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皇帝,皇甫夜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為了高高的宮牆而犯愁。


    當站在騎鶴殿門前時,他不禁皺起了眉。最好的入門方法當然是敲門而入,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是放不下心頭的結,不想就這樣太直接的麵對顧青彤。


    翻牆而入,悄悄見麵,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這騎鶴殿為何圍牆會建得這麽高?讓自認輕功高妙的他也隻能望之興歎。


    牆內一直有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這就是織布機的聲音嗎?竟然這樣響,每一聲都好像能劃破寂靜的夜空,飄到很遠的地方去。


    這到底是她無聲的抗議,還是認命的順從?


    “聖上,要進去通傳嗎?”等了好久不見他有動靜,加上外麵實在是很冷,昨夜剛下過一場雪,跟隨他的貼身小太監幾乎都要站不住了,隻好壯著膽子請示。


    “知不知道是否有人來看過顧貴人?”他終於開了口。


    “沒有,哪兒會有人敢來呢?都知道顧貴人是……”


    “是什麽?”他一蹙眉。


    小太監低下頭,“都說顧貴人是被軟禁在這裏,聖上不會再理她了,連顧丞相家都沒有人敢來看她,更不要說其他人。”


    “世上的人果然都是勢利眼。”他冷冷地哼笑了下,不知道在嘲笑誰。


    “明豔,明日問問花匠,能不能把這棵梔子樹移走?它擋著這一片的陽光,我的花便不會開得燦爛。”


    牆內織布機的聲音停下了,不知何時,顧青彤已經到了院子裏。


    聽到她的聲音響起,皇甫夜的神情立刻凝重起來。


    “是,娘娘。可是您的蠶已經沒有桑葉了,宮裏的繡坊不願意再給奴婢桑葉,說是若都給了咱們,他們養的蠶就沒得吃了。”這宮女的聲音聽上去很是委屈和不滿。


    “知道了,我現在是待罪之人,人家不肯給我桑葉也在情理之中。”而顧青彤的語氣卻是如此的淡然平靜,仿佛繡坊拒絕再提供桑葉的做法並未羞辱了她。


    但皇甫夜卻有點站不住了,他看了眼牆外一棵高大的槐樹,忽然一縱身掠上樹梢,下麵的小太監差點叫出來,被他回頭一記冷眼射過來,將那句驚呼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從樹梢再掠向騎鶴殿的牆頭,找了處角度最佳的位置,皇甫夜低聲蹲下。因為是隆冬,槐樹上已經沒有可以遮擋身形的茂密樹冠,但還好現在是黑夜,院內的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高高的宮牆上會有一個人趴在那裏注視著下麵的一舉一動。


    倘若讓臣子們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豈不是將帝王的尊嚴都掃列地麵上去了?


    雖然覺得好笑,他還是按捺不住好奇,直勾勾地盯著小院中那道清瘦的人影。


    許多日不見了,她看上去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麽糟。


    雖然換上女裝,但是她還是選擇了行動較為方便的箭袖窄裙,乍看之下和小宮女的穿著打扮差不多。身上沒有過多的首飾,隻有發式從少女飛燕髻變為了同心發。


    手中握著一柄小小的繡鋤,彎著腰為那些不知名的小花鬆上吋居然滿麵笑容,仿佛她正在做的是一件讓她最快樂滿足的事情。


    這就是那個感歎“風藏枯葉笑,雪沒殘梅情”的冷宮女人嗎?那位自憐將會“畸零半生度,織就絲滿庭”的貴人?


    現在的她,和詩中的她,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


    “娘娘,宮外又來消息了。有個叫朱子橋的非要娘娘的親筆詩,說願意出三百兩銀子,娘娘,要寫給他嗎?”


    “朱子橋?那是京中有名的奸商。”顧青彤一笑,“他想要到我的詩詞,然後轉做成繡品或刻錄成書,真是好精明的頭腦。”


    皇甫夜暗中疑惑。朱子橋?這是什麽人物?怎麽從沒有聽說過?


