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拿著話筒,遲遲無法撥號。


    雖然她理智上完全知道應該找那位「改邪歸正」(?)的雷恩設法去勸勸上邪,最少也讓雷恩去擋住上邪的雷火,好讓她有開口的機會,她也不是不知道雷恩的電話。


    但她的情感徹底排拒,以至於瞪著電話鍵盤長達半個鍾頭。


    「主編,」她的小編帶哭音進來,「於天後說她沒靈感,稿子確定出不來了……翡翠不墊檔,這期書係穩開天窗,怎麽辦……?」


    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我寫。」


    小編啞口無言片刻。她們才華洋溢的主編的確有著絕佳的文筆,也試圖寫過小說要救火。但是通篇都在海扁男主角的言情小說?


    男主角還痛哭:「別打了!妳說我是兔子我就是兔子!」


    連九娘自己都知道這賣不出去。


    「……我想辦法找到翡翠。」她絕望的瞪著電話,「她是出了名的快手,隻要把她關在飯店,好好的盯她一個星期,就有一本可以墊檔了。」


    舒祈一定做了什麽手腳,絕對的。九娘欲哭無淚。不然她不可能找不出一個小小的三流言情作家,不知道為什麽,都城管理者對翡翠青眼有加,明裏暗裏都罩著。遇到舒祈,她這個聰明智慧的狐妖也隻能投降。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上邪君啊……她抖著手,怎麽也無法撥號,最後頹然的撥給朱茵。


    所謂大隱隱於市,這都城能人異士不少,更多的是不問世事高來高去的「高人」。比較起來,妖怪真的就窩囊多了,大部分都貪玩逸樂,正經修煉的沒幾個。


    之前有大妖飛頭蠻,不過聽說化人去了,不知所蹤,另一個就是不問鬼神問蒼生的朱茵小姐。


    朱茵小姐是蜘蛛精,修行五百年,說起來算是隻年輕的妖怪。但她穩重勤懇,修為極深,織網鍛煉月光精華,遠遠超過許多采捕千年的大妖,隻能說她天分極高,不為歲月所限。


    更難得的是,她雖然勉於修行,卻深入紅塵,開了一家神通廣大的征信社,人間之內的情報無所不知,人脈之廣,比貪懶的九娘強得多。


    既然我找不著,那朱茵總該找得到吧?直接跳過上邪好了,實在不想找雷恩幫忙。


    她賣過朱茵人情,隻好厚著臉皮去討了。


    電話撥通,朱茵倒是爽快的一口答應。「想找人?管小姐一句話,有什麽問題?但不知道要找誰?」


    「我要找我的作者,翡翠。」九娘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沒想到朱茵安靜了好一會兒,「……不是我不幫忙。管娘娘,妳也知道我修行尚淺,管理者給了翡翠小姐一把掃帚,我實在愛莫能助。」


    掃帚?這跟找翡翠有什麽關係?


    「據我所知,」朱茵謹慎的發言,「管理者給翡翠小姐法器,抹去所有可追尋的蹤跡。」


    妳不要跟我說,那什麽法器就是把掃帚吧?九娘無力的頹下肩膀。


    「那怎麽辦?」九娘泫然欲涕。


    「或許隻有上邪大人可以找到她了。」朱茵歎息,「他們的牽絆與他人不同。」


    「上邪君……」九娘嗚咽著說了他的狀況,「連讓他冷靜說話都不成了……」


    「為何不找雷恩大人幫忙呢?」她小心翼翼的提議,「狐影大人法力雖然高強,但九娘娘也知道,狐影大人出身狐族,天生懼雷。雷恩大人本是雷神,放眼都城,也隻有雷恩大人有這本事……」


    「我、我……」她這個聰明智慧、妖力高深的狐妖管九娘,抱著話筒放聲大哭。


    ……怕成這個樣子,真的沒救了。朱茵瞥了瞥在電視裏努力當偶像的雷恩,暗暗歎了口氣。


    幫不幫呢?說起來,這事真的難辦。也未必不能辦,隻是得擔些幹係。但她欠九娘一個大人情,對於這隻有情有義的狐妖,她實在很難袖手。


    「這麽吧,九娘娘,妳還是去找上邪君。我擔保雷恩大人會去勸說。」她微笑著,「明日您到了幻影咖啡廳,給我通電話就是了。」


    真的?


