姻的,奈何她的極力反對,加上又被“騰亞”一口拒絕,此時便不了了之了。


    “會比祁浩還帥嗎?”他了然地。在這裏能稱祁欣嵐為“姐姐”的,除了祁浩,自然是隻有祁浩的未婚妻了。欣嵐說祁浩要結婚了,對象就是這女孩嗎?


    白以柔頓時臉頰一紅,似害羞似憂鬱地下了頭,“他不一樣,喜歡的人是不能和別人比的。就算他一點也不帥,但他就是他。”


    “喜歡的人……不一樣嗎?”他低喃道。欣嵐也是這麽認為的嗎?因為是喜歡的人,所以無關長相、無關成就,就隻是單純的喜歡而已。現在還有這樣執著的女人嗎?他卻寧可她不是。如果她不是那麽執著,或許她就能接受他,也或許,他就不會這樣的痛苦了。


    “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嗎?你喜歡她嗎?”白以柔問。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應該是吧,你條件這麽好,姐姐沒有不接受的道理嘛!”她的口氣中略有嘲諷。那種女人,巴不得嫁給這男人的吧?


    他隻是淡淡一笑。


    “到底是不是嘛?!”她心急地追問。


    他沒有看她,而是將視線轉向旋梯口,祁欣嵐正緩緩走下。他驀地起身,神色之間有幾分慌亂和青澀。


    “欣嵐。”他低低地喚她。


    “到我家來,有什麽事嗎?” 祁欣嵐明顯有著不悅。這裏,是她的私人空間,她不喜歡不相幹的外人來。


    “是……你的袋子,上午忘了拿。”銳氣盡散,他在她麵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她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袋子,又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這麽充分的理由,令她沒有拒絕的餘地。盡管,她並不想見他。


    “謝謝。”她說。


    他象是終於鬆了一口氣,釋然一笑,“應該的。”


    “晚飯後再走吧。”她不想留他,但他選在這個時段來,不邀請是不禮貌的事。


    “好。”


    “我上樓了,你慢坐。”


    他笑著點頭。


    白以柔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狀似快樂的臉。這是什麽狀況?難道祁欣嵐就是這麽對待旁人的嗎?是故意拿喬,還是根本就不屑一顧?如果說是想用這種方法來吸引鬱文的注意力又太牽強了,搞不好會人財兩失也不一定。難道,她是真的毫不動心?因為不喜歡,即使條件再好也還是不喜歡?連勉強自己也不願意?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有可能,她是個好女人?和她想的並不一樣?那麽,她會抱住浩,就隻可能是因為深愛了。是這樣嗎?


    那她豈不是太愚蠢了?!鬱文耶!“騰亞”的總裁,又帥、又多金、又有才、又年輕、還對她那麽好,她真的會不要?!


    看著鬱文俊朗的側臉,白以柔的心頭卻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她突然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深潭,好深好深,完全見不到底,也看不清未來會怎樣。


    晚餐過後,祁欣嵐與鬱文在後園散步。


    夜涼如水。月光在青卵石路上刷上了一條泛著銀光的鏈帶。遲開的夜來香,一片寧馨。


    “你很堅持。”從小到大,追她的人多到數不清。但隻有他,不論她如何冷漠,都沒有絲毫的放棄。


    “是因為值得。”她的美,她的好,總是令他念念不忘。再也不會有人比她更能打動他了。


    “什麽叫值得?”良好的家世,還是總有一天將要老去的麵皮?


    他笑了,不答反問,“如果可有來生,你想做什麽?”


    “好老套的問題。”她輕輕的向前移步,信手掐了一隻花蕾,放在鼻前輕嗅。她今夜分外有雅興與他說話,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阿浩即將離她遠去而有所神傷,才會想要一絲紓解。


    “不回答嗎?”


    她一笑。“想當個沒有親人的人。”她走在他的前麵,問道;“你呢?”


    “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說什麽呢?”他澀澀地道。


    “說吧。”


    “下輩子,”他癡癡地看著她沐浴在月光下的背影,喃道:“我要當你弟弟。”


    她頓住身子,卻沒有回頭,隻是低問:“為什麽?”


    他走上前,從身後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我想當你惟一深愛的人。”


    她推開他,並沒有生氣,看他的眼神有絲悲憫,“你根本不懂自己祈望的是什麽。”阿浩的痛苦她知道。也不願再一次見到所愛的人難過卻無能為力了。她會愛人,也想放縱自己卻依賴所愛的人。所以,如果她隻有自己,她會不惜一切去得到愛人的心。如果,他不是她弟弟……而這個男人,卻還口口聲聲地宣稱著要當她來世的“弟弟”?他怎會了解她內心的掙紮與煎熬?嗬,真是好笑。有人掙脫,有人渴望。隻有在親身痛過後,才會痛定思痛,而那時已太遲太遲了。


    “我懂!我當然懂!”他扳過她,正視她道:“我要你在乎我!我要你愛我!就算違背倫常,我也在所不惜!”