    原來京中還有人願意花錢從宮內買詩?


    此時他又聽到下麵的一句話,讓他的鼻子差點氣歪一一“三百兩銀子就想要我做他的搖錢樹嗎?你去告訴他,沒有六百兩,我是不會給他寫詩詞的。”


    “是,娘娘。”明豔又眉開眼笑起來。“奴婢就說嘛,上次清歌坊的老板娘和娘娘要詩詞,隨隨便便寫個五六句給她,人家清歌坊一出手就是五百兩銀子呢。”


    一股怒火從心底不可遏止地冒了出來,皇甫夜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在外人眼裏哀怨悱惻的冷宮嬪妃,居然會利用自己的處境和才華從外人手裏賺錢?


    他一時氣憤不過,手掌一撐牆頭的瓦片,翻身跳入宮苑內。


    明豔嚇得叫了起來,“來人啊,有刺客!”


    “朕在錢上麵虧待你了?委屈你身為娘娘還要賣詩文換錢?”皇甫夜一把抓住顧青彤的手腕,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驚嚇的神色。很好,原來這個女人也會花容失色。


    “聖上怎麽來了?臣妾有失遠迎,請聖上治罪。”她要跪下行禮,但是他抓得很緊,讓她的身子根本沉不下去。


    “回答朕,不要和朕打馬虎眼,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朕不喜歡。”


    顧青彤靜靜地看著他怒火熊熊的雙眼,低聲對明豔吩咐,“不要叫得左鄰右舍都知道了,你去給聖上準備一杯茶來吧。”她居然還對皇甫夜笑了笑,“不知道聖上要來,宮中沒有備下好茶,聖上如果喝個慣,不要強求。”


    這樣的話好熟悉。皇甫夜的眼前立刻閃過那一風雨之夜,他冒雨冒黑去東市街口找她,兩個人坐在那破舊的小屋子中,分食一碗粥時的溫馨情景。


    他一沉眉骨,“不要暗示是朕虧待了你,所以讓你連茶都請不起。”


    “臣妾怎麽敢呢?聖上說過不喜歡臣妾揣測聖心,所以臣妾也不揣測,隻是在說實情而已。”


    她多一分的從容淡定,皇甫夜心頭的火就燒得更旺一點。


    她怎麽能如此的鎮定?尤其在看到他突然出現之後,她難道不應該驚喜?驚叫?或是滿麵含羞,或是誠心懺悔。但是她什麽都沒有表示,隻是淡淡地微笑著,麵對他的突然而至,仿佛這一切是順理成章,都在她的預料當中。


    “你知道朕一定不會不管你,會來看你的,是不是?”他還是抓緊她的手下放,惡狠狠地說:“朕知道你最喜歡揣測朕心,而朕也不怕你揣測。”


    “聖上要就這樣抓著臣妾的手,一直站在院子裏吹冷風嗎?”她望定他,歎了口氣,“臣妾覺得有點冷了,聖上如果是來斥責臣妾的,可否先讓臣妾披件衣服,再恭領聖上的庭訓?”


    皇甫夜瞪著她,猛地使勁將她拽進屋子,略顯粗暴的將她丟在一張椅子上。


    顧青彤輕輕揉著剛才被他抓過的地方,苦笑道:“不久之前,臣妾的手臂上被人抓得淤血,聖上親自為臣妾擦藥,而今聖上卻恨不得要捏斷臣妾的腕骨,看來臣妾真的讓聖上恨之入骨。”


    “那時候朕把你當作至寶,現在……”


    他陡然停住口,讓她等了很久,見他沒有要說下去的的意思,隻好對自己打趣道:“現在臣妾是聖上眼中的毒蛇?”


    “是朕的心頭刺。”


    她一怔,垂下頭,“臣妾有罪。”


    皇甫夜盯著她,咀嚼著她的這四個字。她說她有罪,她知道她罪在哪裏嗎?他說她是他的心頭刺,她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心頭刺,讓他從不能丟下忘記的一根刺,總是時時刻刻紮在他的心頭,讓那裏針紮一般的疼。


    這根刺,該狠狠地拔去,但是他為何下不了手?為何?


