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重逢】


    春闈九天,於農曆二月開考,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場,每場三天,所以過了正月十五,賀家兄弟和劉言鵬也陸續到了京,賀家兄弟的舅舅在禮部任職,故賀家兄弟當然在舅舅家安置,而劉言鵬理所當然的住到了小叔家。


    劉言鵬正月二十到的京,賀家兄弟卻還沒到,劉言鵬和博文博武即使同窗,又是親戚,更是親熱非常,劉言鵬當然聽說了張蕙畹的事情,對於突然蹦出來的這個三小姐,因聽說是博蕙的雙生妹妹,故頗為好奇,卻始終沒的相見,隻聽得賜婚給了世子,想著這次該是能見到了,誰知和姐姐都說了大半天話了,也沒瞧見那張蕙畹的影子。


    劉映雪掃了弟弟一眼,大約也明白些他的心思遂笑道:


    “畹兒去給平安王請安去了,聽說年下著了寒,身上不好呢,這會兒子可也該回來了”


    說話間,就聽外間屋的有些響動,一個丫頭道:


    “三小姐回來了”


    劉言鵬不禁好奇的向門口望去,萬福如意的團花棉門簾打起,走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子,杏眼俏鼻,紅潤潤的小嘴,膚色瑩白,臉頰圓潤,和昔年的博蕙有**分相似,卻也不盡相同,顯然是剛脫了外麵的大衣服,裏麵穿著一件大紅緞鑲邊的棉繡衫,領口下擺處均有四層花邊,領口下端,白蘭黃三色絲線盤繡成柳葉式雲肩,下綴如意雲頭,映著胸前的金璃紋瓔珞圈,極為亮麗貴重,下麵是一條鵝黃色雲紋側褶群,緩步走動,露出腳下的一雙粉紅嵌金絲的羊皮小靴。


    頭上一半頭發綰起,用一支金鑲茄楠香木雕龍嵌金的挖簪別住,鬢邊簪了一朵鵝黃色芍藥絹花,剩下的青絲垂於腦後,真真好一個標誌體麵的小佳人。蕙畹早知道劉言鵬到了,進來一瞧,果然,倒比那些年長大了許多,臉膛有些發黑,想來因他一向喜歡騎射之故,眉眼卻沒怎麽變,像是穩重了不少i。想起舊年間兩人還時不時因為一些小事拌嘴,不由的有些感慨,小嬸笑道:


    “可說,你真是個不禁念叨的,我剛還說該著回來了,你後腳就進了屋,想必你也知道這是言鵬”


    蕙畹上前款款一褔道:


    “見過……”


    這舅舅二字卻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小嬸不禁撲哧一聲笑道:


    “罷了,你們自去稱呼你們的去吧,博文博武也是直接稱呼名字的”


    蕙畹卻也笑了,眨眨眼道:


    “那我也和稱呼紫安哥哥一樣,叫你言鵬哥哥可使得”


    不知怎的,劉言鵬總覺得眼前這個婷婷而立,妙語如珠的少女,甚有幾分熟悉,竟似故友一般,不禁笑道:


    “妹妹將來貴為世子妃,這一聲哥哥,想來已是我的造化了”


    蕙畹臉一紅,博文博武一步邁進來道:


    “我聽得明兒伯之仲之也快到了,這一次咱們又湊到一起,可是好幾年功夫了,難得的緊,務必尋個日子聚一聚才好”


    說著遂自去拉著劉言鵬去外間屋商量,小嬸也不理他們,卻小聲問蕙畹:


    “王爺可還好”


    蕙畹道:


    “我瞧著好了一些,想來再將養些時日,也就大好了,有太醫在那裏晨昏請脈,倒也不妨事”


    小嬸急忙道:


    “阿彌陀佛!王府如今已是人口稀少,清冷非常了,這王爺要是再病了,可不更冷清了,過幾年你嫁過去就好了,也熱鬧些”


    蕙畹臉一紅道:


    “小嬸又打趣”


    小嬸瞥了她一眼笑道:


    “我倒是有些可憐咱們世子爺的,找了你這麽個小王妃,可是有的等了”


    蕙畹站起來道:


    “小嬸越發不好好說話了,我這可是要去了”


    小嬸急忙拉住她道:


    “好了!我們娘們好好說話就是”


    蕙畹才重新靠著沿炕上的引枕坐了下來,下人上了茶來,小嬸聽的在外麵嘀嘀咕咕的三人道:


