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六歲那年,洛奇亞便知道他並非老沙頓的親生兒子,不是因為發色不同,或是少了一雙藍眸,而是他瘸了一條腿的親生父親找上他,要他給予生活上的資助。


    一開始他並不相信他的說詞,找了各種借口否定,並命人把他當流浪漢趕走,威脅他不準踏上沙頓家的土地一步,否則要將他活活打死。


    其實在見到那一頭因生計貧困而失去光澤的銀發時,他的信心已大為動搖,再加上從小聽來的傳聞,他幾乎可以確定兩人之間有所關聯。


    但是他不肯接受喊了十六年父親的男人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一名衣衫襤褸、渾身惡臭,一見到他就伸手要錢的臭乞丐。他掙紮著,痛苦於出身的汙穢,不敢對別人提起此事,直到他發現母親偷偷摸摸出門,將裝有紙鈔的袋子塞入自稱他父親的男人手中,藉由兩人的對話,他終於不得不接受一切。


    母親的野心一直很大,不甘於隻當個卑微的情婦,無名無份以年輕的肉體換取一年十萬英鎊的皮肉錢,因此不隻和老沙頓一人上床,隻要擁有強壯體魄及雄厚金錢資本的男人,都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而他的生父,挪威製琴師傅維比便是其中之一他們合力創造了他,也讓子息不盛的老沙頓勉強點頭同意娶母親為第二任妻子,當時他的獨子漢斯為了愛不惜和他起衝突,所以他才需要多個兒子製衡,讓漢斯產生危機感而聽從安排。


    可惜父子倆薄弱的親情不敵愛情的魔力,在得知父親後繼有人後,漢斯毅然決然地帶新婚妻子離開,從此不再回頭。


    「喂,你的表情看起來很憂鬱,你沒快樂過嗎?」來到英國後,她幾乎每一天都作夢,鮮有中斷,夢中有個缺乏母愛的男孩叫洛,他渴望得到同伴的認同,想貼近嚴厲近乎冷酷的父親,很努力地想獲得眾人的關注,可自始至終都沒人注意到他非常需要愛。夢裏的洛很寂寞,他沒有朋友,沒有童年,隻有孤獨和做不完的功課,陪著他的是一室寂靜,以及不肯停留的腳步聲。


    她心疼他,也想多陪陪他,可是夢還一直持續著,看不到結局,她有預感到了最後,他依然是一個人,沒人可以走進他孤寂的心。


    而現實中,洛奇亞和洛一再重迭,他們的影像是那麽鮮明,同樣有雙令人印象深刻的銀眸,隻是男人的眼中充滿冰冷和孤傲,而男孩的眸底是一界傷和失落,就如同現在的洛奇亞一樣。


    兩人相似的程度,幾乎要讓她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也因此總是無法打從心底討厭洛奇亞,但是 … 可能嗎?


    「憂鬱?」取下叼在嘴角的麥杆,倚在欄柵的洛奇亞長腿一伸,露出冷笑。


    「你弟弟不是要你離我遠一點,最好保持一公尺距離,你忘了他的叮囑嗎?」真是個可取的好弟弟,設想周到,寸步不離的像個小母雞,時時刻刻盯著離巢的小雞,免得被老鷹叼了。


    她不在意他的敵意,隻是點頭。「小喜是為了我好。」「嗯哼!很感人的手足情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是親姊弟。」「我們本來就是親姊弟,血緣關係不能否定我們是一家人的事實。」他們比血緣更親密,緊緊融和在一起。


    他一嗤。「是嗎?那你在怕什麽,我們可是連血緣也否定不了的親人。」「我……我才不是怕。」她壯膽地吸一口氣,向前一步。「我是來感謝你送我雪兒,牠是一匹很漂亮的小母馬。」毛色偏棕,才兩歲大,尚不能跨騎,起碼要長到四歲,腿骨健壯才能賣人。


    「感謝別人要有誠意,你的誠意在哪裏?」他危險的目光熟悉得讓莫苔色趕緊退回原位。


    偷瞄遠處的弟弟一眼,她咬咬下唇,輕聲回答,「在我心裏。」他故意曲解她的話意,輕佻地問:「你是說願意打破心裏的禁忌之牆,和我共度迷亂的夜晚?」洛奇亞從不掩飾想要她的決心,大膽露骨的程度每每令莫苔色麵紅耳赤,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老想著要逃跑,譬如此時。「你能不能別老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他一諷。「我已經很保守,起碼沒馬上將你壓在草堆裏,拉高你的裙擺,你的衣服,恣意妄為地將自己埋入你體內。」「你……」光是聽他寡廉鮮恥的形容,莫苔色就有種錯覺自己是赤裸的。


    她很想控製體內節節高升的熱度,一股不受約束的熱氣卻直由下腹往上竄失去冷意的銀眸注視下,她變得不像自己。


    心不再純潔了,從發現愛上他的那一刻起。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目光堅定。


    她遲疑,又退後一步。


    「不要讓我說二遍。他不會讓她逃離的!


