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說什麽?”


    陰雨不停,水步搖無事可做隻得整日仰躺在地,百般無聊地翻著手裏的書,在聽見身旁畢恭畢敬的女人所說的話後,“砰”的一聲砸在自己的臉上。


    “噢……”由鼻尖泛開的痛感襲上,水步搖發出哀鳴。


    “從今天開始,將由奴婢孟安蕊代替天海大人服侍巫女大人。”跪坐在旁的孟安蕊替她取走臉上的書,露出兩頰泛紅且眼眶泛淚的小臉,同時又說了一次。


    “何故?”水步搖可憐兮兮的揉著小鼻子,忙問。


    “奴婢隻是奉命行事。”孟安蕊順手整理亂了一地的書籍。


    “那天海呢?他以後都不來了?”她七手八腳的爬坐起身,繼續問。


    “奴婢不清楚。”將書籍分門別類的堆成幾堆,孟安蕊的語氣雖恭敬,可始終沒有看向水步搖。


    “是巴圖要你來的?”還派了個會說中原語的婢女給她,看來巴圖的決心不容小覷。


    她跟天海明明啥事也沒發生。水步搖在心裏猛翻白眼。


    聽見水步搖對王上的稱呼,孟安蕊那張冷靜得幾乎可以稱得上嚴肅的麵具出現惶恐的裂痕,驚叫道:“巫女大人!您不可直呼王上的名諱呀!”


    “不可?”本人都沒製止了,她想不出有何不可的原因。


    “萬萬不可!”孟安蕊又強調了一次。


    “為何?”


    “為、為何……這……”孟安蕊雖然被她追根究底的問題給問住了,直到發現她露出玩味的笑容,才意識到她壓根不想要答案,隻是逗著自己尋開心,也發現自己忘了掛上嚴肅的麵具。


    “巫女大人等會兒要開壇祝壽嗎?”孟安蕊重新端整麵容麵對水步搖。


    “沒有。”水步搖默默地躺回原本的位置。


    “要彈琴嗎?”


    “沒興趣。”她蹺起二郎腿。


    “還是要做做女紅?”


    “不在行。”她半眯起眼。


    “放紙鳶呢?”


    “如果雨停的話。”嗯,打個盹好了。


    “那麽巫女大人現在究竟想做什麽?”


    水步搖靈光一閃,腦袋裏有了主意。


    “可以替我找……請巴圖過來一趟嗎?”


    孟安蕊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巫女大人,奴婢才剛跟您說過不能……”


    “好好好,我知道。總之,快把他找來就是了。”水步搖揮揮手製止她“老調重彈”。


    孟安蕊雖然還想說話,但水步搖拿起書本擋在兩人之間表明了不想多說,她隻好領命去請王上過來。


    待孟安蕊走遠,水步搖才放下書本,露出柳眉倒豎的怒顏。


    “這個混蛋,竟然真的把天海給趕走了。”


    哼!


    她可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絕對會力爭到底!


    “‘你’要怎麽說?”


    “你。”


    “‘混蛋’呢?”


    “混蛋。”


    “你混蛋!”


    “……嗯。”


    “等等,‘大’呢?”


    “大。”


    “還有‘這個’二字。”


    “這個。”


    “你這個大混蛋!”


    “嗯!”


    四道視線同時瞥向忍俊不禁的孟安蕊。


    “對不住,奴婢失態了。”她連忙整了整麵色,恭敬地伏身致歉,同時又說:“巫女大人的發音真是標準。”


    “謝謝。”水布搖甜甜一笑,不客氣的收下讚美,轉而看向巴圖時,嘴角立刻往下拉。


    不消多想,她故意要巴圖來看她學南蠻語,是要乘機罵他。


    喝著熱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巴圖的麵容,使他整個人像隔著一層紗般高深莫測,隻有那雙閃爍著光芒的黑眸隱約透露出他掩藏極好的心緒。


    哼,她以為用南蠻語罵他,他便會答應讓天海過來?想得美!


    即便不斷告訴自己她不是真的玄翠,他仍無法放任天海在她身邊出現。那日瞧見他們談笑愉悅的景象,已經令他怒火中燒,在他眼裏天海猶如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當然是能把天海調離多遠就多遠。


    不過也真虧這女人能想到這種方法,確實有趣。


    黑眸一轉,唇畔掛著幾不可查的笑痕,巴圖繼續喝著茶。


    王上……似乎笑了。跟在巴圖身邊幾乎一輩子的孟安蕊對主子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動,都能輕易的察覺。


    難道是因為這個跟前任巫女一點也不像的女人?