    “外麵不及屋裏暖和,你們進屋來說就是了,有什麽大事,值得這樣鬼鬼祟祟的”


    蕙畹卻笑道:


    “這幾個人湊不到一起還罷了,湊到了一起再沒有什麽正經事的,不定想著去哪裏淘氣去呢”


    三人一掀簾子走了進來,劉言鵬卻笑道:


    “畹兒剛才說的話,我可是聽見了的,人說雙生之間甚有些奇妙相通之處,果然有幾分道理,你說話的口氣都和當年的博蕙很像呢”


    蕙畹挑眉道:


    “我猜的可是,紫安哥哥可是沒少和我說,你們那時精致的淘氣,所以你們的事情,我都是盡知道的”


    劉言鵬一笑道:


    “哪裏什麽事,不過是想著明天去拜見洪先生罷了,我聽博武說洪先生竟然破例收了你當弟子,那老頭可是挑揀的很,你怎麽就入了他的眼去,想來也是個別樣聰明的了”


    蕙畹一笑道:


    “過獎!過獎,聰明倒不一定,但我頗勤奮,大約師傅是瞧上了我這點”


    劉言鵬哧一聲笑道:


    “你得了吧,莫要來糊弄我,博文宗民難道不刻苦,不是也沒入他的眼去”


    博文卻笑道:


    “這個大約也講緣分的吧,博蕙和畹兒都投了洪先生的緣分也是有的”


    說笑一陣,也到了晚膳時候,小叔也回來了,給劉言鵬特意擺了接風宴,畢竟舟車勞頓,吃了酒菜,劉言鵬就去客院安置不提,張雲昊卻不乏,和劉映雪坐在次間沿炕上說體己話,張雲昊低聲道:


    “我說博文這婚怎的退得如此幹脆,你猜怎的”


    劉映雪把手裏的活計在燈下看了看,有一搭無一搭的道:


    “怎麽了,難不成他們那個刁蠻不知上下的女兒,還能找到比博文好的去,我倒是不信的”


    張雲昊道:


    “我聽禮部的王大人說了,今年開春春闈和內宮的閱選趕在了一起”


    劉映雪笑道:


    “這倒是好,皇上外選賢才,內納椒房,這是大喜事啊,可關張家那丫頭什麽事,等等!不會是張家那丫頭也在閱選之列吧”


    張雲昊點點頭道:


    “正是,我也是聽尚書張大人說起的,今年宗民宗偉家各送了一個女兒進宮閱選呢,張雪慧正是其中一個”


    劉映雪哧一聲道:


    “要我說,宗偉的父親越發有些糊塗了,就張雪慧那丫頭,你是沒見過,魯莽刁蠻非常,且心胸狹窄,還沒有她娘的心機,送這樣的女兒進宮,不是送了個禍頭子進去嗎。弄不好,還會牽連父兄,真真得不償失,再說那宮裏是個什麽地方,是個最踩低巴高的地方,非是女孩家的好歸宿啊”


    張雲昊道:


    “宗偉的父親也是說過幾次的,卻聽說那娘倆執意進宮,又哭又鬧的,弄得個不清淨,所幸最後撩開手,隨她娘倆去了”


    說著不禁一歎道:


    “人言妻賢夫禍少,果然頗有道理”


    說著瞧了劉映雪一眼,雖然過了這些年,燈下的妻子卻依然膚光勝雪,眸光輕盈,不禁動了那迤邐纏綿的心思,低聲道:


    “咱們也安置了吧,如今博英蕙晴畢竟單薄了些,再添一個弟弟妹妹才好”


    劉映雪擡頭,見丈夫眼中□湧動,不禁臉一紅,遂喚了丫頭來收拾安置不提。翌日,蕙畹卻也要去交功課,故仍扮成了丫頭,跟著三人去了怡然居,他們到的時侯,洪先生倒也悠閑,正在作畫,洪先生的畫作頗有意境,卻很少提筆,不知今日怎的有了興致,幾人進來行過禮,洪先生略問了劉言鵬幾句,就衝著蕙畹招招手道:


    “丫頭來瞧瞧師傅這幅畫可好”


    蕙畹走過去一瞧,卻是一幅竹石圖,畫竹勁直,岩石清雋,雖不過修竹數枝,秀石幾塊,但形簡而意足,不禁笑道:


