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覃為覺得頭很暈,身上忽冷忽熱非常難受。勉強睜開眼,看到


    周圍一片白,斷斷續續的訓斥聲傳進耳裏。“……傷口這麽深,昨晚就應


    該送過來,現在都感染了……”


    怎麽回事?目光暈乎乎轉了一圈,謹言就站在床前,妞妞他們三個孩


    子像小學生似的立正貼著牆,搭拉著腦袋都沒吭聲。


    “醒了?”謹言驚喜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這什麽動作!試探他瞎沒瞎?覃為無力地白他一眼。


    “你醒了?”訓話的眼鏡女醫生走過來掖掖被子,“有沒有哪兒不舒


    服?”


    “謝醫生……”話一出口才驚覺嗓子幹得厲害。“我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謝醫生神色嚴肅,“都快燒到四十度了才過來,怎


    麽回事,嗯?傷口這麽深也不知道來醫院處理一下,都感染了。”


    覃為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三個小孩圍過來怯生生地看著他,


    愁眉苦臉的樣子讓他想笑,怎麽像看怪物的眼神?


    “你早上怎麽叫也叫不起來,我們以為你……”妞妞抽泣著不敢大聲


    說話。


    “以為我死了?”


    兩行淚立即嘩嘩往下掉。


    “別說這種話!”謝醫生板起臉。扭頭對孩子們說,“別圍在他旁邊,


    先讓他休息一會。現在感覺怎樣?”她掏出聽診器聽肺部的聲音。


    “就是頭有點暈,想喝水。”


    “能喝嗎?”得到允許,謹言扶他起來靠在床頭,擰開礦泉水瓶蓋遞


    過去。


    謝醫生把聽診器放回口袋,好笑地看他咕咚咕咚使勁灌水。“你慢點


    喝別嗆著。昨晚是怎麽回事?”


    覃為擦擦嘴。“沒什麽,碰上有人砸場子。”


    “你這孩子自己不知道輕重啊?”謝醫生聲音小了點,“誰幹的,弄


    這麽厲害,你爸知道了饒不了他。”


    “嘿,我爸不知道。”


    “你爸肯定知道。”謹言跟他打賭。


    “除非你跟他說……”


    話音未落,急診室的門被推開,進來一個身著深色改良唐裝的中年男


    人,戴幅金絲眼鏡,氣質儒雅,文質彬彬學者風範十足。後麵跟著一個剪


    平頭的小夥子。


    “不是我說的。”謹言笑笑,上前打招呼,“覃叔叔,大鍾哥。”


    壞了,家長找上門來了。妞妞隻覺得腦袋一嗡,眼圈又紅了。


    “爸我沒事。”覃為先發製人。


    覃驥輕輕嗯一聲,問醫生情況怎樣。


    “肺部有雜音,燒還沒退,傷口有炎症,今天最好別出院。不過你放


    心,好好調養幾天就行了。”


    還不能出院?妞妞越聽臉色越差,吧嗒吧嗒直掉眼淚,可憐巴巴地跟


    家長說:“叔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沒事,你看他能吃能喝,別擔心。”覃驥安撫道,“你們還沒吃早


    餐吧,謹言帶他們去吃點東西,都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壞了可不行。”


    “好。你呢?”謹言問病號。


    “吃不下,喉嚨痛。”


    “我回去叫孫阿姨給你熬點粥。覃叔叔跟大鍾哥吃了嗎?”


    “吃了來的,你們去吧。大鍾,”覃驥招呼小平頭,“跟醫生過去辦


    手續。”


    這個病人實在不配合,一會兒嫌點滴慢,一會嫌躺著不舒服要坐起來。


    護士唬著臉批了他幾句,絮絮叨叨交代完才走。


    門一關覃教授原形畢露,坐到凳子上翹起二郎腿。“你他媽行啊,半


    夜三更出去砸人場子。”


    “你怎麽知道?”覃為腦袋更疼了。


    “有什麽我不知道?早上一起來就接到電話。”


    哪個嘴快的大清早就捅簍子……


    “老六打過來的,昨天傷你那小子是他那邊的。”大鍾看著他不爽的


    神情解釋,“動的不是別人,他要不搶在你爸曉得之前告訴一聲,豹哥肯


    定帶兄弟過去搞他。嘿,豹哥那爆脾氣你知道。”


    覃為噗哧笑了:“我爸跟團夥頭目似的。”


    “你爸我是正宗愛國愛民的生意人。”覃驥慢條斯理地糾正。“你還


    沒跟我說呢,車怎麽弄成那樣?差點報廢,駕照都沒有就敢到處溜達。”


    “晚上又沒警察。”覃為咳一聲迅速轉移話題,“那小子呢?”


