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歡完全沒心情做事,回到家後,她就鑽進項沛棠的書房裏,翻找出《女誡》和《女論語》開始讀,她想找出她為何及不上那個女人的原因。


    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已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這說的是什麽東西?她想恣意妄為,想從心所欲不行嗎?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為什麽?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啊,憑什麽隻要求女人專一?而且男人怎麽會是她的天?她的能力甚至比大多數的男人還強!


    讀了一整天,莫子歡越讀越生氣,滿肚子都是火,卻有抹驚惶不斷地從心靈深處冒出來。


    這就是他要的嗎?在這兩本書裏完全找不到和她的相似之處,也和她從小學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她錯了嗎?書上和他說的才是對的嗎?


    不,不會是這樣的,師父誇她學得很好,她不可能是錯的,一定是書上亂說,他被書騙了!莫子歡不斷安慰自己,心裏卻越來越慌,慌得讓她忐忑難安。


    她必須要糾正他的觀念,不讓他再被那兩本妖書迷惑下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亥時,她立刻施展輕功往孔聿家中掠去。


    一進他的房間,裏頭的燈還亮著,卻不見他的人影。莫子歡在裏頭等著,等了一陣,人都沒回來,原就惶惑的心變得更加浮躁。


    他不會刻意避著她所以不回房吧?怕真是如此,沈不住氣的她出房躍上屋頂,開始四下尋找他的身影。


    在翻過另一個院落時,她在長廊上看到了他,而他的麵前站著那位姑娘。


    他早上追出去還說不夠嗎?連這麽晚了還在跟她說話!莫子歡覺得不悅,悄聲從屋脊上接近,想偷聽他們在說些什麽,卻看到那女人突然吻上他。


    她臉色霎變,顧不得掩藏行蹤,直接躍至他們麵前將古欣一把拉開。


    「你怎能親他?」莫子歡美眸噴火,活像被侵犯領域的野獸。


    沒料到竟被人看見這一幕,古欣臉整個脹紅,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從被吻到突然有人介入,孔聿都莫名其妙,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人揪住衣襟用力搖晃。


    「她親你、你就讓她親啊?你不會閃嗎?不會把她推開嗎?你怎能讓她碰你?」莫子歡氣紅了眼,激動地怒聲狂吼。


    從驚愕中回神,她的話讓孔聿感到苦澀又諷刺。


    「那你呢?你讓人做了什麽?」他反過來厲聲質問她,這是他倆不斷爭吵的主因,她卻從來都不懂。「你讓人做的事何止這些?你又憑什麽指責我?」


    那番話轟然在耳旁炸開,莫子歡隻能怔怔地看著他滿是怒意的俊容,完全無法動彈。


    刹那間,困擾她許久的疑惑豁然清明。她怎會一直想不通?她不希望有人碰他,他當然也是啊!光是看到有人吻他,她的心就痛得像被人刺了一刀,何況是對他做出別的事?


    當他聽到她毫不隱諱的言談時,他的心是否也這麽痛?當他苦口婆心的規勸卻換來她的冥頑不靈時,他的心是否更痛上千百倍?而她,竟還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一思及此,莫子歡的麗容慘無血色。為完成任務她善用美色計誘,為保全性命她用委身藉以乘隙脫逃,她有多髒?!他竟忍得住她?


    她如遭雷殛的神情讓孔聿不忍,他想握住她的手,但才微微一動,他就立刻握拳頓住。拉了她又如何?他的芥蒂就不存在了嗎?如果她能懂,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吧?他們的差異太大,不可能會有結果的……


    望進他盈滿難過及不舍的眼,莫子歡別開頭,急撲而來的自慚形穢讓她渾身冰冷。她沒有辦法麵對他,更沒有辦法麵對自己,她隻能逃,逃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倏地轉身躍離,幾個起落後已不見蹤影。


    孔聿來不及留住她,隻能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她武功這麽強?」


    古欣的詫異低喃讓他憶起了她的存在,孔聿斂下所有情緒,回頭看向她的俊容隻餘嚴肅與真誠。


    「古姑娘,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心意。我早該言明,卻用自以為是的仁慈傷害了你。」孔聿沈痛地垂下眼眸。


    緊瞅著那張讓她愛慕不已的麵容,古欣紅了眼眶。


    她以為他喜歡的是那種行為主動的女子,所以趁他不備時獻上了她的吻,希望能改變他的心意,結果他還是拒絕了她。


    希望破滅的心傷讓她崩潰大哭。「我對你那麽好,我付出了這麽多,你為什麽……」


    打從救了他時她就感覺得到他心裏有人,但她以為時間可以取代一切,結果事實證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是她嗎?是那個漂亮的姑娘一直占住了他心裏的位置?


