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令剴離開山莊後,繭子也搬出大宅,因為她不必再擔心傭人會因為她也住在傭人宿舍而看不起她兒子。現在雖然是和傭人住在一起,還必須一起做那些粗活,但也躲開了這場風暴,舒青鴻的怒火暫時不會波及這個委曲求全了半輩子的女人,或者該說,他暫時不會想到她。


    「你去陪她吧,我不要緊。」過去為了兒子不得不低聲下氣,現在他已長大成人,她再也沒什麽好懼怕的。


    但程群玉的死還是讓繭子變得容易恍惚失神,想起他們三人愛恨糾纏了大半輩子,如今程群玉先解脫了,而她呢?


    「我搶了她的男人,那就把我的兒子賠給她的女兒吧,我讓她半生痛苦,你就要讓她的女兒一輩子快樂……」繭子自言自語似地喃喃道。


    「媽……」這些年舒令剴從沒忘記打電話向母親報平安,可是母親的態度與過去並無不同,依舊冷淡而寡言。程群玉曾開導他,他的母親是為了不讓舒青鴻對他的憎惡加深,不得已才表現出對兒子漠不關心的模樣,舒令剴也隻能這麽相信了。


    「我很好,你快走吧。」繭子背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舒令剴看著母親的背影,隻得道:「衣服我有收到了。」他看到母親忙碌的動作明顯地一頓,才又繼續說:「過陣子我會開始上班,再把妳一起接出去,我明天再來看妳,妳好好保重。」


    舒玉穠在母親的遺物裏找到一隻盒子,裏麵放著一封給她的信,還有一封給舒令剴,最後還有一枚戒指,似乎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


    程群玉告訴女兒,在嫁給舒青鴻以及生下她時,她都是愛著舒青鴻的,無非也是不想她和她父親再起衝突吧?


    她在給舒令剴的信裏,則把女兒交給了他,並要這個她認定的女婿轉告他母親,她早就原諒她了。


    舒玉穠隻參加了母親的彌撒,因為之後的公祭一如舒青鴻的行事風格,極盡鋪張華麗之能事,黑色禮車排在山莊大道兩旁,一路從大門綿延向主宅,傭人與賓客穿梭如流水,甚至sng車都停在告別武會場的廣場外。


    媒體都很好奇這位準議員的女兒到哪裏去了,他們都想捕捉這對痛失摯愛的父女如何攜手麵對悲傷的感人畫麵,舒玉穠卻隻是冷冷地告訴父親,她沒興趣當他作秀的工具,不想她當眾給他難看,就不要來煩她!


    她和舒今剴在教堂外,在母親即將長眠的墓園裏,挽起袖子,親手種下千葉玫瑰的枝葉和種子。


    千葉玫瑰,花辦層層相迭,象征無比的包容。


    那些種子與他們的眼淚,一起被埋進黃土之中。她手握黃土,雙膝貼地,以無比的謙恭與卑微,祈求大地溫柔的力量治愈往生者在世時的一切苦難與傷痛,為他們在天上的母親開出代表幸福的花朵。


    程群玉走了之後,一切的美好彷佛也跟著她一起埋入黃土,舒青鴻如願當選了參議員,卻越來越冷酷無情,舒令剴要舒玉穠暫時別和父親硬碰硬,畢竟她還有學業要完成,他認為舒青鴻暫時不會逼迫她。


    舒令剴想得太簡單了,程群玉七七一過,舒青鴻立刻召回舒玉穠,要她開始和他認可的那些政商名流與世家子弟交往,甚至要她轉回原本學籍,婚後再完成學業也無所謂。舒玉穠當然極力反抗,但舒青源自有他的手段。


    他對商界施壓,於是原本前途大好的舒令剴一名之間在求職路上四處碰壁,沒了程群玉暗中奧援,兩個年輕人能有什麽辦法?舒玉穠雖然憤怒,但也隻能屈服。


    舒青鴻卻忘了,舒玉穠體內流著他的血,他的女兒善於記恨且有仇必報的性格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舒玉穠暗暗發誓,她會給他更大的難堪!