    孟安蕊忍不住多看了水步搖幾眼。


    連巴圖自己也沒發覺唇角的笑,瞅著杯中茶的眼神多了幾份興味,好似杯裏大有玄機。


    倒是水步搖的怒氣有節節高升的趨勢。


    見他對她的辱罵不痛不癢的模樣,連她狠瞪的眼神都不能激怒他半分,她恨得牙癢癢,差點撲上去咬他一口。


    “‘把天海還給我’這句話又該怎麽說?”維持著僵硬的微笑,她又問。


    聽聞,孟安蕊悄悄地看了巴圖一眼,知道這句話聽在王上耳裏絕對是禁語。


    “我派驃騎將軍去教場閱兵。”未料,巴圖臉色沒變,簡潔地回答。


    口吻稱得上平淡,但隻有他才知道她的話輕易挑起自己的怒氣,這才對她提起的興趣煙消雲散,徒留一肚子酸味。


    早知道他們會相處得如此融洽,當初就該狠下心拒絕她把天海放出來的要求。


    越想思緒越是紛亂,他舉杯喝茶的動作也沒停,一杯接著一杯灌進嘴裏。


    他是拿茶代酒喝嘛?水步搖暗忖。


    “教場?”是那個教場嗎?


    “短時間內將會由孟安蕊來照顧你的起居生活。”她的疑問被巴圖視而不見地忽略。


    “閱兵的意思就是要打仗了?”眉頭蹙起,水步搖也不是那麽好敷衍的,繼續追問。


    他的眉心微皺,很快又撫平。


    “今日是要我來聽你公然侮辱我的?”他揚手一揮,摒退了孟安蕊。


    “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水步搖白了他一眼。


    巴圖雙手抱胸,一副沒得談的表情。


    “為什麽不行?”層層被無視,水步搖火了。


    瞧他那張高傲麵具,想也知道就算她費盡唇舌也換不回他一個字的,那麽她至少要個不能說的原因。


    若說南蠻和哪一國有衝突的話,想破了腦袋也隻有中原。


    兩國的關係也始終緊張,皇上才要派孫儀公主前來和親,看能不能借此讓兩國“相敬如兵”的情況化解。


    不過……他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雖然中原這方並不誠實,換了一個不是公主的女人來代替,但她自認一點也不輸給孫儀公主。


    要知道在長安京,他們豔府水家的名聲可是強壓過皇室。


    “沒有為什麽。”巴圖果然拒絕回答,很多事情不是她需要知道的。


    水步搖不著痕跡的打量那張麵無表情的俊顏,想從中搜尋任何一點線索,好了解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可惜那張波瀾不興的麵容像上了一層蠟,五官維持在同樣的位置絲毫沒有變動。


    怪了,婚宴那夜他明明火氣很大的對著她吼,可自那之後,他越來越冷靜,相對的她卻越來越上火。


    “該不會是水土不服病了吧……”白玉般的小手扶上粉額探了探溫度,懷疑自己是病了才會有這種改變。


    “病了?”聽見她的低喃,黑眸掃了過來,巴圖的語氣裏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下人們也不知道是如何辦事的,一屋子的奴仆伺候一個人也能讓她生病?


    “有嗎?”她並沒有感到任何一點不舒服,隻是覺得自己變得怪怪的。


    不是她說自己水土不服病了,他才會問的嗎?


    巴圖懶得跟她多說,厚實溫熱的掌心直接按上粉額,掌下的溫度正常,那張白皙小臉也透著蘋果般的紅潤,她整個人看起再健康不過。


    “哪不舒服?”聽見她喊不舒服,他忍不住再三確認。


    水步搖一怔。


    他是在關心她?這個老對她沒好氣的男人?


    心中某一塊隱隱震動著,盈盈水眸直盯著他,好半響回答不出一個字。


    “我在問你。”發傻了?


    “大概是腦袋吧。”否則怎麽會盯著他說不出話,隻是想停駐這片刻……他對她好的片刻。


    “頭疼?”巴圖誤會她的意思。


    她搖搖頭。


    “我覺得病了的是你。”不然他怎麽會這麽歡心她,往後退了幾步。


    是啊!他怎麽會擔憂她?