    「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孔聿愧疚低道。「我知道我的行徑和利用你沒什麽兩樣,我不冀求你的原諒,隻希望你記得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要你開口。」


    「任何事?」古欣抽噎地問。


    「除了感情以外,任何事我都答應。」甚至是命,他都願意給子。


    「那我要你放棄現在的功名跟我回鑣局,一輩子都待在我身邊當小廝伺候我!」


    「好。」孔聿點頭應允,毫不猶豫。


    他答得乾脆,古欣反倒傻住。「一輩子耶!」她隻是說說氣話,他真答應了?


    「我的命是你救的,用盡一輩子償還也是應該的。」孔聿非但沒有一絲怨懟,反而對她揚起溫和的笑。她願意讓他彌補,他感激都來不及。


    這樣的男人教她怎麽恨得起來?古欣想哭又覺得想笑。


    「她好還是我好?」即使輸了,她還是想問。


    「她傲慢無禮、目無禮教,完全及不上你。」憶起她離去前的表情,孔聿的眼眸染上了黯色。


    古欣知道他說的是肺腑之言,也知道即使那位姑娘如此差劣,他還是喜歡她。


    「你以為你不是探花了,我還會稀罕你嗎?你身體這麽差,當小廝我還嫌你礙手礙腳呢。」她皺鼻哼道。算了,兩年的等待算什麽?她值得更好的。「你就留在這兒,這份人情我要你永遠欠著。」


    「古姑娘……」聽出她的釋然,孔聿驚訝抬頭。


    「我要去整理行囊,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家。」古欣抹去眼淚,轉身朝房間走去。


    「需要我還人情時,記得一定要告訴我!」孔聿揚聲道,眼中滿是感激。他真的虧欠她太多了……


    古欣沒回頭,隻揮了下手,也不知是在表示她聽到了還是不用還了,她就逕自進了房間。


    看著房門關上,許久,孔聿才緩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為什麽他的心胸及不上一個女子?古姑娘可以說放就放,他卻如此執著,不肯為自己留一條生路?


    孔聿長歎口氣,仰頭望向天際的明月,明月如此皎潔,他的心卻纏繞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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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嘩啦……


    正在書房裏看書的項沛棠聽到奇怪的聲響,不禁好奇地放下書卷,往外循聲找去。奇怪,這麽晚了是什麽聲音?


    繞過回廊來到院後,看見水井旁站了一個人影,他定睛一看,發現是淋得渾身濕透的子歡,而她還不斷提水往頭上澆淋!


    拜托,現在雖然才入秋,但晚上可是涼得很啊!項沛棠趕緊衝上前,搶下她手中的水桶。


    「子歡你做什麽?」


    莫子歡看向他,眼神卻渙散空洞,像是認不出他,好半響才慢慢回過神來。


    「我想……淨身……」她喃喃低語。她好髒,隻要想到她讓那麽多男人碰過,她就直想把那一層層的汙穢刷去,但不論她再怎麽衝,就是洗不乾淨,她還是覺得自己好髒。


    是不是要整個人浸進水裏才會乾淨?她望向井裏,上身不自覺地往前傾。


    見她幾乎整個人栽進去,項沛棠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腰帶,用盡力量把她拉離井邊,嚇出他一身冷汗。


    「子歡!我們家隻有這口井,你千萬別長住在裏頭啊!」老天,別告訴他她是想尋死。怎麽回事?她不是才剛恢複生氣嗎?怎麽沒兩天反倒變得更嚴重了?


    那她該怎麽辦?莫子歡茫然地望向四周。她是錯的,她花了那麽久的時間才發現自己是錯的,為什麽?為什麽師父沒告訴她?為什麽師父要教她那些錯的事?


