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廊側的小門走入後屋院落,庭院的幅麵不大,但是每一處的陳置都是極富心思,嶽頌雅記得樂兒每次從楊家回去,就會一直嚷著她喜歡這院子,說楊姊姊的娘親不隻心巧,就連金魚兒都養得特別好。


    “楊叔不是說年後就要動工,再擴建一個合院嗎?怎麽還是靜悄悄的不見動工的痕跡呢?”


    “是,多謝雅爺關心。”知道主子把自個兒的事擱在心上,楊遠直覺窩心,連忙點頭,“是要再建個合院,等閨女兒出嫁了,就會開始動工,要不,咱家的小兒子明年也要娶媳婦兒了,待他再成親,這屋子就不夠位了。”


    “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幾位管事常說楊家的小兒子還是個青屁股的小子,怎麽明年就要成親了?!”話畢,兩人相視笑了起來,對於這段往事都是記憶猶新。“新媳婦的人選決定了嗎?”


    “是,是一房遠親介紹的姑娘,娃陳,在新州當地是個大家族,他自個兒到新州去瞧過,說是個模樣白淨乖巧的姑娘,心裏也是喜歡得緊,要不是已經按著要給閨女兒辦喜事,那小子還打算今年就把人家姑娘給娶回家呢!”


    說完,楊遠無奈地歎氣,想到兒子是又好氣又好笑。


    嶽頌雅也笑了,“能娶到自個兒喜歡的人,是一件好事,他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有了意中人,難免會急躁些,這個自然。”


    “是,雅爺說得是。”楊遠點點頭,不自覺地看著主子,心想就算是在他血氣方剛的年紀,也不曾見他衝動過,從他還是小少爺,到現在已經是嶽家的當家,那股子沉靜的氣質未曾改變過,就像是從娘胎帶出來的一樣。


    其實,他不該在主子麵前提婚事的,隻要是待在嶽家做事的老部屬們,都聽說過幾位長老對主子逼婚的事。


    隻是,主子不愧是主子,他這個提的人心裏覺著疙瘩,卻隻見他猶是一臉淡然,絲毫不受影響。


    其實,在嶽頌雅心裏並非完全不受影響,他想到了樂兒,想她在見到別人穿上新娘喜服時,心裏究竟是作何感想呢?


    隻是覺得好看,還是心裏會覺得羨幕呢?


    猶記得第一次發現她的力大無窮,是在帶她去東山騎馬時,她發現了一隻小野豬被獸器給夾住了腿,她想也不想,一雙手就把獸夾給扳開,那明明是一具就算是捕了大老虎都不可能掙開的頑鐵,卻被她一個姑娘家給徒手打開。


    他想,既然鳳家回複他說從以前就不曾出現過像她如此奇特的孩子,會不會是當初他給她吃了金丹,才讓她變得貪吃能睡,而且一身蠻力呢?


    但那也隻是他的猜想,沒有人可以替他們證實。


    畢竟,給她吃的是最後一顆金丹,這世上再也沒有多餘的金丹,讓他給別的孩子吃了,好驗證兒提時吞了金丹,體質會變得像她一樣。


    那她近乎遲鈍的單純心眼兒,也是因為吃了金丹的緣故嗎?


    他泛起一抹苦笑,輕搖了搖頭。


    楊遠將主子帶到閨女的房門外,就在他舉起手要敲門之際,房裏忽然傳來鳳八樂的慘叫聲。


    “不要!住手!快住手!雅哥哥……快來救樂兒啊!”


    聽見她的喊聲,嶽頌雅臉色回然一變,眨眼間已經踹開了門板,還不待旁人反應過來,已經率先闖了進去……


    “不行!住手!我不要擦胭脂……”


    鳳八樂一步步地往後退,看著她楊姊姊手裏沾著胭脂的餅兒,就像是被拿著把刀追殺一樣,一手提著裙擺,不停地往後退。


    “就擦一點,樂兒,你瞧自個兒一身大紅喜服,那麽好看,再擦上點胭脂,一定更加生色漂亮,就一點點,楊姊姊就隻給你擦一點點。”楊三妹料定了她穿著層層迭迭的嫁衣,行動不會太利落,見著她一步步往後退,自個兒就一步步逼近,好像是看準了獵物,絕對不許她跑掉!