    她這回沒有移動腳步,僅是搖頭。「我不想成為撒旦的同伴。」洛奇亞勾著邪佞的笑,突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來不及了,你已在煉獄之中。」這是一個秘密,他不會告訴她他們不是親叔侄,他要她同他一樣被火焚,在滾水中呻吟哀號,享受著遭上帝遺棄的痛苦。


    「洛奇亞……」「走吧!別傻愣愣地呆站著。」「走……」忽地被拉著走,重心不穩的莫苔色隻能跟著移動腳步,免得一跤跌入馬糞裏。


    他回頭一拉她快及肩的烏絲。「你不是想騎拉菲爾,給你一次尖叫的機會。」她愣了一下,以為兩人把話說開後,他隻會變本加厲的蠻橫掠奪,不會再對她付出少得可憐的溫柔,沒想到……「別太興奮了,小女孩,把口水收一收,真難看。」語含嘲弄的洛奇亞閃過一絲笑意,他喜歡她收到驚喜時的可愛表情。


    「我……我要騎馬!」人都是有弱點的,即使有些小聰明的俏佳人也不例外,向來活潑好動的她愛好各類戶外運動,尤其是與風競速的運動更是她的最愛。在台灣,養馬的風氣並不盛,屈指可數的馬場少之又少,少數幾個馬術俱樂部又貴得要命,一張會員卡至少上百萬,她哪有膽子向大姊提出要求,不被罵到臭頭才怪。


    「側騎。」沒有二話。


    「可是……」那不就要和他共乘一匹?


    「你穿的是裙裝。」將愛駒牽出馬廄,洛奇亞以指順順牠的發亮毛發,再在馬背上輕拍兩下。


    莫苔色一聽,立即說:「那我不騎了。」裝上馬鞍,扣緊鞍帶,他眉一挑,像是很能商量一般。「要我抱你還是你自己上去?要知道,裙擺下的長腿優美纖雅,很能勾起一個男人的欲望。」邊說,他故意流氣的掃了她的腳一眼。


    為什麽他就不能放過她?莫苔色有些疲憊。


    「我真的不想騎,別逼我喚喜青。」「你以為他真能救你?」他一哼,朝她走近一步。「或許不能,但他至少還可以和我去散個步,暫時帶我離開這裏。我真的想回家了。」長歎了口氣,莫苔色徑自轉身去找弟弟,不再理他。


    洛奇亞見她毫不留戀的模樣,心一慌,被丟下的恐懼衝破記憶閘口牽過馬便急急追了上去。


    不可以,她怎麽可以離開他。


    從前他留不住那個女孩,是因為他還小,沒有能力,但現在,他不會再讓自己的獵物有逃開的機會!


    溫暖的午後時光很悠閑,海德公園隨處可見神情安詳的民眾漫步其中,拄著拐杖的銀發族,有的牽著自家寵物在草坪玩耍,有的則純粹散步,消磨一下時間。池塘邊的灰色鴿子習慣被喂食,對於人的靠近一點也不害怕,爭著搶食麵包屑,人與動物和平共處地不起紛爭。入口處,有幾名嬌笑不已的美麗女子走近,她們手拿碎花小陽傘,戴著花稍卻不失端莊的小圓帽,一身高雅的裝扮,看來出身不俗。


    「蘇珊,你和伍德又吵架了是不是?賀爾說他拉著他喝了一晚威士忌。」有頭紅發的女人高傲地仰起鼻孔。「誰和他吵架了,我不過和藍斯出去看場戲,他居然說我不尊重他,像個最下賤的妓女隨便陪人睡覺,他以為他是誰呀!管到我頭上來了。」「不會又分手了吧?」今年還過不到一半,她已經換了七個男朋友。