    九娘雖然狐疑,但朱茵這樣信心滿滿,她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她鼓足勇氣,又到了幻影咖啡廳。沒想到店裏座滿為患,她隻能站在櫃台前麵,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沒好氣的看看滿滿的客人,又無奈的望望沒有屋頂的天空。


    「……下雨怎麽辦?」她問狐影。


    狐影沒好氣的指指每桌附屬的精美大遮陽傘,「就這樣。點心師傅不恢複正常,我不想修屋頂。」修來讓他炸嗎?我狐影是這樣的笨蛋嗎?


    「這些人來幹嘛?」九娘有些上火了。


    「看熱鬧。是誰點蛋糕?想死嗎?!」狐影對著客人怒吼,「想吃蛋糕的站出來!有種就給我到廚房去!」


    底下一片低低的牢騷,他們本來就是來看好戲的。


    這些眾生吃飽沒事幹就是了……都炸不怕的。九娘雙眼無神的望著天空,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撥電話給朱茵。


    「妳盡管去找上邪大人就是了。」朱茵掛了電話。


    九娘幽怨的瞪著手機,深呼吸好幾次,希望這不是她最後一次呼吸……


    「上邪君,」她走入廚房,無視狐影驚愕的眼神,「翡翠在哪兒,你應該知道吧?」


    聽到「翡翠」這兩個字,上邪眼睛轉了轉,呆滯的望著九娘。「翡翠……跟我分手了。」


    他掉下眼淚,卻是滾著熾白火焰的眼淚。九娘雖然有心理準備,早已張開結界,還是被他的雷風刮得翻了好幾個觔鬥,踩斷了高跟鞋的跟才穩住,但挾帶著上邪濃重哀傷的雷火轟然而至,這下真的不死也重傷了……


    另一道更強烈的雷火幻化成牆,和一聲驚人的怒吼,「你想對我的管怎麽樣?!」


    上邪一個字也沒講,睜圓了美麗的眼睛,將所有的痛苦悲傷都遷怒到這個勢均力敵的對手身上,劈出燦然強光的閃電。


    「我的店……」狐影絕望的低呼一聲,抓著嚇得不會動的九娘就地找掩護,滿屋子客人被亂流掃得東倒西歪,爭先恐後的跑出滿目創痍的咖啡廳。


    前任雷神雷恩,和大妖魔上邪火拚,氣勢直比哥吉拉大戰蝶龍魔斯拉,雷火四射,附帶沉重靜電的巨大罡風,甚至冒出蕈狀雲。


    「……我的店啊!!」狐影慘叫起來,「我不要再付三十年的貸款!你們快住手!」


    但是這兩個人……對不起,一妖魔一神……打紅了眼,頗有拆除幻影咖啡廳的氣勢。


    「上邪大人,」朱茵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壓製了混亂的局勢,「翡翠小姐並非想棄您而去,實在是親子的牽絆讓她忍痛割舍。難道您不想知道真相嗎?」


    朱茵的聲音帶著強烈鎮靜的麻醉效果(呃……她是毒蜘蛛沒錯),讓心智混亂的上邪安靜了下來。他停了手,呆呆望著朱茵,也讓煞不住手的雷恩打飛了出去,撞破了一堵牆。


    狐影發出絕望的歎息。


    「……妳說什麽?小蜘蛛!妳若欺騙我,要知道我的雷火是不留情的!」上邪從瓦礫堆裏站起來,發出驚人的咆哮。


    朱茵款款的單膝跪下,雙手捧著牛皮紙袋,直到齊眉。她深知上邪的來曆,也知道對應他的禮節,「小妖不敢妄言。管理者隱蔽翡翠小姐的行蹤,但依舊可追蹤翡翠小姐的家人。小妖已經得知來龍去脈,請上邪大人明察。」


    上邪一把搶去牛皮紙袋,卻抖著手,打不開薄薄的封口。


    「小管,妳來。」他的聲音顫抖,「妳來念給我聽。」


    雷恩胡塗了,他厲聲對著朱茵說,「……妳不是說管被上邪抓去,就要吃掉了嗎?現在是……?」


    朱茵微笑,「雷恩大人,當中有微小誤會,待小妖之後容稟。但您還在錄像中,在這兒耽擱合適嗎?」


    糟了!雷恩張大嘴,他還在錄像中,這個蜘蛛精就攔路請他來救管九娘。現在?他會被罵死!