    “媽的那王八崽子長眼睛吃屎的,也不看看動的是誰。現人在四醫院


    ……”說起這個大鍾霍地起身,“媽的我現在就去接他出院,兩隻手都給


    他廢了!”


    “鍾哥!”覃為忙叫住他,扯著傷口痛得嘶一聲。“算了,昨晚就是


    幾個學生過去玩玩,鬧開了嚇著他們。”


    大鍾罵了聲娘,忿忿地坐下。


    “喲,懂分寸了,知道不鬧開了。”覃驥盯著兒子笑,“你把人手廢


    了還沒鬧開?”


    “廢不了。”


    “廢了才好。”大鍾語氣不屑,“辦手續的時候大海來電話,說那王


    八崽子做完手術了,醫生說傷到神經也不知道能不能恢複。我跟他講,廢


    就廢了,還做什麽手術。”


    “跟那人說一聲,以後看見這幾個學生給滾遠點。”


    “嗯。我跟老六打過招呼了,出院了就叫他滾回老家。你餓不餓?”


    “不餓,胃裏不太舒服。”覃為皺起眉摸摸傷口,“媽的還給我縫針


    ……什麽破藥,燒也不退,腦袋裏跟塞了糨糊似的難受死了!”


    “你不發燒腦袋裏也是一團糨糊。”覃驥平心靜氣地開口。


    大鍾想笑,收到兩束寒光趕緊憋住,扭曲著臉說:“你睡會吧,不吵


    你了。”


    “嗯。”腦袋還是暈乎乎的,覃為正準備躺下,驚見老爸笑吟吟地探


    過頭來上下打量他,鏡片後精光閃閃的兩隻眼睛照得他直想往床單裏躲。


    “爸呀,”他無奈道,“讓我睡一覺,昨晚頭痛沒睡好。”


    “兒子啊,昨晚英雄救美去了?”


    “……”


    覃驥扶著鏡框笑得溫和:“看上那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唉,女孩子


    愛哭可不好哄。”


    “哪個?”大鍾張嘴傻笑,“剛剛我看到兩個啊。”


    “沒哪個!”覃為有氣無力地拉過床單蓋住臉,“爸,尊重一下我的


    隱私……”


    “你他媽是我的兒子,要什麽隱私。”


    妞妞拎著保溫杯從病房門的玻璃窗口往裏看,家長不在,隻有病號獨


    自一人倚在床頭猛抽煙,眉頭皺著好像很不耐煩。“喂喂……”擰開門探


    進一顆腦袋。


    覃為抬頭衝她招招手。“就你一個人?”


    “他們在家吃飯,我怕你餓先來了。”


    “吃的?”接過杯子打開一看,立馬拉下臉。“不吃。”又弄這些東


    西來糊弄他,中午剛吃過謹言家的粥,現在還吃。


    “別老抽煙。”她拿開他嘴邊的煙扔進垃圾筒。“吃點吧,我熬的八


    寶粥。”


    “能吃嗎?”看起來稀糊糊的惡心死了。撇撇嘴拿起調羹嚐了一小口,


    還行,就是太甜了。“也沒給我帶點辣椒蘿卜,這玩意兒怎麽吃得下。”


    “現在不能吃辣。”真是,都進醫院了嘴還這麽叼……“我媽說這個


    有營養又下火,你現在發燒應該多吃點。”


    “那你弄點飯菜啊,外麵有餐館。”


    “這不是嗎?”


    他急了:“你家天天拿粥當飯菜啊?又不是舊社會。去,給我買點唆


    螺。”


    “精神不錯嘛,又要吃辣又抽煙。”門打開,覃驥一臉和藹地進來。


    覃為不吱聲了。


    妞妞趕緊叫了聲叔叔,瞧見後麵還跟著一個美女。“葉嵐?”


    “咦,你來了?”美女笑著打聲招呼,走到床前問病號。“怎麽弄成


    這樣,還進醫院了。”


    “很久沒來所以來住住。”


    “廢話。”葉嵐輕斥,把提著的飯盒放桌上。


    病號兩眼放光,連忙把手裏的保溫杯遞給妞妞。“什麽東西?”


    “瘦肉粥。”


    又是粥!眼神馬上黯淡下來。“給我弄點能吃的吧……”


    “愛吃不吃,餓死算了。”覃驥沒好臉色給這挑剔的兒子。


    “什麽時候能出去?”