    她不屑地冷冷一笑,一隻手搭上他的肩,“瞧,想碰便可以碰到。即使有一天你控製不住地強暴了我,隻要懺悔地解釋著說是情不自禁,誰又忍心對你這麽傑出的男人予以痛斥呢?嚐過那種滋味嗎?”她的視線越過他的發梢,直視著二樓一扇昏暗的窗口,“明明愛得痛不欲生,明明知道所愛的人就活在某一個地方,明明看見那人近在咫尺,卻還要拚命地躲閃逃避。伸出了手,又收了回去,連幻想的勇氣也沒有,還要假裝自己過得很好……假裝自己愛上別人……”她輕靠上他的肩,喃道:“讓他放心地走……從此,再也沒有相見的一天。”淚水滑下,落在他的肩上。


    “事在人為,這世上沒有千古不變的歧視,沒有什麽是不能爭取的!”這麽多年,他孤身在外,才終於明白相愛最是可貴,當初的正氣凜然早已不再。


    “爭取?”她淡淡地回問:“當你親手扼殺掉自己的孩子、親眼看見深愛的人一臉慘白地從醫院裏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你還會覺得自己有爭取的資格嗎?自責,會讓一切的深情怯步。可以虧欠天下人,但是,如果連自己惟一在乎的人都虧欠,就會對自己的決定產生質疑。愛太深、罪太重,明知是懸崖,還要往下跳?也不過是多消失兩道不甘的執著罷了。”


    “你們……你們之間……”


    “有過孩子是嗎?是想這麽問嗎?”她離開他,向屋內走去,“是的,有過。很抱歉利用了你,以後你不用再來。”


    微微一笑,連月光也為之失色。祁欣嵐徑自旋身回屋。是她夠狠夠絕。她的心早已麻木得不顧任何人的死活了,隻求這一切都快點結束,她願承擔所有的報應。


    窗簾被猛地拉下。祁浩一臉鐵青地站在昏暗的書房裏。


    “浩?你在嗎?”門外,白以柔煮好了香濃的咖啡,想要和他和好。她已經調適好心情了。不論他愛她多少,不論他怎樣對她,她也要在他身邊,對他好。


    房門被突然地打開,祁浩連外套也來不及套上、隻穿著件襯衫,便麵無表情地繞開白以柔往樓下衝。


    “浩?你要去哪?”見他臉色不對,她急衝衝地跟了上去。


    海風,海聲。總是在夜間,海對人的壓迫感才會洶湧澎湃,蘊藏了無窮的爆發力。


    白以柔擔憂地看著身邊的祁浩。跟著他一路飆車到這裏,差點嚇破了她的膽。來到海邊已有一陣子了,他什麽也沒說,就這麽靜靜地站著,任海風吹亂了他的發。沒有表情的臉,卻更讓人心驚膽顫。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祁浩,渾身緊繃,象在拚命壓抑什麽。


    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叼在嘴裏,執火機的手卻因為過分的顫抖,打了幾次都沒有將火點著。


    “我來。”她接過打火機,打燃後一手護著火光,向他遞去。他卻別開了臉,煙也落在了地上。


    他繞過她,一步一步踏向海麵。海風狂嘯著將他的衣服掀得啪啪作響。沁涼的海水漫過了他的鞋子,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著他前進的步伐。


    月亮,遠遠地落在了海上,象是柔柔地安睡著。白以柔在身後叫他。他聽不見。他的世界隻剩一片死寂。


    姐姐,


    他在心裏輕喊著。任由水麵漫過他的腰際。


    姐姐,為什麽?


    淚水一顆又一顆的滑落,又被海風吹散。


    為什麽這樣對他?她還在怪他是不是?


    姐姐,放心。不會讓你難以抉擇,不會讓你難以幸福。這些年來,你是否覺得被拖累得好苦?不會了,不會了……


    他讓海水洗清他所有的罪孽。然後,放她自由。


    他又上前一步,脖子以下都浸在了水中。


    原諒他。隻求她能原諒他。因為他的任性與脆弱,她是背負了多大的傷痛。可是,他卻又還是想要任性,最後最後一次,可以嗎?


