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不起女人的行商啊,總喜歡花筆銀子買點失敗經驗,才能學會不小看女人,而黎育岷當真以為把所有嫁妝納於他的名下,她便動彈不得了?


    不是她愛自吹自擂,可痛宰男人……這件事對所有女人而言,都是種相當美好且幸福的經驗。


    「好漢不提當年勇。」他輕哼一聲。


    「你憑什麽確定是當年勇?說不定日後我還要一路勇下去。」她忍不住逞口舌之快。


    「別忘記,你身上隻有一千兩銀子,而你的食衣住行樣樣精致,黎府公中可供不起,那些銀子自然會慢慢貼進去。」他一針見血的點出她的問題。


    「人在貧困中自然學會精打細算,何況妻子的吃穿用度不是該伸手向丈夫索要的嗎?」該厚臉皮時,她絕不會苛待自己。


    「我以為童大姑娘傲氣,不食嗟來食。」


    「傲氣和現實是兩碼子事,而我,是樂意向現實低頭的女子。」


    表麵上兩人是在鬥嘴,可他們藉著一句一句聽起來並非真心實意的話來估量對方,她在探他的底線,而他在捉摸她的心思,直到午時將近,必須到前頭與各房長輩兄妹用餐,黎育岷才結束這場對話。


    他喚來幾個丫頭弄點東西給童心墊墊肚子,畢竟在長輩們立規矩的情況下,新媳婦想吃上一頓飽餐,可沒有那麽容易。


    【第九章 厚臉皮表小姐上門】


    兩個人都在適應彼此,黎育岷試著對在跟前走來走去的丫頭們視而不見,而童心試著說服自己,黎府很大、黎府的吃食很適合自己的胃口;黎育岷假裝沒有人侵犯到他的地界,而童心假裝守在門口的小廝不是為著阻止她外出,而是為了保護她。


    這對兩人都不容易,真的!


    小時候黎育岷身邊服侍的是萱姨娘的人,對於丫頭,他習慣帶著偏見,他痛恨幾雙不相幹的眼睛不時忖度自己的一言一行,更痛恨自己的地界被別人家的狗亂小便。


    而童心,從小生活便過得比公主精致,她覺得自己宛如從後宮淪落到街頭。


    黎府的院子小、淨房小,連房間都逼仄得讓她呼吸不順,幸而她的穿用全是從娘家帶過來的,但吃的東西就……


    唉,慘不忍睹,粗製濫造,童家的貓狗吃得都比這裏的主子好,她想不通,這樣的廚子怎能在黎府立足?


    可惜她沒有自己的小廚房,餓得緊了,還得等到廚房不開夥,紫衣才能借到爐灶給她弄幾道吃食。


    不過兩人磕磕絆絆,日子總算順利的過了下來,他們都確定對方的口舌不比自己差,吵架論不出輸贏,何苦教自己惱心?鬥個幾句添添情趣就罷了。


    夫妻生活嘛,哪有事事順利的,不都說了嗎,床頭吵、床尾和,何況在床上這對夫妻有說不出的合拍,再大的爭執,往床上滾個幾圈後哪還留有半點痕跡?


    這天黎育岷回府,已經過了午時,發現童心正在用飯,但桌上隻有兩道菜,一湯、一豆腐。


    就兩樣?是大廚房送來的?難不成廚房下人知道嫁妝歸屬,又鄙薄童心的出身,刻意給她難堪?


    不可能,母親不是苛刻媳婦之人,何況童心又不是沒有體己銀子,何必讓自己吃成這樣。所以……她這是在向自己抗議?


    還以為嫁妝之事已經過去,況且他已經答應,公中不給的額外吃穿用度,隻要記帳,他就會掏銀子,這做派……給誰看?


    微慍,一進屋他便對紫衣道:「添副碗筷。」


    「相公還沒用膳?」童心抬起頭問了聲。


    「嗯,公事忙,吃過飯還要和齊靳一起進宮。」


    盡管心頭不爽快,但他臉上看不出來,童心隻覺得他有些疲憊。


    這麽累,夜夜還要折騰,真不曉得男人腦子裏頭裝了多少豆腐渣兒。


    紫衣應聲下去,不多久將小姐的午膳給端上來,早冷了,但她親手熱過,才送到姑爺跟前。


    黎育岷看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湯,魚香茄子、蒸魚、炒豆腐和青菜,湯是酸菜鴨湯,再看看童心手邊的豆腐和清湯,這是怎麽回事?


