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遲三穗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都不帶腦子的。


    比方說在學校的時候,隻要一有人和她說話,她幾乎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生怕沒認出別人或者認錯別人。


    但到陌生環境下,都是不認識的人,她自然而然會放鬆警惕,不去刻意盯著別人的細節。


    所以她居然能在這種大腦休閑自在的狀態下聽出沈妄的聲音,莫名有種滿足的自我肯定感。


    不過還不能確定,遲三穗輕輕推開了點門,看見少年食指上的戒指才放下心來喊了一句:“同桌?”


    沈妄猝不及防被嚇得手一抖,螺絲刀噔得一聲掉在地板上。實在是因為她聲音本就帶著鼻音,大聲喊出來更像動漫裏萌妹子在撒嬌,尖尖細細的。


    等他站起來打開門看見是她,有些奇怪:“你怎麽找這來了?”


    “我沒找你。”遲三穗指了指懷裏的筆電,苦惱道,“它傻了,我想找台電腦玩遊戲。”


    沈妄還沒從“它傻了”和“電腦黑屏”是同一個概念中緩過來,下意識問:“你嗓子怎麽回事?”


    遲三穗也感覺這鼻音啞中帶著點嬌氣,不好意思地輕咳兩聲:“昨晚上踢被子,感冒了。”


    這解釋其實有點尷尬,這話題也有點尷尬。總之就是親密程度太高,和沈妄討論她晚上睡覺的爛習慣,她有點不太適應。


    沈妄倒是沒想太多,拿過她的電腦往房間走,邊順嘴哂了一句:“多大的人了還不會好好睡覺,難道還要人看著?”


    “反正以後又不是我一個人睡。”遲三穗嘀咕道。


    走在前麵的沈妄聽見這話笑了笑,本來還想繼續調侃,揚了揚唇卻沒再說話。


    她跟在沈妄身後進了房間,這好像是他常住的地方。房間不大,裝置簡單,幾乎一眼就能看盡,整體呈清清冷冷的黑灰色調。


    比起外麵家具的擁擠,這個房間也就一張床占了點地方,內帶個浴室,靠窗邊上一個小衣櫃,電腦桌上還放著幾本書和幾個航母軍艦模型。


    門後的角落放著兩盆薄荷草,地板上纖塵不染。頭頂懸著個中式吊燈,有些暗沉無光,和他大佬氣質很不搭,倒透出一股清貧味道。


    啊,遲三穗內心感歎了一句,這就是沈大佬的閨房,還挺出人意料的。


    沈妄給電腦插上電開機的空閑裏看了一眼她,小姑娘一點也不害羞,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男生的房間,像個剛從古墓出來的小龍女。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煙,遲疑了兩秒還是沒拿出來。


    遲三穗看他一臉正經,問:“能修好嗎?”


    “沒什麽大問題,垃圾程序有點多,顯卡和內存的金手指接觸不良,擦擦就行。”說完他就重新裝了上去,開機成功。


    遲三穗神奇地看著他,露出沒見過世麵的表情:“你會的東西還挺多。”


    沈妄笑了:“很多嗎?”


    “多啊,你會畫畫,會背古詩,還會修電腦。”


    會打架,還會吹牛逼考清華北大。


    遲三穗把後麵這句話省略了,她再怎麽缺心眼兒,也不至於不懂感恩吧。


    “你再說一遍。”


    “啊,什麽?”


    沈妄慢吞吞道:“第一次被人誇,有點想驕傲。”


    “......”


    對於這話遲三穗一個字也不信,依他在學校的地位,估計扯著嗓子喊“妄哥最棒,妄哥最強,妄哥炫酷吊炸天”的小弟能從教學樓排操場那去。


    房間沒有凳子,沈妄給她遞過去一個墊子,電腦上的衛士正在清潔不必要的程序,屏幕泛著綠光。


    安清市的溫度還在夏天尾巴那轉悠,這幾天沒下過雨,更是熱得不行。遲三穗今天穿了一條過大腿的牛仔短褲,盤腿坐在地上很不方便,她索性來了個鴨子坐。


    沈妄瞥到她這姿勢時喉嚨有些發癢,移開目光起身給她拿了個六邊形抱枕:“這坐姿不好。”


    遲三穗接過來蓋腿上問:“哪不好了?”


    她其實也不太喜歡這姿勢,太放浪形骸了點,有點像日漫大尺度少女,還是盤著腿舒服。


    沈妄盯了她白花花得礙眼的大腿幾秒,手握成拳在嘴邊抵了一下:“容易把腿坐彎。”


    “......哦。”


    你家住海邊啊,管得這麽寬,還腿坐彎。


    遲三穗瞄了一眼電腦,清理進度已經到百分之七十多了。


    肚子這時候咕咕叫了一聲,在兩人的沉默裏聲音尤其明顯,她嘴巴比腦子動得快:“不是我!”


    沈妄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裏明明白白幾個字“你看這屋裏還有第三個人?”


    遲三穗紅了臉,抓抓自己的頭發:“好吧,我沒吃晚飯出來的。”


    他聯想到上次的對話:“家裏阿姨又請假了?”