    “竹清石秀,極有風骨,真真好畫”


    洪先生卻笑道:


    “好畫當有好題跋”


    說著讓開身子道:


    “丫頭來給師傅錦上添花如何”


    蕙畹突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首詩,於是也不退讓,提起筆唰!唰!唰!的寫了兩句在上麵,洪先生看去,不禁撫須大笑道:


    “題的妙題的好”


    博文搏武和劉言鵬湊過來瞧,卻隻兩句:


    “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杆”


    劉言鵬打量片刻道:


    “想不到畹兒這一手字體,和博蕙也有七八分相似啊,卻寫得比博蕙還更好些”


    洪先生和博文搏武對看一眼都暗暗笑了,蕙畹卻道:


    “我時常臨博蕙的帖子,得了幾分神韻也是有的”


    劉言鵬這才點點頭,洪先生對旁邊的下人道:


    “拿去細細裱糊了,就懸於我這書房的牆上”


    下人急忙應了,拿著畫下去了,幾人重新落座,洪先生瞧了他們一眼道:


    “再過半個多月就是春闈,你們心裏可有了計量”


    博武衝蕙畹使了個眼色,蕙畹會意開口道:


    “不知今年是否仍是師傅出題”


    洪先生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


    “休要在我眼前弄鬼,你們那些小伎倆趁早收起來,今年還是依了舊年的例,翰林院幾個大人出題,最後的策論雖是出自我手,但你們都要憑真本事才好”


    說著掃了博武一眼道:


    “比起金榜題名,為人忠實誠懇才最重要”


    幾人急忙恭敬受教,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心道,想來這老頭近些年沒人教導了,故逮著這個機會竟是長篇大論了起來,想到此,不禁嘴角抽了抽,洪先生目光掃過她,有些深深的遺憾,心道,若是畹兒能去春闈,今年的策論定可精彩絕倫,哎!造化弄人,也是無可奈何啊!


    蕙畹幾人略坐了一會兒,直到幾個翰林院的官員來尋洪先生,幾人曉得此時正是他忙碌的時候,急忙告退了。出了學士府,時間尚早,幾人遂想著出去逛逛,博武說宗民宗偉左右也無事,故遣了兩個小廝去兩府傳話,定在常樂坊前會麵。


    常樂坊卻是京裏的又一個繁華區域,不次於禦街,因距離皇宮較遠,管製也鬆,故除了酒樓茶肆,京城裏的花街也都雲集於此,卻和及第街相鄰,很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不過蕙畹好像記得,南京夫子廟也是緊挨著秦淮河的,看起來,學子和風月也是有一定共存性的。


    常樂坊顧名思義,真正長樂的很,白晝為市,入夜後,也是別有一番迤邐的繁華,因為比鄰及第街,多有趕考或滯留於此的舉子們,常年駐守,故久了,形成了一種矛盾的和諧,可說雅俗共存,兩邊的店鋪商家,雖沒有禦街那樣莊重奢華,卻也比禦街更鮮活。


    市井小民,販夫走卒,乃至各府的少爺貴婦,也會來這裏走動,所以較之禦街更熱鬧幾分,別人還罷了,劉言鵬卻是十分新鮮,這個也瞧瞧,那個也看看像就想一個剛進城沒見過世麵的人一般,不過也透出了她舊時的幾分可愛來,看了他一眼,蕙畹不禁莞爾。


    側頭對上宗民的目光,宗民臉色一暗,避了開去,蕙畹不禁一歎,這一程,事情竟是一個接一個的,也沒得時間和宗民說清楚,看起來他仍然未能釋懷,自己還需尋個機會點通他才好,畢竟從小的情分,也不能就此生分了去,念頭剛轉到這兒,就聽劉言鵬道:


    “你們看,那個竟是個什麽所在,如此富麗堂皇,我瞧著怎麽和宮殿似地”


    博文一旁低聲道:


    “不可胡說”


    劉言鵬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急忙住了嘴,衆人順著他的指引看過去,前方和及第街交口,屹立著一座碧瓦紅牆的三層樓院,外麵看去應該頗大,隱隱有絲竹之聲傳將出來,簷廊下有一個大大的金子招牌:


    “軟玉樓”


