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孟樵是忽然驚醒的。


    他醒來時還有些渾沌,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已到底身在何處。


    窩在沙發上睡了太久,他全身僵硬疼痛,就像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他伸了個懶腰,然後將視移往床鋪,想看看病了好多天的張露芬是不是好點了,不知有沒有再發燒。


    他才這樣想著,沒想到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陸孟樵愣了好一會兒,這才驚慌地跳起來。


    小露呢?她跑到哪兒去了?


    他立即緊張地起身四處尋找,最後,陽台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看到那道纖細的身影,陸孟樵才鬆了一口氣,露出笑容。


    張露芬的身子靠在陽台的扶手上,對手機那端輕聲細語,不曉得正在和誰通電話。


    陸孟樵躡手躡腳地踏上陽台,一如往常地往前撲去,想要抱住她。


    沒想到她這個時候輕巧的轉開身子,避開他的擁抱。


    他意外的撲了個空,頓時有些錯愕。


    終於,張露芬結束了通話,她合上翻蓋式手機,像是絲毫未覺他正站在她身後,轉身就要往屋子裏走去。


    無端被冷落的感覺讓陸孟樵一臉莫名其妙,有些詫異。


    「小露?」


    奇怪,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忽視他忽視得這麽徹底,到底是怎麽回事?病傻了嗎?陸孟樵錯愕的瞪著她的背影。


    「喔,你醒啦?」張露芬神色自然地回頭看他,露出一抹客氣疏遠的笑。


    她冷淡的應對讓陸孟樵愣了愣,突然間感到手足無措。


    「呃,對。你什麽時候醒來的?」


    「快中午的時候。」張露芬冷靜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站得頂天立地,有著她熟悉的輪廓,卻也有著落魄外表的男人。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重視外在,但是讓她辛苦整理了一次又一次,今天甚至花去一整天的時間整理的髒亂環境,還有他身上淩亂發皺的破舊衣物,已經磨去了張露芬最後一絲理性,她怎麽也掩不住心裏的憤懣,以及那藏在更深處的焦躁。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氣陸孟樵製造混亂的功力多一點,還是氣他打算一聲不吭地離開台灣多一些。


    雖然她前幾天因為重感冒而陷入昏睡,但他也不能明天就要離開台灣,卻什麽也不跟她說吧?


    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她所愛戀、所熟悉的那一個嗎?為什麽她會覺得他是如此陌生?


    他對她,到底是存著什麽心呢?為什麽讓她這樣深陷,卻也讓她怎麽也弄不懂他?


    「呃……是、是嗎?」被她突如其來的冷若冰霜嚇了一跳,陸孟樵有好一會兒隻能呆呆看著她。


    他不懂,怎麽他一醒來,她就變得這麽冷淡?


    難道她不知道過去幾天都是他守在她床邊照顧著她的嗎?


    他辛苦照顧了她這麽多天,怎麽她一醒來就不給他好臉色看,甚至一臉漠然,仿佛他隻是個意外闖進屋裏的陌生人?


    陸孟樵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敏銳的直覺讓他態度謹慎了起來。


    「我想要回去了。」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兩人之間沉凝而尷尬的氣氛,張露芬突然語氣僵硬地開口。


    「什麽?」他一愣。


    「我說,我想回家了。」話已經說出口,怎麽也收不回來,所以張露芬隻好硬著頭皮,若無其事的重申一次。


    「但是,為什麽?」陸孟樵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想開口,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他是真的不懂,不懂她為什麽重感冒才剛好些,就巴不得馬上離開這裏?


    在她感冒之前,他們不是在這裏住得好好的嗎?


