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森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才說:「或許可以去貓空或陽明山,但今天天氣不好,外麵下雨,選室內活動比較好一點。」


    「那我們可以去華山藝文中心,有一部法國電影很有意思,你有興趣嗎?」問完,她才俏皮吐舌。「糟糕,你可能有女友了,不一定方便和我約吧?」


    「沒有,我沒女友。」


    「真的?你這麽優秀,怎麽可能沒女友?」語帶詫異,周沛珊內心泛起單純的欣喜。


    「剛分手不久。」尷尬苦笑。


    「抱歉,我不應該這樣試探。」


    「沒關係。」


    後來,他們還真的去看電影,結束後去咖啡館喝咖啡,這是江克森第一次和周沛珊提到前女友,也是十年來第一次和倪予晨以外的單身女子進行兩人約會。後來,接連幾周密集相處,江克森才提到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


    太木訥,不擅表達愛意,平日老談工作,對方是個善於傾聽的女子,久了就算覺得無聊也不會告訴他,以致他以為她沒事、兩人關係很好,以致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想法。


    愛情不是科學,無法精準測量、無法實驗;也不是疾病,無法找出問題對症下藥,提出解決辦法。


    愛情是由情境、感受、許多非理性麵組成,一旦不對味,即使每天麵對麵,也依舊無法得知問題出在哪。


    周沛珊聽完,忽單純說:「那是因為她不知道你的好,錯過你,應該是她的損失。」


    江克森唇角揚起一抹苦笑。「不,她知道,十年了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隻是我的好,她不再需要了。」感情出錯,問題症結在哪,被劈腿、被分手的一方往往打擊太大,重傷太深,久思也未能完全明白。


    後來,江克森和周沛珊又相約出遊好幾次。天氣好時就到戶外郊區散步;天氣不好就留在室內進行藝文活動,跨越年齡距離,稱不上什麽深度,兩人變成無話不談的朋友。


    時序進入十二月中,冬季第一個寒流來襲,出於一次衝動想念,江克森把周沛珊帶到顏老板簡餐店吃晚餐。很糟糕,他為她點了滿桌的食物全是前女友愛吃的。


    因為毫不知情,周沛珊認為這是他向女生示好的親切舉動。她舉止可愛,不失優雅,大快朵頤進攻牛小排,然後,好整以暇要吃掉濃鬱的起司蛋糕。


    同一時間,沈致傑正推開顏老板餐廳玻璃門,讓倪予晨先進去;而前一秒,他還出言取笑她利用女兒的名義要脅他到處尋找美食,她決定置之不理,卻忍不住被他逗笑,眉眼唇角蘊含晶瑩的亮彩。


    這天,她小腹明顯隆起,雙腳輕微水腫,穿了一襲舒服淡雅孕婦裝,雖然四肢仍舊纖細,但肚子就像帶著一顆躲避球,頂著豐滿的胸部,她是個走動的小宇宙。


    滿二十四周了。


    倪予晨完全不知道她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江克森。


    尷尬沉寂——那桌如此,這桌也是如此。


    兩個女人桌上擺放一模一樣的食物,倪予晨不是沒注意到,心情一陣低落,口中鮮嫩多汁的牛小排嚐起來如同嚼蠟,扒了兩口飯,她幽幽放下筷子。


    沈致傑坐在她身邊,目光一抬,不禁和隔幾桌的江克森對上,後者半哀怨、半陰沉的模樣害他吃不下飯。更糟的是,他覺得自己是罪犯,搶了別人心愛的東西,又刻意在公共場合拿出來展現;得意,卻又時時帶著那般不安。


    甜點還沒送上,沈致傑叫住服務生,告訴他外帶打包,然後對倪予晨低聲說:「我們走吧。」既然她沒胃口,何必久留?


    倪予晨淺頷首,讓他扶著她起身。她下意識摸著肚子,不好意思說:「剛很想吃的,食物送到了卻覺得沒什麽胃口。」


    剛才倪予晨確實在門口躊躇徘徊,露出到底要不要進去的複雜表情。下午三點才剛吃過一餐,沈致傑誤以為她猶豫的點在不該如此貪吃,才會出言取笑她,沒想到這間餐廳她和江克森以前常來,她才會這般猶豫,應該就是擔心會湊巧遇見他。


