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明月在仆人的通知下得知餘美人現下正在豔城,於是他沒有繞道回豔府,直接來到了豔城。


    他的步伐是一貫的輕快,稱得上迅速。


    豔城裏總共有五座別院,除了專司招待賓客的“主樓”以外,其中有兩座分屬於水家兩兄妹的別院,分別是水明月的“皓月樓”和水朝陽的“驕陽樓”:另外則有存放豔城裏最貴重物品的“庫房”,以及其他常駐豔城的師父們所居住的“醉豔樓”。


    這五大別院裏還有上百餘間房,幾十座庭院,長而曲折的回廊,造成了特殊且華麗的建築景觀。


    莫怪來過豔城的人都戲稱“皇家看皇城,民家屬豔城”,一句話道盡了豔城之大,不可小覷也莫可能比。


    當然,要穿過這些大大小小的院落,絕對需要一番工夫。水明月創造了這座商機富饒的豔城,同時也造就了他步伐快速的習慣,全是為了節省時間。而豔府裏工作的奴仆丫鬟早習慣了他這種速度,每每行禮聲方落,早已不見水明月的身影是常有的事。


    可身為下人,他們還是得在主子經過麵前時斂容行禮。


    水明月迅速走進皓月樓的主閣,一陣撲鼻的茶香,猶如暖和的春風迎麵而來,還有那抹素白的纖影。


    坐在茶幾前的是他的妻。


    她手裏拿著的是他收集來最喜愛的一套茶具。


    而壺裏沏的是他從沒聞過的香氣。


    這就是他第一眼所看到的景象,卻是深深的刻烙在他的心頭上,抹滅不掉。


    “夫君萬福。”聽見腳步聲,螓首抬起,一見是他,餘美人立刻送上甜笑。


    手裏忙著沏茶的動作,她沒有起身迎接他,水明月也不介意,逕自走過去,在她身旁落坐。


    “什麽茶?”他對茶並無研究,若非豔城接待的賓客中家世良好的上賓居多,人人以品好茶為樂趣,他可能不會去在意茶的種類為何;畢竟光是去記那些茶葉的名稱和葉片的形狀,便會浪費他太多時間。


    餘美人淡笑不語,手上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俐落的衝開第一泡茶,然後倒掉。


    “為何第一泡不要?”


    她舀起熱水沿著壺口邊緣,以高衝細流的方式將熱水衝進壺中,開口解釋道:“第一泡是溫潤泡,作用於將茶葉中的雜質和附於表麵的異味清除掉,是以第一泡並不是用來喝的。”


    水明月沒再答腔,隻是靜靜的看著她動作。


    空氣是靜謐的,流動的隻有緩溢的茶香和氤氳不絕的霧氣,透過那冉冉上升的白煙看過去,是她精致瑰麗的麵容,長長的眼睫低垂,專注的凝視著她所泡的茶,總是一身淡雅的素白衣裳像染了層淺淺的光暈,襯托得她整個人更為靈氣。


    能讓餘家茶莊的現任當家親自沏茶,想必是無上的榮寵,可惜他是貪杯之意不在茶,愛看的是她替他泡茶時心無旁騖的舉動。


    試問,當今世上能有多少人瞧見?


    泡第二回,她拿出聞香杯,將擱置了一會兒的茶湯緩緩倒入其中,然後把聞香杯擺在他麵前。


    “夫君可以聞聞看。”


    水明月依言照做,先看了看茶色清澈,再嗅聞茶湯香氣分明。


    接著餘美人又拿出品茗杯,將聞香杯裏的茶倒人品茗杯內。


    “可以喝了。”她揚手做出了請的姿勢。


    他姿態優雅的捧起品茗杯就口,茶水的柔潤,滑順的在口中散開來,絲毫苦澀也沒有,茶水下腹之後甘甜的味道由喉嚨延伸回口中,回甘甚久。


    “好茶。”即便他不懂這茶葉為何,還是品嚐得出個中滋味。


    “夫君方才問我這是什麽茶,”捧起麵前的品茗杯,餘美人嗅了嗅香氣,“這是我和茶農一起培育出來的花茶。”


    “花茶?”


