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金家別院的大門緩緩敞開,仆人們睡眼惺忪地掃著地,不時低頭打著哈欠。


    跟著大姑娘從主宅搬來這兒,日子實在清閑得多呀!


    雖說該做的事兒還是少不了,畢竟他們領人俸祿,不許也不敢偷懶,但少了個會眯著眼到處巡視、動不動擺起管事架子、出言恐嚇的總管,日子實在清平許多。


    以往他們哪能這般眯著眼,散漫地掃地,不時還打哈欠啊?


    不被罵死才怪。


    “這位小哥,打擾了,請問府上可有位金心兒姑娘?”


    原本仍伸著懶腰的小廝,倏地醒了過來,收起了他那份散漫,站直身,學著主子平日眯眼的模樣,不客氣地打量眼前這個似乎有些居心不良的小老頭兒。


    但光瞧眼前這個小老頭兒縮頭探腦的模樣,實在很難辨別此人是好是壞,且大姑娘也沒交代能否讓外人知悉她住這兒的事……


    算了!先嚇嚇他再說!


    有了決定,這小廝臉一板,拿出看門狗兒的氣勢,挺著胸膛大聲嚷嚷。“是又怎麽著?你想要做啥呀!”


    “沒、沒做啥。”霍沈被這聲狗吠喊叫給震得退了一步,一邊低聲叨念著這金家的人還真是古怪、連仆人都不太對勁,一邊端著笑臉,轉頭向後方道:“段爺,那金家大姑娘果真住在這兒。”


    “嗯!”段榮仰著頭,又退了幾步,打量這座不怎麽大的院落,唇邊那抹新奇的淺笑始終掛著。


    小廝望了望霍沈,又瞧了瞧段榮,突然憶起前幾日聽主宅那兒的方小四說,有位公子最近總與一個隨行的老翁,四處打探大姑娘的事兒。


    八成就是這兩個人!


    哼,他才不像其他人趁機賺點銀子呢!誰知道這兩人是受誰的指使、會不會傷害大姑娘?


    嗯!他今日就來將這兩人的意圖給問個明白!


    “喂!你們倆……”


    才要凶人時,豈料,一個傭懶卻又帶酸夾刺的聲音突然襲來,輕易將小廝的叫嚷聲蓋過。


    “咦?什麽時候咱們金府裏頭的下人,變得這麽有“規矩”啦?我怎麽從來不知道有這等待客之道?嗯?”


    一聽見那聲音,小廝頓時汗如雨下,氣焰高張的模樣倏地全縮、縮……縮了回去。


    他抖著身子,不敢正眼瞧說話者,隻能垂著頭,希望自己能就此消失。


    段榮及霍總管轉身朝說話者的方向看去,段榮眼中有著見到舊識的驚喜,微微頷首,那笑容親切了許多。


    “戚夫人近來可好?”


    “小王爺日子果然過得十分清閑呀,晃到咱們這殘破不堪的宅院來了。”喝止住小廝的那個聲音含著笑,轉向段榮。


    說話者是一名年約四十的婦人,豐潤的臉蛋上有著美麗的笑容,一身輕裝,卻掩不住華貴。


    段榮並不介意這嘲諷的話,和氣地道:“戚夫人見笑了,段榮除了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之外,的確也沒什麽其他休閑嗜好。”


    “沒什麽嗜好?不是忙著打探我們家心兒的事嗎?”戚夫人環著手,繼續嘲弄著小輩。


    段榮笑而不答。


    “裏邊請,一群人站在大門口說話怪得很。”


    戚夫人笑著,那雙威嚴的目光又瞥向握著掃帚、渾身僵硬的小廝,冷聲道:“進去吧,請心兒姑娘到前廳,說是霍大人的朋友來了。”


    那小廝眼中泛著感動的淚水,疾步往屋內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著。


    “姑奶奶從大理國回來啦!”


    ☆


    “大姑娘,芸姑奶奶回來了。”小南奔進房裏,又驚又喜地對著正在梳妝的金心兒道:“芸姑奶奶請您去前廳一趟呢,說是霍大人的朋友,段爺來了。”


    金心兒描著細眉,頓了一下才回應道:“段爺,是那天跟在霍紹青身旁的那位公子嗎?”