    「我很差勁,對不對?」她問。之前項沛棠一直在糾正她,為什麽她不聽?


    聽到這句話,項沛棠懂了,他心疼地看著她,疼惜這個妹妹所經曆的事。他希望她能夠明白,但他希望是用循序漸進的方式讓她想通。從排斥到接受這之間她跳得太快了,教她怎能承受?


    「這不是你的錯,是上天作弄了你們。」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即使他心裏很難過。「還來得及,隻要你明白,一切都來得及的。」


    來不及了,她已經髒了,就算剝了她的皮也乾淨不了,一切都太遲了……她推開他,神色木然地往長廊走去。


    目送她離去,項沛棠雙手按著井沿,向來輕鬆揚笑的俊容難得有如此嚴肅的時候。輕輕地,有隻手按上他的手背,他回頭,看到妻子眼眶微紅地凝視著他。


    對於子歡的心情,孫沁感同身受,因為她也曆經過這一切,隻不過那時有他在旁守護,給了她信心與支撐,但子歡呢?她是否能像她一樣幸運?


    「有我在,別擔心。」他將她拉進懷中。「再給子歡一些時間,如果不行,我就會出手幫她。」


    孔聿是個讀書人,觀念守舊是可想而知的,他卻仍抱持一絲希望,希望孔聿對子歡的感情可以讓他拋開那些固有的成見。


    讓他們彼此冷靜一下也好,若不是自己想通,就算他使計讓兩人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在孔聿離開京城之前,這是他給他們的最後期限,若狀況還是如此,他就要出手介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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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後,莫子歡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每天送去的食物都隻吃了一點點,讓項沛棠和孫沁很擔心。


    「子歡,用膳了。」孫沁敲門,等著她來接托盤,等了半餉卻都沒回音。「子歡?」她又敲了下,還是沒回應。


    子歡應該沒離開房裏……心中竄過一股不祥的預感,孫沁凝神傾聽,聽到房裏傳來抑壓的微弱呻吟。


    她心一驚,放下托盤伸手推門,發現門是閂著的,無暇拿東西挑開的她直接聚集內力以掌擊門,門應聲而開。


    然而發出這麽大的聲響卻不聞子歡有任何反應,孫沁更急,飛掠進房,一到榻邊就發現子歡整個身體蜷縮著,表情萬分痛苦。


    她的臉蒼白如紙,被咬出血漬的唇是臉上唯一的顏色,孫沁一看,心涼了半截——子歡的狀況和以前「天水寒」發作的師姊妹們一模一樣!


    怎麽回事?子歡沒吃解藥嗎?沛棠應該已經先把解藥給了她們,子歡怎會算錯日期了呢?


    「子歡,來。」她拿出放在她這裏的備用解藥,扶起子歡準備喂下。


    莫子歡卻別開了臉,不肯讓藥碰到她的唇。這一掙紮,痛得她不禁逸出呻吟。好痛……她全身都好痛,像有人拿刀將她體內攪碎,同時又割著她的手腳。


    她知道她會先從手腳末端開始潰爛,然後爛到麵目全非,受盡兩天的痛苦折磨後才會死去。


    無所謂了,就讓她痛著吧,讓她承受自己的錯死去,或許來世她就能擁有一副乾淨的身子了……她握緊手,即使那更加劇了她的疼痛,她也不鬆手。


    子歡不是算錯日子,而是故意尋死!孫沁驚駭地發現這一點,立刻強硬地將她的臉扳過來,掐住她雙頰要逼她張嘴。


    莫子歡拚命掙紮,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推開。


    「別……逼我……吃……」她勉強吐出這幾個字就又痛得整個人趴伏榻上,全身因忍住呻吟而不住地顫抖。


    從她的眼神孫沁看得出來,若逼她吃下解藥,她絕對會再用別的方式尋死。可惡,為什麽這時候沛棠反而不在?


