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尉遲揮手,示意手下退下。陪那個男人玩了這麽久,他已經漸漸地失去耐性,這種無聊的挑釁,最開始可能還有點趣味,但現在的他,不想再玩下去。他們之間的帳,也許到了該清算的時候了。他看了看手表,到了與人約好的時間,「子諾,備車。」


    「是。」


    於竟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沈尉遲起身,慢慢地整理袖扣,沒有看他一眼,「有什麽話,就說。」


    「少爺……要不要……」遲疑了會,還是往下說:「請葉小姐下來?」少爺自從到法國來之後,去哪裏都會帶著葉小姐,但葉小姐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的蒼白,他還記得,第一眼看到她時那臉上燦爛的笑容,似乎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沈尉遲停頓了下,抬頭望著於竟,眼眸深沉。


    在他漆黑的眼眸注視下,於竟的臉色先是漲得通紅,然後,一點一點地變白。最終,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


    室內的空氣像是凝結起來。


    半晌,沈尉遲終於開口:「不必了。」


    於竟這才感覺像是重新活過來,冬天的氣溫裏他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是。」


    「阿竟,你今年十八歲了,是吧?」


    「……是。」心再度提了起來。


    「很好。」沈尉遲淺淺地笑著,清貴俊雅,「那麽從今天開始,由你負責她的安全,陪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於竟瞬間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當年既使接受最嚴苛的訓練,在深海裏整整待了三天三夜,他都沒有這麽難受,「我……」


    「有問題嗎?」


    「沒有。」就算有,也會沒有;因為他知道,這已經是個決定,他隻需要服從就夠了,雖然他的心,到現在依舊跳得飛快。


    話到這裏,就夠了,沈尉遲舉步往外走去;一直到他消失在門邊很久,於竟還是愣愣地站在那裏,不動也不語,少爺真的讓他以後負責葉小姐的安全?


    少爺以後不會再逼著葉小姐去經曆那種場麵?是不是,從此以後,她會快樂一點?是不是,她的笑容會再回來呢?


    年輕的心,第一次體會到這種酸酸澀澀的滋味,永生難忘。


    於竟說,她可以出去到外麵散散心,好奇怪,沈尉遲就這樣給她喘息的機會?


    但她已經學會不要去問,因為問也問不出答案;其實她並沒有出去的慾望,天大地大,她似乎無處可去,無路可走。


    不過她還是換好衣服打算到外麵去透透氣。不用跟在他身邊的日子,其實並沒有輕鬆很多。她對迷人的景致沒有興趣,對曾經熱愛的美食也失了胃口;每天每天,她都在那號稱世上最乾淨最清澈的湖邊慢慢地走,怔怔地望著粼粼湖水,一待就是一整天。


    冬末春初的annecy繁景處處,她在清澈美麗的湖邊定著,這裏是阿爾卑斯山的融雪匯聚而成,湖水晶瑩剔透,湖光與山色渾然一體;白天鵝在湖水裏嬉戲,將優美的長頸伸入水裏,活潑又可愛。


    湖邊林蔭大道的高大樹木吐露早春的氣息,冬季裏乾枯的枝頭,綻出嫩嫩的綠芽,一切又是新的。


    她坐在長椅上,懶懶地曬著太陽,碧空如洗,連綿的群山,一朵又一朵的白雲像棉花糖一樣白胖可愛。一個金發碧眼大約四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他的小車上努力地控製方向盤,可車子卻總是繞著圈圈,不然就是往後倒退,怎麽都不向前;但他很執著,咬著嘴唇,認真地擺弄著。


    這麽有活力有意誌的小男孩,可真好。


    葉心栩唇邊有了淡淡的笑,看著小男孩在那裏楔而不舍,他的媽媽在遠處的草坪上跟別人聊天,偶爾,隻是很偶爾才望一眼自己的孩子。這跟他們東方的父母很不一樣,東方的媽媽都恨不得跟在孩子的後麵,幫他們做盡一切才好;可是西方完全是放牛吃草,隨便你怎麽玩都可以。