    姑母既然知道霍紹青這個人,那麽一定也已知曉她要嫁人的事了。


    好極了,她正愁著自己的計謀能否實現呢!姑母從小便十分疼她、總是順著她的意思,若她堅決不嫁,姑母一定會幫助她的。


    “是呀,大姑娘您有所不知,段公子據說還是大理國的皇子呢!”小南繼續將她方才在極短時間內得知的所有消息全告訴金心兒。


    “真的嗎?”比起方才的消息,金心兒更驚訝於這件事。


    大理國的皇子?那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名利雙收”嗎?那位段爺又生得十分好看,若、若是嫁了過去……


    那不就發了?!


    “假不了,您忘了芸姑奶奶在大理國待了好一陣子嗎?姑奶奶同那位段爺是相識的。”


    “嗯!”金心兒應了一聲,像是陷入沉思般的又靜了一會兒,才又指示小南。


    “你到前廳去,跟姑奶奶說“心兒姑娘還病著”,然後我不一會就扮成珂珂的模樣到那兒去,姑母見到我的模樣,應該就知道我在打什麽主意了。”


    金心兒接著轉向珂珂。“你就在我的床上好生躺著,萬一有人靠近,就假咳個幾聲。”


    正經點!現下不是想著怎麽嫁去大理國做皇子妃的時候,怎麽對付那個八成是來探風聲的段爺才是首要之務。


    她還沒有把握讓珂珂到前廳去麵對那位段皇子而不露餡,還是先讓她裝病吧!


    “知道了。”丫鬟應聲道。


    “去吧,我隨後就到。”


    ☆


    “大姑娘病了?”


    芸姑奶奶有些錯愕卻不聲張地望著一臉無辜、前來報告的小南。


    她深深地望進這丫頭的眼睛裏,好仔細、好仔細地審視著。


    “是啊,病了些時日了。”小南搖頭,一副好憂心的模樣。“這次不比以往,雖是小病,可拖了好些天了,也不見好轉。”


    “怎麽會這樣呢?”她又瞄了小南一眼,才轉向段榮。“真是對不住,那孩子從小就身子骨弱。唉,要不是這些年硬是給灌了些補藥,不知道會瘦弱到什麽程度呢!”


    然後在心底暗自又歎了口氣。


    這孩子似她,那點鬼心思她這個做姑母的怎麽會不知道。


    當下她便知道心兒壓根兒就不想要嫁給霍紹青,否則這會兒必定是笑容滿麵地出來迎接。


    但這孩子什麽托詞不找,偏偏羅織這種一下子就會被拆穿的借口。


    段榮今兒來、明兒也會來,她總不能老是關在房裏不見人吧?而她那張一向紅潤、滿含精神的臉,怎麽騙得過人家?


    既然侄女謊都撒了,她這做姑姑的,能不順水推舟、增加其可信度嗎?


    “姑娘家我見猶憐,也未嚐是壞事。”


    雖然霍紹青的母親一直希望自己兒子娶個健康的姑娘回家,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兒,但段榮仍是這般輕描淡寫地說著。


    突地,他眼神一抬,看見端著茶、緩緩走進前廳的“丫鬟”。


    芸姑奶奶注意到段榮飄栘的目光,正要轉頭瞧去,便見金心兒一身丫頭打扮,端著托盤走了過來,乖巧地將茶杯放下。


    “段爺,請用茶。”


    段榮沒吭聲,隻是以精銳冷淡的眸子深鎖著她,也偷偷注意著一旁芸姑奶奶的反應。


    霍紹青一直不願意相信這樣的姑娘竟不是金家千金,他如今也明白是怎樣的理由了。


    她渾身散發的氣質是那般高貴,雖然帶著笑,卻又讓人不敢輕易褻玩。


    這不是個當丫頭該有的身段。


    但若她是假扮的,剛回到家的戚夫人看到她這副模樣,應該會感到很驚訝,可眼前的戚夫人麵對她的態度,和麵對其他丫頭並未有所差別。


    難道其中有串通的可能?還是戚夫人果真不同於一般女流之輩,來得冷靜沉著許多,即使麵對這樣突然的情景,還是能夠抑製自個兒的驚訝,始終不動聲色。


    芸姑奶奶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鎮定鎮定,卻又放下了。


    唉,她回到家也才多久,已經不知歎了多少口氣了。


    看著侄女一身丫鬟裝扮走出來,她表麵上雖然平靜,可事實上卻極想要站起身擰她的耳朵。


    她知道心兒本來就有些調皮,又加上長輩慣著,雖然表麵上看來嫻靜高雅,可實際上還是愛玩得很,滿腦鬼點子。


    可她不知道心兒竟大膽至此。


    沒瞧見珂珂那丫頭,想必心兒是讓珂珂扮成自己,待在房裏了?