    “不要!住手!快住手!雅哥哥……快來救樂兒啊!”


    話才喊完,驀地,門板砰地一聲被踹了開來,嶽頌雅高大的身影像道虹光般一抹而入。


    “樂……兒?”他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那個被逼退到牆角,穿著一襲紅色嫁衣的女子,真的是他的樂兒嗎?


    “雅哥哥?”雖然嘴裏喊著他,卻沒想到他真的會出現。


    “你——?”好半晌,嶽頌雅說不出半句話。


    他千萬都沒有想到衝進門,會見到她穿著一身新娘喜服,那茜紅的顏色將她白淨的肌膚襯得格外柔嫩,一頭青絲教人給挽成了雙螺髻,上頭精心綴飾著寶石簪子,那合該是嫁做人婦才許梳的發髻在她身上添了幾分別致的韻味。


    她好美!美得出乎他的料想。


    直至這一刻,他的心裏才真正體悟到,她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就算她的心性仍有幾分不成熟,但是,在他麵前的她,無論從哪個角度瞧起來,都已經是個美麗的俏佳人了!


    “不行,雅哥哥不要看,樂兒穿這身衣服好奇怪,你不要看!”她捂住直比嫁衣嫣紅的小臉兒,“楊姊姊,我就說不要穿了啊!你說這下怎麽辦?被雅哥哥給看見了,你說怎麽辦!”


    一定很醜!一定不好看!


    要不,她雅哥哥盯著她的表情,不會像是硬生生被人從喉嚨裏塞了一顆大雞蛋,他一定也覺得她奇怪,所以才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嶽頌雅定了定神,恢複了冷靜,但那隻是表麵,在他心裏猶有著激動,他走上前去,拉下了她的雙手,斂眸笑視著她泛紅的臉蛋。


    “不奇怪,你穿這身衣服很美,因為太好看了,所以雅哥哥一時瞧得出神了,並不是覺得你奇怪。”


    他伸手輕輕地撫過她的發與頰,修長的指尖有些許遲疑,就算是親眼目睹,他依舊是不敢相信。


    “真的?”她破涕為笑,見他點頭,才真正寬心下來。


    “爹,你瞧,多好看的一對壁人。”楊三妹退到爹親身旁,用手撞了撞他的手肘,忍不住一臉得意。


    “你這丫頭!不許你尋主子們玩笑。”楊遠沒好氣地斥責了聲,心裏雖然覺得女兒胡鬧,但卻不生氣,她是該得意呀!


    三兩下的工夫,就鬧得主子變了臉色,跟在主子身邊多年,還不曾見過他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呢!


    是一對壁人沒錯!眼前這一對確實是天造地設的壁人!楊遠含笑點頭,心想雖然時候是早了一點,不過,他是該吩咐所掌管的繡莊撥出幾名最手巧的織女,給兩位主子準備織製喜服了!


    “三十萬兩?好大的胃口。”


    嶽頌雅坐在書案前,眸光沉靜地看著從朝廷送來的文書,唇畔勾著一抹淺痕,似笑非笑,看不出他此刻真正的表情。


    “雅爺,這太不尋常了!饒是烏家堡也不過就被要求認捐五萬兩銀子,三十萬兩確實太過分了!”


    嶽家幾名重要的長老與管事都在書房裏,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疑惑且憤怒的,並非嶽家出不起這數目,而是朝廷此次用兵與賑災需要的銀兩不過八十萬兩,就要他們嶽家出將近一半的數目,實在說不過去!