    他輕輕地笑了,那麽滿足,有那麽稚氣。然後,閉上眼。


    水麵一片平靜。


    意識,在混沌模糊中逐漸清晰了起來。隻覺一陣頭痛欲裂,幾句人聲隱隱地傳了進來。


    “那兩位先生我已經送走了。”


    “麻煩了,白小姐。”是姐姐的聲音,他的胸口又是一緊。


    “怎麽會這樣?如果……不是那兩位水性好的先生剛好路過的話……”


    “不是你的錯。”


    “可是……”


    一道光線劃開了黑暗。落入眼簾的,是坐在床頭的那張恬靜而沉著的臉。以及白以柔的淚水。


    他,沒有死嗎?


    “醒了?”祁欣嵐見他睜開了眼,便放下了手中正在削的蘋果,道:“爸爸現在已在德國的分公司,聽說你‘失足’落水了,說是過兩天回來看你。既然你都醒了,我就讓他不要過來了。”


    他臉一沉,別開頭,不再看她。


    白以柔則是連忙繞到了另一邊的床頭,胡亂抹淨了淚水,急問:“浩,怎樣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我現在就去叫陳醫生來!”


    “不用了。”祁欣嵐止住了白以柔的動作,冷冷地看著祁浩,“他還巴不得早點死呢!”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窒悶感襲上他的胸口,淚水猛地了出來,沾濕了枕頭。他不想表現得如此懦弱!可是一想到她和鬱文擁在一起的畫麵,一想到她冷酷的話,他就再也忍不住。他用整個生命去愛她、去成全她,她還想要怎樣?他沒死,她很失望是不是?


    明明說過會愛他等他一輩子的,卻還是選擇了自己的幸福。鬱文能給她的,他做不到。那他退出得還不夠徹底嗎?!難道還要他笑著說什麽“祝你幸福”?!不,他做不到!他根本就無法忍受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姐姐!你為什麽要這麽說?!你怎麽可以這麽冷酷!”白以柔總是會刻意地她“姐姐”,象是要劃開一種界限,也是在提醒些什麽。


    “任性的孩子,就該受到懲罰。”祁欣嵐驀地哽咽,“敢自殺為什麽又不敢看著我?!看著我啊!說說有什麽天大的理由可以讓你連命也不要了?!”


    他緩緩地過頭,看見了她眼眶中浮動的淚水,也看見了她被他傷到的心,。


    “對不起……”不該被嫉妒衝昏了頭腦,不該忘了,她對他總是有著深切的在乎。他笑了,淚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牽絆你太久,我想讓你自由……”有他在,她不可能放下一切真正與鬱文在一起,而他也會無法忍受,連失控之下會幹出什麽傷害她的事也不知道。所以,隻有他死,她才能擺脫一切的罪孽與陰影,才能夠安寧。他是真的這麽想,即使有那麽多的不甘願。


    “傻孩子。”輕輕拭去他的淚,她卻忍不住哭了出來,“你以為姐姐會舍得讓你一個人走嗎?為什麽不懂,隻要你放心地走,姐姐會永遠永遠地等下去……”


    “姐,”他費力地抬起手,撫上她的臉,蒼白的嘴唇輕喃:“不要……不要……我受不了,不要那樣對我……答應我……”


    “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不能再有第二次這種愚蠢的行為了。”她握住他的手,坐上床沿,“隻要你還擁有生命,就還有無限的可能,就沒有什麽是無法達成的。活著,才能‘得到’;死亡,就等於結束。這樣結束,你甘心嗎?這樣的無奈,不想擺脫了嗎?死掉了,除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名字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灰飛湮滅外,什麽也不會留下,就像從未來過一樣。那太可悲了,是不是?”


    他無言,隻是將頭靠向她的方向,閉上了疲憊的雙眼,“姐。”


    “嗯?”


    “你還愛我嗎?”


    “傻瓜。”她輕柔地愛撫他的發。


    “姐,你愛我的,是不是?全世界隻愛我一個,是不是?”他拉過她的手,貼在臉下,貪婪地汲取她掌心的溫暖。


    “嗯。”


    他握著她的手突然輕顫地收緊,啞聲道:“不要幸福。姐……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幸福……”


    “傻孩子。”剛幹涸的淚水又因對他的心疼而泛濫。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地落在他光潔的額上,“沒有你,怎麽可能‘幸福’?”