    「分手就分手,本小姐又不缺男人。」走了一個再補上一個,隨時保持新鮮感。


    「別太任性了,蘇珊·羅賓遜,你該學學維絲妮的專一。」四年了還不變心,實在難得。


    「怯!太乏味了吧,跟同一個男人上床,你不嫌悶嗎?」換成是她早就受不了了。優雅地抿唇一笑,擁有寶藍色美眸的維絲妮恬靜地看著好友笑鬧。


    「如果你也有一個像那樣的男人,我看別說換了,恐怕連床都不肯下,整天黏著人家。」有錢又長得帥,連床上功夫都是一流,簡直是女人的心頭肉。


    聽著取笑,不滿的蘇珊微帶妒意的說:「再好的男人也會偷腥,要不看牢點,早晚爬到別的女人床上,到時可別來找姊妹淘哭訴。」她是酸葡萄心理,見不得別人好,在這群朋友中,她最嫉妒向來平順的維絲妮,人漂亮出身又好,還偷走了大夥眼中的黃金單身漢,怎不叫人咬牙切齒,氣憤難當。


    「蘇珊,別拈酸了,維絲妮的運氣是比我們好一點,對於好朋友我們應該給予祝福,而非扯些風涼話。」雖然她也滿嫉妒維絲妮的好運。


    「好啦好啦!祝福你幸福美滿不就得了。」誰叫她手腳太慢,看著肥魚由眼前遊過。


    「謝謝。」柔如絲緞的嗓音輕輕流泄,輕柔得恍若天籟。


    「謝什麽謝」蘇珊沒好氣的回道。


    「婚期訂在哪天最好早半年通知我不然我怕來不及出席。」「還沒做決定,我想最遲在明年秋天吧,那時大家都比較有空檔。」九月新娘,一襲夢幻婚紗陪她步上紅毯另一端上萬朵香檳玫瑰布置,白色大教堂布滿七彩汽球,豪華而奢靡的婚宴會場,將以不管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皆手持花型蠟燭,在一片花香中送上祝-福。


    因為她完美,所以值得最好,而洛奇亞,就是那個最好。


    為了嫁給眾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她做足了功課,知曉他不愛女人糾纏,她私下風流的情史正好成了有力的後盾。讓他以為她也是個厭倦了異性黏膩牽纏的情場高手,是個與他旗鼓相當的角色,兩人相同的情愛態度讓他們一拍即合,隻是她比姐妹們聰明,即使上過床,仍能不躁進的與他保持床上難舍、床下任由他冷淡對待的普通朋友關係,終於讓他在最後選擇與她定下來。


    這和她在姊妹們麵前維持的優雅高貴形象完全不符,但她也不怕曆任男人們在她們麵前嘴碎,反正上流社會裏,錢可以堵住一個人的嘴,也可以讓人無法再開口。「也對,玩也玩癱了,是該休息休息,正好參加你的…… 咦,那不是你未婚夫嗎?」距離有些遠,但不致認錯人。


    英國的社交圈就那麽大,轉來轉去都是熟人,很難無交集,那樣出色的男人倫敦沒幾個,她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誰。


    「好像是他」維絲妮眯眼跟著望去,不太確定。


    「什麽好像,根本是他!」蘇珊白了她一眼,隨即又露出幸災樂禍的笑。


    「可是他身邊還帶個女的,兩人還共吃一客冰淇淋……」友人之一憂心地看了維絲妮一眼,不好多說。


    一同出遊的男女清白可議,何況海德公園一向是情侶約會的最佳去處,不論是否各有家庭,所以要說沒曖昧還真沒人相信。


    「走,去問個清楚,那個女人要是敢搶你的男人,我們絕對站在你這邊,讓她好看!」蘇珊拉著維絲妮就走,嘴上說得義憤填膺,實際上卻隻是想接近洛奇亞,看看能否撈個情婦的位子坐坐。


    「這……」猶帶三分猶豫的維絲妮一臉為難,覺得在大庭廣眾下質問未婚夫是一件失禮的事,遲遲不願表達意願,似乎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當做沒瞧見,讓人覺得她可以接受男人在外頭有一、兩個女人,在一妻一夫的製度下,還是大方允許男人另有家庭。


    但實際上她先是震驚不已,不相信對男女之情一向冷淡的洛奇亞竟會背著她與另一名女子出遊,而後難免憤怒。


    雖然做作地擺明不想理會這件事,可是當蘇珊一拉起她的手,不用人拖,她的腳步就變得快而急切,讓身後的友人差點追不上。


    「你這賤女人敢搶別人的未婚夫,太目中無人了!」「啪!」一記巴掌又響又脆,重得讓人光聽聲響就覺得很痛,它狠狠地落在莫苔色粉嫩的麵頰,將她打退了一步,鮮紅的五爪印立現。


