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下午的時候遇到侯爵的兒子。」她告訴父親。


    「侯爵的兒子跑到我們的森林裏做什麽?」瑪菈吃了一驚,把切好的麵包分給女兒和丈夫。


    嚴格說來,這是「侯爵」的森林。


    「他說他來看看住在森林裏的吉普賽人。」


    「他沒有對你怎樣吧?」瑪菈有些憂慮。


    「他敢對我怎樣?那個囂張的小屁孩。」


    「他想欺負你?」波罕溫和的眼神轉為銳利。


    「拜托,那種小鬼頭,我不欺負他就算他運氣!」她撇了撇嘴。「不過,他用彈弓打我的腳,於是我用彈弓打回去。他氣得想找我吵架,可惜吵不過我。」


    女兒得意的神情讓波罕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沒對你怎麽樣就好。」


    「這個小孩的脾氣這麽差,你以後少和他打交道。」瑪菈念道。


    一般人聽到女兒和領主的兒子吵架,第一個反應應該是擔心領主會報複,可是波罕和瑪菈隻在意她有沒有受委屈。


    她真是愛死了她的父母。


    「羅依先生和我提過,洛普侯爵是個好領主,公平正直。如果我們隻是安安分分過日子,他沒有必要為難我們。而且我們住在森林裏,無形中也幫忙照顧了這個林子,總比讓給盜賊藏身好。」波罕向妻女道。


    公平正直的人,會把兒子寵成這副德行嗎?蕗琪撇了撇嘴。


    不過,無論她要不要對那小子虛偽奉承,所有的事還是侯爵說得算。如果侯爵真要他們走,再如何討好也隻是一時的而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她才沒有花工夫去安撫那小狼崽子。


    「總之,我們照舊過我們的日子,其他的事就交給命運吧!」瑪菈樂天地道,拿起麵包沾點肉湯,開始進食。


    波罕對妻子點頭,微微一笑。


    這就是吉普賽人啊!她輕快地歎息。


    吉普賽人熱情奔放的天性,永遠不可能做小伏低,隻為了求得一席之地,這天地永遠有容人之處。


    「父親,你一定要把那群吉普賽人趕走!」亞曆一回到家就衝進書房對他父親告狀。


    「你上哪兒去了?」洛普侯爵放下手中的公文,耐心地看著兒子。


    「我去森林裏騎馬,結果看到一堆吉普賽人搶走我們的土地,完全沒有付租金,自行在上麵蓋房子和耕種。誰都知道吉普賽人是一群好吃懶做的罪犯,父親,你一定要把他們趕走!」


    知子莫若父,這小子這麽氣衝衝,八成在吉普賽人那裏吃癟。


    「你遇到誰了?」侯爵很清楚兒子的個性,他去挑釁別人的機會比別人挑釁他高。


    「我……遇到很多人啊,哪有誰?」打死他也不能承認是敗在一個小女孩手上。


    侯爵歎了口氣,往寬大的椅背上一靠,揉揉鼻梁。


    「你說他們好吃懶做,又說他們在山上耕種。好吃懶做的人會耕種嗎?」


    「……」亞曆張了張口。


    「那群吉普賽人自從來到華洛鎮之後,一直安分守己的過著他們的生活,沒有打擾任何人。既然如此,我沒有必要把他們趕走。」他心平氣和地告訴兒子。


    「可是那是我們洛普家的地!他們占用我們的土地,難道不犯法嗎?」亞曆跳起來,來來回回的踱步。


    侯爵歎息。


    「亞曆山大,你從小生活在富貴之中,不知民間疾苦。這一點是我的錯,我以前太忙,把你丟給你的母親和下人,以至於讓她們寵壞你了。」


    亞曆山大的臉漲紅。「媽媽很好,你不要說她不對。」


    兒子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她去世的痛,直到現在都是他們心口的一道傷。


    侯爵歎了口氣。


    「總有一天,你會繼承我的爵位和洛普家的領地,你須學著怎麽當一個體恤人民的領主,你的人民才會尊敬你。」


    亞曆很重地反駁:「算了!你要讓那群肮髒的吉普賽人留在這裏是你的事,當我沒說!」


    侯爵注視著他。


    「亞曆,從現在開始,你每天下午到我的書房來三個小時,我會帶你處理領地上的所有事宜。」


    他兒子即將滿十七歲,時候到了。他必須現在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領主,才知道自己未來的責任是什麽。