    不!他不是擔心她,隻是……隻是她終究是中原皇帝的女兒,不能讓她出任何差池,要不然引起兩國間的問題可就麻煩了。


    連在心裏都不願承認擔心她,巴圖隻覺得自己被她耍著玩,忍者駁斥的衝動,站起身準備離開。


    他還有事情要處理,可不像她隻是閑著翻翻書,四處逛逛就行。


    況且留在這裏的麵對她,每每麵對那張他日思夜夢的清麗麵容,“冷靜”這兩個字就像奢侈品一般,輕易離他遠去。


    所以,他總是小心克製自己不要太常見她,就是見了,也不能眷戀太久。


    眷戀?對她嗎?


    “等等。”水步搖開口喚道。


    一不小心又陷入迷惘中,因她的叫喚才從思緒中抽離,巴圖的腳步頓了頓,經過一番掙紮才回過頭。


    隻見水布搖又倒在地板上發懶,手指纏繞著綢緞般絲滑的長發,慵懶的眼神,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誘人的媚態,隻是她似乎一點自覺也沒有。


    深邃的眼一黯,火光隨即被強烈的意誌力給壓下。


    “起來。”她這是在幹什麽?


    “不要。”水步搖拒絕的很幹脆。


    “哪個公主同你這般散漫,動不動就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誘人?


    “我現在是巫女。”她說出氣死人的辯解。


    “我說,起來!”此話大有別再讓他說第二次的意味。


    “不——”相似的對話和結果在她腦中浮現,水步搖猛地退離他遠遠地,見他一手抓空,好不得意的笑道:“哈!抓不到吧!”


    劍眉高高挑起,巴圖臉上神情莫測高深。


    糟糕!


    當水步搖驚覺情況不對的時候,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情勢仿佛回到那日他將她由欄杆上拎下,隻是這次她是被重重的壓在地上,如獵豹般姿態優雅而健壯的男人就懸宕在她上方,跋扈張狂的氣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你沒聽過強龍能不壓地頭蛇嗎?”水步搖啐了一口,嬌小的身軀不斷扭動,不管他如何難纏,決心掙紮著欲爬起。


    地頭蛇?這兒應該是他的地盤吧?


    “我的中原語不好。”他勾起一抹可惡的微笑,後掌以不會傷害她,卻無法讓她掙脫的力道禁錮著她。


    不好才有鬼!明明說的字正腔圓跟個中原人沒兩樣,還沒裝傻!


    “快起來!”真是成何體統?她的身份不適合,也不能被這樣壓著。


    “不要。”他拿她的話來堵她。


    “巴圖!”掙脫不開,水步搖真的發火了。


    “我的名諱也隻有你一個人敢這麽大呼小叫的。”瞧她順口的跟使喚下人一樣。巴圖的眸心閃著興味盎然。


    一人?


    “玄翠不是喚你的名?”她不經大腦的問題,脫口而出。


    提起玄翠的名字,巴圖臉色一僵。


    “啊,不……我是說……”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的話,水步搖霎時結巴了起來。


    等等!是從何時起,她也被其他人給感染,下意識的認為在巴圖麵前不能提起玄翠?


    她為自己想法的改變感到錯愕。


    巴圖沉默不語,盈滿思緒的眼直勾勾的盯著她,看進那雙璀璨的水眸深處,仿佛透視了她的靈魂,將她看得一清二楚。


    而她,也窺探出了一些他說不出的心情。


    “玄翠愛你嗎?”她突然這麽問。原本擔憂的心情被一股不知由何冒出慍惱給取代,漂亮的眸子亦不避不閃地直視回去。


    往常她隻想過巴圖和天海都對玄翠有情,卻忘了弄清楚玄翠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到底選擇了誰。


    他說過天海和玄翠背叛了他,但是“背叛”這兩個字有很多的形式,不一定是因為玄翠不愛他,才背棄了他……老實說,除了這個原因以外,她也想不出其他的,所以才想知道實情為何。


    因為天海的嘴異常緊,本以為他會說出什麽內幕,結果卻碰了一鼻子的灰,問不出個所以然。


    “你們三人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不是嗎?”她把從天海那裏聽來的部分提出來,希望能由他這兒還來更深入的消息。


