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恩用皂角在布巾上抹個幾下,然後往小姑臉上擦去。「二嫂幫你洗臉……」


    「二……嫂……」一直聽到這兩個字,亭玉愣愣地喃道。


    「我是二嫂。」芝恩比著自己。


    亭玉便指著自己。「亭玉……」


    「沒錯!你是亭玉……」芝恩先用手指比著她,然後又比著自己。「我是二嫂,亭玉要叫我二嫂。」


    「嘻嘻,二嫂。」她笑嗬嗬地喚道。


    芝恩把小姑的臉蛋擦拭過後,露出本來的麵容,那是張清麗的五官,不禁看到呆了。「沒想到她生得這般好看……」


    「大姑娘若不是得了瘋病,全徽州的媒婆早就天天上門,把咱們雲家的大門都擠破了,不可能留到現在都二十了,還被關在這座小跨院,什麽人也不能見,哪裏也去不了。」堇芳感慨良多地回道。


    。她輕撫著小姑的臉蛋,真是既心疼又惋惜,更想為對方做些什麽。「亭玉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能跟其他姑娘家一樣嫁人生子。」


    隻顧玩水的亭玉有些膩了。「我要出去……」


    「好,二嫂先幫你把身子擦乾,然後再出去。」芝恩很快地讓她穿上衫褲,再帶離淨房。


    見她們回到寢房內,張嬤嬤原本還兩手抱胸,就等著看這位二奶奶的笑話,不過見到大姑娘既沒有哭鬧不休,也沒有光著身子跑來跑去,全身上下還被刷洗得。乾二淨,下巴都掉了下來。


    「等二嫂幫你把頭發擦乾,就可以到外頭去了。」芝恩像在哄小孩子一樣。「來,坐在這裏。」


    想到可以出去玩,她很聽話地坐好。「亭玉很乖。」


    「亭玉最乖了。」芝恩一麵稱讚,一麵把小姑的長發擦到半幹,然後讓它自然垂放,再穿上一套藕荷色的襖裙,頓時美得就像仙女下凡。


    她忍不住又讚美。「亭玉打扮起來真是好看。」


    「好看?」亭玉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襖裙。


    芝恩微微一笑。「對,亭玉穿上這套襖裙真的很好看。」


    「嘻嘻。」亭玉被誇得有些害臊。


    堇芳取來乾的布巾,幫主子拭了下沾在臉上的水漬。「二奶奶要不要回房換一件襖裙,免得著涼了?」


    「也好。」她看著袖子全濕,以及正在滴水的裙擺,便對小姑說:「二嫂很快就回來,亭玉在這兒等一下。」說完,便往外走。


    看著芝恩轉身往房門口走,亭玉也跟著起身,臉上有些焦急和驚慌。


    「二嫂……二嫂……」她嘴裏這麽叫著,人已經追出去了。


    「大姑娘!」堇芳想拉住她,卻怎麽也拉不住。


    亭玉追到門外,一把抱住芝恩,哽咽地說:「要陪我玩……」


    「我等一下就陪你玩……」


    「不要走……」隻有二嫂願意對她好,還肯讓她到外麵玩。


    見小姑已經接受她,也開始依賴她,芝恩眼眶不禁熱了,是高興,也是感動,隻要肯用心去做,一定可以證明自己是有用的。


    芝恩要讓所有人看到,自己不是不懂事的小丫頭,不要隨便瞧不起她,否則會後悔的。


    「好,二嫂不走,二嫂陪你玩……」她的話馬上讓亭玉破涕為笑。


    堇芳隻好到正房去把襖裙拿過來,讓主子換上,又叫丫鬟小玉去泡壷茶,再順便拿幾個苞蘆鬆過來,讓她們坐在院子裏享用。


    看著亭玉拉著芝恩跑出去,這一幕可讓張嬤嬤顏麵盡失,伺候這位發瘋的大姑娘也有好幾年了,她可不曾像這樣親近過自己,而這位二奶奶才剛進門,就收服了她的心,更加顯得自己伺候得不夠盡心盡力,實在很不服氣。


    她就不信會輸給一個小丫頭。


    就這樣,又一天過去了,已經出門兩天的雲景琛終於回來。


    馬車就停在府第西邊的角門,阿瑞去敲了門,負責看守的門房鞠躬哈腰地迎接雲景琛回府,從這裏穿過一條石鋪甬道,就可以到達肅雍堂了。


    雲景琛這兩天是到屯溪和幾位徽州總商談事情,在座自然還有當地官員,說好聽點是為了正事,其實隻不過是想找個名目到像姑堂子喝酒狎優,他對像姑沒有興趣,隻能裝醉,見其他人興致不減,還想繼續玩下去,費了番工夫才得以脫身。