    他低垂著眼,忽然發現她的雙手在互相揉搓,仿佛很冷。此時他才發現這騎鶴殿內比起其他的宮殿都要冷上許多。


    “為什麽沒有籠火?”他四下看了看,都沒有看到暖爐熏籠之類的東西。


    她淡笑著,念出了他熟悉的那首詩,“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聖上,那是曾經得寵過的妃子所能得到的待遇,臣妾是罪妃,內務府是不敢給臣妾太多享受的東西。”


    “豈有此理。”皇甫夜陡然怒了,這一次不是對她,而是他發現原來全天下的人都在揣測著他的心思做事情。


    他疾步走到殿門口,對殿外那名小宮女沉聲說:“去通知內宮總管,就說是朕的意思,讓他明晨前必須準備好五個暖爐和四個熏籠送到騎鶴殿。顧貴人現在的確被朕罪罰,但是朕沒有要凍死她的意思!”


    “是!”明豔是殿內惟一指派給顧青彤的小宮女,這些日子以來受盡各方的氣,今天皇甫夜的突然到來讓她最是驚喜,隱約覺得自己跟隨的這個顧貴人說不定就要出頭了。所以答應得脆生響亮,即刻跑出了殿門。


    “現在,你該和朕說說你的這首詩文了吧?”他將那條手絹丟到她的手上。


    “你知不知道現在東嶽京都有多少人在傳唱你寫的東西?你要讓朕丟臉到幾時?”


    “臣妾不知道這樣做也會讓聖上丟臉。自古到今,宮詞就非是什麽隱密的事情,不是嗎?外麵有人相托,求臣妾的詩文,臣妾寫了換一些銀錢給家中的母親,難道有什麽不對?”


    “你母親?”皇甫夜蹙眉想了想,“她又怎麽了?”


    “我娘年輕時被休離回家,如今生了臣妾這麽個不孝的女兒,入宮不如不入,在家中自然受盡白眼和排擠。臣妾已不能侍奉娘於榻前,再不能為娘在有生之年多盡孝道,臣妾就枉為人女了。”


    他冷笑道:“你娘有今日的局麵是因為誰?倘若你當初堂堂正正地嫁入宮,她現在豈不是很風光了?”


    “但臣妾那時如果入了宮,聖上的眼裏也未必會有臣妾。一個不得寵的側妃,對於娘家人來說一樣無用。”


    他的眼中刺出兩道劍,“這麽說來,你是想讓朕注意到你,所以才花費了這麽多的心思,繞著彎子的接近朕?”


    她靜默了一瞬,“臣妾隻是想遵從自己的生存之道。”


    “你的生存之道是什麽?自私自利,為謀求一己之私,而可以利用所有人?”


    皇甫夜的指責太過尖銳,讓她不得不抬起頭麵對他的質問,“聖上,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這樣呢?即使是聖上,為了東嶽的安定,為了自己的皇位穩固,不是也要招攬能人誌士、文武百官,為聖上一人的朝廷而效力嗎?”


    他望著她,“你是想說,其實朕和你是一樣的人?”


    “臣妾不敢。”


    “你嘴上說著不敢,但是你敢做的事情已經太多了。”他的雙手抓住她的腰,向懷中一拉,嘴唇貼著她耳邊的發絲,“那你猜猜看,朕今天晚上丟下蘇貴人那樣的美人,來到你這個冷宮裏,為的是什麽?”