    「今兒個府裏的午膳是這個?」他指指自己麵前的菜色。


    「回姑爺,是的。」紫衣回話。


    「為什麽四奶奶隻吃那個?」


    審度黎育岷臉色,童心知道他想錯什麽,微微一笑道:「別小看我麵前這兩道菜,豆腐是用一整隻雞熬出來的湯用小火煨出來的,一層豆腐、一層火腿,煮好後,撈出豆腐、抽掉火腿再加入燙熟切碎的蘑菇,所有的鮮甜滋味全進入豆腐裏頭。


    「再看這道飛龍湯,飛龍又叫榛雞,是長年生長在深山裏的飛禽,脫毛去內髒後,外麵抹上一層薄鹽入味,待鍋中水熱,便拿起熱水從上頭一次次澆燙,直到六分熟後,才放入熱水中煮小半刻,放入野蔥,不加半點調味料,嚐的就是榛雞本身的鮮味。」


    「為兩道菜花這麽大的功夫?」


    「這是紫衣的樂趣,也是我的樂趣。」人生在世,不圖個吃好穿好,賺那麽多銀子作啥?買金棺材用嗎?躺進去又不會比較舒服。


    「為什麽不吃大廚房裏做的?」


    「那怎能吃?茄子太鹹、青菜太老、魚不新鮮、酸菜鴨火候太大,且豆腐都煎焦了,當真以為拚命往裏頭擱醬油別人就嚐不出來,貴府的吳大娘月銀也太好掙。」


    她的回話讓黎育岷想起處處講究的童老爺,她果真是童家小姐。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了——祖母、母親沒要求童心去立規矩,她成日無事可做,不是吃就是睡,了不起看幾本書、逛逛園子,這樣的生活,她還能夠把自己給養得瘦骨嶙峋,連祖父看見都忍不住問了句:童氏是不是水土不服,要不要尋個禦醫來看看?


    「是嗎?」他舉箸,一道道嚐去,沒有她說的問題,茄子確實是鹹了一點,可這才好下飯不是?


    瞧他把所有菜全往碗裏撥,嘴巴一張,便把菜飯填進嘴裏咀嚼,牛嚼牡丹呐,就算再好的菜色和在一塊兒,也難分辨出好壞。


    童心忍不住翻白眼,這哪叫做吃飯,這叫填肚子,若是貧窮人家便罷,黎府少爺居然這副德性,真是慘不忍睹。


    眼底湧起一絲鄙夷,童心低下頭,繼續品嚐自個兒碗裏的豆腐。


    黎育岷抬起頭見她細嚼慢咽,像在品嚐什麽珍食美饌似的,表情美得教人別不開眼,她悠閑安然地用烏金筷子挑動雪白豆腐,小小的動作,卻撓上他心頭似的,微癢。


    真有那麽好吃?心一動,他拿過湯匙,要往她的飛龍湯伸過去。


    卻沒想到童心竟伸手去擋,而紫衣也在同時間伸出托盤護在她的碗湯前方。


    黎育岷惱了,冷聲問:「難道我不能吃?」


    他的目光是對著紫衣的,她膽敢跟姑爺說一句「本來就沒準備你的分」?當然不敢,她的賣身契還在人家手上呢。


    「回姑爺,姑爺的湯匙沾過酸菜鴨,若攪進湯裏,會壞了飛龍湯的味兒。」


    連個小丫頭都這麽講究?黎育岷瞪她,紫衣急急低下頭。


    瞪她的丫頭?!童心是再護短不過的人了,她放下筷子,淡淡一笑。


    「相公說的對,就是不能讓相公吃,相公被過多的醬料壞了舌頭,這東西入相公的嘴也不過是寡淡二字,哪能品嚐出真滋味?既然品不出,何必浪費。」這隻雞要價五兩銀子呐,而且還不是天天能買得到。


    「娘子的意思是,我的嘴會糟蹋那隻小雞?」他的眉頭微皺。


    「是榛雞,不是小雞,差別在於會飛不會飛。」會飛的和不會飛的口感天差地別。


    「死了一樣不會飛。」


    他瞪著那隻真雞還是假雞,眼睛冒出火花,不是因為吃不得,而是因為童心的拒絕。


    在她眼裏,一隻沒幾兩肉的雞比丈夫重要?這個念頭深深打擊他的男性自尊。


    「嚼勁不同,當然,這種事對相公而言太難理解,而我這個人,從來不要求小狗抓老鼠、小貓守門戶,是什麽人就做什麽事,什麽舌頭就吃什麽食物,相公就別勉強自己了吧。」她雖然笑著說,但口氣尖酸。


    不過是喝一口湯,又是糟蹋又是勉強,這是什麽世道,她真連半點知覺都沒有,不曉得自己腳下這塊地的主人姓黎不姓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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