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二少爺……讓我抱走那個嬰兒……」他努力地吞咽,粗大的喉結以一種異常緩慢的速度上下滑動,「我……我從醫院……跑出來之後……碰……碰到追……高利貸的人……我一緊張……把孩子……放在……公園的……的樹叢……等……我回去的時候……孩子……孩子已經不見了……」


    「你抱回去的那個,是誰?」男子的聲音很平穩,聽不出喜怒。


    「是……是我偷……偷回去……頂替……」


    「原來那個呢,嗯?」


    他的心,隨著那個尾音而晃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後來,我在那邊……整……整整找了兩個月……可都沒有……沒有消息,孩子就那……樣消失……」他如果找到了,就不會被二少爺在得知真相後,追殺到如今,還差一點送命。


    「你應該很清楚,現在的你,說假話沒有任何好處。」男人的十指輕輕相扣,表情平淡。


    「是……」


    「那我再問一遍,關於那個孩子,你還有沒有任何事情要補充?」他的聲音低柔溫文,平和得讓人心裏發毛。


    「沒……真的……沒有……」


    「很好。」男人閉了閉眼,再次睜開,「子諾。」


    「是的,少爺。」一道冷冰的嗓音輕輕地響起。


    王勇財這才發現,那個男人左後方那暗淡不清的陰影中,還站著一個人,一個渾身散發著陰暗氣息的人,隨著他開口說話身子一點點地往前,他的身影慢慢地被燈光照亮,那是一張冷厲的臉孔,讓人見了就心生膽怯。


    那個男人的手裏,拿著一把槍。


    「你……」王勇財的呼吸變得非常、非常困難,大口地喘,卻還是吸不到足夠的氧氣,「你答……應過……我的……」


    沈尉遲從椅子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溫文爾雅,「我考慮了一下,決定你還是得死。」


    這世上,原來真有這樣的人,最美好卻也最邪惡,最柔和卻也最要命;他到今天,徹徹底底地清楚認識到,二十年前的自己,是犯下怎樣的一個過錯,足以致命。


    王勇財的眼晴越瞠越大,眼睜睜地望著那個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的男人,那漆黑的槍口,在他眼眸中越來越清楚,他腦中形成極度的恐懼,恐懼到連哀求的本能都喪失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聚在那越逼越近的小巧徑口。


    這裏已經沒有必要再浪費絲毫的時間,沈尉遲轉身,抬手按下開關,隱藏的牆壁緩緩打開,走出去。


    「都問完了?」官謹行站在窗邊,眼眸時不時溜往下麵,見好友走出來,開口問道。


    「……嗯。」淡淡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這到底是心情好呢,還是不好?官謹行摸著下巴,琢磨著。


    「那看來沒我什麽……」病房裏一陣非常細微的響聲傳來,那聲音……耳朵靈敏的官謹行臉色一變,衝進那間隱蔽的房間,沒有任何預警地看見血腥的一幕上演。


    那個他官謹行花了整整九個小時救治過來,又花了整整七天時間照顧的人,居然就那樣直直地死在病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非常不甘心的樣子;眉間,幹淨利落地留下一個圓圓的彈孔,他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


    韓子諾慢慢地收回手槍,轉身,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出去。


    「你們……」官謹行氣憤得手發抖,心裏不斷祈禱著,可是十秒鍾後,看見那急速湧出來的鮮血,像漫流的水一般快速地將雪白的床單染成鮮紅,「太過份了,實在太過份了!」


    他急急地衝出去,朝沈尉遲吼道:「你怎麽可以這樣做?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要換床單,是件多麽麻煩的事情,啊?」


    主人跟手下都那麽沉默,不理他的叫囂。


    「你……」官謹行抬手,直指那個從來沒有開口對他說過一句話的韓子諾,「那是什麽爛槍法,啊?你就不能讓子彈卡在他腦袋裏麵?非要射穿他,你看看那血流得……喂,我還沒有講完,你們要去哪裏?喂!」


    官謹行瞪著那越走越遠的人影,氣得直發抖。


    哼哼!沈尉遲,讓你狂,下麵可有驚喜等著你,這是你得罪我官謹行要付的代價!


    沈尉遲從二樓下來時,心情非常、非常不好,他的心情越不好,表情就會越平靜。顯然這一點,知道的人很少,非常少。


    可是他的那份平靜,在看到門口那張燦爛的笑臉而有了絲波動。


    淺灰色的運動服襯得她更加纖瘦高挑,均勻地曬成淺蜜色的肌膚泛著健康的光澤,有神的大眼睛,卷卷的頭發高高地紮了個馬尾,活潑又可愛;她踩在腳踏車上,朝他甜甜地笑,那種笑容,比九月的陽光,還要刺目。


    「尉遲哥哥!」她真的看到他了!葉心栩開心地朝他直揮手;真好,果然是四點鍾,官謹行那家夥也沒有看起來的那麽不可靠嘛!


    韓子諾上前一步想要處埋,沈尉遲輕輕地抬手,阻止他,他立刻會意地退後幾步,等在一旁。


    「尉遲哥哥。」葉心栩俐落地跳下腳踏車,奔到自己想念了好幾天的人麵前,「你都沒有打給我,讓我好失望喔!」伸手,直接挽住他的手臂,「你有沒有想我?我好想你呢!」


    他抬頭,淡淡地瞥了二樓一眼,那個站在窗台邊看好戲的人士立刻敏捷地縮回去了;看來,她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連猜都不必猜了。


    「我很忙。」聲音依舊斯文有禮。


    葉心栩抬頭望著他,笑得更甜,她最喜歡聽尉遲哥哥的聲音了,好懷念以前他給她講故事的美好時光呀!「我知道你很忙,沒有時間找我,所以我來找你了,怎麽樣,有沒有很開心?」