    孫沁猶豫了會兒,隻好丟下子歡,飛掠離開去找項沛棠。


    沒人會再煩她,她可以專心承受劇毒了。莫子歡緩緩將手舉至眼前,她鬆開,看著那朵焦黑的珠花靜靜地躺在開始潰爛的掌指中。


    她要是早點明白,他就不會受傷了,也不會被她傷了心……她閉起眼,唇畔勾揚了笑,兩行清淚卻滑落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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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聿的視線落在書上,那一頁看了許久,裏頭的字卻完全讀不進腦海。最後他終於決定放棄,把書合上。


    一抬頭,才發現天色已全然昏暗,貼心的仆人不知何時幫他點上了燈。


    古姑娘已經離開了,還不熟悉的仆人都不太敢來打擾他,一回到家,寂靜就環繞著他。然而他很清楚,他心裏的空虛其來有自。


    自那一晚起,她已經四天沒來找他了。


    他真的打擊到她了,對吧?她離去前的神情,他隻要一閉眼就會浮現,狠狠地指責他的殘忍。


    他總會忍不住地想,或許她已經懂了呢?懂得他在乎的是什麽,願意去修正自己的想法。他該給她機會讓她反省的,而不是每次見麵就趕她走。這下子他稱心如意了吧?現在她真的不來了,他連要找她,都無從找起。


    「……等等、禦史大人……您要讓我們先通報啊……」


    書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孔聿才剛疑惑抬頭,門就已被用力推開,一臉急切的項沛棠衝了進來。


    「他會見我的,你下去吧你。」項沛棠不耐地對緊跟在他身後的仆人猛揮手。


    「下去吧。」孔聿開口,盡責的仆人這才退出書房將門帶上。「項兄這麽急著找我有什麽事?」他一點也不介意項沛棠的無禮,但低落的心情讓他笑得有些勉強。


    「時間急迫,我就不迂回了。」原本還想讓兩人自己想開,但子歡采取的手段如此激烈,他隻好提早介入。「我想知道你對舍妹莫子歡的想法。」孫沁找了他一天,但他出城去了,直至傍晚回來才知道子歡毒發的消息,立刻就趕到這裏。


    沒料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孔聿怔愕地看著他。「你……她……」他們怎麽會是兄妹?他們的姓氏完全不同,而且禦史家中怎會教出如此乖戾的個性?


    「子歡是我的小姨子,我把她當妹妹看待。」沒等他問,項沛棠立刻解釋,若是多拖一刻,子歡就會多受一分苦。「你嫌棄她嗎?所以你罵了她一頓,要她別再來找你?」


    孔聿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所言是真,卻也不完全對。


    「她並不覺得她是錯的,這一點我沒有辦法接受。」他長長喟歎,卻歎不去胸口的沈窒。


    「你該知道她身不由己,我以為依你寬厚的個性應該會體諒她的。」項沛棠的口氣不禁嚴厲了起來。


    身不由己?孔聿擰起了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子歡沒跟你說過?」項沛棠立刻明白。他以為子歡隻是不想讓孔聿知道他和她有關係,但他沒猜到她競連來曆也沒讓孔聿知道。「『天水宮』你聽過吧?」


    「一個作惡多端的組織,項兄你滅了它不是嗎……」孔聿突然沒了聲音,驚訝地站起。「子歡是『天水宮』的人?」


    「沒錯,她們可以殺人不眨眼,視貞潔如糞土,在她們身上完全找不到一般人所該有的情感。」


    孔聿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想到自己深愛的女子竟是如此冷血的殺人凶手,他不禁顫抖了起來。


    項沛棠知道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害怕是正常人都會有的第一反應,但接下來孔聿是否能聽進他的話,這才是主要關鍵。


    「但子歡因為你,開始有了情感!」他的音量因激動而加大。「她自幼就被她的師父灌輸了一堆該死的思想,如此根深柢固,她不懂什麽是憐憫、不懂什麽是懊悔,連快樂、心傷、難過與不舍她全都不懂,卻在遇見你之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這些情感的存在。」


    難怪她的眼神總是那麽冷,但兩年後,那抹冷然已經完全不見了……想到她的心情轉折,孔聿心痛得無法呼吸。那些禮教、那些女誡,她又怎麽可能會懂?沒人教過她,甚至教她錯的方式,他卻不斷地用斥責去傷害她。


    「這兩年她人回來了,但心魂完全不在,直到知道你還活著她才又恢複生氣。你知道驢打滾嗎?她什麽都不賣,就隻做驢打滾,她每天都做滿滿一籠,就算刮風下雨也不曾停過。」


    他記得,他們曾坐在路旁,邊拌嘴邊一起把它吃完·孔聿眼中湧現熱潮。她說她曾回小廟找他的,這對視人命如草芥的她有多難得?