    終於,小男孩跟車子糾纏了快半個小時,總算可以讓它往前了,但一時沒有控製好,直接衝到她的腳邊,她反應很迅速地伸臂擋住那輛車。抬眸看了想要衝上來的於竟一眼,他猶豫了下,往後退了。


    「hi!」她輕柔地跟小男孩打了個招呼。


    男孩雖然被剛剛的猛衝給嚇了一跳,不過膽色不錯,很快就恢複過來,朝她燦爛一笑,「謝謝。」童稚的嗓音很好聽,「還有,對不起。」


    很簡單的法語單詞,她還聽得懂。


    很好笑,就算小男孩會說英文,可能她也不一定聽得懂;她的水準真是很爛,以前總是想盡辦法逼著沈尉遲幫她作報告,每次他都會溫柔地摸她的頭,微笑,滿滿的無奈與寵溺,而她也總是會因為詭計得逞而嘻嘻地笑著去親他、鬧他……


    怎麽會又想到他了?眼眶微微發紅,拚命地搖頭,似乎想要甩掉他在她腦海裏的影子。


    「小心。」她僅僅隻會幾句再簡單不過的詞,摸了摸男孩滑嫩的臉蛋。


    男孩再朝她笑笑,然後扶起自己的車子,繼續。


    這種快樂多麽純真又多麽簡單,曾經她也是如此的,踩著她的腳踏車,笑得沒心沒肺。看到有不公平的事情,第一個衝出去,吳佳凡一直說她很熱血,可是誰能想到熱血碰上冷血,會失去自己的溫度。


    停,不要再自我折磨,不要再想他了!


    她在心裏暗暗地警告自己,抹掉那種酸酸的痛。想一想,她的打算、她的將來。


    葉心栩從長椅上起身往前走,眼角的餘光看到於竟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後,不近也不遠,一臉的小心翼翼。他是那個人派來監視她的,何必擺出要看她的臉色的樣子?


    自從來到法國來之後,每次看到他,他的表情都是這樣,再也不像台灣時那麽挑釁惹她,他對她變得謹慎甚至帶著點謙卑。


    是不是連他都在同情她?無所謂了,就讓他同情好了。如果可以,她情願這輩子跟這些人都沒有牽扯。於竟再不是她曾經以為的那個別扭的小男生,雖然她沒有親眼看到過他殺人,但她見過他握著槍時的冷酷神情,他會殺人,甚至身手會好得讓她吃驚。想到他那詭異的槍法靈活的身手,她唇邊的笑更冷了。


    想也知道,能在沈尉遲身邊的人,又怎麽會是弱者?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客氣。


    她知道再過一個路口,那裏有一家小小的便利店,但是生意很好,人,很多。走了不到五分鍾,就來到那裏,停在店門口,等著於竟遲疑地上前,她說道:「我要進去買點東西。」


    這是她這段時間第一次主動開口跟他講話,於竟的娃娃臉上有著幾分驚喜,「喔,我陪你進去。」


    她低頭,刻意等了幾分鍾才再度開口,像是很不好意思般,「是……女人的東西。」


    年輕的男孩臉蛋立刻變得很紅,結結巴巴地囁嚅道:「是喔……那……」


    葉心栩很大方地拾手指了指裏麵,「你可以進去看看,除了這個大門,還有沒有別的門可以逃走。」


    她唇邊的笑變得很苦澀,苦澀地紮痛了他的眼,連忙搖頭,「不用、不用。你去買吧,我在門口等你。」她這一個禮拜每天都很沉默很乖巧,乖巧得不像原來的她。而且,她身上沒有多少錢,也沒有證照,這裏是法國,她又能走到哪裏去?