    下麵鮮亮的紅漆大門緊緊閉合著,上懸幾盞亮麗的大紅燈籠,門口卻有幾個彪形大漢守門,劉家家教甚嚴,又兼劉言鵬這兩年離了這些舊日的玩伴,故有些不通世情,宗偉卻門清的很笑道:


    “這裏可是個好地方,回頭晚上我做東,請你來這裏消受一夜,你就明白了”


    蕙畹呸一聲道:


    “張宗偉,你這話回頭我去告訴張伯伯去,看他不打斷你的腿”


    宗偉急忙過來道:


    “我不過說著玩罷了,好妹妹千萬別去告訴我爹,不然出了人命也未可知,再說這裏貴的嚇死人,尋常的那裏消費的起,我也不過跟著請公子來聽過一次小曲罷了”


    另外幾人不禁都笑了起來,宗民打圓場道:


    “宗偉,畹兒麵前,不可肆意胡言,近午時了,我們尋個體麵的飯店吃酒去吧”


    宗偉這才住了嘴,劉言鵬卻一指前麵道:


    “博武,那裏可是你家開的”


    蕙畹一愣,擡眼過去,軟玉樓斜對麵卻有一家新開的二層酒樓,招牌上有三個大字“劉張記”,如今的劉張記卻已經叫的極響了,劉張兩家現在也不是當年的光景,劉張記保留了那些小吃食外,主營也過度到了大的菜品上,蕙畹卻一直沒大理會,隻略略聽娘親提過一兩句而已。


    這時看上去頗有幾分野趣,廊簷下垂下的竟是莊戶人家常見的玉米、稻穗,和一些紅彤彤的辣椒等物,一串串的甚是可喜,來往客人卻多是華衣錦服之人,博武道:


    “是啦!這真是咱家的酒樓,大舅家的天峰表哥在這經管著,前些日子上咱們家來了,畹兒去了王府,故沒碰上,我們也一直沒得空來,正好今天既然來了,我瞧著怎麽倒像小時候咱家的院子,所幸就在這裏吃吧,倒也便宜”


    【狗血橋段】


    進了劉張記,蕙畹不禁笑了,記得前些年和三舅話敢話的,提到過幾次現代的農家院,沒仔細說,隻說了個大概,不想這裏竟然就是那個樣子,廳裏打成一個個半開放式隔間,隔間裏盤了鄉村的土炕,窗子上貼了喜慶的窗花,頂棚上垂下的也是辣椒、幹麥穗等農家常見的東西,和高雅華貴離得甚遠,卻新奇有趣的很。


    尤其在京城裏,城裏人多有獵奇心理,奢華講究的卻見得多了,這樣的原汁原味的反而能引起轟動,穿堂小二來來去去端的菜也都是大盆大碗的,瞧著頗有幾分鄉土氣息,生意卻甚是紅火,找了一圈卻沒有位子,宗民笑道:


    “聽我爹說,你家三舅開的這個劉張記紅火的很,果然”


    博武拉住一個忙碌的小二道:


    “喂!還有位子嗎”


    小二匆忙的道:


    “喲!這位少爺,甭管您是誰,來咱們劉張記吃飯,都是要提前兩天預定的,不然那裏來的位子,您竟不知道,幾位可以現在去預定,明兒再來賞光也就是了”


    說著一轉身忙去了,蕙畹不禁搖搖頭道:


    “好了,自己家的買賣咱們更要守規矩,不然何以約束別人,咱們去另尋一家也就是了”


    博文點點頭,幾人剛要出去,卻不妨劉天峰從外麵走了進來,一瞧見他們不禁大喜道:


    “博文、博武、畹兒、你們怎麽今兒上這裏來了,怎麽,這是要走嗎”


    蕙畹笑道:


    “不走也沒法子啊,沒空座了不是嗎”


    劉天峰卻笑道:


    “別人來,的確沒空座,可咱家自己人能沒有嗎,走吧,樓上我留著一間呢,就是預備接待咱家親朋好友的,還不曾用過,得了,今天你們幾個先開開例”


    說著領著幾人上了二樓,二樓顯然更安靜了不少,劈成一個個的小屋子,別說博武說的蠻有道理的,驀一看,還真有幾分張家村的味道,張家兄妹心有感觸,遂覺得異常親切,進了屋子裏,博文才給天峰表哥挨個介紹,天峰卻比天福表哥有天分,精明靈透,兼又隨著劉三舅跑了幾年的買賣,也是頗為玲瓏的,自然也是知道這幾個人都是世家子弟,故親熱寒暄了一陣。