    是因為心兒知道霍紹青絕對不會喜歡珂珂那樣的女孩,所以叫她當替身,想讓霍紹青對“金心兒”產生反感,進而退了這門婚事?


    “姑奶奶,您也試試這茶,茶葉是從主宅那兒送來的。”心兒不理會戚夫人一雙無奈的眼睛,甜著聲音說道。


    戚夫人忍住起身質問的衝動,麵不改色地啜了口茶,才又問道:“那大姑娘的病,請過大夫了沒?”


    “大姑娘說,她不看病。”


    戚夫人皺眉,碎念著。“這丫頭!總是這般倔性子,生病了就該請大夫、吃藥啊,難不成要躺在床上等老天爺來治?”


    芸姑奶奶的話讓金心兒靈機一動,順勢將話接了下去。


    “大姑娘說,前幾日去城北的妙清寺拜過了,這病很快就會好了,姑奶奶您也是知道的,大姑娘什麽不信,就信神明啊!”


    “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這孩子分明是想要把我氣死。”芸姑奶奶抿著唇、搖搖頭。“什麽事都交由上天決定難道就是對的?”


    “心兒姑娘對神明的虔誠是眾所皆知的,上回我同紹青便是在廣延寺巧遇金姑娘。那時便聽說大姑娘病了。紹青這幾日便一直惦念著,才會要我過來一趟。”段榮和氣地道。


    芸姑奶奶有些驚喜地“唷”了一聲。


    “呀,那還真是勞煩霍大人懸念了。我說小王爺,看來這位霍大人對心兒果真頗為重視呢,是不?”


    “是,霍老夫人與紹青都認為心兒姑娘清秀乖巧,討喜得很。”


    “這樣啊……唉呀,不如這樣吧,橫豎心兒待在家裏也是悶著慌,霍大人若想念她,直接過來探望便可,無須勞煩小王爺的。”


    “這……恐怕不太合適?”段榮一邊應著,一邊審慎注意著一旁的心兒。


    這些人到底在打什麽王意?若戚夫人要幫著侄女,不讓她嫁給紹青,那麽為何又要讓紹青來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行事風格與他人甚為不同。”芸姑奶奶笑得像是自個兒要嫁女兒似的。“在大婚前讓兩個年輕人熟悉彼此也是件好事。若怕外人說閑話,咱們小心點就是了。橫豎這個家是我在主事,發生什麽事也有我擔待。”


    段榮像是安了心一般的微微一笑,接著又有些苦惱似的輕聲問道:“可據說那心兒姑娘對這門親事好像有些排斥。”


    芸姑奶奶似是吃驚地一愣,轉向心兒。“是這樣嗎?”


    心兒好無奈地道:“唉,姑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娘平時精明,可遇上親事可就一點轍都沒有。大姑娘並不是排斥這樁婚事,隻是……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她自個兒也有點兒分不清。”


    芸姑奶奶頓了一下,又笑了。


    “姑娘家總是擔心太多,既然如此,那就更應該多了解彼此,是不是?霍大人乃青年才俊,沉著可靠,這樁婚事可是金家三世都未必修得來的福分哪,再怎麽說我也會卯足勁把咱們家心兒嫁過去的。”


    “姑奶奶說得是。”心兒點頭,溫順地應道。


    “那段榮就先替紹青謝過戚夫人了。”段榮說著,心裏卻又有些陰鬱。


    本想藉由與戚夫人的交情,多探知一些金府和金心兒的事,可這趟除了替霍紹青求取得到“會佳人”的許可之外,似乎是徒勞無功呀1☆


    段榮走後,金心兒便垂著頭、噘著嘴、識相地踱到芸姑奶奶麵前,嬌聲地道:


    “姑母……”


    芸姑奶奶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也太大膽啦!那霍大人豈是你一個區區姑娘家可以欺瞞的?不怕連累你的家人呀?”


    心兒歎了口氣。“姑母,幹啥要他來呀?”


    “他來,我才有好戲可看呀!”芸姑奶奶哼了一聲。“你讓珂珂扮成你,是希望他討厭珂珂,進而退掉婚事吧?那也總得要他常來看珂珂呀!”


    “啊!”一語點醒夢中人,心兒恍然大悟。


    “要是他真看上了珂珂怎麽辦?真讓珂珂嫁過去呀?”芸姑奶奶白了她一眼。


    “那種事到時候再說嘛,不過是想跟將軍大人開個玩笑。姑母您就不知道,他那人有多討厭,一副高高在上、像個大老爺似的。”


    “他不那樣,怎麽嚇退外敵呀?”