    她輕顫了下,語調還強作平靜,“聖上大概想報複臣妾的自私。”


    “錯了,朕是想知道,如你這樣的女人,若是上了床,是否真的和其他女人一樣。”他的牙齒忽然咬住她左肩的衣服,用力向下一扯,扯散了衣服,露出肩頭的些許肌膚。


    本來就很冷的屋子,暴露於外的肌膚立刻泛起寒傈,但是他的熱吻也隨之覆上,在那一處肩頭留下最初的紅印和齒痕。


    顧青彤當然猜到了他的來意。但是他陰冷的神情讓她不安而沒有把握。她牢牢的記得皇甫夜幾次對於女人的評價一一女人隻是男人的玩物;女人隻負責為男人暖被;女人在床上都是差不多的,他雖然可以在女人的身體上得到些享受,但是並不會為了她們放棄自己的原則;女人,隻是他愉悅身體的床伴而已。


    終於,她也淪落到這一步,成了取悅他的玩物。


    被他丟在床上,但並沒有被立刻撕去衣服。皇甫夜停下了動作,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若是不願意可以現在直說,朕不做強暴女人的事情。”


    她還能笑得出來,雖然這笑容可能略帶苦澀。“臣妾既然入了宮,便該有這麽一天,多謝聖上給臣妾這樣一個機會,成為聖上的女人。”


    她的謝恩明顯言不由衷還滿是嘲諷,這讓他更加惱怒。她認為他在做什麽?以皇帝之姿做出強占民女的惡行?好吧,不管她怎樣想,既然他封了她做貴人,又霸道地命令她不許擅離自己的領地一步,她的確應該明白,遲早有一天,她的身心都將是他的。


    顧青彤緩緩坐起身,伸出雙手為他解開腰帶,這讓他挑起眉,“做什麽?”


    “為聖上寬衣,這不是身為臣妾該做的本份嗎?”


    她低著頭,從皇甫夜的角度隻能看到她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即使隔著厚厚的衣服,他依然能感覺到她的指尖是冰涼的。


    她不願?還是在害怕?


    忽然間,他厭倦她像別的女人服侍他的那種樣子,於是推開她的手,再度壓上她的身子,覆住她的唇。


    他不要她做作地假意取悅他,他要的是她的真心實意。但是這個女人從欺騙他的一開始起,就已經失去他的信任。


    他以最強勢的姿態主導了這場屬於兩個人的纏綿,扯開了她所有的衣物,撩撥著她所有敏感的地帶,讓她在他的指下顫栗,推拒,又不得不最終選擇迎合。


    但是,漸漸的他發現一切都錯了,被取悅和取悅別人的人完全反了,從頭至尾,竟然是他在用盡一切力量讓她快樂。


    當她疼痛時,他以熱吻封緘,堵住了她的呼痛,卻順勢吻去她眼角的淚水;當她在兩人交歡的高潮,因為羞澀而咬緊嘴唇時,他撫摸著她的後背,讓她放鬆了緊張的身體。


    甚至,當青澀的她不知道怎樣在床笫間取悅他時,他竟然還有耐心放緩動作?


    引導著她一步步發現男女之間身體最隱私的秘密,使得她從痛苦的低吟慢慢變成釋放的嬌喘……這一切的一切讓他震驚,又讓他體驗著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歡愉,這種歡愉不僅僅是身為一個男人占有一個女人時那種占有欲得到滿足。也不完全是因為他主宰著兩個人激情的進程而感受到的掌控欲。


    這快樂,來自心底的最深處,觸及到靈魂,無法言說,又讓他想緊緊地抓住。


    所以他破例地一再從她身上索求,.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而昏倒在他懷裏。


    為何會這樣?


    他怔怔地擁抱著她象牙般的肌膚,將錦被小心翼翼地覆蓋在他們已經沁滿汗水的身體上。望著這張略顯疲倦,但已開始展露初為女人難掩嬌憨風韻的麗容,平生第一次,他發現,他看不透自己的心。


    那天晚上知道聖上在騎鶴殿就寢之後,明豔萬分歡喜,以為顧貴人會從此鹹魚翻身,一躍成為聖上的寵妃,但事實出乎她的預料。


    自那夜之後,皇甫夜一連十餘天都沒有再出現過。除了暖爐和熏籠都按他的意思如數送到之外,再沒有任何痕跡證實他曾經來過這裏。


    有一次,她忍不住去問顧青彤。“娘娘,上次聖上來的時候,您沒有抓緊機會讓聖上赦了您的罪嗎?”