    她挑串了父親擬定的快婿名單中性格最軟弱、雙親卻最強劫且重視麵子的內閣部長之子,曲意討好,不著痕跡地離間父親與部長夫婦,接著在訂婚宴當天演了出失蹤記……


    仇限像發臭的膿血,始終在蔚藍山莊風光平和的表麵下流動。


    一道人影躲開了訂婚宴的熱鬧人群,在黑暗中鬼鬼祟祟地移動,提著事先準備好的汽油桶,沿著計劃好的路線潑灑。


    計劃十分精妙,每當油桶空了,就正好是另一個油桶藏匿的所在,而且所潑灑之處都是最容易在著火後釀成巨災的位置,在導火線過長或建築較密集的地點甚至埋了炸彈,絕對不會有冷場!


    黑影趁著所有人都忙於訂婚宴的此刻,布置策畫了十幾年的複仇煉獄。


    蔚藍山莊本該是人間地獄,今晚世人將目睹這座山莊如何受到詛咒,淪陷火海之中!


    遠處,主宅人群漸散,那兒稍早上演了一場內閣部長羞憤質問新科議員的戲碼,醜聞將在明天早報發布。黑暗中的人影嗤笑了起來,因為醜聞將會被震驚社會的大火所掩沒,變得不值一提……


    雖然,有點可惜,看著那男人被當成笑柄其實也相當痛快,但那還不足以紆解他忍辱二十幾年的怒氣。


    「舒青鴻!你也嚐嚐失去一切的痛苦吧!」火折掉落,飄忽的火苗墜落在膿血一般的汽油之上──


    複仇的火龍瞬間以狂怒的姿態猛烈奔騰,立刻吞噬了擺放最多布料與木質家具的倉庫,火勢在風的助長下一發不可收拾,直到火光衝天、火勢蔓延、爆炸聲震天價響後才被發現,但祝融之威已無人能擋。


    教堂的門被用力打開,才交換了戒指的兩人驚詫地回頭。


    遠處,火光熊熊,烈焰衝天,一聲聲轟然巨響讓人心驚膽戰,而來人似乎認定傭人能夠搞定一切,何況他每個月花大筆錢讚助鎮上的火警與防盜設施,這種突發事件不該來阻撓他。


    舒玉穠想將哥哥護在身後,卻讓舒令剴搶先一步。


    「你這野種!我當初真不該留下你!」被內閣部長夫婦狠狠地當眾羞辱。還可能因此讓他失去在政壇上的盟友,舒青鴻已經失去了理智。


    「青鴻!冷靜一點!」因為不放心而尾隨舒青鴻前來的,是舒青鴻當年在武術學校的學長王峮俠,同時也是舒玉穠與舒青鴻的同門師兄,這次王峮俠是代表父親來參加舒玉穠的訂婚宴。


    其實舒青鴻的轉變,很多曾與他交好的人都感受深刻,當年武術學校的同窗,如今若沒有舒青鴻認可的社會地位,便會被他漸漸疏遠,這位學長是唯一的例外,因為他是現任fbi的高級幹部,又與白宮關係密切,因此才在舒青鴻邀請參加訂婚宴的名單之內。


    隻不過,如果不是遠在台灣的父親擔心他的關門弟子舒玉穠,王峮俠根本不想再和舒青鴻這種人打交道!


    舒令剴知道總要麵對父親的憤怒,他握緊舒玉穠的手,「我知道您不喜歡我,穠穠$是您所生,就算有再多理由,我還是希望她的婚姻受到您的祝福。」


    「我當然會祝福她,不過那得要她嫁的不是你這野種!」


    「我這輩子認定的女人隻有她,就算是您阻撓也不會放手,希望您會有諒解的一天。」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山莊裏的火勢開始讓舒令剴感到擔憂,「穠穠,妳先到安全的地方去,我得去找母親……」


    「我跟你一起去!」


    「那個賤女人被火燒死就算了!你以為你們有什麽辦法?私奔?我會讓你在美國境內找不到工作,我看你們能撐到幾時!」


    舒令剴聽到舒青鴻一點也不顧念母親的冷血話語,也不禁動了怒,「我知道母親對不起你,但她跟你並沒有任何誓約與關係存在!這些年來她付出的代價也夠了,難道真要逼死她你才甘願?」