    “晚上。你先吃完粥再說。”


    隻要能出去吃草都行,覃為端過飯盒閉著眼吃掉大半。


    “晚上看情況,”教授又笑眯眯地補充,“燒沒退哪兒也別想去。”


    兩個女孩吃吃笑。


    覃為臉黑了,他爸連親生兒子都算計……門口進來一個白大褂,他像


    見了救星似的連聲問:“謝醫生我現在能走嗎?回家待著也一樣吧?我都


    不燒了。”


    醫生聞見煙味本來沉著臉,被他這麽一問又笑了。“捱不住了?才待


    了一天。”掏出聽診器聽了會肺音說,“沒問題,隻要燒退了就能走。”


    覃為蹭地站起身。


    “小心點!”妞妞瞪圓眼睛。


    “別急,吊完這瓶水再走。”謝醫生推他坐回去,“在家自己注意點,


    這幾天都別抽煙,如果又發燒了得趕緊回醫院。”


    “知道。”


    覃驥的手機響了,接起說了幾句。


    “有事?”覃為倚在床頭問。


    “嗯。”


    “那您去吧,”葉嵐說,“這邊有我跟妞妞在呢。”


    “行。等會我叫大鍾過來。”轉身看見門口進來幾個孩子,覃驥失笑。


    “怎麽都來了?”


    三人齊齊叫了聲叔叔好。一一衝到床邊問:“老大你覺得怎樣?”


    覃驥拍她腦袋一下。“誰是你老大呀?”


    “他!”笑嘻嘻地指指病號。


    “為什麽呀?”


    一一遲疑了會說:“因為他會打架……”


    憋笑聲四起,覃為真想掐死她。


    “這孩子……”覃驥挑著眉頭笑,也不知道是說丁一一還是說自己那


    會打架的兒子。“你們在這兒,我有事先走了。”到了門口折回來,手往


    兒子麵前一伸。“煙。”


    “我不抽。”


    手繼續伸著,鏡片後兩眼寒光乍現。


    覃為翻翻眼睛,從褲兜裏摸出煙盒跟打火機放到老爸手裏。


    “孩子們,看著你們老大別讓他買煙。”


    “是!”一一回答得真響亮。恭敬地目送黑社會老大步出病房,兩眼


    直閃星星。“老大你爸眼神真厲害,殺人於無形,都不用說話你就把煙交


    出去了。”


    嘉宇肯定地點頭。“對,我能確定他就是黑社會。”


    “滾……”覃為別過臉不想搭理這兩個走火入魔的家夥。


    晚上大鍾臨時有事沒來接覃為,是葉家司機來接的,說葉爸爸讓他去


    家裏吃飯。看著兩個璧人一前一後鑽進小車,妞妞小聲問謹言:“葉嵐會


    做飯嗎?”


    “會啊。”


    “你吃過嗎?好吃嗎?”


    “好吃。她最會做紅燒魚。”


    她什麽都不會!連粥都弄不好……一整晚妞妞沒睡好,也不知道怎麽


    回事,心裏總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起來給覃為打電話,問:“你為


    什麽要葉嵐給你做飯吃呀?”


    “她不給我做飯誰給我做飯?”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做給你吃。”


    “不喜歡。”


    “那你那天親我幹什麽?”


    “好玩。”


    “好玩好玩,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不找就不找。”他掛了電話。


    話筒裏嘟嘟直響,妞妞喂了半天聽不見聲音,哇一聲大哭起來。


    “怎麽了妞妞?”沈爸搖醒女兒,這孩子閉著眼在哭呢。“做夢了?”


    睜開眼,一摸臉上全是淚,噘著嘴坐起來。“夢見跟人吵架。”她悶


    聲悶氣地說。原來是夢……可這夢也太讓人鬱悶了。


    “吵不贏就哭啊?快起來,飯在桌上還熱著,我上班去了。”


    起床洗臉刷牙,坐到飯桌邊卻不想吃,心裏還想著剛才那個夢。電話


    突然響了,把她嚇一大跳。“誰呀?”


    “我。”


    她聽出聲音脫口而出:“她做的飯好吃嗎?”


    “說什麽呢。”話筒裏傳出笑聲。


    “……啊……”妞妞反應過來,臉騰地漲得通紅。“沒什麽。你現在


    哪兒?”


    “家裏。”


    “呃,不在葉嵐家?”


    “老待別人家裏幹嘛。你過來玩嗎,我爸又出去了。”


    “好。”手指纏著電話線期期艾艾地問,“你家有人做飯嗎?”


    “沒人。要不你弄給我吃?”


    “好……”


    “那等會去超市買點菜,你在你們大院門口等著,我就過來。”


    “不用不用,我先去你家你等著!”音調抬得老高,生怕他反對似的


    又重複一遍“我去你家”,掛掉電話。扭頭看見桌上的飯菜,火急火燎端


    進冰箱裏,跑回房間拿上錢包跟鑰匙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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