    她打開壺蓋遞到他麵前,讓他看清楚裏頭的並非茶葉,而是風乾後的花辦。


    “品茶雖為高雅的樂趣,但茶葉裏的成分會使人精神良好,睡不著覺,花茶則毋須擔心。且花茶還有特殊的療效,有些能舒緩疲勞,順血氣等等。”她隻喝了一小口,然後放下。


    這茶也是她的陪嫁,更是她專門為他泡的,每日處理那些繁複龐大的家業,他實在應該好好放鬆一下。


    “為何不喝了?”他問,對於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感好奇。


    “外頭常有花茶是婦道人家喝的玩意兒的說法,可大夫曾說過花茶屬涼,女性體質本屬陰,實該少喝為上。”即便她偏愛這味兒,也會提醒自己適度飲取,不可過量。


    “這麽說來,花茶應當是男人的玩意兒了。”水明月低笑。


    “夫君若喜歡,我可以每日為你沏上一壺。”光聞這茶香便有舒精緩神的功效,如果每日替他沏一壺,效果會更好。


    她總是會替身旁的人著想。


    連著幾日隻要她出門,他便會派下人跟著,而回報回來的,大致上是她去了餘家茶莊哪間分號。通常她隻是在分號待個一盞茶時間便離開,可她沿路做的“善行”不少,現在這長安京人每日見著她,都如同看見當今聖上出巡般歡迎。


    有時是幫助路邊摘野花來賣的小女孩;有時是看見老婦人跌倒了便去扶個一把,幫忙叫大夫;前陣子大雨衝垮了城郊運河旁的民宅,她也派人去幫忙整修。總之,隻要她認為需要幫忙的,不管幫不幫得上忙,定先伸出一臂之力再說。


    他有個心軟的妻子,才會替他如此擔憂,連泡壺茶都考慮到他的需要。


    “為何泡花茶?”他突然問。


    “夫君這套茶具為上釉瓷壺,與尋常的紫砂壺不同,釉料封閉了瓷壺的細孔,泡出的茶湯鮮味封存,茶的滋味與優劣自是一覽無遺,適合泡重香氣的生茶。”餘美人纖細的手指畫過茶具,對這一套茶具的評價極高。


    水明月是有眼光之人,縱然對品茶無興致,還是能收集到如此有價值的茶具。


    “生茶是指輕焙火的茶?”


    “是的,如香片、花茶或高山茶等。”她舉例,同時為他見底的品茗杯內注入新的花茶。


    “那麽紫砂壺適合什麽?”沒有立刻喝下,他嗅著那仿佛真能讓人放鬆心情的茶香。


    他喝過許多茶,其中亦不乏對茶有研究的名士泡出來的好茶,如今一比較,都沒有她親手泡出來的好喝。


    “紫砂壺的優點在於軟化茶的滋味,以及吸附小部分茶湯的苦澀,可同時亦會降低香氣的表現,長期使用會吸附雜味。當然也有作工較為細致的紫砂壺,價格不便宜,是以許多愛茶品茶之人,除了收購茶葉外,另有玩壺或養壺的樂趣。”喜愛泡茶之人通常會有特別習慣的壺,那可能是泡出來他喝了最順口最喜愛的味道。


    “如此說來,此二種不同之壺,皆有不同的功用。”放不再度見底的晶茗杯,水明月雙手交握在茶幾上,不自覺的撫著右手小指的尾戒。


    “沒錯,好的紫砂壺能將適才說的缺點降低,且較適合於重喉韻的熟茶,如鐵觀音、凍頂鳥龍、炭焙鳥龍、陳年老茶等。”餘美人隻把自己麵前那杯花茶喝完,接下來那一壺花茶幾乎都進了他腹中。


    花茶的香氣配上她的聲音,奇異的令水明月的腦子昏昏沉沉的。


    現下不過才近午時,怎麽會有股想睡的衝動?


    “夫君累了嗎?”注意到清亮的鳳眸染上朦朧,餘美人輕聲問,不想嚇跑了他難得的睡意。


    “嗯……沒的事。”他等會兒還有許多帳冊及多筆生意需要過目,沒時間打盹。


    瞧他連回話都回得心不在焉,不是倦了是怎麽著?


    快速的衝洗收拾過茶具後,餘美人起身,拉起他的手。


    “怎麽了?”他問,還是起身跟著她走。


    餘美人將他帶到一旁的貴妃椅前,方便他能躺著休息。“既然累了,何不休息一會兒?”


    每夜都比任何人晚歇下,每日都比所有人早起,他勞心勞力的程度任誰也無法淩駕,真不知道他的身體是怎麼禁得起如此操勞。


    這女人非常堅持他累了的說詞,即便他反駁也沒用。


    罷了,偶爾休息一會兒也不是壞事,歇歇腳步才能行到更


    把他壓坐在貴妃椅上,餘美人撿了張雕花精細的圓椅,就坐在貴妃椅前,“稍微歇息一會兒,我就在這兒陪你。”


    水明月見她從懷裏拿出豔城規,翻到先前看的篇頁,仔細閱讀起來。


    彎彎的眉挑起,他直瞅著她,不動。


    察覺他的視線,她重新抬首,問:“不睡?”


