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父親終有一日會娶她,沒想到,最後,我父親隻願意承認我,接我進門,就連大哥和二哥的母親陸續過世之後,她也始終沒能成為父親合法的妻子,接著,另一個女人帶著我弟弟出現,成為我父親的第三任配偶。」


    「怎麽可以這樣?!」爛死了!雖然這樣說十分不敬,但葉家祺他爸是怎麽回事?徐翎徹底失態。


    「是,怎麽可以這樣?我母親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她從高處縱身跳下,離開了。」葉家祺口吻平淡,平淡得就像在訴說別人的事一樣。


    「……」徐翎掩住雙唇,不可置信。


    葉家祺看著她,牽唇微笑,續又說道——


    「我母親確實很可憐,我也確實很同情她,每回見麵,她總問我父親的事,她關心父親的一舉一動,關心她岌岌可危的地位……我覺得她很不幸,但是,每回她向我抱怨,抱怨我和父親毀掉她的幸福人生時,我總想,在她心裏,我究竟算什麽呢?當她過世時,我又想,是不是因為我沒有令她如願爭取到想要的位置,所以,當她的理想破滅,她也可以毫無顧忌地撇下我,就連一點點心痛或不舍也沒有,徹底和這世界斷絕聯係往來。那麽,一直以來在葉家,拚命想為她爭取一席之地的我,究竟又是什麽?」


    是啊,一個令母親不幸的孩子究竟是什麽呢?與母親感情甚好的徐翎沒有回話,也無法回話。


    葉家祺的母親與她的母親不同,她的母親雖然生活艱苦、謀生不易,可對她的存在卻從無怨言,言談中也時常流露出很高興有她陪伴的感觸,令她感受到自己是個被期待的孩子、是個被愛的孩子,可是,葉家祺呢?


    他是不是會因此,覺得自己不被愛呢?


    電光石火之間,徐翎突然就懂了。


    懂了葉家祺為何要她不要改變自己,為何要她維持現在的樣子,不要把他的需要放在她的前頭。


    他希望她照顧好自己,做她喜歡做的事,不要因愛而委屈。


    他希望她,不要像他母親一樣……


    「你……恨你父親嗎?」愣怔震驚了好半晌,徐翎終於找回失去的聲音。


    「恨?我不知道。」葉家祺坦白地答,那感受已經參雜許多,不再純粹易懂,就連他自己也看不明白。


    「我隻知道,母親過世的那年,我很低潮,二哥剛好接下了香港奧福,問我想不想來台灣發展,其實,我與父親兄長本就不親近,母親離開之後,我很想乾脆徹底跟他們斷絕往來,可又想,母親辛苦了一輩子,就是為了擠進葉家,我若離開了,本就已經這麽不甘心的她,是不是又會更難受?」


    「所以,後來,你就來了?」徐翎望著他,深深地問。


    他告別親人,將自己留在異鄉,那其實,帶著一種很深的放逐意味,與補償心理…………


    他或許很寂寞,所以,他想找一個能陪伴他長久的寵物……


    徐翎頓時好想哭,可是,她才不會因為這樣就哭,她哭了,不是讓葉家祺更傷心而已嗎?


    「你的設定好老哏,十部偶像劇裏有九個男主角都是這樣的。」徐翎將稍一不慎就會流出來的眼淚、鼻涕統統吸回去。


    葉家祺一愣之後,終於反應過來。


    「你的也不差。」葉家祺回嘴。家境困苦的單親家庭女子又新鮮了嗎?


    「亂講!我好歹是個——」徐翎本想說「女上司」,仔細想想,卻又覺女上司也挺稀鬆平常,遂又改口:「是個真的靠後台升上去的女經理!」


    「你還真敢講。」葉家祺擰眉。


    「有什麽好不敢講的?我敢做敢當,是條貨真價實的漢子!哪像你,明明自己也有後台,當初為何還因為懷疑我有後台找我麻煩?同是天涯有後台人,你不是應該跟我惺惺相惜的嗎?」


    同是天涯有後台人?這是什麽東西?


    葉家祺失笑,方才因回想往事而起的那些憂鬱念頭瞬間被她趕得乾乾淨淨。


    「誰要跟你惺惺相惜了?我可沒有因為家族關係平步青雲,步步高升的隻有你而已;再有,我是不信任你的工作能力,並不是因為你有後台找你麻煩。」葉家祺十分冷靜地分析。


    「呿,都是你在講!」徐翎悶哼了聲,半晌,眼睛轉了轉,陡然間又冒出一句:「欸?等等、慢著!侯晏新被調去香港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若不是他,又怎會調派得如此突然?他隨便請兄長調停一下就可以了吧?


    「是有一點。」雖然早有預料徐翎會猜到,但並沒想到會這麽快,葉家祺推了推眼鏡,神情有些不自在。


    「他怎麽會答應?我記得像協理這種比較高階的主管,若對人事調動有意見,可以再提出異議,至少他可以調去中區或南區,好歹都在台灣,怎麽說都比較近嘛。」


    「我讓他聽了一點東西。」


    聽了一點東西?