    “我沒有朋友。”禁錮著她的手鬆開了,巴圖大步走出房間,徒留聲音落在她的頭上。


    “那麽到底是什麽?”嬌軟的嗓音揚起,等水步搖意識到了,才驚覺自己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對一個人那麽好奇,在意到這種程度。


    無論事情的大小,哪怕是一點點,隻要跟他有關,她都想弄清楚。


    “你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麽?為何說他們背叛了你?”沒聽到他的回答,她繼續追問。


    “這與你無關。”這次巴圖沒有停下腳步,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是酷寒。


    “如果你硬要把我當成玄翠對待,就與我有關!”水步搖不死心的喊。


    巴圖仿佛沒聽見她的話,步伐絲毫沒有遲疑。


    又想裝傻?


    眉蹙春山,靈動的眼兒一瞠,她想也不想地邁開步子奮力向前衝——


    “巴圖!”


    新雨後的空寂山中興起一聲刺耳的嬌喝。


    巴圖還來不及回頭,便被嬌小的身軀由後頭狠狠一撞。


    砰!


    他整個人成打字狀被揍倒在地,而她則穩穩地坐在他背上。


    身為豔府水家最小的女兒,她從小和學生麽弟水銅鏡為伍,兩人以調皮搗蛋出名,所以惹火了她會做出什麽樣的事,連她自己也不確定。


    就像現在——


    “不要把我的話當耳邊風!給我好好回答!”她騎在他身上,雙腿像夾馬肚一般輕踹著他的腰間,橫眉豎目地叫囂。


    巴圖龐大的身軀一動也不動的任她壓著。


    “聽到了沒有!”她坐在他身上還不安分,用全身的重量在他背上跳動。


    他的手指縮了縮,隻是她沒注意。


    沒反應?


    挑起眉,水步搖又踹了他幾腳。


    該不會是撞昏腦子了吧?


    “巴圖,你聽見了沒?”是不是她太粗暴了?


    喚了他好一會兒都沒動靜,水步搖從他的身上爬下來,有些擔心的戳了戳他堅實的肩膀,暫時把方才想問的事給擺到一旁。


    終於,他動了。


    “巴圖?”看來應該是沒事了。


    水步搖心下一寬。


    她就知道巴圖不可能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不會被她“輕輕一推”就昏倒。


    “你、你——”巨掌緊緊握起,低沉的嗓音由地麵竄出。


    “醒了就快起來回答我的問題。”一見他沒事,水步搖輕快的從地上一躍而起,順便又補了他一腳。


    巴圖用力抬起頭,黑眸裏高張的怒火簡直就快要噴射出來,狠狠燒向她。


    她踢他?她用腳踢了他?用腳踢了高高在上的南蠻之王!


    這可惡的女人究竟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敢這麽對他?


    “喔,醒了,醒了。”水步搖嬌滴滴地笑了。


    “你——女人!”本來想給她一般,怒氣騰騰地喚她的名,卻想不起她的名字是什麽。


    “怎麽?”她的笑容越來越甜,企圖粉飾自己的粗魯過錯。


    還敢問他怎麽了?明明一會兒把他撞到,一會兒對著他的腰猛踹的,這些惡形惡狀她以為衝著他笑一笑就可被原諒了?


    怎麽可能?


    “你可知道我是誰?”巴圖眼神陰霾,看起來凶狠,但鼻血卻不能控製地淌溢下來,形成了一副好笑的糗樣。


    “噗!”見狀,水步搖忍俊不禁,察覺到他的瞪視,她立刻掩唇蓋住笑容,忙不迭地回答他的問題,“不就是一代南蠻之王嘛。”


    “那你還敢……”巴圖怒目相向。


    “拿去。”她掏出手巾還給他。


    巴圖眼裏的怒氣急轉為困惑。


    “鼻血。”她指了指他的臉,忍不住又逸出笑痕,“快擦掉吧。”


    他流鼻血了?


    巴圖探手一摸,果真有著腥甜的液體沾附在手指上。


    “真是粗魯的女人。”接過她的手巾按住鼻子,他的抱怨飄了出來。


    一個公主怎麽可能做出同她這般的舉動?