    搖搖頭,他難得附和她的話,“休息一會兒也挺好的。”


    餘美人等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過來。”他朝她招手。


    璀璨的眸心冒出疑問,“我不就在這兒?”


    水明月拍拍身畔的位置,“坐上來陪我。”


    目光從他臉上移至他身旁的位置,再移回去,餘美人朱唇輕啟,“我坐過去,夫君便會考慮小睡片刻?”


    就連討價還價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他好,教他怎舍得拒絕她?


    “嗯。”


    聽見他的應允,她笑得喜不自勝,好似贏得了至高無上的榮譽。


    驀地,他同樣粉色微紅的薄唇染上和她相同的上揚弧度。


    餘美人乖順的坐上了貴妃椅,水明月隨即側躺下,把頭枕著她的大腿,長發披散在她的腿上,映射出窗外照進的光澤,白暫無瑕的側臉被幾繒調皮的發絲蓋住,於是她伸手替他撥去。


    “我打個小盹,惠叔進來便喚醒我。”他的咬字或許清晰。聲音早已經帶著絲絲睡意。


    “嗯。”她應了聲,但並沒有答應。


    她當然會喚醒他,等到他們該回府的時候。


    然後他們沒有再說話,也無人不識相的打擾,室內的岑寂透著淡淡的茶香和溫馨。


    她輕輕的翻著書頁,他沉沉的平穩呼吸,偶爾他因陽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而皺起眉心,她便會悄悄移動位置替他擋去擾人的陽光。


    靜謐而無聲。


    突然,主閣外不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隻是太過專心的餘美人沒有分神聽見。


    “主子,您要的……”過了午時準時送上帳冊的惠舜禾邊嚷著邊踏進皓月樓主閣,差點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傻;他們高高在上的大當家,豔城的統籌主子居然像個孩子一樣睡得毫無戒心,頭就枕在少夫人的腿上。


    察覺惠舜禾的存在,餘美人纖細的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噤聲。


    “別告訴任何人。”她幾乎隻用嘴形告訴他。


    惠舜禾連忙點頭如搗蒜,輕手輕腳的退出主閣,將安靜還給他們夫妻倆。仲春的日子,天還微涼。


    餘美人一手執著豔城規,另一手輕輕的拍撫著枕臥在她腿上的尊貴貓兒:他是人前看似溫文有禮,實則冷漠驕傲的豔城當家,在她麵前卻隻是一個疲憊的孩子,尋找一處能令他安心的歇腿處。


    屋裏的寧靜與安詳,使人不舍去破壞,隻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那日,她果真到了太陽西下才喚醒他。


    豔府裏少爺和少夫人的感情極好,人人都看在眼裏。


    雖然水明月在府裏的時間還是不多,但隻要他在的時候,都可以看到餘美人陪在他身邊,兩個人可能漫步在寬廣的庭院,或是在某個涼亭裏泡茶,他們說話的機會不多,但仍能從兩人親密的舉動和體貼彼此的小細節看出夫妻倆的情感甚好。


    當然餘美人也會上豔城去陪他用膳,說好聽點是作陪,其實是怕他忘了用膳。


    不論豔府或豔城,下人們都在傳水明月變了,而讓他改變的正是餘美人。


    這些改變看在從小看水明月長大的豔府總管葛京眼裏當然是好的,卻苦了豔城總管惠舜禾,一旦水明月休息的時間拉長,那麽他休息的時間就跟著減少了;但惠舜禾也認為這是個好現象,至少他們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再隻是看著帳冊才會笑了。


    某日餘美人巡視過分號後,回到豔府,瞧見府裏多了許多工人,裏裏外外忙著,她找到監工的葛京,問:“這兒在忙什麼?”


    “回少夫人,少爺想改變庭院裏栽種的花。”葛京恭敬的回答她的問題。


    豔府裏人人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少夫人,對她更是尊敬。


    她的視線飄呀飄,在工人手上的綠葉來回了許久,終於問:“是要種什麽花?”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少夫人得等少爺回府後再行詢問。”


    看著揮汗如雨下的眾人,她想起現下的時節早已推進到初夏。


    餘美人也不急,隻道:“讓廚子做些甜糕.泡壺涼茶給工人們休息一會兒。”


    “是,少夫人。”葛京差了一旁經過的小廝去辦。


    餘美人也先行離開。


    隔沒多久,她換了一襲簡單的衣裳,再度出現在庭園不遠處的步廊上。


    “到底是要種什麼花呢?”她輕聲低喃。


    驀地,她的腰間圖上一股暖意,清朗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你喜歡哪種花?”