    亞曆悶得很。


    沒想到不但沒讓父親趕走那群吉普賽人,自己還被訓了一頓。他一臉鬱卒地回到自己房裏,劈哩啪啦亂揮馬鞭泄憤。


    那個野丫頭竟然敢叫他變態,還罵他不務正業?他是侯爵的兒子,他的職業就是這個。偏偏父親好像附和她的話似的!


    如果再讓他遇到,非讓她好看不可。


    天火出現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附近的城鎮,短短兩、三個星期,每個人討論的話題都脫離不了它。


    「你聽說了嗎?!」


    「我家死鬼這幾天要是往東方的天空看過去,都要嘀咕幾句『天火』、『天火』的。」


    「我老公要是到山上打獵,我都逼他答應我絕對不可以接近無患穀。」


    「幸好那個地方本來就沒有人居住,不然真不敢想像會出什麽事。」


    蕗琪和母親與另一個吉普賽女孩站在自己的攤位後。


    她們桌上的吉普賽飾品和外婆的愛情符第一次這麽乏人間津,整天下來,每個從她們攤位前經過的鎮民都在談天火。「媽,什麽是天火?」她好奇地看向母親。


    「天火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火啊,蕗琪沒有聽過嗎?」蘿娜是個手藝靈巧的吉普寒女孩,和蓖琪同年,今天帶來的玉豆子手環都是她自己編的。


    「天空怎麽會掉火下來?」這下子蕗琪更好奇了。是隕石嗎?


    「天火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聽說這附近的無患穀每隔三年就會出現一次。」蘿娜的手不停的編著手環,一麵和她聊天。


    「聽說天火發生的時候,本來那個地方什麽都沒有,突然間轟地一響,整個山穀就著火了。」


    蕗琪嚇了一跳。「那火不會蔓延開來嗎?無患穀離我們住的地方近不近?會不會有危險?」


    「天火不會往外燒開的。」瑪蒞接過蘿挪一個新編好的手環,放到最前排的位置。


    「有人說,天火是天神路過的時候不小心讓火把掉下來,變成的神秘之火。它隻會囿定在某個地點,不會往外擴散,據說如果站遠一點,其至不會覺得燙呢!我從來沒有看過,也是聽我爸說的。」


    蘿娜補充道,手依然忙個不停。「他以前站在很遠的地方看過一次天火。他說,原本整個山穀什麽都沒有,真的是突然之間就出現的,很驚人很壯觀,燒到天黑之後就突然熄滅了。」


    蘿娜講得活靈活現,蕗琪聽得心癢難搔。


    她知道無患穀在哪裏,她好想去看看。


    「蘿娜,這丫頭的好奇心跟貓一樣,你再說她就偷溜去看了。」真是知女莫若母啊!瑪蒞瞪女兒一眼。


    「天火隻有在夕陽即將西下的時候才會發生,等你看到天都快黑了,更別說有多危險。你給我安安分分待在家裏,不準亂跑。」


    「如果天火不會燒出來,看看也不會怎樣。」她低聲咕噥。


    「你怎麽知道會不會怎樣?如果它有一天決定燒出來呢?」瑪蒞抓了一把中心穿好洞的玉豆子到她麵前。


    「好了,你幫忙把這些手環穿一穿,我們賣一批就差不多該回家了,你爸爸今天在鄰鎮做木工,也不曉得趕不趕得回來吃晚飯。」


    蕗琪心癢難搔。如此奇景,她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被她知道,不親眼瞧瞧怎麽可以?