    「隨身碟?是隨身碟吧?」托他保管的東西,竟被他拿去威脅了?徐翎大驚。


    「是。」葉家祺頷首。


    徐翎不可置信地盯著葉家祺,風紀股長原來這麽陰險……


    「既然這樣,你為何不乾脆讓他辭職?」徐翎腹誹完葉家祺,再度發問。


    「辭職了,放在看不見的地方反而更危險,距離要遠得看得見,又不能近得造成威脅,我大哥、二哥並不是很好相與的人物,香港很適合他。」葉家祺全盤托出,緩緩地答。


    放在看不見的地方反而更危險,距離要遠得看得見,又不能近得造成威脅……


    等等,她為何覺得這理由聽來有些似曾相識?


    葉家祺說,他的哥哥上任之後,問他要不要來台灣發展,他為何要來台灣發展?香港難道不行嗎?


    距離要遠得看得見,又不能近得造成威脅……這樣想,一切就說得通了。


    說到底,葉家祺的兄長們心裏還是介意這位弟弟會爭權奪產,所以才會將他調派至台灣吧?


    也或許,葉家祺甘心屈於副理之位,不願大刀闊斧、勵精圖治,太有作為,也是因為不想令兄長感到受威脅吧?


    她初到企劃部時,他就曾對她說,他名不正言不順。


    現在想來,他確實是名不正言不順,無論是他的事業、他的家庭、他的母親,都處於一個很微妙的尷尬之境。


    他想離開,卻又走不開;他看似無情,其實最有情……徐翎心中一陣柔軟,既酸澀,又感到不舍。


    「葉葉葉。」徐翎出聲喚他。


    「你在叫寵物?」葉家祺瞪她。


    徐翎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沒空瞪他,也沒心思跟他抬杠。


    「我其實,google過一些兩地結婚的例子,雖然跑流程有點麻煩,但是,在台灣結婚好像比在香港結婚容易一點。」徐翎說得十分慎重。


    「嗯?」葉家祺挑眉睞她,神情有些警戒,他似乎,能夠料想到徐翎接下來要說的話。


    「然後,我想,你在台灣,我媽有過度泛濫的母愛可以分給你,而且,反正她一直很擔心我哪天嫁人了,若在外地,她看不見,我被欺負了她都不知道。」


    「誰敢欺負你了?」葉家祺十分懷疑。


    「欸,你這樣講,好像我很凶婆娘的樣子……不對,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你若在台灣結婚,恰好也能長久留在台灣,離開你的原生家庭,逢年過節再回去看


    看就好了,所以——唔唔唔?!」葉葉葉,你可以嫁給我喔。徐翎都還沒說完,就被葉家祺打斷了。


    「徐翎。」葉家祺毫不留情地捏住她嘴巴,一道縫隙也不留。


    「$%>&*……」徐翎發出一長串完全聽不懂的抗議,伸手想掐葉家祺的臉。


    「知道你不介意,但是,有些話還是留著讓男人說好。」求婚什麽的,還是讓他來吧。葉家祺俐落地閃開。


    「……」這樣也能念?什麽男人女人的,真是……徐翎忙了老半天,終於揮開葉家祺捏住她唇的手。


    「那你快說啊,快說快說快說啊!」徐翎邊打他邊催他。


    「明年,我們來看桐花吧。」葉家祺吐出如此無關痛癢的一句。


    「什麽啊?我才不是要找你看桐花!」居然想用桐花打發她?她從小看到大還不夠嗎?


    葉家祺忽而傾身吻了她一下。


    「在我還沒有主動開口之前,你所有單方麵的提議都不會生效的。」


    「什麽啊?你居然這麽大男人主義?我要上訴!」徐翎繼續捶打他。


    「找誰上訴?」不能打女人的葉家祺跑了。


    「喂!你太奸詐了!」就算要賽跑,也得鳴個槍吧?


    徐翎脫下鞋子,赤足追著他跑。


    前方男人在綠油油的山林裏,難得被她逗惹出一串暢然笑聲。


    她依然是那個滿腔熱情,巴不得將所有人收編羽翼之下的徐翎;而他也依然是那個一板,眼,凡事都想循序漸進的風紀股長。


    他想,明年,等他們的關係再穩定一點,等她再習慣他的嘮叨一點。


    等他再能忍受她的粗線條一點,等他們的關係穩定一點。


    等他們對彼此都更堅定一點,等她的許諾,不隻是因為初聽聞他的家世背景,對他感到同情的時候……


    他想,他會在漫天紛飛的桐花雨中,向她許下共度一生的承諾。


    葉家祺往前疾奔,時不時回頭看徐翎一下,腳踩著不知終點在哪裏的木棧道,步步踏實地迎向未來。


    那年春天,正逢他最低潮的穀底,在這裏,他與油桐花相遇。


    love in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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