    “這件事情確實不尋常。”嶽頌雅臉上的表情依舊是不冷不淡,“三十萬兩不是問題,而是出這樣的事,竟然沒人先來知會一聲,看來,消息不假,朝廷最近出亂子了。”


    “雅爺的意思是相爺他……”東福說到一半,遲疑地頓住了,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做這種猜想。


    身為主子的貼身近臣,東福知道當年鳳家出事時,主子所做的不隻有把樂兒小姐給接來嶽家鎮住,因為保護鳳家形同得罪了洪國舅,為了不讓他有機會找碴兒大作文章,主子花了好大的功夫在安頓朝廷的關係,當然,在中途的過程中也花了不少銀兩,總算是將風波平息下來了。


    這些年來,因為與相爺的關係交好,所以也就平平安安度過了,沒想到在九年後,竟然又出了亂子!


    嶽頌雅沉默不語,那抹勾在唇畔的痕跡依舊是淺淺的,與其說是笑,倒不如說是像一抹銳利的鋒芒。


    或許,是他所打的如意算盤被發現了吧!


    因為被發現了那件事情,所以相爺才會明知道認捐的事情對嶽家不利,卻偏偏不派人來通報他一聲,好教他及時做準備!


    “東總管,我有多久沒上京城了?”他揚眸問。


    “約莫有四個月了!這幾個月忙著年關作帳,還有各地分舵主回來嶽家鎮做整年的盈餘匯報,才讓您忙得沒空上京城去。”


    “是嗎?”他笑聳了聳肩,“難怪我覺得明明沒出門,卻老是有忙不完的事,見不完的人,或許我真是天生注定要勞碌,要不,怎麽才剛清閑下來,正打算要陪樂兒去梨園好好聽上幾出戲,就鬧出這亂子呢?”


    “我也要跟雅哥哥一起去京城!”


    從一個時辰前聽到嶽頌雅隔天要出遠門,而且是去京城之後,鳳八樂就變成了一隻跟屁蟲,到哪兒都跟在她雅哥哥身後,喊著嚷著,就是同一句話,要跟他一起去京城!


    “不準。”


    這句回答,嶽頌雅已經說了不止上百次,但是,好像就沒法子讓她聽進耳朵裏,他心想這丫頭是怎麽了?今兒個就是不肯聽話!


    他拒絕了上百回,也就代表她求了上百回,終於,鳳八樂再也忍不住心裏的難受,眼圈兒泛起一層紅暈。


    嶽頌雅見她就要哭了,還是硬著心腸不讓自個兒改變心意,畢竟現在京城的形勢不明朗,不是一個可以帶著她回去探望家人的好時機。


    但他也知道她不是存心要問,這些個月他總是忙進忙出,已經好一段日子沒陪她了,她一向也不是個會死纏爛打,想要的東西非要到不可的人,因為不是這樣令人討厭的個性,卻還是強撐著薄薄的臉皮子向他耍賴,再被他一次次拒絕,是真的挺難受的吧!


    “哭吧!我不會安慰你的,盡管哭吧!”他斂眸瞅著她,看見她再也忍不住一顆顆淚珠滾了下來。


    “嗚……”她抽噎了下,哭了出聲。


    一旁的左花與東福見到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無不心疼,但是主子在場,他們不好說上話。


    “給我巾子。”她抬起哭得滿是眼淚鼻涕的小臉,向他伸出手。


    “什麽?”


    “給我巾子,我要擦眼淚和鼻涕。”


    “不哭了嗎?”


    “不是,我隻是要擦眼淚和鼻涕。”再不擦,兩管鼻涕就要掉下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還要繼續哭嗎?”


    “對……”她點點頭。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使了使眼色,讓人遞巾子給她。


    “鳴……我要去京城,我要回去見爹和娘,我要去……”她像是跟自個兒的眼淚有仇似地,拿著手巾拚命用力地擦。


    “樂兒?”他喊了聲,忍住了替她拭淚的衝動,看著她把自個兒細嫩的肌膚擦出一道道紅痕。


    “我要上茅房。”她突然抬起頭說道。


    這妮子!嶽頌雅立刻在她跟前收起了擔心的神色,恢複了冷靜,沉著嗓問道:“你到底是要哭還是要上茅房?”


    “我要哭,可是也要上茅房,雅哥哥,我現在真的很急,不去的話就要尿出來了。”她雙手交握在身後,夾緊雙腿,勉強忍住尿意,從剛才就一直當跟屁蟲,當到忘記去小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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