    「我這陣子都住在這裏,家裏一定積了很多灰塵,我想回去整理一下。」她低垂著長睫,平穩的語氣隱藏了真實的情緒。「而且,你的假期不是也快結束了嗎?!」


    「所以呢?」聽見她的話,陸孟樵雖然還是有點摸不著頭緒,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所以,我等一下就想先回去了。」張露芬抬起頭注視著他,眸子裏滿是認真,小臉上有種不容置喙的嚴肅。


    「可是……」他仍遲疑,卻一時也想不出阻止她離開的方法。


    「孟樵,我真的累了,想回家了,好嗎?」她急急地打斷他,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待在這個房子裏。


    陸孟樵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確定她嚴肅的小臉寫滿了堅持,他這才歎了一口氣,勉強同意。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嗯。」


    稍後,張露芬便沉默地搭上車,讓陸孟樵送她回家。


    當車子抵達張露芬的住處樓下時,她隻淡淡地丟下一句,「謝謝你,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之後便準備下車。


    「小露。」忍耐了許久,陸孟樵的耐性幾乎已經到達極限。


    他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陰陽怪氣,什麽話都不說,卻堅持著要回家。


    「嗯?」


    「你到底怎麽了?」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些。


    一路上,兩個人之間彌漫的那種詭異的緊繃感,陌生得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他不明白,平常那麽溫柔可人的小露,為什麽在他一覺醒來後忽然變得這麽奇怪?


    他們可以相聚的時間也不多了,為什麽她突然變得這麽陌生而遙遠?不僅沒了平時的溫柔甜美,反而這樣執拗的堅持要立刻離開。


    「這要問你啊。」她的聲音僵硬,隱隱帶著些顫抖。


    「我?我怎麽會知道你在生什麽氣?!我們之前不是好好的嗎?」陸孟樵皺著眉頭,對她的指責百思不解。


    「是啊,我們很好。」張露芬冷冷地道。


    她慢條斯理地解開安全帶,姿態優雅地下車。


    「好到你連明天要搭飛機走了,到現在你還不肯告訴我!」砰一聲甩上車門,張露芬無法克製的說出口。


    她原本想要不動聲色地套他話,探問關於那張機票的事,可是等了那麽久,她真的覺得累了。她不想多心,卻也無法為他找出任何藉口。


    她隻知道他要走了,明天就要離開台灣了,而她……卻把氣氛弄得這麽擰。


    可惡,她明明不想這樣的啊!


    她一點都不想讓語氣這麽譏誚,也一點都不想笑得這麽難堪,甚至是這樣任性而狼狽的要求要離開。


    但是她真的忍受不了了!


    今天一整天,她趁著他還沉沉睡著的時候,一邊整理那滿屋子的混亂,一邊思考著該怎麽開口問他。


    但是,她打掃完之後,又等了好久,陸孟樵才醒來。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等他等了一輩子那麽久!


    那滿屋子的垃圾讓她心煩意亂,她甚至懷疑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每次都是她默默地跟在他屁股後麵收拾混亂的。


    當然,他也不曾針對她主動為他整理房子的事稱讚過她,或是有任何反應了!


    她忍不住從心底升起的焦躁,因而自暴自棄,語氣自然也好不了。


    「我……你……你怎麽知道?」陸孟樵一愣,沒料到她會發現他要離開台灣的事實,一下子怎麽也反應不過來。


    「我上樓去了,你慢走,路上小心。」張露芬擺擺手,對他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後,轉身就要走進大樓裏。


    「小露,等等!」陸孟樵一急,想也沒想就叫住她。


    「還有什麽事嗎?」她一咬牙,頭也不回地問。


    「你聽我解釋!其實我是……我是……」陸孟樵雖然急著想解釋,但是他一點也沒有辦法否認自己的確明天就要飛離台灣的事實,更沒有辦法否認他確實是刻意不告訴她,他什麽時候要離開台灣。


    他雖然喊住了她,卻極為心虛。


    「不用了,我很累,想先上去了。」張露芬急急打斷他的話。


    「小露!」陸孟樵頓時有些發急。


    「再見。」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回頭,她踩著又重又急的步伐,迅速走進大樓裏。


    「我真的不懂,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為什麽會這樣說走就走?」陸孟樵忿忿不平地咬著烤玉米,一邊用力咀嚼,一邊口齒不清地向電話那端的人抱怨,「真不知道她到底在發什麽脾氣!」