    看她往大門走去時,那背影很單薄,纖弱得不像當初那個中氣十足的女孩。莫名地,他開口喊道:「隨便你要買多久,我都會在這裏等你,不要著急。」


    她轉頭,朝他很淺地一笑,然後進去。


    那抹笑容,很淡很微,但卻讓他像是被重拳擊中般,久久不能回過神來。有多久沒有看到她對他笑了?哪怕是以前捉弄的笑,都讓他感得懷念不已。


    永遠忘不了那天她一腳踹開他的房門,跑到他床底下翻出一堆碟片的樣子,笑得像個土匪惡霸,「小孩子看這些幹嘛?沒收,都沒收,」


    那清脆的聲音,猶在耳邊,隻要她肯開心一點,就夠了。


    他握了握拳,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候。


    一走進便利店,葉心栩立刻機警地四處打量,很好,人不少,如她這段日子在門外見到的一樣。她在一排一排的貨架邊穿梭,國外這種小小的便利店貨物堆得滿滿的,將空間擠到最窄,卻很方便她行事。


    不動聲色地看過一個又一個在貨架旁拿商品的人,終於,看到了她的目標。


    一個穿著很斯文得體的年輕男子,大約三十歲左右,穿著簡單的運動服,他蹲在最後一排的貨架那裏拿礦泉水。


    葉心栩上前,輕輕地用自己不算流利的英文開口:「你好。」


    那個男子抬頭望著她,似乎對看到東方的麵孔而感到好奇,所幸,他友好地朝她笑笑,灰色的眼眸裏有著善意與親切,他用英文回道:「你好。」


    她暫時鬆了一小口氣,還好,遇到一個會講英文的。誰都知道,法國人對自己的文化有深深的驕傲,很多人不屑去學習英文,在歸初計畫的時候,她一直很擔心這一點;現在,總算暫時放心了。


    「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當然。」


    「請問可以借你的手機給我用一下嗎?我的手機忘記帶,但現在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打電話,隻要兩分鍾就好。」怕他聽不懂自己的破英文,她講得很慢,最後還伸手比了兩根手指,表示兩分鍾的意思。


    還好,他懂了,笑了笑,從自己的口袋裏麵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這樣的運氣,她簡直不敢相信。原本以為自己可能要找好幾個人,或者到最後也找不到那個願意幫忙的人。原來老天並沒有拋棄她。


    她笑著道謝,然後迅速地撥出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等待接通的瞬間,她緊張地連呼吸都不敢。


    她的好運再次降臨。當對方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過來,她的眼眶猛地一酸。


    「武道,是我。」


    「你不要講話,聽我說,我需要你的幫忙;你以前跟我提過,你有一個朋友在法國,他有門路可以做假證照……」她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盡量簡單地把自己的話交待清楚,然後掛斷電話。


    武道肯定很迷惑很不明白,不過沒關係,她知道他會幫她的。他知道的越少,對他越有好處,將手機還給那個好心的人,非常感激地朝他笑,「謝謝你。」


    「不客氣。」


    時間拖久了對她不利,於是她再次跟那個男人道謝,然後走到衛生棉的貨架旁胡亂地拿了幾包,結帳,看到於竟果然很安分地等在門口,她這才覺得自己提起來的心慢慢回落。


    謝謝上蒼。


    「你好了?」於竟看到她拎著袋子從裏麵出來,眼眸定在她的臉蛋上,不敢往下看。


    如果是以前,她看到他這般害羞的樣子肯定會玩心大起地調侃他一番,可是現在她不會,再也不會了,「嗯,我們回去吧。」


    「好。」他伸出手,白皙的臉蛋紅撲撲的,「我幫你拎。」


    「不用了。」她淡淡地拒絕。


    「喔。」他有點失望,但還是沒有堅持,兩人舉步往回家的路上走。她每天出來都是散散步走一走,不用備車也不需要備車,因為她根本沒有目的地,每天這樣在路上走很長的一段,心裏反而會舒服很多。


    「小姐。」一聲突兀的喚聲,定住了兩個人的腳步。周圍沒有旁人,很明顯是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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