    顧青彤淡淡地看她一眼,“我的事情需要你來為我謀劃?”


    明豔很少受到顧青彤這樣的冷眼,她也和別人一樣,以為這位娘娘隻是脾氣古怪,但性子還算溫和,很好說話。但是顧青彤的這一句話卻讓她再也不敢嘻嘻哈哈地隨意探聽消息了。


    這位顧貴人到底是怎麽想的?難得聖上親自來看她,還在這裏過了夜,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就算是再不會伺候,再不懂得規矩,也該讓自己暫時先脫離眼前的困境才是啊。


    如今,別說是聖上再度駕臨,就是內務府也沒有人知道聖上曾經在這裏過夜的事實。


    按照東嶽的規矩,每次聖上臨幸妃嬪,都要由內務府的敬事房記錄在冊,以備皇妃日後懷孕測算日子。


    但那天皇甫夜的到來本是臨時起意,事後山沒有敬事房的入來查問任何細節。


    那就是說,那一夜隻是聖上無聊的遊戲,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心在裏麵?而顧貴人,這位可憐的主子,依然是被壓在井底永無出頭之日了?


    明豔歎著氣,小小年紀的她不懂得男女之事為什麽會這麽複雜,隻是哀歎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像其他宮的侍女們那樣揚眉吐氣。


    “明豔,昨天是不是繡坊送了新的桑葉來?”顧青彤悠然發問。


    “喔,是,他們說正好南方運來一批新桑葉,就給娘娘送來一包。”明豔沒生趣地回應。


    “朱子橋那邊沒有動靜了?”顧青彤為蠶寶寶們喂好了桑葉,走到織布機前。


    她已經快要織完一匹布了,這匹布隻是普通的一卷白布,但是她知道宮牆外有很多人想出重金購買。


    畢竟,由皇妃親自養蠶抽絲織出來的布,是多麽的珍貴難得。


    “早上南宮門的人送來一封信。”明豔這才想起來將信交給主子。


    顧青彤拆開後看了看,一笑道:“這朱子橋還算聰明,終於肯失點血了。那好吧,明豔,你去磨墨,一會兒我為他寫一首,你記得給那位南宮門的送信小兵十兩銀子做為酬勞。”


    “是,上次娘娘吩咐過,所以今天我已經給他了,他開心得很呢,還說許多人都想為娘娘送信,差點打起來。”


    連明豔都忍不住要羨慕。十兩銀子啊,那是多少宮人幾個月的薪餉啊,這位被困冷宮中的娘娘卻出手如此大方。


    顧青彤用剪刀將織布機上的白布剪下,再鎖一道邊,這匹布便算是人功告成。


    “對了,還有,蘭陵宮那邊你的兩位小姐妹,方便時也幫我打點一下,上次多謝她們把詩文送到了聖上麵前。”


    “送去了也沒什麽大用,何必要謝她們。”明豔撇撇嘴。最初顧青彤讓她買通蘭陵宮的小姐妹,將她寫的詩文想辦法送到皇甫夜麵前時,她以為顧青彤是要以情感動皇甫夜。現在看來收效並不算大,所以她不禁懷疑顧青彤的這一步棋完全是錯招。


    顧青彤不經意似的問道:“最近有沒有聽到其他幾宮的事情?”


    “聖上去過蘭陵宮三次,拜月宮也去過一次,隻有許貴人的飛燕宮到現在一次都沒有去過,據說許貴人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喔。”顧青彤應了一聲,並不去置評。此時她已經寫好一首詞,交給了明豔。“拿去封好,爭取今日就送出宮去。我但願三天之內這首新詞可以傳遍京城。”


    “那又會怎樣呢?”明豔嘟嘍著,將那張紙收好。即使聖上再看到這首詞,就一定會被感動嗎?同樣的伎倆用上兩次,聖上豈會再上當?隻怕這都是娘娘的空想吧?