    他緊閉著眼,淚水卻沾濕了枕巾,“姐,我不要離開你……我不會愛你之外的人,我做不到……我試過了,可還是做不到,我好痛苦……姐……姐……救救我……”


    她沒有說話,隻是一徑輕輕地、輕輕地拍他的背。


    光線很好的下午,白以柔約了祁欣嵐在醫院對麵的茶館見麵。


    因為祁浩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所以祁欣嵐便答應赴約。


    “姐姐,我希望你能將浩交給我。”她開門見山地。


    對她的咄咄逼人視而不見,祁欣嵐悠然地啜了一口杯中的熱茶。


    “姐姐!”被她的無動於衷所激怒,白以柔提高了音調,“我才能夠讓他得到平常的生活!至少,比你給他的要好。再這樣下去,你隻會毀了他而已!”


    “是嗎?”


    “少一副事不關己的假仙樣了!我不是白癡,別想敷衍我!叫你一聲姐姐是尊重你是浩的長輩,別不識好歹了!”


    “白小姐,”她依然是一臉平靜,“看來你的教養不太好。”


    “對你這樣的人,不需要教養!”


    “‘我這樣的人’,是哪種人呢?”別開臉,看著玻璃窗外流逝的街景,祁欣嵐露出一抹冷豔的淺笑,“要我替你說嗎?勾引自己的弟弟,年紀一大把了還嫁不出去,眼高手低,連鬱文這樣的男人都距之門外,還有嗎?還有什麽?白小姐,容我提醒你,失去理智的叫囂並不能伸張你的氣勢。如果你不能夠以客觀冷靜的心態來與我交談,那麽很抱歉,我是不會與一個粗鄙之人說些什麽的。”


    一番話,使白以柔方才如夢初醒。是啊,祁欣嵐的態度一直謙遜而有禮,失態的總是她。越是害怕,就越是想發泄心中的恐懼。對象不能是別人,就隻能將所有的不順都怪到祁欣嵐的頭上了。而事實上祁欣嵐並沒有做錯什麽。


    “很抱歉。”白以柔低聲道。


    “很辛苦吧?”


    “啊?”她不解地抬頭。卻見到祁欣嵐唇邊有著溫柔的笑意。


    “阿浩是個自我意識很強的孩子,這些年,他帶給你很多不愉快了吧?”自己的弟弟她最是清楚,像白以柔這麽愛他、性格又這麽遷就的女孩,怕是受了他不少的冷待。


    “沒……在浩身邊就很幸福了,一點也不會苦。所以,請你不要奪走他!我一定會對他很好的,請相信我,你也是希望他能過得好些的,不是嗎?”


    “我想,你是將關係搞錯了。我當然是希望他能過得好,也相信你會對他很好,如果他是選擇和你在一起,我會祝福你們。可阿浩他並不是我口袋裏的東西,你要,就可以給你。我尊重他,所以,我不能允諾你什麽。我隻能說,我將不再介入他的生命。至於他是會選擇和你在一起還是和另外的人,或者是要獨身,都不是我該插手的範圍了。”


    “不!你是他姐姐,他不是最聽你的話嗎?隻要是你說要他娶我,他就一定會的!姐姐,求求你!我不能沒有浩!你看,你看……”她慌亂地從手提袋中拿出了那日買的戒指,淚如泉湧地道:“浩是愛我的,否則怎會送我戒指呢?浩是愛我的,他一定是愛我的……他送我戒指了……他隻是一時忘了,忘了也曾愛過我,可是我會讓他想起來的!……”她好怕會失去他!這些日子在醫院裏,他根本就對她不理不睬,眼中就隻有祁欣嵐一個人!他根本就忘了還有她這個人,即使勉強與他說話,他也隻會問“姐呢”。如果祁欣嵐不在,他就不會再開一句口了。而他們在一起時,仿佛這世上就沒有別人,她隻有一再一再默默地離開,周而複始。可是她好難受!再這麽下去,她一定會發瘋!


    “白小姐。”


    “不要跟我說那些騙人的大道理!我不想聽!我不管是不是在強求,我隻是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這樣也錯了嗎?!姐姐,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幾番欲言又止,但最終隻是一聲沉沉的歎息。再看了一眼淚眼模糊的白以柔,祁欣嵐無奈的起身離去。身後是一聲聲的“姐姐”。


    都是愛人的痛苦。愛上了同一個男人,而白以柔至少還有哭泣的權利,她卻已一無所有。哀求什麽呢?連自己也拯救不了的人,還有什麽餘力去幫別人?


    淚水、傷痛,總會過去。連這軀體也不是永恒的,存在其中的那點微薄的感情又算什麽呢?明知如此,卻還是要痛、要流淚。或許,這便是生命的宿命和罪責吧,總要遇上這麽一個人,讓自己傷痛,也快樂。不是有人說過嗎?一份戀愛能夠帶給人多大的傷痛,也曾經帶來過多大的快樂。所以,她也算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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