    她不是無情,隻是不曉得怎麽麵對,其實她已默默地在試著付出情感,他卻不曾將她的努力放在心上。當他指責她殘忍,最殘忍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子歡快死了,要讓她活,或是要讓她就此結束這被人操弄的一生,全由你決定。」


    他的話讓孔聿驚駭地白了臉。「她怎麽了?」這四天來究竟發生什麽事?


    「你要不要她?」項沛棠逼問。「如果你還是無法接受她,就算救回她也沒用。」


    「我要!除了她我心裏容不下別人了!」孔聿急吼,無法得知她的狀況讓他心都慌了。「她到底怎麽了?」


    太好了!得到他的回答,項沛棠揚笑,緊捉住他的手臂快步往外奔去。


    「把握時間路上我再一邊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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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將身體撕裂的劇痛讓莫子歡不住地在榻上翻來覆去,她的意識逐漸模糊,但惡質的天水寒毒卻不讓她陷入昏迷,要她清楚感受每一分痛楚。


    「子歡,張嘴好嗎?」有人抱起她,哽咽地在她耳畔喚道。


    那聲音跟他好像,但……不可能是他,他要跟別人成親,不想再見到她了……莫子歡依然緊緊咬唇,乾涸的傷口又被咬出血來。


    「子歡,給我機會讓我好好跟你說,我們不會再吵了,求你張嘴好嗎?把藥吃下,求求你……」溫暖的手撫過她的唇,那人語裏的哽咽更明顯了。


    她想看清那人的臉,卻痛得隻能擰眉閉眼,沒有辦法放鬆分毫。是不是吃了藥她就可以張得開眼?就可以看見他了?


    溫醇柔喚的嗓音勾起了她的求生意誌,一直緊咬的唇總算放鬆,孔聿趕緊將藥丸遞進她的嘴裏,隨即搗住防止她吐出。


    不多時,發揮的藥效抑下了毒性,她的表情開始緩和,呼吸變得平穩,疲累地沈沈睡去。


    孔聿輕柔地扶她躺下,她的手鬆開,落下了一樣物事。他拾起,懸掛眼眶的淚漫然滑落——


    他看到了那朵珠花,被燒得漆黑的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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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窗外清脆的鳥叫聲擾醒了她。


    莫子歡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從房裏的明亮就可以知道外頭的天氣有多風和日麗,但她的腦袋卻空空的,想不太起來入睡前她做了什麽事。


    她想撐坐起身,才微微一動,整個身子和手就痛得讓她低囈出聲。她將手伸到眼前,發現手掌繞滿了紗布。


    怎麽回事?她擰眉思付,遺落的記憶總算回到了腦海,包括那在她意識模糊時的呼喚。


    那是她痛昏了所產生的幻覺吧?莫子歡哀戚一笑。他不會出現在這兒的,沒用的她卻因此而張了嘴,讓項沛棠他們喂下藥。


    「你醒了!」一聲驚喜的大喊從門口傳來。


    莫子歡不可置信地看著滿臉笑容的孔聿快速朝她奔來,蹲在榻旁,愛憐地輕撫她的臉。


    「你終於醒了,還會不會痛?餓不餓?吃得下東西嗎?」


    這麽羅嗦的他,她隻在兩年前見過,在他被她棄之不顧後,他就不曾這麽對她了。莫子歡不敢眨眼,怕這隻是一場夢。


    「你……你不是要成親了?」


    「古姑娘回去了,我不會跟她成親。」孔聿微笑搖搖頭。「她當初救了我,我對她隻有感謝,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他不娶她了?那他現在陪在她身旁,是……喜歡她嗎?望進他的眼裏,那滿盈的溫柔竟讓她發起顫來。不,她那麽髒,她連被他摸著臉都怕染髒了他!