    稍早送張露芬回家後,他先是在她家樓下呆立許久,最後,他才終於接受她真的不打算再和他回到這裏,這才摸摸鼻子,隨便在附近的夜市買了晚餐和烤玉米回來。


    「誰知道呢?」電話那端的人淡淡的一笑。


    「韓,幫我問問你老婆看看!」陸孟樵焦慮又沒耐性地狂喊。


    「她正在畫室忙著,我不確定能不能把電話塞進她手裏。」韓秉柏還是淡淡地笑著。


    但陸孟樵不知道的是,韓秉柏其實正一臉閑適地倚在畫室的沙發上,看著懷胎五月的妻子聚精會神地拿著畫筆為他畫畫像。


    「是嗎?」陸孟樵三兩下啃完手上那支玉米,隨意往桌上一扔,又進攻塑膠袋裏下一支。


    「你要是這麽想知道,可以問問啊。」韓秉柏姿態優雅地輕啜一口冰得透涼的酒,悠哉地對抬起頭來對打量他的妻子露出微笑。


    「問他?」陸孟樵怪叫。「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問女人比較清楚嗎?幹嘛問他啊?」


    「因為他跟你同住過,比較了解你,而且,他應該也到台灣了。」韓秉柏漫不經心地說。


    「台灣?他什麽時候來的?」陸孟樵一愣。


    「這幾天吧,我記得他是從二十號那天開始放長假。」韓秉柏仍是一派懶洋洋的語調,像是天塌下來都與他毫無關係。


    「長假?」陸孟樵呆滯的重複著他的話,傻愣得像隻不會思考隻會模仿的九官鳥。


    「是啊,你的假期既然要結束了,當然輪到他放長假了。」韓秉柏像是覺得他的疑問非常有趣,不由得輕笑起來。「好了,不跟你多聊了,再聯絡羅。」


    收了線之後,好一會兒陸孟樵才回過神來。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啃起手上的玉米,直到門鈴聲倏然響起。


    一聽到門鈴聲,陸孟樵立即跳了起來。


    是小露氣消了,回來了嗎?


    他掩不住心中的雀躍,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前,一把打開大門。


    沒想到站在門外的並不是張露芬,而是他剛和韓秉柏談到的,宋揚遠。


    他手上正拿著鑰匙,像是正要把門打開的樣子。


    「咦,你還在這裏啊?」宋揚這一臉詫異地盯著眼前那張落魄的臉。


    「是你啊。」陸孟樵泄氣地看了他一眼,便自顧自地轉身走回客廳。


    「你怎麽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宋揚遠一臉好笑,不忘細心的牽起身後那雙軟嫩的小手,一起走進門。


    不過,才剛走進房子裏,他不禁怪叫出聲。


    「老天,你怎麽又把韓的房子搞成這樣?」


    「哇!真的好亂喔。」


    另一道陌生的嬌甜女聲跟著說出賺惡的話,讓陸孟樵一愣,這才發現宋揚遠並不是單獨來這裏的。


    一直跟在宋揚遠身後的女子,這才探出頭來。


    她烏溜溜的大眼骨碌碌的梭巡了屋裏一圈,又瞧了眼麵前這位粗獷的男人,這才拉拉宋揚遠的衣擺,輕聲問:「他是誰啊?」


    「喔,來,我替你介紹,這是我的同事陸孟樵。」宋揚遠將身後嬌小的女子拉到身前來,低頭對她溫柔的一笑,才抬頭看向陸孟樵。「,這是我的未婚妻小蜜。」


    「未婚妻?」陸孟樵一臉呆愣。


    「是啊,我們過幾天要去公證結婚了。」


    宋揚遠攬著懷中可愛的嬌小女孩,露出一個足以讓陸孟樵把嘴裏的玉米統統吐出來的惡心笑容。


    「你……你們?這太突然了吧?」陸孟樵怪叫著道。


    現在是怎樣?韓跟都愛情、事業兩得意,而他明明是打算來台灣結婚並且度蜜月的,卻這樣莫名其妙被女友遺棄!