    宗民宗偉劉言鵬卻對屋子裏的擺設,頗有探究的興趣,蕙畹打量一陣,也不禁暗笑,劉三舅真是個實幹家,這裏若是不知道的,還真會以為就是一個尋常莊戶人家的屋子呢,角落裏的水缸,牆壁上掛著的鋤頭鐮刀,滿是那麽回事的,宗民伸手把鐮刀拿下來道:


    “這個卻是做什麽用的”


    博文笑道:


    “這個我卻知道,小時候娘親經常拿著它去田裏打草回來喂牲口,也可以割麥穀,卻是莊稼人離不開手的家夥什呢”


    宗民一聲點點頭,博武好奇的問道:


    “天峰表哥,咱們家的飯館子都是這樣的嗎”


    劉天峰卻瞄了蕙畹一眼道:


    “那裏,隻京城是這樣的,別的地方還是一般的食肆,或是平常的酒樓式樣,這次劉劉張記在京城開店,三叔說了,畹兒表妹說過的,越富庶講究的地方,越反其道而行之,方可成事,咱們家也不比那些年了,如今也不缺銀子使,故弄了一個別樣的來試試,沒指望著賺錢,可不成想到真真應了畹兒表妹的話,那裏想到這天子腳下的達官貴人們,都是喜歡這個調調的,竟是迎來送往,絡繹不絕,你不提前兩天定,都是沒有空座的”


    劉言鵬不禁笑道:


    “其實想來卻很有道理,這些東西我瞧著甚是稀奇,看起來做個田舍翁也很逍遙啊”


    蕙畹叱一聲笑道:


    “你們都是城裏長大的富貴孩子,哪裏知道莊稼人的辛苦,一年到頭都要勞作辛苦的,沒有一天閑著的時候,我娘親和幾個舅舅舅媽都是這樣過來的,你想做田舍翁,說說罷了,真讓你去種莊稼,沒準餓死了也未可知”


    劉言鵬哭笑不得道:


    “我不過感慨一句,你卻說了這麽一大車話來衝我,你這愛和我擡杠的性子,怎麽也和博蕙一樣呢”


    蕙畹一愣,是啊!自己竟然忘了這茬,遂笑笑道:


    “我不過說玩話罷了,言鵬哥哥莫生氣,天峰表哥,把咱家的肥雞肥鴨趕緊宰殺了,給言鵬哥哥下酒”


    衆人不禁大笑起來,博文伸手一點蕙畹的額頭道:


    “就你這丫頭嘴頭子伶俐”


    一時上了飯菜來,果然都是大盆大碗的,酒杯也是鄉村的粗瓷碗,幾人卻甚是盡興,蕙畹不喝酒,略吃了些就拉著天峰表哥在一邊說話,任她們幾個久別重逢的鬧去,蕙畹道:


    “怎麽咱們店裏沒有暖鍋子,不正是現在這個時節的吃食嗎”


    劉天峰道:


    “你說以前咱們家裏冬底下的時候,弄些菜幹鹹肉混在一起,咕嘟熟了吃的那個”


    蕙畹道:


    “是啊,你把那個鍋做的大些,然後不拘什麽,凡能吃的菜和肉都洗淨切好了上來,讓客人自己涮著吃,豈不更得趣”


    劉天峰眼睛一亮道:


    “是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怪不得三叔常誇你機靈,果然是個好主意”


    蕙畹笑道:


    “我不過也是隨便一說,不過你要記得,肉要弄的薄薄的才好,另外挑幾種蘸料配上,好吃且省事”


    劉天峰道:


    “現在天還冷得緊,快些弄出來,咱們還能賣上一個多月,你們吃著,我去後麵和廚子研究研究去”


    說著竟飛快的走了,蕙畹不成想他是個急驚風的性子,眼瞅著他麻利的出去了,不禁有些傻眼,隻得回來繼續聽這幾個人,前五百年後五百載的侃大山,別人還罷了,宗民卻一直有些鬱結在心,今日沾了酒多喝幾杯,竟有些醉了,看蕙畹坐到了自己身邊,遂側目看了她一眼,剛到上的一碗酒就又幹了。


    衆人都一愣,這才發現今天的宗民有些不對勁,宗民看別人不給他倒酒,自己卻拿起壇子來連著倒了兩杯喝了下去,還要倒第三杯,蕙畹擡手攔住道:


    “宗民哥哥,你不能再喝了,喝醉了反而無趣”


    宗民伸手輕輕推開她道:


    “無趣,如今我哪裏還能有趣,畹兒......你......你......”