    「管!我愛妳!」他發出這樣的宣言,咻的一聲就不見了。


    捧著牛皮紙袋,九娘的臉孔紅得像西紅柿。那批天雷打不死的八卦眾生,沙沙的竊笑更讓她羞愧得想鑽到地下。


    翡翠,妳就別讓我找到。九娘含著淚咬牙。非讓妳趕稿趕到起笑不可,妳給我記住……


    ***


    翡翠突然感到劇烈的心痛。


    那是非常非常痛的感覺,痛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痛到站不住,坐倒在地板上發愣。她仰著頭,眨著眼,希望眼淚趕緊幹涸。


    上邪在叫她,她知道。但她什麽辦法也沒有。


    「妳在那裏裝什麽死?」她的母親尖銳的叫,「妳沒看我忙得要命?快去把尿布收進來……掃個地也要掃這麽久!就是讓你們太好命了,我才會這樣歹命啦!生到妳有什麽用?叫妳回來好像要妳的命……在外麵做小姐很好是不是?個個生了小孩就往我這兒扔!……」


    她默默的站起來,但她的孩子岑毓已經把衣服都收進來了。


    「你有空收衣服,為什麽不去上學?」母親罵著,「你爸不是東西,你媽又沒責任感,你幹脆在家裏當米蟲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啦!養你養這麽久,就甘願在家裏當廢物,書也不念了,收什麽衣服?!……」


    岑毓沉著臉,進了房間,將門一甩,發出巨大的聲響。這巨響讓小嬰兒哭了起來,母親更是罵個不停。


    整個屋子都是母親的怒罵聲,翡翠覺得很累。


    離婚好像是他們家的宿命。她離婚了,身心殘病的她沒辦法帶小孩,將獨子交給母親照顧;而如今,他的弟弟也離婚了,急著尋找第二春的他,也將出生不久的外甥扔給母親照顧。


    她知道母親很辛苦,但是她和母親實在處不來。當初她會搬出去,也是母親把她趕出家門的。


    親子之間氣質不合,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母親不願意,她更不願意。


    她一直懷著愧疚,對母親、對她的孩子。


    但現在……她真的不得不回來。她步入青春期今年高二的兒子,突然拒絕上學;在這個節骨眼,她的弟弟離婚了,把新生兒留在家裏,更讓年老的母親忙得幾乎翻過去。


    本來她抱著微小的希望,想把岑毓帶回她和上邪的家裏。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母親冷冷的回答,「妳跑去倒貼個小白臉,跟他出出入入的,都不怕人家閑言閑語!我就奇怪妳怎麽會隻賺這麽一點……連給小孩補習都出不出來,原來是在養小白臉!妳給我回家自己照顧岑毓,少跟我囉哩囉唆。讓岑毓跟妳住?好讓繼父虐待他嗎?妳不要臉就算了,妳看看妳兒子!都是你們這兩個不負責任的父母,他才會變成這樣!賤貨!不要臉!……」


    她被罵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些責任和重擔,不應該是上邪的責任。她一定會比上邪早死,拋下他一個人在世間孤零零的……不如早早的分手,他傷心生氣一陣子,也就會忘掉她。