    他溫和地一笑,「你不必這樣。」


    他笑了,葉心栩反而笑不出來,皺眉,望著他、「尉遲哥哥,你不開心嗎?」


    沈尉遲望著她,沉默不語。


    她伸手撫上他的眼睛,「你這裏看起來很不開心。」他的臉明明是笑著的,可是他的眼睛卻一絲喜悅都沒有,他的心情不好,她感覺得到。


    「沒有。」沈尉遲微微往後,閃開她撫摸的手。


    「怎麽沒有?」葉心栩上前幾步踮起腳尖,手臂攬住他的脖子,右手在他的眼皮上輕輕撫過,「小時候每次我惹你生氣,你的眼睛都是這個樣子的。」而他會生氣,都是因為她太粗心弄傷了自己;這雙眼睛,一直都在她的記憶深處裏,怎麽都忘不掉。


    「啵」一聲,一支橙色的棒棒糖從他們的身邊掉落下來;葉心栩抬頭,看見那個整個身子都趴在窗台上,隻差沒有直接掉了來的官謹行,他大張的嘴,很明顯,那支棒棒糖是從他的嘴裏掉出來的。


    是怎樣?當她在演戲給他欣賞嗎?葉心栩狠狠地瞪他,官謹行皮皮地回她一笑,剛剛他真的是太吃驚了,所以嘴裏的棒棒糖沒有含住,打斷了好戲。


    他們互瞪,某人一點都沒有尊重他人隱私的自覺。


    沈尉遲很慢、很慢地微微抬了下頭,官謹行臉色倏地變了,再度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窗台。


    解決了一個,還有一個。


    「葉心栩……」


    「心心!」她打斷他,「你都叫我心心的。」也隻有他才可以叫,除他之外,誰叫打誰!


    沈尉遲清俊的容顏似乎透出淡淡的無奈,她的固執與堅持,就算隔了十幾年,他還是再了解不過,那乾脆就不稱呼,「我還有事情待處理。」


    所以,她可以放手了。


    「我不要。」她賴在他的懷裏,像小時候一樣,「你上次也是這樣說,可是到後來你都沒有聯絡我。」對他,她從來都是相信的,說什麽都相信,她可以無條件地信任他,但她還是怕,自己會再也找不到他。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曾經的失去,而是失而複得之後的再度失去,那種滋味,她很害怕;說不清楚為什麽,她對他就是有種莫名的認定;誰也沒有想到,當年即使她才五歲,可是就那般執意隻要他、隻認他。


    再多說也完全沒有用,而且,他現在並沒有心情應付她,沈尉遲直接伸手拉開葉心栩,溫和但是堅決。


    她被拉開了,離開他的懷抱!明明他並沒有用力,可是為什麽就是可以輕鬆地推開她?


    跟隨他身邊多年,韓子諾很清楚他的需要,上前打開停在一旁的車子,沈尉遲沒有看她一眼,上車。


    「尉遲哥哥……」她傻了、愣了,從未想過,他可以這樣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她,仿佛她於他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他哄著、寵著、疼著的葉心栩。


    引擎的咆哮聲讓葉心栩猛地醒過來,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走掉,她動作迅速地跨上腳踏車,朝那開走的車子追過去。


    韓子諾看著後麵追上來的腳踏車,腳放在油門上很想用力地踩下去,可是……想到那個女孩抱著沈尉遲的樣子,再想到他當時的表情還有動作……


    煞車慢慢地、輕輕地踩,那輛可以在百公裏加速僅需三點二秒的超級跑車,此時此刻卻以一種非常委屈的龜速住馬路上行駛,委屈到就連腳踏車都追了上來。


    「呯呯呯」葉心栩踩著腳踏車,右手握著車頭,左手在跑車的車窗上用力地拍,「尉遲哥哥,尉遲哥哥!」


    韓於諾沒有開窗,也沒有加速,他隻是靜靜地開車,以均速前進;而沈尉遲好像沒有聽到車外的動靜,眼眸盯著打開的筆電,沉默。


    葉心栩的倔脾氣被徹底地激了上來,他們不理她,可以,她就這樣耗上了;踩著腳踏車靠近那輛銀色的跑車,一下、一下重重地拍打車窗、叫他開窗。


    這真是像足了偶像劇裏麵的經典鏡頭,隻是角色互換,不是深情的男主在瘋狂追趕開走的公車,而是這個固執的傻女孩一定要見到自己等了十四年的那個人。


    「子諾。」沈尉遲點開手下剛剛發送過來的加密郵件,最近一批軍火器械訊息讓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如果你不會開車,我可以換別人來。」


    等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韓子諾漆黑的眼眸閃過亮光,鬆開煞車,猛地一腳踩下油門,終於,頂級跑車發揮了自己最佳的優勢,快意地衝了出去。


    突然加速離開的車子,差點讓葉心栩從腳踏車上摔下來,還好她運動神經超發達,很快穩住身子。該慶幸那輛車子加速時她剛好抬起手掌,還是該大聲罵沈尉遲心硬如鐵,就真的這樣甩下她走了?


    如果換了別的女孩,在這般明示、暗示、冷示下早就宣告認輸,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世界裏,與那個男人再無交集;可是,她們不是葉心栩。


    她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認輸過,沈尉遲的行為,更加激起來她的倔強脾氣。


    氣呼呼地從包包裏掏出手機撥號,「官謹行,立刻告訴我,那個男人到底住在哪裏!」


    「你管我為什麽稱呼變了!」


    「進不進得去是我的事情,你隻要告訴我就好。」


    「還是,你想要讓我去找你,我們好好『聊聊』才肯說,嗯?」一手慢慢地握起拳,「啪啪」作響的骨頭聲,非常明白地告訴某人,她打算怎樣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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