    “唉唷!姑母,您就一定要幫外人說話就是了?”


    “我還不夠幫你嗎?特地趕了回來,就是怕你這丫頭亂來。”芸姑奶奶沒好氣地說著,從頭到腳的打量著她。“也不看看自己這是什麽樣子,還不快去把這礙眼的裝扮給換下來!”


    “是……”


    芸姑奶奶又白了她一眼。“我話可先說在前頭,到時候鬧得如何,你自己可要想法子解決。”


    “知道啦!”嘻,姑母一向刀子嘴豆腐心,這言下之意就是她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她轉身往房裏走去,還沒到房間,珂珂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從她房裏衝了出來,一見到心兒就撲倒在她腿邊大哭。“我不要嫁!”


    “誰要你嫁啦?”心兒抿著唇,垂眼瞄著黏在腿上的淚人兒。


    “小南說了,以後那個霍大人會常來、不時就來,要跟我多一些時間相處,要是、要是……”


    “要是什麽?要是看對眼了?他愛上你了?”金心兒冷著臉,抖了抖腿,想要把腿上這個黏蟲給抖掉。


    “嗚……”這種難為情的事,她哪能像大姑娘說得這般順口.她雖不像心兒姑娘這般才色兼具,可誰知道那個可怕的霍紹青在想些什麽?說不定哪天、哪天突然覺得娶一個膽小的女人回家也不錯。


    “別怕啦!”心兒再度抖著腳,想要把她給抖開。“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強橫慣了,懦弱的樣子她可裝不出來,說句實話,這等事若不交給珂珂,還真是不行哪!


    霍紹青不會喜歡珂珂的!她非常篤定。


    然而,一想到霍紹青那張“麵對不想娶又得娶的姑娘“的臉,她就得意得很。


    “要怎麽直?奴婢不要跟那種人說話啦!”珂珂哀號。


    “那就別說話,你隻要發抖就好,你平常被我嚇得應該很會發抖才對。你如果不想嫁,就要想辦法讓他討厭你!”


    金心兒隨口提議著,腳一踢,順利地將腳給抽離,歡樂地往房間奔去,留下受害苦主在原地哭泣。


    ☆


    在金心兒的期待,以及珂珂的恐懼之中,霍紹青“不負眾望”地翩翩來到。


    金家別院的仆人縮在牆邊站了一排,瞠眼望著那威震八方的大將軍拂開衣袍、踏入前廳。


    這霍大人果然不同凡響,這等“殺氣”豈是普通人所能夠比擬?


    然後,“傳喚”金大幹金的聲音便揚了開來。


    半晌後——


    “你們聊。”芸姑奶奶滿臉笑意,將珂珂拉著坐下,突然覺得有些明了為何侄女會這般“不仁義”地“陷害”貼身丫鬟。


    珂珂嚇得臉色鐵青、香汗涔涔、隨時都像是要哭出來的模樣實在太有趣了。


    於是,原本還有些於心不忍、不太願意將珂珂推入火坑的戚夫人念頭一轉,很熱忱地道:“霍大人晚上留下吃個便飯吧!”


    珂珂敏感地一震,突然覺得身旁的芸姑奶奶跟心兒姑娘真是同一個鼻孔出氣,像是不把她喂進霍紹青那頭獅子口中不甘心似的。


    她低著頭,隻敢瞧自個兒擱在腿上的小手,手腕上是大姑娘方才給她掛上的龍紋白玉鐲。


    她記得娘說過,手腕要豐潤白皙,掛上玉環才會好看。像她這種丫頭命,就算戴上這般昂貴的佩飾,也隻是顯得自個兒單薄、配不上。


    還有,要是摔壞了……


    “姑娘的身體好些了吧?”珂珂正想著,霍紹青沉肅的聲音就這麽傳來了。


    珂珂吸了口氣,才穩著語調說:“我……呃,多謝霍、霍大人。”


    “所以,是好些了?”沒有得到答案的霍紹青很有耐性地再問了一次。


    要不是那天段榮說的話讓母親聽到,要他來探望金大姑娘;要不是他這幾日隻要有閑,就會想起那天那個驕橫的丫頭,想著說不準這一趟能夠遇上她。


    要不是如此,他說什麽也不可能會到這兒來


    麵對著眼前這個膽怯的姑娘,雖說不上厭煩,但心底實在有點不耐。本以為貼身丫頭會在一旁伺候著,誰知……失策。


    她這樣低著頭,正好方便他細細地瞧她。


    雖然清秀,但卻顯得單薄,瞧她,怕他怕得連臉都嚇白了。


    這樣的姑娘娶進門,連交談都很困難,而他也實在缺乏耐性,恐怕無法慢慢地引導她。


    對他們倆麵言,似乎都不是什麽美事。


    怎麽辦呢,母親這般喜歡這姑娘,昨兒個還在稱讚金大姑娘嫻靜乖巧,唉!