    待主仆倆跨進垂花門,踏進居住的院落,雲景琛正打算回房換件長袍,再去探望小妹,就聽到張嬤嬤喜出望外的叫喚。


    「二爺回來了!」張嬤嬤正被二奶奶指派去廚房拿點心,嘴裏才碎碎念著,不過看到雲景琛,馬上換了張巴結的嘴臉。


    「亭玉這兩天沒事吧?」這是雲景琛每回出門回來必問的。


    張嬤嬤佯歎口氣。「二爺,奴婢是真的盡力了,可又不能不聽二奶奶的……」


    「她做了什麽?」他臉色一沈。


    她不禁又歎了口氣。「二奶奶堅持要讓大姑娘到外頭來,奴婢怎麽阻止也沒用,萬一大姑娘以後都不肯再乖乖地待在寢房裏頭,一天到晚隻想往外跑,到時說不定真得用綁的才行。」


    聞言,雲景琛神色更為寒酷,馬上往東側的小跨院走去,阿瑞也一臉擔憂地跟上,心想二奶奶這下真的闖下大禍了,因為二爺最不喜歡見到有人違抗他的意思,不照他的命令做事。


    主仆倆都沒看見張嬤嬤那張幸災樂禍的小人嘴臉,她可沒有胡亂告狀,冤枉二奶奶,說的全是真話。


    【第四章】


    「……這叫繡球花。」此時,在小跨院裏頭,芝恩手上拿著灑水壺,正在澆花,也教小姑認識這些盆花的名稱。


    「夏天到了,花都開了,是不是很漂亮?」


    亭玉傻乎乎地點頭。「漂亮。」


    「這盆是牡丹。」她又指著另外一盆。「二嫂在家裏也種了好幾盆,不曉得福嬸記不記得把它們搬到外頭曬太陽,有沒有忘了澆水?」


    「我也要。」亭玉伸手要搶灑水壺。


    芝恩把灑水壺給她。「拿好!」


    「繡球……花……」她把水澆在牡丹花上。


    「繡球花是這一盆。」芝恩指著另一隻盆花說。


    她便把灑水壺移到旁邊那一盆。「繡……球花……」


    「沒錯!」芝恩不忘誇獎。「這盆是繡球花,亭玉真聰明,都記住了。」


    亭玉嘻嘻一笑。「都記住了……」


    當姑嫂倆有說有笑之際,雲景琛已經走進小跨院,當他循著笑聲望了過去,一眼就看到正背對著自己的兩名女子身影,認出其中一個是他剛娶進門才幾天的小丫頭,另一個則是腦後紮了條粗粗的長辮子,身形纖細的姑娘,不禁愣了幾下,明明很眼熟,卻又不敢確定。


    堇芳最先發現他的到來。「二奶奶,二爺回來了!」


    這一聲也驚動了原本背對他的兩名女子。


    「相公,你回來了!」芝恩倏地轉過身,看到夫婿就在眼前,先是喜悅,接著有些無措,就怕他會對自己的自作主張感到不高興。


    而亭玉一見到雲景琛,便想到他每次說話都好凶、好凶,真的好可怕,不禁躲到二嫂身後,尋求保護。


    她柔聲地安撫。「別怕!他是亭玉的二哥……」


    不過亭玉還是縮在她的身後,不肯出來。


    雲景琛已經有多久沒看到小妹這副乾淨整潔的模樣,甚至可以說好幾年了,差點認不出來,而且愈大愈像過世的娘。「亭玉她……」


    「相公先聽我說,」芝恩不由得握緊雙拳,仿佛用盡全力,才敢去打斷他的話。


    「我知道相公希望小姑待在寢房內不要出來,但是……我可以負責看著她,不讓她到處亂跑。」


    他怔怔地看著躲在芝恩身後的小妹,自從得了瘋病,沒見過她這麽依賴和信任一個人,那是連自己也辦不到的事。


    亭玉態度相當維護。「你不要罵二嫂……」


    「她叫你二嫂?」雲景琛目光略顯激動,不知她是怎麽辦到的,假以時日,是否也能聽到小妹叫他二哥?


    「是,她已經學會叫二嫂了。」芝恩輕頷首。「希望相公能把亭玉交給我,讓我來試試看,雖然無法治好她的病,但是至少能讓她過得開開心心。」


    芝恩不隻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給大家看,而且更打從心底想要幫助小姑,因為她已經嫁進雲家,小姑便是她的親人,對她好是應該的。


    看著黏在她身後的小妹,顯然已經被收服了,雲景琛自然說不出半個不字。


    「好,我答應暫時把她交給你。」


    「多謝相公。」能得到他的信任和托付,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他似乎把這個剛娶進門的小丫頭給看扁了,以為才不過十五,還隻是個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小丫頭,需要好好調教,可是這樣的她卻做到了別人辦不到的事,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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