    她臉色一白,不顧身體還痛著,迅速縮到靠牆的角落。「我不想見到你,你快走!」她抱著頭,連臉都不想讓他看到。


    「子歡……」孔聿沒有強硬靠近她,而是依然蹲跪原地,輕聲低道:「你的過往我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天水宮」的人了?莫子歡一震。那他應該會更覺得她更作惡多端吧?她殺人如麻,連小孩都可以麵不改色地踹開,甚至連他救了她,她還可以丟下他……


    「我很後悔對你說過那些重話,不過話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我希望你聽進去,但是別放在心上。」溫柔的聲音又繼續輕輕暖暖地傳進了她的耳裏。「我不在乎你被多少人碰過,你知道嗎?我不在乎的。」


    「騙人!」莫子歡忍不住反駁。「你在乎!」若不是如此,她又怎會明白自己的汙穢?若她還是像以前那樣什麽都不知道,是不是她就不會這麽痛苦?


    「……我是在乎,但我現在已經完全釋然了。」孔聿停了下,尷尬地承認,隨即又以更嚴正的聲明表達自己的立場。「其實最讓我生氣的不是你的過往,而是我無法矯正你的觀念,那讓我害怕,害怕我可能有朝一日還是會失去你。」


    莫子歡放下手,茫然地看著他。「可是……我竟然對你見死不救,我還為了騙得食宿隨意和男人調笑,我……」


    他傾身拉過她手的舉動頓住了她的話,他讓她纏著紗布的掌心向上,在上麵放了樣東西——那朵她一直貼身收藏的珠花。


    「不重要,在看到你這麽深刻把我掛在心上後,那全都不重要了。」他覆上她的掌,將她和珠花一起包覆在他的手中。「我會再買別的發簪給你,還有耳墜、金步搖,這種訂情之物隻有我能送你。」


    「我……不髒嗎?」是不是她又弄錯了?不然他為何會這麽溫柔地看著她?


    「在我心裏你是如此的純潔無瑕。」難得說這麽露骨的話,孔聿的薄臉皮紅得跟什麽似的。「餓不餓?吃驢打滾好不好?」他趕緊把話題帶開,把進房就放在桌上的盤子端到她麵前。


    「你買的?」想到那時吃著驢打滾的情景,莫子歡紅了眼眶。現在他依然陪在她身旁,還有驢打滾。


    「……我做的。」孔聿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手很笨,做得很醜。」剛剛離開就是去學做驢打滾,想讓她在醒來時能吃到她愛吃的東西。


    她好高興,她應該要笑才對,可是為什麽她好想落淚?她想咬唇忍住,但牙齒才一碰到下唇就痛得輕叫:「啊——」


    「不要咬、不要咬,傷口好不容易才結痂的!」他心疼急喊,像她咬痛的是他而不是她自己。


    「好痛……」她搗著唇,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卻不是因為痛,而是他的嗬護讓她感動不已。


    看到她哭,孔聿更是慌了手腳。「我去拿藥來幫你搽好不好?不要哭……」


    「我要吃驢打滾。」她抽了抽鼻子,哽咽說道。「喂我,我沒辦法拿。」


    「好,我喂你。」孔聿捏起一塊,小心避開她下唇的傷放進她的嘴裏。


    糯米搗得不夠勻,豆沙太甜,黃豆粉又裹得太多,卻……好好吃,比那時吃過的驢打滾還好吃。莫子歡忍不住再度哭了起來。


    「碰到傷口了嗎?」孔聿又開始慌忙了。


    她搖頭,懸淚的美眸看向他。「你真的不嫌棄我?」


    「你哪時看項兄嫌棄過嫂子了?我隻想把你留在身邊。」孔聿用項沛棠的例子當了保證。「跟我回浯州好嗎?我想成親,而我想娶的人隻有你。」


    一直苦苦纏繞的心結得到了鬆解,在他的傾訴安撫後,她的自我厭惡被慢慢平複。他讓她明白,隻要她能改,過去的事都可以付諸流水。


    「好,我跟你回去,我也不準你娶別人!」她撲進他的懷裏,緊緊擁住他。


    孔聿熱切回擁,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


    她依然蠻橫,依然為所欲為,卻是隻愛他一個人,從今而後隻專屬於他,在她眼中,他終於等到那抹真正的光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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