    說著竟也沒說下去,看他這個樣子,蕙畹不禁一頭火氣上來,心道在這裏你扮哪門子情癡,想到此,伸手一把拽過他手裏的酒碗,啪的放到桌子上道:


    “張宗民,你忘了嗎,我在左相府說過的話,一開始我們就不可能,難道你不知道嗎”


    一向和風細雨的蕙畹,如此疾言厲色的說出這番話,令在場的幾個,都不由的愣愣的望著她,宗民也有些傻住,看著蕙畹嘴裏喃喃的道:


    “左相府......左相府,你說什麽來著”


    驀地想起來道:


    “!你說那個三千弱水隻取一瓢者……”


    說到這裏,不禁停住了話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她道:


    “你說真的”


    蕙畹認真的點點頭道:


    “真的,也許你不理解,但這就是我的底線,所以對不起,你永遠是我的宗民哥哥”


    張宗民臉色瞬間有些頹敗,過了半響,目光複雜不信的看著蕙畹道:


    “難道,你能保證世子就能做到嗎”


    蕙畹沈默半響開口道:


    “說實話不能保證,但最起碼現在他可以做到,如果將來他做不到,那麽他也會隻是我的紫安哥哥罷了,你明白嗎”


    張宗民大受打擊,卻也被蕙畹的堅定觸動,原來她說的是真的,原來不是自己想的,自己晚了一步,而是自己早就被否決了。蕙畹深吸一口氣道:


    “宗民哥哥你很好,真的,但是我們不適合,所以釋懷吧,有什麽呢,我相信在宗民哥哥的心裏,還有比兒女情長更大的抱負,且俗話說的好,天涯何處無芳草”


    宗民不禁牽起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心道,是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可是我去那裏再去找一顆你這樣的芳草,雖是如此,但是種是說開了,宗民剛才還覺痛苦難當,但過去了畢竟是過去了,也許日子久了,就雲淡風輕了也未可知。


    想到此,宗民端起酒杯道:


    “好!今日不說這些,是我執拗了,來為了我們故友重逢,也為了即將到來的春闈,幹了這杯,期望咱們幾個同窗,能一起金榜題名,到時候我們再來喝酒”


    一句話使得氣氛重新熱絡了起來,蕙畹不禁暗暗鬆了口氣,就說宗民不會死鑽牛角尖,可是蕙畹不禁想,若是換到紫安身上,自己還能這樣瀟灑理智的麵對嗎,不能,蕙畹很清楚的知道,不能,她心裏喜歡著紫安,這也是自己最近才明白的,小時候的那種默契依賴,發展到現在,仿佛兩人已經再也分不開了,不知何時,這種感情已經生根發芽茁壯的成長起來,就像春天種下了一顆樹種,到了秋天卻發現,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


    想到此,蕙畹不禁亦喜亦憂,算了,明日事來明日憂。一餐飯鬧了兩個時辰才散了,幾人出了劉張記,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大約要落雪吧,陰沈沈的,各家都紛紛掌起燈來,可是街上的行人卻沒見少,反而好像多了起來,順著長樂坊走去,是幾家書肆和賣筆墨紙硯的店鋪,幾人剛豪情壯誌了一番,故直接逛到了這裏來,想買些書回去發奮,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這臨時抱佛腳有啥用。


    可是幾人執意前來,故蕙畹也隻得跟了來,這邊倒清靜一些,蕙畹側目望去,不隻書肆,還有一些賣古董字畫的店鋪也在這邊,其中一家叫藏寶齋的,瞧著甚有些體麵,蕙畹開口道:


    “你們在這裏逛,我自去那邊逛逛”


    說著擡腳走了進去,屋裏卻不止字畫,還有不少玩器古董和玉器,廳堂不大,客人也不多,櫃台邊上隻站著一個帶著帷帽的妙齡少女,和一個十五六的小丫頭,蕙畹不禁想起,門口處停著的馬車和車夫,想來是他們的。


    蕙畹不過掃了一眼,就沒再關注他們,自去打量四壁上掛著的字畫,還真有幾間珍品,遂仔細端詳著,掌櫃的一看這位年紀這般小,且是個丫頭打扮,故也不來招呼,隻在櫃台上和那個小姐說話。