    他的歲月還無窮無盡。


    所以她跑去懇求舒祈幫忙。原本舒祈是不願意的,但沉默的聽完她的訴說和眼淚,長長的歎息。


    「……親情真的很暴力。」蕭索的管理者遞了一把掃把給她,「把這掃把倒立在門後,任何人、包括任何眾生都追尋不到妳的蹤跡。」默然片刻,「妳覺得這樣真的好?」


    「……他早點忘記我比較好。」拿了那把蔽舊的掃把,她向舒祈道謝而去。


    翡翠不知道的是,舒祈在她背後垂下眼簾。


    「擋得住其它眾生,但上邪應該擋不住吧?」得慕悶笑起來。


    「可以擋一下下啦。」舒祈若無其事的工作,「妳知道上邪的能力的。能擋個五六秒就已經是我的極限。」


    「舒祈,妳真壞。」


    「哪有,我可是佛心來著的。」舒祈真的忍不住,爆笑起來。


    翡翠憂鬱的敲了敲門,岑毓粗魯的說,「進來。」


    她憐愛的看著身高超過一百八的兒子。才高二的學生,已經高得要仰頭看了。當初為了逃避母親永無止盡的挑剔和責罵,她很年輕就結了婚,想要擁有自己寧靜的幸福。


    結果反而走入另一個深深墜落的深淵。


    這場像是天譴的婚姻,唯一的好事是她可愛的孩子。


    「阿媽從來不敲門。」岑毓憤慨的抬頭,「她想進來就進來,從來不管我是不是在換衣服。」


    「……她一直很辛苦。」


    「我知道!」岑毓爆炸起來,「但她願意讓我幫她嗎?她不要!她隻要我坐在書桌前填鴨子!她根本就……」


    「岑毓,」翡翠坐到他身邊,「是不是我和你爸的關係,所以你……」


    「不是!」岑毓很快的否認,「爸爸我不管,但我知道媽媽很愛我。」


    她淚眼盈眶的握著兒子的大手……從前是那麽的小,現在卻幾乎可以將她整個手包在手掌。


    「那是為什麽不去上學?」她低低的問。


    「……提不起勁。」岑毓安靜了片刻,「我在家用功,一樣考得上。」


    「這不是主要的理由。」


    他沉默了。像是把心鎖了起來,讓翡翠更傷心。


    「媽媽,妳不要住在家裏。」岑毓勸著,「阿媽以前拚命罵小舅媽,罵到小舅媽和舅舅離婚。現在她找妳回來,隻是想有個人給她罵。」


    「岑毓,你別這麽說。」翡翠有些不安,「阿媽很疼你的。」


    「愛有很多種。」岑毓老氣橫秋的說,「有的愛會讓人窒息。你跟小舅舅隻會順從她,讓她成了暴君。總要有個人反抗她。」


    「你不可以這樣!阿媽很年輕就守寡……」


    「很多人都守寡,也沒每個人都跟她一樣,和這世界有仇似的。」岑毓拉長臉,「我也很愛她,但我不盲目。不能因為她很辛苦,就可以對晚輩予取予求。」


    翡翠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孩子長大了,比她還懂事。但她能怎麽辦呢?


    「……去上學吧。」


    「學校不適合我。」岑毓就不再開口,隻顧低頭看書。翡翠看看那本書……「mcse微軟資格認證指導手冊」。


    這是什麽?她滿頭霧水。


    「你們就隻會關在房間裏聊天就對了!」母親在門外怒吼,「都沒人出來幫忙?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快忙死了?我是什麽命,伺候你們一輩子,我都六十好幾了,你們……」


    翡翠慌張的應了一聲,跟岑毓說,「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在意你上不上大學。我隻希望你健康快樂,不要當壞人。」


    岑毓抬頭看他憂鬱的母親。從小到大,母親一直都是這麽憂鬱、眉頭不展。他忍不住伸手抹了抹媽媽眉間深深刻著的愁紋,放柔了聲音,「媽,我知道。妳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她笑了一下,正想說些什麽,她的媽媽大喊,「翡翠!」


    狼狽的,她立刻打開門出去。


    岑毓看著他的母親,不知不覺,眉頭也有跟著母親相同的愁紋。


    ***


    翡翠在後陽台洗著衣服。


    翡翠的母親是個很傳統的媽媽,即使有洗衣機,還是嚴格要求每件衣服都要泡過、在大洗衣盆裏搓洗過,再放進洗衣機裏頭。所以他們家的衣服褪色得很快,每件都被嚴苛的考驗,有種蒼白嚴肅而緊張的氣息。


    雖然辛苦、雖然連晾衣服都被挑剔,但翡翠還是最喜歡洗衣服的時候。因為他們的後陽台小到隻夠放置洗衣機,當有人在洗衣服的時候,沒有其它人容足的地方。


    這是鬧哄哄的家裏,唯一可以獲得安靜喘息的角落。


    她用肩頭抹去滴到眼睛的汗水,用力搓洗著一件件的衣服。她那把無處擺的掃帚,就擱在後陽台,臨著後門。


    已經很久不去想什麽了。她硬著心腸,強迫自己什麽都不想。甚至母親要她去樓下的汽車當鋪當會計,一天十個小時坐在那兒,她都麻木溫順的接受了。


    沒辦法,我沒辦法。她想著。反抗?她怎麽反抗?這是她的母親、她的孩子。她已經逃離自己的責任這麽久,是她該償還的時候。當初因為忍受不了母親的責罵,她靠結婚合法的逃出這個家……結果呢?