    想著想著,陸孟樵臉色越來越難看,像是剛吃進了顆餿蛋,連臉都發臭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裏同樣也又問又臭。


    「怎麽會?再拖下去,我們的寶寶可就要等不及了。」宋揚遠咧開幸福的笑容。


    「那你們來幹嘛?」那刺眼的笑容看得陸孟樵一臉不悅,他沒好氣地打斷宋揚遠還想繼續下去的傻笑與幸福宣言。


    「嘖!你還是一樣沒耐心,原來張小姐還沒有馴服你嗎?」宋揚遠仍臉上帶笑,牽著方小蜜,讓她在沙發上坐下。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過房裏後,像是還嫌陸孟樵心裏不夠悶似的,硬是要火上加油。「唔,看起來比上次還要幹淨,想必張小姐也整理了很多次吧?真虧她忍受得了你。」


    「你說那是什麽屁話!她哪有什麽需要忍受?我們又沒有什麽問題。」陸孟樵粗魯地說。


    「此地無銀三百兩。」一旁,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的方小蜜小聲地為陸孟樵的反駁了注腳。


    「,管好你女人的嘴!」他不耐地咆哮。


    「為什麽?我覺得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啊。」宋揚遠對方小蜜讚許地眨眨眼,方小蜜則回他一抹甜笑。


    「!」陸孟樵幾乎氣炸了。


    「你的脾氣真的很不好耶,可別嚇著我的老婆和孩子。」宋揚遠故作嚴肅地對他搖搖手指。「胎教可是很重要的。」


    「你夠了沒啊?如果沒事就快走啦!我要睡覺了。」陸孟樵不耐煩地拉扯著領口。自從送小露回去後就莫名纏繞著他的沮喪,讓他脾氣越來越暴躁。


    他焦躁不安,不管看到誰都是一肚子火,尤其是眼前這個居然還帶了女人來他麵前炫耀的家夥。


    「你打算搭哪一天的飛機走?」覺得好戲看夠了,宋揚遠這才懶洋洋地開口。


    「明天早上吧。」一想起明天就要離開,以及今天晚上張露芬憤怒而冰冷的表情,陸盂樵原本焦慮的心不由得往下沉,隻剩沉默。


    「她拒絕了你的求婚嗎?」宋揚遠敏銳地察覺出這位共事多年的同事兼好友有些與往常不同,於是疑惑地問。


    「也不算是,我還沒有正式跟她求過婚。」陸孟樵煩躁地爬了爬頭發。


    「怎麽了?」聽出還有內情,宋揚遠忍不住追問。


    一旁的方小蜜也豎起耳朵,一臉好奇。


    「我也不知道。」陸孟樵有些垂頭喪氣。「我一直沒跟她說到底哪一天要離開台灣,結果她一看到機票就氣炸了。」


    「你確定你要這樣就離開台灣?」宋揚遠有些詫異,看著眼前一臉陰鬱的陸孟樵,怎麽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那天順道替蘭夫人送首飾過來時,他還以為他們兩個已經大勢底定,難道還沒有嗎?還是又發生了什麽意外?


    他挑起眉,疑惑地看著狼狽的好友。


    「不然我又能怎麽辦?」陸孟樵雙手一攤。


    方小蜜打量了陸孟樵好一會兒後,這才打破沉默,「你要不要說說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告訴你們有什麽用?」陸孟樵爬了爬頭發,一臉泄氣。


    他的確是不想就這樣離開台灣,但是他又能怎麽辦呢?


    宋揚遠和方小蜜對看一眼,然後異口同聲的說:「也許我們幫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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