    看穿他眼底冒出的懷疑,水步搖也懶得再找借口。


    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個公主,而且像她這樣活蹦亂跳,坐不住,也待不住,日日盼著雨停想往外跑,想快點去挖掘些新奇的事物,這樣的她或許隻有睡著的時候才像個公主吧。


    “來。”為了不讓他多想,他伸出手欲拉他起來。


    巴圖抬眼瞥向她,一手還按著鼻子,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將手伸出去,接受她的幫助。


    “你拉得動我?”他的眼裏閃著輕視。


    她是如此的嬌小,雖然過於好動了些,常令人隻注意到她旺盛的生命力,卻忘了她其實也是個弱女子……好吧,跟尋常女子比起來不弱的弱女子。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她沒有過分的自信,隻是平靜的說。


    “我可不想再被你摔一次。”一次就夠他受的了。


    “要不這次再不行,你往我身上跌吧,我來當軟墊。”這男人未免也太看不起她。


    她可不是一般的尋常女子呀!


    水步搖雪白柔荑停在半空中,固執的等他願意信任她。


    他有種感覺,把手交出去,心裏某部分對玄翠的執著會崩塌,他將越來越難把她當做玄翠看待。


    巴圖沉默了許久,手在身側捏緊又鬆開,反複了好一陣,可迎上那雙同樣固執有得拚的水眸,他最終還是將手交付在那雙軟嫩的白玉小手中。


    暫時,他什麽也不想多想。


    “我要拉囉——”水步搖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另一隻手從另一邊握住了他的,接著用力使勁拉,“嘿咻!”


    趁著她用力,巴圖借力使力跟著矯健的起身。


    她亦察覺到,但是他無任何表示,她也不打算說了。


    “果然還是要試試才知道吧!”在做到之後,她才驕傲的說。


    “嗯哼。”哼了聲,巴圖按了按鼻子確定沒有繼續流血,才把手巾還給她。


    水步搖絲毫不介意上頭的血跡,逕自把手巾塞進衣裳裏。


    “好了,快回答我的問題吧。”她催促著。


    咕嚕咕嚕!


    “我餓了。”巴圖的臉上沒有害臊,開口就是要求。


    餓了?


    聽見他的話,水步搖也感覺自己有點餓了。


    “晌午了。”他又道。


    “這麽快?”水步搖下意識的看向外頭,“現下已經午時?”


    外頭仍是陰雨不斷,難怪她會無法辨認時辰。


    “這雨是不是永遠不會停了?”她忍不住抱怨。


    那日她和天海忙著整理水缸的晴朗天氣仿佛是假的,不過半個時辰又開始飄雨,南蠻的多雨真是令她見識到了。


    巴圖斜睨了她一眼,悶不搭腔,旋身踏上木質回廊。


    “你要去哪兒?”水步搖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真是多話的女娃,即使心裏這麽想,卻因為她信任的舉動,巴圖仍抑止不了嘴角忍不住上揚的弧度。


    “用膳。”


    “嗯,我送你。”


    她笑容很甜,如融在口中的蜜,甜的化不開,令人嚐一口就上癮。


    但她很明顯地僵了一下,巴圖立刻察覺到了。


    “你呢?”


    “我?”她指著自己。


    “你不用膳?”


    “為何有此一問?”水步搖怔忡片刻,隨即笑言:“我當然會吃啊。”


    “在哪兒吃?”他又問,似乎不問出個想聽的重點不放棄。


    “這不是打趣兒嗎?當然是在日夜樓啊。”她噗嗤一笑。


    “吃什麽?”巴圖沒打算停下追問。


    “嗯……”她不說話了。


    “吃什麽?”巴圖堅持得到答案。


    “嗯……”靈動的大眼轉啊轉,她還是沒說出來。


    “同樣一句話我不喜歡說太多遍。”她要是再不說,難保他不會使出任何非常手段,就像她剛才那般。


    “就……日夜樓裏有什麽吃什麽囉。”


    “什麽意思?”巴圖皺起眉。


    “字麵上的意思。”她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她確實是日夜樓裏有什麽吃什麽,因為這裏的下人從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連用膳也是,常常故意端出連下人也不吃的隔夜飯菜給她。


    要知道她可是豔府水家的六當家,穿金戴銀不說,吃自然也得吃上好的,那種剩菜剩飯她怎麽可能下咽?最後她隻好請天海替她弄些食材來,自己想辦法喂飽自己。


    偏偏,一個千金之軀怎麽可能會做菜呢?


