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岷起身,拉著她走進自己住過的睡房,他走到床邊鬆手,彎下腰,手伸進床底下摸索,不多久摸出一個小木盒,他輕輕打關,童心湊過去一看,臉上立刻笑出一朵花。


    裏麵是兩串珍珠發飾,是當年她係在發髻上,她親手解下來,送給育哥哥的。再見到舊時物,她雙眼眯起,濃濃笑意在嘴邊蕩漾。


    「怎麽會收在床底下?」


    「嗯,怕丟。當年離開得太匆促,有機會回來時,屋子已經轉手賣人。」


    「我回來過的,可是人去樓空。你去了哪裏?」


    聞言,黎育岷皺眉,須臾,他向她伸出手。


    她把自己的手輕輕疊上,手心貼手心、心連著心,他握住她、牽著她,一路走到油桐樹下,那裏是當初育哥哥和童童最常待的地方。


    「記不記得當年你離開那天我們去街上做什麽?」


    「記得,給嬸嬸抓藥,嬸嬸病了。」


    童心不喜歡藥味,黎育岷自個兒進藥鋪子,叫她乖乖在街邊等,沒想到被家裏的下人發現,樂得將她一把抱起,衝回府裏向老爺夫人報喜。


    被抱走時她驚得一愣,待回過神想喊育哥哥時,他們已經離那鋪子有些遠。下人以為小姐性子犯擰,不肯回家,反而加快腳步將她抱回童府。


    誰知道,這一個錯過,便是十幾年。


    「我娘病了,我找不到你,隻好先回家熬藥給娘喝下,再出門找。我來來回回在大街上逛過好幾圈,直到天黑才放棄。第二天,我又想上街尋你,隻好趕早幫娘把藥給熬好、放在桌上,娘還來不及喝藥,卻聽見有人敲門,門外來的是黎府的萱姨娘。


    「她是我親生父親的遠房表妹,後來嫁給父親為妾,在他未娶進正室嫡妻之前,四房是由萱姨娘主持的,她是個厲害女子,手腕高、城府深、善於欺騙,殺人可以不見血。


    「父親曾經有兩個外室,一個是我的母親霍青舒,另一個是育清和育莘的母親,她是個被公婆趕出門的寡婦。


    「我娘知道自己名聲不彰,明白黎府不會讓一個青樓名妓進門,所以從不糾纏我父親要求名正言順,她隻安安分分地帶著我在這裏生活,她對父親的盼望也不過是日後予我一紙薦書,讓我能順利參加科考。


    「萱姨娘知道我娘的存在後,想方設法害我娘,她曾經命人在街坊間散布謠言,


    說我娘是妓女,過氣後,便到處勾引男人,以身子換取錢財為生。謠言引得鄰居對我們指指點點,有人在我們屋子外頭灑狗血,還有輕浮男子求上門,讓我和娘不得不四處搬遷,若不是為了讓我還能偶爾見到父親,娘早就帶著我搬離樂梁城。


    「可萱姨娘在我父親跟前卻是一副賢慧大度模樣,她幾次向父親提及,要迎我和娘入府,那個時候我曾一她是個好女人,還傻裏傻氣地問娘,『和爹爹一起生活不好嗎?娘為什麽不肯進黎府?』娘的回答是一陣苦笑,告訴我,『知人知麵不知心。』


    「幾次陷害,她想逼得我們母子待不下去,卻發現不管怎麽搬遷,我和娘始終沒有離開過樂梁,她惱了,決定把事情鬧大,於是她將我和我娘的事捅到祖父跟前。


    「我娘心知肚明,以她這樣的出身,我若回黎府必不能得到善待,因此在萱姨娘領下祖父命令,要將我帶回去時,她急急忙忙將我藏在衣櫃裏,吩咐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發出半點聲音,她會把事情應付過去。」


    「後來呢?」童心聽了心急的追問。


    「萱姨娘進屋裏,她不斷說服我娘,說我回府後便是四房的庶長子,一定會得到看重,好好讀書、日後考進士,當官後就可以替娘掙得誥命。


    「她說祖父的意思是留子去母,讓娘選擇要走還是要死?但她不忍心做這等造孽事,她決定承擔風險,讓娘繼續住在這裏,並且承諾每隔幾天就讓我回來見她一麵。


    「她的話引開我娘的注意力,但衣櫃沒關緊,我透過那條細縫全看見了,她在背對我娘時悄悄地朝藥湯裏摻進東西,當時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還以為是糖霜,她好意想讓藥湯不那樣苦。