    「你呀,多學學蘿娜,不要什麽事都要老媽子幫你做得好好的。」瑪蒞敲她一個燔栗。


    蕗琪看看那堆玉豆子,再看看蘿挪翻舞的巧手,登時垂頭喪氣。


    人家那種什麽穿越的故事,不是到了哪個朝代都很威嗎?偏偏她從頭到尾都是米蟲。


    什麽鬼「二十二世紀文明知識的優越感」?門都沒有。


    就因為她來自一個自 動化的世界,所以到了這裏之後,凡事都要靠自己雙手做,她成了最低能的一個。


    電腦、網路和google?抱歉。


    夜店、時尚卷廳跑趴?沒門。


    時尚潮流和品味?她如果穿件細肩帶洋裝出門,可能會被保安官以妨害風俗關起來。


    連她最拿手的專業——藥學?在這裏女巫、草藥、秘方是有啦,但連最基本的阿司匹靈都未發明,所以她的專業無用武之地。


    這四年下來,蕗琪很慚愧地承認,她最適合的角色就是米蟲。


    早知道當年就去參加童子軍,先學好怎麽生火,也不會連燒開水、洗衣服這種最基本的小事都做得七零八落。


    幸好她天生口才好賣相佳,幫忙賣東西的業績不差,這也是媽咪今天把她拖出來的原因。


    「媽,我看今天晚上爸爸是真的趕不回家吃飯。趁我們現在還在山下,我把我們中午沒吃完的起司麵包送去給他,好不好?!」靈機一 動,她熱切地看向母親。


    「你那裏一剩下多少麵包?」瑪蒞也擔心丈夫晚上趕路會餓肚子。


    三個人湊一湊,湊出了一份還堪當晚巷的分量。


    「好吧!你送去給你爸爸,你知道他今天在哪裏上工吧?!」看女兒忙不迭的點頭,瑪蒞眼神微眯。


    「送完了就給我立刻回家,不準亂跑,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她快樂地拿起一籃食物,披上豔紅鬥篷,送便當去。


    無患穀就在森林的東方,從他們家繼續往上走,最高的那個山頭就可以看到了。


    這就是一個小時之後她出現在山頭上的原因。


    離夕陽下山隻剩下半個小時,送完便當的蕗琪找了個視野良好的大石頭坐下,緊緊看著遠方的無患穀,生怕一閃神就漏看了大戲。


    幻森林占地極為廣大,橫跨了兩座山頭,中間那一段就是無患山穀。


    無患穀長年寸草不生,即使在水草豐美的時節,也頂多隻有一層薄薄的植被。遠遠望去,綠蔭蓊鬱的山林中斷開一處凹壑,她隻看得到無患穀上半段,光禿禿的紅黃色山壁分外顯目。


    依照這個距離判斷,如果有一騎快馬的話,約莫三、四十分鍾就可以到達無患穀,更近距離的看一定更震撼。


    她專心一致地等著「整座山穀突然起火」的奇景,腳踝不期然痛了一下。


    吼——


    她沒好氣地轉頭。


    一個身高腿長的少年悠然走了出來,肩上背著彎弓,走路的氣勢仿佛他擁有這整座山林,雖然他確實也擁有這一座山林。


    又是他,小狼狗!


    他的模樣和上回見麵時差不多,上等質料的白襯衫,皮革背心,貼身長褲與高筒長靴,一把彎弓和皮製箭筒掛在肩上,腰帶上插著一柄彈弓。


    這次她特地看了下他的彈弓,果然和她老爸做給她的那把不一樣。她的彈弓頂多就打打麻雀、小鳥,他的彈弓卻是可以拿來獵小獸。


    沒空理他!


    她繼續坐在大石頭上盯著無患穀。


    他氣定神閑地走到她身後,跟著她一起眺望。


    他的安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幾個月不見,這小子養出幾絲定性了。


    「小狼狗,這裏空間很大,你一定要站在我後麵嗎?!」她開口。


    「這片山頭你家的嗎,瓦多家的丫頭?」又叫他小狼狗。


    她翻個白眼,不理他。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罩在紅鬥篷內的身影,可是剛才短短的一眼,她鮮活的眼神又激起上次碰麵的所有記憶。「瓦多家的丫頭,你不去專心工作賺錢,跑來這裏遊手好閑做什麽?」他故意道。


    「瓦多家的丫頭」多拗口,我叫蕗琪。」她不甘示弱的反唇:「你摸出我的底細了?不容易,怎麽沒有帶著一群人來拆我家屋頂?」


    真是牙尖嘴利!他又想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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