    結果她終生身心殘病,拖累她的母親、她的孩子。


    本來以為,她的丈夫可以成為她的倚靠,最後成了她最深的惡夢。她什麽決定都不對。


    現在連可愛的孩子都拒絕上學。媽媽說得對,都是我的關係。長久的和我分別,所以孩子都不能正常的成長。


    都是我不對。


    她用力抹去滴進眼睛裏的汗水,感到一絲絲的刺痛。


    瞥了一眼掃帚,連心都為之劇痛。不,不行,我不能想下去。我不可以想念他……如果「他」和其它男人相同,很快就忘了我,我會非常傷心;如果「他」一直忘不了我,我也會、也會非常傷心。


    用肩頭狠狠地抹去眼睛底的刺痛,或許是汗水,也或許是淚水。


    就在這個時候,那把倒放著的掃帚,劇烈的抖動起來。她愕然的望著,地震嗎?


    然後下一秒,掃帚爆炸成碎片。


    她呆呆的站起來,呆呆的望著突然出現的,臉孔漲紅,明顯陷入狂怒中的上邪。


    就是在後陽台撿到重傷的他。現在,隔了千山萬水,居然在她母親的後陽台,又見到了上邪。


    她覺得很苦澀,慌張,但也有一絲絲淒涼的甜蜜。


    「妳!妳這沒毛的母猴子!」上邪抓著她的肩膀大叫,「妳居然給我蹲在這兒洗什麽衣服?!」他痛心的看著翡翠發紅脫皮的手,「妳不是說,妳十指不沾陽春水?!洗什麽衣服?!」


    「我、我……」翡翠嗚咽起來,「我……」


    我怎麽做都不對。


    「妳現在立刻給我回家!」


    「這裏就是我的家……」翡翠哽咽得氣促,「你你你……你不該來的……我媽媽她……」


    「妳都敢拿煙燙妖怪的舌頭了,怕那個老妖婆做啥?!」上邪暴跳如雷。


    「她是我媽媽!她養我養到這麽大,我卻隻會拖累她……」


    「少囉唆!哪有長大不離家的小孩?!我們妖怪一出生就得自己覓食,哪來這些囉唆?!」


    「因為我不是妖怪嘛!」翡翠哇哇大哭,「可以的話我也希望重新出生,重新開始。但我不能、我不能嘛!我也不想犯下那麽多的錯誤……我也不想害自己的家人都受苦……我就是不能啊!」


    她哭著的臉真是醜,但是上邪的心卻好痛好痛。


    「……那我怎麽辦?」第一次,上邪露出脆弱的神情,「妳明明答應我,可以留在妳身邊,第一個可以吃的人就是妳。」


    她那強大、神氣,不可一世的妖魔,在她麵前像孩子似的痛哭。


    一陣雪白的粉末撒了她和上邪一頭一臉,翡翠張著嘴回望,岑毓額上爆出青筋,拿著空空的鹽罐,對著上邪暴吼,「誰準你進來我的家門?死妖怪,滾!快滾!」


    「……你看得到我?」上邪拍了拍頭上的鹽粒,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高大的少年。


    「快給我滾!」岑毓將翡翠拖過來,保護在身後,雖然顫抖,還是非常勇敢的對著上邪喊,「不準你再進我們家門!」


    上邪狐疑的看著這個高大的少年,他有張和翡翠相似的臉孔,他應該是翡翠擺在心裏戀戀不舍的孩子吧。


    照人間的說法,這個少年應該是他的「繼子」。上邪臉孔掠過一絲尷尬和不自在,粗魯的想要直接探問少年的內心。


    沒想到他遇到了抵抗。


    這種情形從來都沒有過。也隻有舒祈那個死女人給了翡翠一個鬼戒指,才能夠抵抗他的探問,這死小鬼又不見有什麽法器護身。


    雖然說,他的抵抗是這樣的軟弱無力,但還是狠狠地紮了上邪的神識一下。


    這算好還是不好……?上邪搔了搔頭。看得到妖怪,能夠有一點抵抗的能力,對真正厲害的妖怪來說,可能會覺得很可愛一笑置之,但對那些不入流的小妖半怪,可能會覺得他有威脅。