    「她幾乎說服我娘,連我也覺得自己該回黎府,才有機會替娘洗清名聲,讓世人知道她是個多好的娘親。然後萱姨娘端起藥送到我娘麵前,苦口婆心勸道,說現在她上頭有公公婆婆,凡事不能自己作主,但日後孩子有了出息,屆時她定會出把力氣,把我娘給迎進黎府。


    「我娘接過藥湯,慢慢喝下,忖度她的話有幾分真實,可是藥還沒喝完,娘便摔了碗怒指著她,那個時候,娘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萱姨娘笑著與我娘對視,無半分心虛,她問:『你想指責我謀害你性命?錯,我不單害命,還想謀財,看來我家老爺沒少在你身上花銀子嘛,這兒的好東西可不少!」


    「我娘走得很快,她看也沒有多看一眼,便轉身滿屋子翻找值錢的東西,將娘積存多年的財物通通卷走。


    「她打開櫃子,冷不防看見我躲在裏頭,她不確定我有沒有聽到、看到什麽,卻不能不把我給帶回去,她對我心生猜忌,因此在我進黎府的前幾年,她想方設法的陷害我。


    「我娘沒猜錯,她的名聲的確讓我在黎府處處受輕賤,萱姨娘甚至用這點挑撥育清和育莘,讓我們彼此傷害,她坐收漁翁之利。」


    童心靜靜看著他,他一定很歉疚,歉疚當時沒跳出來阻止這件事,他把母親的死全歸咎在自己頭上了吧?


    「對不起,別說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她不想探聽,不想他再傷心。


    他理解她的心疼,搖搖頭拒絕她的好意,自顧自的往下說。


    「萱姨娘表麵功夫做得很好,黎府上下都認為她溫良賢德、大度寬容,若不是我親眼目睹那些事,也會被她欺騙。有很長一段時日,我也以為毒害我娘是祖父下的命令,直到後來我偷聽到她說的話,才曉得當初街坊鄰居間的謠言是她散布的,而我娘和育清的娘都是死於她的手上。


    「在她的挑撥放任下,府裏即便是下人也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賤種,因為那些惡毒言詞,我把女人的名聲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並且因為她的手段,我痛恨女人的欺騙。


    「齊靳說的對,我的問題不是你做不做生意,不是你對我有所隱瞞,而是我童年的陰影,我始終沒從陰影中走出來,那些陰霾罩住我,也籠罩了你,童心,對不起。」


    「不,是我的錯。」她急急搖頭,心疼地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以後別再這樣了,我們凡事好好商量,就算我會發脾氣,也別害怕我,把真心意說出來,別再讓誤會產生,因為誤會造成嫌隙,嫌隙會離間夫妻感情,我們都別再犯同樣的錯。」黎育岷誠懇的道。


    手指輕輕在她臉上滑過,真是瘦了,不管,就算品味軒會因此倒閉,他也要把紫衣給綁回黎府。


    「好,不犯錯了!」她點了點頭,他粗粗的掌心磨在她的臉上,讓人好安心。


    「我們是夫妻,要彼此照顧、彼此依賴。」


    「好,我會努力依賴,你要好好照顧我。」童心用力點頭。


    她附和他所有的話,這次的附和沒有委屈或妥協,她就是想這樣做,附和他、跟隨他,他走一步、她便前進一步,她隻想朝有他的方向前行。


    「記不記得當時你把珍珠送給我的時候說過什麽話?」


    收到珍珠,他還以為小丫頭很懂事,知道不隨便欠下恩情,想以珍珠作抵償,卻沒想五歲的丫頭就驕傲得讓人很想扁她。


    童心笑了,臉頰瞬地發紅。「我說:我允許你娶我,等育哥哥長大,帶著珍珠到我家求親吧!」


    原來這段姻緣不僅是爹爹千挑萬選,還是自己親口允下,想當初她要嫁進黎府還滿肚子不甘願,真的是!


    黎育岷收緊雙臂,想把她給揉進自己身子裏,他親親她的額、親親她的鼻子,若不是光天化日,若不是後院還傳來老婆婆和紫衣、紫裳的聲音,他會一路親下去。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他真心誠意地道歉。


    搖搖頭,這男人是她替自己找來的,再大的委屈,隻能認下。「以後不許再有桌姑娘、椅姑娘、床姑娘的。」


    「好,不會有了。」他笑著答應。


    紫衣把飯菜端上桌,紫裳快步過來請奶奶和四爺過去用飯,黎育岷舍不得鬆手卻還是放手,她真的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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