    是以來到南蠻之後,她常常是有一餐沒一餐的,隻得靠熱茶來暖胃。


    沒辦法,誰教她隻對泡茶在行。


    “唉……要是娘是廚子就好了。”想到這兒,水步搖擰眉忍不住低喃。


    這跟她娘又有何幹係了?


    巴圖掃過那張懊惱的嬌顏,不自覺的跟著濃眉蹙緊。


    “來人。”他揚聲喚,口氣極為冷淡。


    “是……嘎?”原本好生應是的孟安蕊突然察覺不對,猛地抬頭盯著巴圖的背影,嘴巴大張,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王上要在日夜樓用膳?


    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呀!


    “有問題?”巴圖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不,奴婢這就去準備!”察覺王上隱藏起的不悅,孟安蕊沒敢多說,立刻去張羅。


    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水步搖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還愣著做什麽?快過來。”走在前頭離她好一段距離的巴圖回過頭來叫她。


    收起別有意圖的笑,水步搖快步追上。“來了。”


    “你都吃些什麽?”


    水步搖螓首微騙,纖指指指點點粉嫩唇兒,狀似思索著道:“一開始是隔夜飯菜,雖然不習慣,但我還是吃了幾日,接下來就是拿茶來泡飯了。”


    “拿茶來泡飯?”巴圖不自覺的拔高嗓音。


    隻用茶來泡飯吃?


    那些下人到底是怎麽照顧她的?隻吃些剩菜剩飯、有的沒的當然會生病!


    “實不相瞞,我娘……我母後是個對泡茶極為講究的人,受了母後的真傳,我泡茶的手藝也不在話下,其他的就……所以我隻好拿茶來泡飯吃了。”她滿臉歉然,好像不會做菜,沒得吃都是她的錯,與別人無關。


    “用茶泡飯好吃?”吃慣珍奇美食,山珍海味的巴圖怎麽都無法將茶與飯組合在一起。


    “可以接受。”總比要她做菜來得簡單。


    她一直忍著?


    如果他沒發現,她打算什麽也不說一直吃什麽“茶泡飯”?


    兩人邊說邊來到正廳,入座。


    因為巴圖決定在日夜樓用膳,轉眼間就多了兩排伺候他用膳的婢女與奴仆。


    “今日你想吃什麽直說。”巴圖給了保證,也等同宣告她不能被怠慢。


    四周的仆人們全都屏住氣息。


    “真的?”水步搖用著不確定的眼神,“悄悄”瞥過所有人。


    巴圖的視線跟著她轉。


    感覺到王上眼神裏的“關愛”,杵在旁的仆人各個倒抽了一口氣。


    “我說了算。”他的話代表命令。


    在巴圖的眼皮子底下,誰敢抗命?所有仆人全拚命點頭。


    “那就麻煩各位大哥,大姐了。”水步搖衝著每個人開心的笑,更嘴甜的說上一聲:“謝謝。”


    嗬,都說了她不是尋常的女子了,怎麽可能任人欺負還乖乖的悶不吭聲呢?


    “王上呢?”


    端坐在主位的女人妝顏精致,麵無表情。


    “回王後,主上今日被巫女大人請了過去。”屈膝半跪在地上的仆役將所有得知的消息據實以報。


    “一整日?”


    “午膳和晚膳都是在日夜樓用的。”


    聽到這兒,那張粉雕玉琢的容顏起了莫大的變化,王後的臉上浮現怨恨。


    “啟稟王後,依小的之見,王後大可不必如此擔心王上。”


    “此話怎講?”


    “住在這鳳閣裏就代表母儀天下的王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南蠻之後呀!”


    王後倏地起身,慢慢的踱進仆役麵前。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半跪在地的仆役一時間眼冒金星,看不清楚四周景象。


    “那又如何?”收回打人的手,兩手交疊放在腹部,王後背過身語調顯得很激動。


    即使住在這間象征王後地位的鳳閣又如何?


    王上的心還是不在她身上!


    打從婚宴開始,王上的眼未曾片刻青睞過她,永遠停佇在那個來曆不明的“現任巫女”身上!婚宴過後,更未曾來過鳳閣看她,關心過她,教她這個王後要怎麽當下去?


    “我要的不是王後這個身份地位。”壓下心中的起伏波動,王後重新坐上主位之時,已經恢複平靜的神情。


    她的野心不大,要的不是這個位子,而是更單純的東西。


    她要的,是王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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