    一開始說不在乎這些的,是他。怎麽如今卻又變卦了呢?


    霍紹青又瞧了這名姑娘一眼,輕歎了一聲。


    或許,夫妻之間本來就是如此吧,過著此等相敬如賓的日子便可,不需要再深入什麽,因此,他也無須再要求什麽。


    “我,呃……好、好多了。”頭依舊低垂著,珂珂忍住哽咽,好怕眼前這個大將軍會因為不滿意她的回答,而拿刀把她的頭斬下來。


    嗚,大姑娘或是小南怎麽不出來救她呀?


    她們怎麽能放著她赤手空拳地搏虎呢?


    “心兒姑娘?”


    “是、是!”基於這幾日心兒小姐不時喚她“心兒,心兒”,逼著她對這個名字有反應,她終於能夠不露餡地直接抬頭應道。


    可她實在太緊張了,緊張到不知所措的地步,手不經意一揮,桌上那隻白瓷杯便應聲而落,倏地摔個粉碎,裏頭的茶水也濺上了她的裙擺。


    珂珂隻差沒當場暈了過去,她當丫頭這麽多年,雖然也犯過不少錯,可損壞主子衣物、打破杯盤這種事兒還從來沒做過。


    天哪,這瓷杯得要幾兩銀子呀?還有這裙……不行、不行,她如今是千金大小姐的身分,不能露出驚惶失措的模樣。


    珂珂忍住撲倒在碎瓷旁、放聲大哭的衝動,坐在椅子上發愣。


    “怎麽了?”


    芸姑奶奶、小南以及仍抓著卜書的心兒,聽見聲響都跑了出來。


    芸姑奶奶一見地上的碎瓷,便吆暍一旁的小廝清理幹淨,接著走到珂珂身旁,細看她的臉色。“沒事吧?”


    珂珂站起身,手背輕抵著額頭。“隻是……頭有些暈,手一滑,便……”


    霍紹青緩緩起身,以還稱得上關心的口吻淡聲道:“姑娘受驚了,是身子不舒服嗎?”


    他努力維持著平靜溫雅,眉卻皺了皺,幾乎快打結的地步。


    他一直說服自己好好去接受眼前這個姑娘,但他對於惶恐、忙亂、驚慌、笨手笨腳的姑娘,實在……厭惡得很。


    “還、還好。”麵對霍紹青,珂珂又垂下頭,不敢直視。


    她、她這樣板了禍,雖然很悲慘,可如此一來,這霍將軍一定會很不喜歡“金心兒姑娘”了吧?


    她算是功過相抵了吧?


    芸姑奶奶瞄了瞄兩人的表情,淺笑了一下。


    “不管怎樣,衣裙先去換下吧!小南,扶大姑娘進房。”


    “噯。”


    芸姑奶奶又轉身向金心兒指示道:“翠兒,陪霍大人到咱們的別院逛逛,最近幾株紫荊花開得挺好的。”


    “咦?”意料之外收到指令的金心兒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姑母竟然做了這樣的提議!


    她就是不想要同這霍紹青有任何一絲交集呀,姑母怎麽還故意把他們湊在一塊兒呢?


    但,她如今的身分是丫頭,既然她是丫頭,主子的話又怎能不聽呢?她可不想讓霍紹青瞧出任何一絲端倪!


    她於是咽下無奈和滿腹的不願、放下手中的卜書,柔順地說了聲“是”,沒表現出任何想要抗命的模樣。


    霍紹青恭敬不如從命地向前一步,表情沒啥特別變化,心底卻歡喜得很,慶幸自個兒時運還不錯。


    他淡淡瞥了心兒一眼,覺得“翠兒”這名實在庸俗得很,與這姑娘很不相配,而那一身丫頭打扮,也不知為何覺得很滑稽礙眼。


    但,又何妨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吸了口氣,向前走去,沒讓心底那股愉快將他的唇角往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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