    昨日小園器重,夜深不覺酒濃。


    憑欄方知人情冷,任鎖狐裘沉箱中。


    醉臥晝堂東,夜涼花落驚風,輾轉終宵無夢。


    今夕孤影無長伴,借問明朝何處逢?


    舉杯影無蹤。


    當這首詞流到宮外後的第三天,皇甫夜果然看到了它。


    這一次,並不是蘭陵宮的宮女故意走漏消息,而是皇甫夜命人從宮外朱子橋開辦的書齋中買到的一本《冷宮新詞》中看到的。


    自從那日在牆外偶然聽到朱子橋這個名字,他便留了心,暗中下令,無論朱子橋出了什麽新書,都一並偷偷買進。


    猜到顧青彤會再寫詩詞出售,隻是沒想到她的文字依然會這麽深刻地揪痛他的心。


    憑欄方知人情冷。


    哪個人情?是說世態炎涼,還是單指他一人?


    今宵孤影無長伴。


    這能怪誰?難道當日他沒有給過她機會嗎?


    那一夜,他在騎鶴殿想了很久,終於暫時放下架子,給了彼此一個台階下一一在她醒來時,故作淡漠地說:“你已經是朕的女人了,記得早上去給太後請個安。”


    但她睜著迷蒙的美眸,輕聲說:“臣妾沒有資格站在太後駕前,嘴笨心拙,不會察言觀色,還是在宮裏自省吧。”


    這是斷然拒絕了他赦免禁足令的好意了。這樣的態度怎麽能讓他不生氣?於是他不得不再度擺出帝王的威嚴,“你以為朕在這一夜之後就會疼惜你,不再怪你了嗎?”


    “萬歲對臣妾更多的是恨意,而不是疼惜,臣妾知道。”她居然還在火上澆油地否定他一片好心。


    所以他憤怒地拂袖而去,並且再不理睬她,一連數日,夜宿蘭陵宮和拜月宮,就是要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知道,一朝得罪了他,就要多受許多煎熬。


    此時她拋出這樣的詞做什麽?她應該算準了他會看到吧?


    還想以哀怨求得他的諒解?不,這不是她的作風。那麽,隻是故意賣弄哀怨給那些不知真情的人看吧?借以換得更多的同情和銀子。對,這才像她。


    “這個朱子橋,有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挪書房內,他本來正在和幾個臣子議論政務,忽然問出這麽一句話,讓眾臣都怔了怔。


    臣子甲忙回答,“他隻是京城的一個書商,做了幾本有名的書而名聲大噪。怎麽?萬歲覺得他有問題?”


    “想辦法讓他的書局關門一年,他出版的書全體扣下,不許再流通到市麵上去。”


    啊?為什麽?


    幾位臣子的心頭都閃過這句話,沒想到皇甫夜還有後話,“誰知道清歌坊?”


    另一位臣子乙尷尬地咳嗽了下,“微臣聽說那是京城內有名的青樓。”


    “遣散青樓中的人,而且,一年內不許她們再到別家賣唱。”


    這又是為何?


    臣子中不乏清歌坊的入幕之賓,一聽到皇甫夜的命令,心都開始疼了。聖上今日是怎麽了?忽然和一些平民百姓過不去?


    皇甫夜最終的一句話終於讓他們釋疑,“從今以後,朕不允許東嶽境內再有人傳唱傳閱宮內人所寫的詩詞。違令者,嚴懲不貸!”


    宮內人所寫的詩詞?臣子們立刻心知肚明。近日裏京城內傳唱最多的是顧貴人的詩詞,幾乎所有閨閣女兒都學會了幽幽怨怨地感慨“畸零半生度,織就絲滿庭”的孤獨傷情。


    聖上原來是在為這件事而惱怒啊?


    那罪魁禍首顧貴人,聖上又該怎樣嚴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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