    造化弄人——江克森帶了一個比她年輕的女人,而她大腹便便,身邊伴著小孩的父親,想必兩人心中感受難以言喻。


    離開前,沈致傑忽說:「你等一下。」獨自主動上前,和江克森打了一聲招呼,對方頗感詫異,但也禮貌向他致意,他微笑寒暄幾句,才和倪予晨相偕離開。


    他不想象個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狗,手掌穩穩扶住倪予晨腰後,替她開門,走出戶外。


    外麵刺骨寒風刮上臉頰,倪予晨披起黑色毛呢外套;沈致傑移步過來,替她收攏外套兩緣。鵝黃色點點街燈,兩人長長剪影落在人行道上,一路無語,直走到停車地方。


    上車之後,倪予晨徐緩籲了一口長氣;沈致傑坐在駕駛座上,側過臉靜靜凝瞅她。在店裏時她表情好沉重緊繃,像一直忍耐著什麽,現在終於能好好放鬆了。


    「這間店,以前你們常來?」他明知故問。


    「嗯。」


    「還想他嗎?」聲音略粗糙,掩飾不了一絲緊張。


    沉靜一秒,倪予晨揚睫注視他,很慢地搖頭。「有些習慣很難改,但不會了,我和他目前這樣也好。隻是——」


    「隻是什麽?」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犯了錯的小孩,在他麵前很心虛?」她低喃問。


    「哼,我不覺得自己犯錯。」他嘴硬,長睫黑眸沉著穩定,散發火灼光芒,直勾勾凝瞅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在香港發生的事,我完全不後悔。但我承認是有點壞,從他身邊偷走了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是嗎?」垂睫黯然,倪予晨靜靜失笑。「你不了解,我不是的,我也是可以被取代的。」


    沈致傑黑眸銳利一瞥,唇角一邊忽揚,邪氣嘲笑:「你現在回他身邊還來得及,那個年輕女孩不會是你的對手。如果真的想,小孩生出來就給我帶吧,以前還以為我不會喜歡小孩子,但這陣子看了很多育嬰的書,我發現我愈來愈期待小猴子的誕生。」


    「小猴子」是他對小baby的昵稱,第一次聽到,倪予晨大抗議,覺得這昵稱一點都不可愛、太調皮了點,可是他卻很堅持,笑說:「不管啦,小嬰兒在羊水裏泡那麽久,出來一定是皮皺、紅通通,像小猴子一樣。」


    「怎麽可以!我想要小孩。」


    「你們可以自己生一個。」語帶戲謔,絲毫沒半點認真地說:「如果真的不行,我可以再借一次。」


    「你心眼壞,嘴更壞。」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他還敢一臉無辜。


    後來,倪予晨不理會自得意滿的他,雙眉緊擰,幽然說:「我覺得男人真麻煩,現在我隻想要小孩,你別跟我爭,我不會讓的。」


    她下意識摸著隆起的小腹,最近胎動漸漸明顯,有時甚至可以感覺baby用手或腳頂她。現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對新感情無暇顧及,對舊感情也無心挽回。


    「男人哪裏麻煩?」女人才是麻煩的亂源、風暴的中心好不好。


    「要配合、還要伺候什麽的,怎麽會不麻煩?」


    「明明都是我照顧你,你『伺候』這兩個字是怎麽來的?」黑眸充滿促狹笑意。


    她美眸燦亮,下頷微抬,不甘示弱迎上他嘲諷銳利的目光,淺笑說:「我沒愛上你,當然不用伺候你。等愛上了,哼哼,你才能享受被伺候的待遇,我可是配合度很高的情人。」


    「是嗎?有經過國家標準局認證,得到合格徽章嗎?要不要今晚試試?」黑眸閃熠笑意,一瞬不瞬凝視她。


    「你休想。」她笑著把他湊過來的臉輕推開。「發神經。」


    冬日融融,難得在陰雨綿綿後乍然放晴。


    倪予晨從家事法庭走出,她幫客戶爭取離婚後小孩的監護權,開了一整天的會,最後判決堪稱滿意。


    這時孕期已近二十七周,倪予晨走在法庭長廊,戶外午後放晴,濃豔燦爛的金光照進玻璃窗,灑了一地燦亮。


    忽然手機響起,倪予晨看了一下,發現是陌生的號碼。她曾公開手機號碼,有陌生號碼打給她並非不尋常,很多人打來都是要諮詢法律上的意見。


    她示意韓秘書和客戶先走,自己停在窗戶前接聽手機。沒料到會是個年輕女生打來的,對方簡單介紹,說她是周沛珊,醫學係三年級學生,江克森曾在高速公路上救了她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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