    「死?死算什麽?死能彌補她帶給我的莫大恥辱嗎?」


    舒令剴與舒玉穠心冷到了極點,這時傭人匆忙地跑了進來。


    「老爺!大火燒進主宅裏了!消防車被擋在路上,因為客人們的禮車都急著離開……」


    舒令剴剴想起母親今晚在主宅廚房幫忙,心裏焦急,再顧不得其它,「王叔叔,玉穠就麻煩你了!我一定要快點找到母親!」他隻能將舒玉穠托給在場唯


    一信任的長輩。


    「我會照顧好她。」舒玉穠畢竟是他父親的愛徒,王峮俠保證道。「你自己小心。」


    「令剴!」舒玉穠想追上情人,卻被舒青鴻一把抓住。


    「跟我回去,向部長夫婦認錯!」


    舒玉穠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沒聽到嗎?你那些有頭有臉的朋友急著逃命,火都燒到大宅了,你還想怎樣?」


    「蔚藍山莊的結構是仿照戰時後勤堡壘所建,它不會那麽輕易就被毀滅,我要妳現在就跟我走!」


    舒玉穠死命和他拉扯,「這麽愛當哈巴狗,你自己去!」


    舒青鴻又甩了她一巴掌,「我真不該聽妳母親的話,瞧她把妳縱容成什麽樣子?」


    舒玉穠又聽他提起母親,再次被激怒,心生一股想將他大卸八塊的蠻狠恨意,但她終究隻是火大地推開他,「我不準你再用你的髒口說媽咪的不是!」


    舒玉穠看也不看跌倒在地的父親,轉身奔向情郎離去的方向。


    王峮俠急忙上前扶起舒青鴻,卻被他一把推開,舒青鴻這一下跌得不輕,還撞倒一排椅子。


    王峮俠眼看舒青鴻不領情,加上掛心舒玉穠,他心想火勢暫且也燒不到這兒來,於是對一旁的傭人道:「看好你們家老爺。」接著便追出教堂。


    「你們……」舒青鴻搖搖晃晃地,他的腦袋撞上了椅子扶手,有些暈眩,加上怒火攻心,血氣上衝,腳步都要站不穩了。


    「老爺……」


    「那個逆女!去把她給我叫回來!」他賜她血肉!賜她吃穿和優渥生活!那丫頭竟敢這麽大逆不道!她真該被天打雷劈!


    始終立於門邊的傭人卻沒有任何動作。


    「還杵在那裏做什麽?快去……」舒青鴻驀地住口,看著那麵生的傭人突然取下假發與人皮麵具,朝他走來。


    「你是……你想做什麽……」舒青鴻驚詫萬分的臉孔,慢慢被來人宛如地獄使者的黑色陰影所籠罩。


    砰!砰!砰!一連串重物撞擊聲響起,鮮血濺灑在聖母像腳下,教堂隨後也陷入火海。


    蔚藍山莊的這場大火燒到黎明,多數傭人與賓客都因為在第一時間逃往空曠處而逃過一劫,官方數據上的失蹤與死亡人口隻有三名!!


    舒青鴻,小橋繭子,以及舒令剴。


    八音盒緩緩停止,「夜玫瑰」又唱到了盡頭。


    不仔細看難以發現,圓形盒盤上的兩小無猜被刮傷了,小男孩斷了一臂,盒身有大火熏黑的痕跡。


    舒令剴守在床邊,沒離開過半步,漫漫長夜,對他來說終究是太短暫了,思念那麽多,餘生的孤獨沒有盡頭,這一點偷來的重逢與溫存,哪怕是一秒鍾也舍不得放手。


    該離開了吧?夜還深沉,她卻即將轉醒。


    少了「夜玫瑰」的旋律,似乎讓沉睡的舒玉穠有些不安穩,她體內的迷藥藥效已經退得差不多,意識開始徘徊在回憶與夢境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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