    宛若一陣最柔軟輕送的薰風,緩緩的包圍著她的是他的體溫。


    知道來者是水明月,連她自個兒都沒有察覺嘴角勾起了動人的笑容,“什麼都好,隻是好奇。”


    他並不是個舉止輕浮的人,也不愛在外人麵前表現出夫妻倆親昵的一麵;但很奇怪,看到她的時候,他定會忍不住靠過去,隻是抱抱她,聞聞她的發香,都能讓他感到放鬆。


    他曾想過或許是她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茶香,能安定撫慰他的心神,但無論他讓人在皓月樓裏沏多少壺的茶,縱使彌漫著滿室茶香,都遠不及看見她出現時的心安。


    “想知道?”他的語氣帶點少見的調皮。


    小手罩上他修長的掌,她笑言:“聽你這麽說,怕是不會告訴我了。”


    水明月揚起稱許的微笑,“走,同我去個地方。”


    餘美人沒有拒絕,順從地讓他牽著手往前走,直到上馬車後才問:“要出府?”


    “前些日子京裏來了一隊雜耍班子,聽聞他們的功夫極好,表演的內容豐富,正巧今兒沒事,便想去看看。”


    “雜耍班子?在哪兒?”她怎麽沒聽說?


    水明月但笑不語,擺明又是另一個關子。


    問不出個所以然,餘美人也不追問,反正到了目的地自然會知曉他葫蘆裏賣著什麽藥。


    馬車在中央大道緩緩行駛著,沒多久便來到西大街。


    西大街這會兒可是熱鬧滾滾,由玄武廟口延伸出來一長段綿延不絕,好似看不見盡頭的廟會市集,比肩繼踵的人群雜遝,形成了壯觀的景象。


    水明月在離廟會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讓馬車停下,先行下了車,才小心扶著餘美人下來。


    “好多人。”她忍不住低歎。


    這麼多人,沒個準她一走進去就被人海給淹沒,到時候定是連方向都抓不清。


    緊握住她的手,他的眸心深處有某種東西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數不盡的柔情和寵溺。


    “跟緊。”水明月提醒她,要她別被人群給衝散了。


    事實上也毋須擔心,長安京百姓一見到水明月,先是愣了愣,跟著看到餘美人,便自動讓出一條能讓兩人順利通過的路。


    “是水夫人。”


    “還有水當家。”


    人群裏寒宰的耳語全聽在他們耳裏。


    受過餘美人幫助的路人更放大膽子和她打招呼,“水夫人,今兒天氣好,也出來逛廟會呀!”


    即便記不住對方的名字,餘美人仍親切的回以笑容。


    “是啊。”


    跟著有更多人在他們經過的時候道聲好,不論小孩老人,男的女的,大部分是因為餘美人的關係。


    “在這兒,你比我還出名。”水明月打趣道。


    “若非我嫁了個出名的夫君,我又怎麽可能會出名呢?”餘美人聰明的反褒他一句,順便奉上一記甜笑,然後岔開話題,“西大街今兒為何如此熱鬧?”


    “初夏會有一次趕集是為了因應玄武廟的廟祭而辦,廟口還會有雜要班子助興表演,所以特別盛大熱鬧。”水明月解釋著,邊走邊替她擋去與其他人的肢體碰觸。


    餘美人頷首表示了解。兩人信步而行,一路上東看看西看看,何曾見過如此陣仗,她臉上帶著如同孩童一般的神情,每一個攤位前都駐足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我在永樂城不曾見過這等盛大的廟會。”在茶鋪裏休息吋,餘美人啜著涼茶,一邊拿著剛買來的檀香扇,揚呀揚的。


    初夏還帶著微涼的清風,可西大街人潮洶湧,著實熱著。


    “喜歡嗎?”水明月隻手撐著下頷,漂亮的鳳眼在陽光下微眯,呈現出另一種不同的風情。


    讓人遠遠瞧了,還以為是兩個外型迥異的大姑娘相偕出遊,正在茶鋪歇腳呢。


    “挺有趣的,今年逛不完的話,明年還可以再來。”