    不妨又進來幾個人,掌櫃的急忙笑道:


    “喲!這不是馮少爺嗎,怎麽今兒有空來我這店裏了”


    蕙畹擡頭掃了一眼,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錦衣男子,穿的倒是鮮亮華貴,長的也過得去,就是麵色看上去仿佛有些酒色過度的晦暗,且兩眼賊溜溜的,瞧著就不像啥好鳥,蕙畹暗想這家夥看著就想最典型的紈絝子弟,剛想到此,那馮少爺就開口道:


    “老陳頭,你行啊,剛一進來,我還以為到了軟玉樓了呢,竟是怎麽有這麽幾個漂亮的丫頭在”


    那掌櫃的急忙道:


    “馮少爺說笑了,我們這裏是正經的買賣家”


    可是那個陪著自家小姐挑揀玉佩的丫頭卻不依了,大概平日是個不吃虧的,呸的一聲道:


    “你胡說什麽,這樣侮辱我家小姐的名節,回頭讓我家老爺把你抓起來下了大獄,你就消停了”


    那馮少爺正愁找不到樂子,一聽樂了,走過去道:


    “喲!真是個厲害的小妞呢,我今兒就把你家小姐弄回去拜堂成親,等你家老爺來了,我爽利的叫一聲嶽父大人,就齊活了,不過我先要驗驗貨,不是絕色的,爺可不要”


    說著竟然伸手來掀那小姐的帷帽,蕙畹不禁暗驚,這個馮少爺可是何人,竟敢這樣大放厥詞,而且對方已經說了,自己有官家背景,這廝還如此不懼,可見定有依仗,可是看這情境,蕙畹倒也不好走了,小丫頭真有幾分厲害,護著自己小姐向後麵退了一步道:


    “放肆,我家小姐豈是你能調戲的,你可知我家老爺是誰”


    那馮少爺倒是笑道:


    “憑你家老爺是誰,若是爺我中意了,就是個宗室郡主,我也娶得”


    說著竟又來伸手,蕙畹暗叫糟,這時門簾再次打起,博文一步邁了進來,看到這情景,大喝一聲道:


    “大膽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無視法紀,調戲女子,該當何罪”


    原來是博文見這半天蕙畹還沒出去,故進來尋她,可巧就撞上了這麽一出,蕙畹卻放鬆下來,心裏暗道,怎麽覺得這場景這麽熟悉呢,真的好像電視劇裏的狗血片段啊。那馮少爺見竟然出來一個抱打不平的,遂打量了博文片刻道:


    “那裏來了個書呆子,竟是回去讀你的書要緊,在這裏管爺的閑事,待會兒讓你吃不完逗著走”


    蕙畹也怕真打起來,博文吃虧,急忙緊走兩步出去喚人,不過片刻功夫,小小的藏寶齋已經站了十來個人,那馮少爺一開始原仗著人多,現在一瞧呼啦啦來了這些人,且個個衣著不凡,遂暗暗叫糟,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的道:


    “你們可知道爺是什麽人,爺的姐姐是宮裏最受寵的敏妃娘娘,爺是國舅爺,你們想怎樣”


    博文卻笑道:


    “原來是馮國舅,幸會了”


    轉而臉色一肅道:


    “我大燕的律法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馮國舅難道比王子還大嗎”


    姓馮的道:


    “好!你們等著,一會兒爺來收拾你們”


    說著領著兩個小廝灰溜溜的走了,那主仆二人才鬆了一口氣,那個小姐此時走過來衝博文盈盈一褔道:


    “謝過這位公子仗義相助,還請留下姓名,待小女回去稟告了父親,讓父兄親自登門道謝”


    博文急忙一躬身道:


    “小姐不必多禮,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說著對一邊瞧的津津有味的蕙畹道:


    “走吧!天色不早,家裏該惦念了。”


    蕙畹隻得跟著他們走了,那位小姐正在遺憾,不妨蕙畹又掀開門簾,探進頭來燦爛一笑,飛快的道:


    “剛才那位公子是侍郎府張家的公子,叫張博文,小姐要記得啊”


    剛說完,外麵一個男子的叫聲傳進來:


    “畹兒,快些”


    蕙畹衝主仆二人做了個鬼臉,就放下門簾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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