    「喂,多久啦?」上邪粗魯的問。


    少年愣了一下,翡翠胡裏胡塗的回答,「什麽多久啦?」


    上邪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她的孩子靈感和能力都這麽強,就隻有翡翠活像個「麻瓜」。他不禁納悶,這孩子到底是遺傳了誰?總之他可以肯定,絕對不是翡翠。


    「我沒問妳,麻瓜。」上邪悶悶的問,「小鬼,你能看到妖怪有多久了?」


    愕然片刻,翡翠生氣起來,「誰是麻瓜啊?你……」


    拿著空鹽罐的岑毓卻受到很大的驚嚇。這一直是他埋藏在心裏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拒絕上學的主因。原本他上一所普通的高中,有著普通的老師和普通的同學,


    但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顛倒錯置,甚至他還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發瘋了。


    學校裏有一半多都是青麵獠牙、披毛帶爪,明顯不是人類的妖怪。連他最喜歡的教計算機的老師,額頭都竄出一對扭曲尖銳的角。而這些妖怪似乎察覺了他驚駭的眼神,有的驚訝、有的嘲弄,有的甚至舔著牙齒,發出極度惡意的笑……


    那天他逃學了。翻過圍牆,他想趕緊逃離這個可怕的妖怪學園,卻被計算機老師逮個正著。


    「哎呀,岑毓,你怎麽就這麽『覺醒』了呢?像你這樣的人類,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呢……」計算機老師推了推眼鏡,獰笑著,銳利的指爪幾乎陷入他的肩膀。


    要不就是我發瘋了,要不就是這世界發瘋了。


    他大叫一聲,用力的撞向計算機老師,或許是計算機老師沒想到他會反抗,被他撞得一跌,鬆了手。而原本就是田徑選手的岑毓,用他此生最快的速度飛奔而去。


    他不是拒絕上學,而是上學對他來說,非常危險。


    但他可以跟誰說?外婆嗎?還是媽媽?外婆隻會咒罵的拖他去精神科看醫生,媽媽隻會憂慮的自責。而他是絕對不想在精神病院渡過下半生的。


    對自己這種嶄新的能力茫然不知所措,除了躲在安全的家裏,他不知道怎麽辦。


    為什麽……這個人臉的大獅子會知道我的秘密?他惶恐起來。


    「……不幹你的事情!」岑毓吼了起來,「滾!快滾!不準你再來!」


    上邪皺眉,一聲不耐的蒼老尖叫阻止了他,「吵吵吵,你們是在吵什麽吵?一天到晚假神假怪,洗幾件衣服是要洗多久!」老婦人推開紗門,「都洗到快要中午了!你們就隻會躲在這裏聊天!我養你這麽大有什麽用?還不是跟你沒責任感的老媽結成一氣,隻會糟蹋我!……」


    張大嘴,上邪看看似乎看不到他的翡翠媽,和翡翠的靈感少年兒子,他一臉古怪的轉頭,「翡翠,妳怎麽會住到這種鬼屋?」


    翡翠瞠目瞪著他,微微張著嘴。她這股呆樣,總能勾起上邪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我會設法解決,帶妳回家。」他憐愛的用雪白的大爪子拍拍翡翠的頭,「撐著點。」


    然後他就消失了。


    翡翠摸摸自己的頭,上麵似乎還有上邪的餘溫。她想笑,但是忍不住的滾下淚來。


    「罵妳兩句就哭了!」母親更揚高聲音,「裝出那副小媳婦兒樣給誰看?!活像我虐待妳一樣!妳是怎樣?……」


    翡翠擦幹眼淚,蹲下去繼續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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