    明年再來……


    眸心閃動,他心下有了主意。


    “定吧,咱們到玄武廟上個香。”休息了約莫一盞茶時間,餘美人順了順衣襟站起身。


    廟會最前頭的玄武廟,擁有百年曆史,信徒眾多,踏進香煙嫋嫋的廟裏,許許多多虔誠的信眾或跪或拜,人人手上拈著三住香,嘴裏喃喃念著心底企盼的願望,用最真誠的心向神明祈求著。


    餘美人拈了六炷香,三炷分給他,接著她雙腿一屈,跪落在地上,認真的拜了起來。


    半句不吭,水明月也跟著跪在她身旁,用跟她同樣的堅定眸光凝視著前方被香煙熏得發黑的神像。


    她拜得很虔敬,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從地上爬起。


    “默念的如此久,你把接下來一生要許的願望都用盡了嗎?”水明月故意取笑她。


    餘美人麵皮薄,禁不起被說些玩笑話,柔美的臉蛋一紅,她忙說:“我還有其他殿想參拜。”話聲甫落,她便朝後殿走去。


    嘴邊勾起一抹笑,他並沒有立刻趕上去,而是讓仆人隨侍在她身側,以防她有任何不測。


    餘美人嬌小身影逐漸被人群給掩沒,水明月將目光調回主殿上的神像,揣測她方才究竟祈求了什麼。


    她的眉心有著淺淺的刻痕,似有事困擾著她。


    想起她凝重的側臉,他的心底竄升起一股鬱悶。


    他確定自個兒不愛看她擰皺著一張小臉的表情。


    夜,又深又沉,大地像被一隻大蓋子扣上,暗得連星子都看不見。


    案上,燭火熠熠。


    案後,一名有著魅人風眼,乍看之下雌雄莫辨的男人端坐著。


    宛若深潭不見底的黑眸注視著麵前攤開的摺子,那是早先派出去調查的探子送回的消息。


    接著他攤開一張長安京的街道圖,上頭做了大大小小的標記,他對照過回報的摺子後,拿起紙就火燒掉了摺子,不留任何痕跡。


    深沉睿智的目光沒有離開案上的街道圖,右手食指輕敲著案麵,發出答答的聲音,在黑夜裏更顯響亮。


    那些標記是餘家茶莊在長安京的分號,是他覬覦已久的一塊廣大商機,光隻是長安京就有不下數十間鋪子,餘家賣的茶又是鼎鼎有名的好茶,這一塊市場說什麽他都無法放棄。


    隻是……


    水明月垂下眼睫,握著狼毫筆的左手忍不住放下筆杆,輕輕撫上右手的玉石尾戒。


    那是他心下有主意時的小動作。


    突地,案上忽明忽滅的燭火熄了,在一旁隨侍的小廝連忙換上新的蠟燭。


    “惠叔。”就這麼一明一暗之間,水明月拿定了主意。


    “是。”夜夜跟著水明月處理帳冊的惠舜禾迅速步人書房。


    “前日交予你辦的事,妥當了嗎?”


    “是,已經依照王子的話下去辦。”惠舜禾臉上出現遲疑,猶豫的開口:“隻不過……”


    “想說什麼?”清朗的嗓音沉下來,顯然對惠舜禾質疑他的做法感到不悅。


    即便頭皮發麻,明知自己僭越,但主子終究是給了他說話的權利,所以惠舜禾還是問出口:“這……呃……主子這樣仿真的好嗎?”


    隻有兩人知曉的問題讓水明月瞬間斂下了眼,風眸裏閃著玩味的光芒。


    “這是我一開始的目的。”良久,他給了如此的答案。


    他要把餘家茶莊納入自己的事業版圖,娶了餘美人還不夠,下一步他便要蠶食鯨吞整個餘家。


    原本他以為娶了餘美人之後,餘家茶莊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手到擒來:但他太小看她了。或許表麵上她看似柔弱,但天生就流著商賈的血液,讓她穩穩的掌握著餘家所有分號,絲毫不因下嫁於他有所差別,餘家和水家還是劃分出一條界線,井水不犯河水。


    餘家因為有了她主事,他始終無法名正言順的將之納入旗下,使得他隻得重新布局,為得到餘家而使些手段。


    也罷,多一點困難達成後的成果更甜美。


    他知道憑妻子的聰慧定會想出解決的法子,或許還能看出是他從中作梗,想來便讓他覺得血液沸騰,能嗅到利益和挑戰的味道讓他興奮。


    始終瞧著水明月的惠舜禾發現他眼中發亮的神采,隨即明白他的想法。


    隻是——


    到底,重要的是餘家遍布天下的茶莊分號,還是那能泡出一壺好茶的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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