    但是剛和男友鬧分手的蘇珊仍不滿意,她有滿腹的怒氣無處發泄,剛好有個倒黴鬼送上門,不打她還能打誰?順便讓洛奇亞看看她仗義執言的正直性格。隻是當她再次舉高手臂,還沒來得及落下,腕關節便傳來一陣劇痛,骨頭喀喀作響的聲音立時嚇得她臉都白了。


    「誰準你動手的?」洛奇亞陰沉著臉,表情像要殺人一般恐怖。


    「我……我……痛放……放手……」好可怕的男人,她的手要斷了。


    「會痛嗎?打人的時候為什麽不喊痛?」他置若罔聞的施加壓力,蘇珊的慘叫馬上更加淒厲。


    「我、我不敢了!你放……放過我,我以後不打人了……」好痛!痛徹心扉。


    「你的家教到哪去了,羅賓遜家竟養出你這樣的蠻女,真是叫人太失望。」該有人好好地教訓教訓她。


    蘇珊痛得眼淚都掉了下來,雙肩因抽泣而抖動。「我知道錯了,別再用力……嗚……好痛……」「洛奇,她不是有意的,看在她是我朋友的份上,別和她計較吧。」維絲妮在一旁好言相勸,就像個知書達禮的富家千金,如果不看她射向莫苔色的怨毒眼神的話。


    「是你叫她來的?」淩厲的銀眸一射,她驚得連連搖頭。「我……呃,不、不是。」雖然知道他向來冷酷,少有表情,但是對她如此嚴厲的質問卻是第一回,愕然之餘,她不免心驚,竟有些怕起他驀地勾起的冷笑。


    「不是你授意,她怎麽敢理直氣壯?你可真交到情義相挺的好朋友了。」別以為她能輕易脫罪。


    「我……我……維絲妮迅速紅了眼眶,柔弱的模樣惹人憐惜,即使心中有怨,她也藏得極深極好,一讓人看不見她嬌弱背後的怒氣。


    「洛奇亞叔叔,你就別欺負這幾位『阿姨』了,她們大概誤會我們的關係,才會一時吃味。」「叔叔?,」幾雙訝異的眼睛看向笑得很甜的女孩,驚訝她的稱呼,尤其是那雙烏溜溜的黑瞳,顯得純真可人,像極了剛從森林裏走出來的小白兔。東方人臉孔在某些方麵較占便宜,明明已是二十一歲的小女人了,可是細致的五官、偏小的巴掌臉,以及嬰兒般柔細的肌膚,硬是讓莫苔色看起來小了好幾歲,說她隻有十六歲人家也會相信。


    重要的是她的聲音很甜、很柔,帶了點甜膩味道,叫人感到稚嫩,除了發育良好的女人體態外,根本還是個孩子。


    眾女人們全都錯愕極了,也麵有愧色,非常抱歉看走眼,竟然把人家小女孩的可愛小臉給打腫。


    「你……」洛奇亞眯起眼,像在審視犯人般看著她。


    方才她明明還極力跟他保持距離,就算他打發走她那個黏皮糖弟弟,她也依然離他十步遠,惱得他幹脆使用蠻力將她困鎖在身旁,還學路邊的情侶一樣買來一客冰淇淋,強迫她與他分食,間接吻了她數次。


    沒想到蘇珊的一巴掌就讓她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僅對他笑咪咪,甚至還熱絡的攀住他的手臂,像個愛撒嬌的小淘氣一樣軟聲說話。「一點也不痛,像被蚊子小小地咬了一口,大家別緊張把我打壞了,我保證自己不是瓷做的洋娃娃。」真的一點也不痛!


    「是嗎?」洛奇亞直接把大掌覆上她紅腫的臉頰,輕輕一壓。


    啊……好痛!太陰險了。「叔叔,你不幫我介紹這幾位美麗的『阿姨』嗎?」她好報仇。


    大姊說過,別人打你一巴掌,你一定要回敬一巴掌,外加利息,把對方打得像豬頭,慘不忍睹,連父母都認不出是自己的孩子,這樣人家才會懂得尊敬你。


    這些人正好挑在她心情最差的時候呼她巴掌,很好,她或許暫時拿洛奇亞沒辦法,但那並不表示其它人也可以騎到她頭上,莫家人的弱點不會太多,所以有人要倒大楣了!


    「不需要。」他冷冷說著,牽起她的手準備離開。


    什麽叫不需要,想害我白挨打嗎?「這是基本的禮貌,不可以見到長輩不打招呼。」「丹緹絲……」平時最無禮的人就是她,也敢跟人家講禮貌?堅持不肯走的莫苔色和他拔著河,各持己見,可若是她曉得接下來的亂,就絕對不會固執地想為自己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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