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宣禾教的是一切不依靠武器製敵的武術。這點墨東臣可以說天賦異稟,可卻從來不曾被宗宣禾正眼承認過,挨罵挨罰更是少不了。宗宣禾倒是很懂得在不給他這主子難看的前提下,狠狠教訓墨東臣。


    但是,墨東臣自己上課老是漫不經心,也是經常被罰的原因之一。他不是看著天上飛過去的野鳥發呆,就是在樹下逗鬆鼠。


    當然,絕大多數時間,他都是看著他這個主子。


    當時的原霞洛隻覺這護衛很笨,不眼睛直盯著,就不知道怎麽保護他了嗎?可漸漸的他也發現墨東臣耳力好得很,否則怎麽總是能夠在他稍有動作時就從任何地方現身?總不是找了個能成天盯著他的地方躲起來吧?真是如此,他也服了他了。


    有一回,墨東臣又看他看得忘神。宗宣禾正教完一套拳路,墨東臣一招也沒看進去,蹲在樹下支著臉頰,笑咪咪地看著負手立於一旁,專心地看著師長教授的原霞洛,當時原霞洛隻是無意間分心瞥了墨東臣一眼,沒好氣地正對上墨東臣狐狸似的笑臉,暗暗翻了翻白眼。


    幾隻白鴿還圍著墨東臣,看樣子這家夥竟然在上課時拿小米喂鴿子,存心氣死宗宣禾。


    原霞洛習慣了,也很熟練地把他當空氣。反正他也沒惹他,而且必要時,這家夥確實好使喚得很,他既是扶桑未來皇帝,應該要擁有好氣量,未來說不準天天有一班白癡像這樣盯著他呢,早點習慣也好!


    宗宣禾也很矛盾,隻能說一個人有了偏見和立場,什麽都能找碴。他本就不喜歡墨東臣學他的拳法,總是找機會就調開他,但當墨東臣真的不把他教的東西放在眼裏,他又惱羞成怒了。


    那回他叫起了墨東臣,要他和原耀司的護衛過招,誰輸了就留下來領罰。


    原霞洛不理會宗宣禾裝模作樣地向他請示說道,如果墨護衛真的沒記好拳法,他這個太子太傅理所當然要將負責保護皇子安全的護衛教到好為止,還刻意問道:殿下應該不會不高興吧?


    「就照老師的意思吧。」然而原霞洛心裏想的其實是,那也要墨東臣輸了,他才有那機會找麻煩啊。


    墨東臣和原耀司的護衛互相行過禮,宗宣禾又道,「墨護衛比宗護衛年長,我想讓宗護衛以我私下教授的掌法與墨護衛交手,殿下可否應允?」


    原霞洛麵無表情,「既然在課堂上,師徒之禮重於君臣之分,老師不必顧忌本殿。」看來宗宣禾野心挺大,還私下教授原耀司的護衛。雖然宗家原本就力挺二皇子的母親,原耀司的護衛也是宗家人,隻是原霞洛可沒忽略宗宣禾平日那些台麵下的小手段。


    宗宣禾大概是太有自信,他想必認為自己教授的武功能輕易勝過任何流派,認為原耀司的護衛不過多學了幾招,就能讓墨東臣難看。


    不出三招,墨東臣那野蠻的瘋子就把原耀司的護衛打趴在地上。


    「住手!」宗宣禾在一旁跳腳,「墨東臣,你好大的膽子!」


    原霞洛幾乎想笑了,但他故意默不作聲。內侍抬來太師椅讓他歇腳,他取過金福遞上來的茶,悠閑地啜了兩口。


    「你們還愣著做什麽?上去阻止他!」宗宣禾轉向一旁年紀較長、在皇子們上課時負債陪練的弟子們。


    原霞洛還是沒開口,默默地,看戲似地看著那群宗氏子弟,被墨東臣那頭野獸打得落花流水,一個滿臉的鼻血,一個被踹斷了腿骨,還有一個正被壓在墨東臣身下當沙包。原耀司氣得咬牙切齒,宗宣禾暴跳如雷,比試台上亂成一團,原霞洛偏偏越是悠哉。


    見墨東臣發泄得差不多了,「師兄」們也倒的倒、裝死的裝死,原霞洛才慢條斯理地將茶杯遞給金福,嗓音溫潤淡然地開口,「夠了。」


    墨東臣終於回過神來,就像獵犬聽到主人的笛聲招喚一樣,收了手,跳下比試台,回到原霞洛身後。


    他不會忽略宗宣禾懷恨在心的憤恨表情,心裏也明白這次做得過火了,難保宗宣禾不會私底下又耍些讓他頭疼的手段。他雖然是太子,可也得提防著虎視眈眈的老二猛扯後腿。但是那時他卻寧願任性一回,也不想責罰墨東臣,反而仰起頭,用他一貫高高在上的語調和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看來今天的課隻能上到這裏了。宗老師,我想下回還是請您教授別的拳法吧。」他起身,領著墨東臣和金福等一幹太子殿的人,不無威風得意地走了。


    墨東臣那家夥啊,真的就像他馴養的野獸一樣,誰也約束不了,隻有他,隻需勾勾手指,哪怕是輕咳一聲,墨東臣就會像他最忠實的影子與忠犬一般,隨傳隨到。


    往事憶畢,甲板上的圓形大舞台中央,紫長老八成又喝多了,正手持舞扇和一群年輕弟子們跳著舞呢。雖然已屆古稀之齡,但當年的扶桑第一舞姬果然寶刀未老,雖然沒有年輕的身段與容貌,但那舉手投足間的絕代風華,卻是大氣天成,顧盼之間的扣人心弦,則是曆練了滄海桑田,挺過大風大浪得來,年輕的弟子們反而隻能在一旁當陪襯。


    原霞洛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仿佛橫了心,要讓腦子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什麽也不能想!


    恍忽間,原霞洛半醉半醒,他又夢見過往。那時初到金陵,每個人都愁雲慘霧的,而他表麵上入場地淡漠,得了空卻躲起來喝酒。


    一個人,在天闕閣大殿屋頂的琉璃瓦上,對著東方那一片盛放的櫻花,以及遠方浸淫在霧氣之中的灰色海岸,就著酒甕獨飲。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當他回過神來,墨東臣已經靜靜地跪坐在他身後,任他閑懶地靠在他身上。那家夥的體溫暖暖地烘著隻穿著薄薄單衣的他,很舒服,所以他動也沒動,也沒要墨東臣滾開。


    做為一個男人,隻能狼狽地逃離家園,讓妻子殉國,這算什麽?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口,墨東臣反正也很少發表意見。


    天上飄下花粉似,細細蒙蒙的雨絲。墨東臣打開油紙傘,撐在他頭頂上,坐下了,很沒分寸地讓原霞洛靠在他懷裏,兩條長腿和手臂將他包圍起來,原霞洛醉到懶得指責他了,反正有個現成的靠墊,他求之不得!於是一手擱在墨東臣在他身畔曲起的膝蓋上,向後躺,後腦抵住墨東臣右胸,竟然聽到一陣陣沉穩,卻又有些亢奮的心音。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連心髒的位置都跟人家不一樣。


    墨東臣好像說了什麽,他沒聽清楚,拿起酒甕想一仰而盡,墨東臣卻抓住酒甕的另一邊,把酒拿開。


    「你……」好大的膽子!他的話卻說不清了。


    墨東臣看著他,似乎因為意會了什麽而笑了,一雙邪美長眸偏偏笑得像狐狸似的,然後舉起酒甕就著原霞洛方才喝過的位置,大口狂飲。


    原霞洛酒力不算好,偏偏挑了辛辣又濃烈的白酒,喝沒兩口就飄飄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沒了平時的矜持冷淡,但依然難伺候!


    「要喝自己去拿。」他正要搶回酒甕,墨東臣突然拿遠,另一手扶住他後腦,湊上前來,把嘴裏一口酒喂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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