    “不是,正打著遊戲呢,突然黑屏了,被這位罷工者給氣飽了。”遲三穗指了指電腦.。


    她總把一個死的機器擬人化,讓沈妄忍俊不禁。電腦正好完成清理,他關了機站起身來遞給她:“好了,可以和這位罷工者繼續玩耍了。”


    遲三穗也站起來,正好把抱枕還他。


    門突然被大力撞開,蔣承抱著一隻貓興高采烈地說:“爹,我帶你幹兒子去散了個步回來了,維哥他們買了——”


    話音在看見遲三穗的時候戛然而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手上還在交換抱枕!


    蔣承嘴一撇,痛心得如同發現丈夫有外遇的原配夫人:“你們!!!完事了?!”


    遲三穗:“......”


    沈妄:“......”


    他抿了抿唇,拿過抱枕往蔣承臉上招呼“老子讓你完,讓你完。”


    “別打了別打了!”蔣承把手上的貓舉起來當擋箭牌,還抓著那隻貓爪揮了一下賣萌,“再打我就沒了!”


    “沒了正好,回爐再造。”


    “爹你太過分了,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且再造一個還能是這麽可愛的我嘛!”


    “嘖,有進步啊,這句話都會說了。”


    ......


    看著這對“父子”又旁若無人地吵了起來,遲三穗弱弱插進去:“那個......我先回去了?”


    蔣承湊過來:“別啊,才剛來就走啊!我們買了燒烤食材,待會兒一起吃唄!維哥和然爺就快來了。”


    剛說完這話,那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上已經來了人,手上還提著幾袋子菜,看見他們杵門口也挺驚訝。


    周子維很快反應過來,打趣道:“沈妄家的小同桌把他老巢都給找著了啊。”


    遲三穗:“......”


    可能這就是無巧不成書吧,她也沒想到自己的同桌能像個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陶淵明一樣隱居在這種地方。雖然她知道沈妄住顧巷附近,但顯然沒想到他這樣潮流多金boy住的居然是奶奶輩的老房子。


    緊接著江然唧唧歪歪走上來了:“煩死了,顧巷東邊那個菜市場怎麽還不倒閉啊!臭魚爛蝦賣這麽貴,路又堵得要死,早知道就開我的勞斯萊斯出門了!”


    “......”


    “......”


    “.......”


    遲三穗從江然義正嚴辭的語氣裏聽出來他並沒有炫富的意思,仿佛隻是在闡述再正常不過的牢騷。


    她想起以前有個段子,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跟普通同學交往時說自己家很窮,她說“我很窮,我家管家我家傭人也窮,我家司機也窮我家園丁也窮”,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富貴懶察覺吧。


    江然一抬頭發現大家都盯著他,他指了指遲三穗,很做作地揉了揉眼睛:“喲!沈少爺帶女人回來了,這是少爺第一次帶女人到這,好久都沒見少爺這麽開心了!”


    “......”


    這又是什麽古早霸道總裁文的台詞,您懂得還挺多。


    “你一天天的不造作會死?”周子維聽不下去踹了他一腳,轉過頭對遲三穗說,“趕巧了不是,你吃羊肉嗎,我們沒買牛肉。”


    “......”


    她都沒說要在這吃啊,好熱情的男生。


    沈妄當下就給她做了決定了,拿過抱枕塞她手裏:“反正沒吃飯,一起吃點吧。”


    那也、也行吧,遲三穗想,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至少目前在這人堆裏沒感覺很尷尬。


    然後他又招呼了樓上那幾個不良少年,好像都是附近高中的學生,一群男生在小天台那有模有樣地搬出了爐子,擺起了燒烤架。


    *


    遲三穗在一邊找了台機子繼續打遊戲,主要是她也想幫忙來著,但一群男生說怕弄髒她的衣服,總之還挺紳士風度的,和看起來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不同。


    沈妄則繼續坐回了屋裏倒騰那台電腦,蔣承拿了兩瓶啤酒過來,還鬼鬼祟祟地把門給帶上了。


    他一臉神神秘秘的表情:“爹,你是不是喜歡小仙女啊?”


    “怎麽這樣問?”沈妄低著頭拆零件。


    “不喜歡你怎麽告訴她你家住這,她怎麽能找這來,還有這麽巧的事?”蔣承邊說著邊開了抽屜去找開瓶器。


    沈妄手一頓,掀起眼皮子想了想,他和遲三穗的緣分還真隻能用一個“巧”字來形容。


    從太平洋到一個小小的安清市,最後居然還在同一個班,說出去誰信。他自己都感覺是不是神明看他活得無聊,才往他身邊加了點色彩斑瀾的事物。


    他收回心思:“沒告訴她,人家來上網的。”


    “誒,這是什麽啊?”蔣承從抽屜裏翻出一隻粉色的lv耳機,上麵還貼了卡通貼畫,很明顯不會是沈妄的東西。


    “撿的。”


    蔣承擺弄了幾下:“這東西市場價七八千吧,在哪撿的啊?”


    “美國曼哈頓。”


    沈妄不願意多說,把它鎖進另一個櫃子。


    拿過蔣承手上的啤酒往桌角一磕,瓶蓋飛到地板上,酒瓶上麵晃出了白色泡沫。


    他收拾著地上的零件準備起身,蔣承手上捏著開瓶器突然說:“妄哥,你要是真喜歡小仙女也挺好的。”


    “不怕跟你搶?”他看得出來蔣承對這姑娘也挺喜歡的。


    蔣承摸了摸後腦勺:“我肯定不會跟你爭啊!”


    “為什麽?”他問。


    蔣承歎了口氣:“就......我們都看你太可憐了,想讓著你。”


    沈妄被他這語氣說得都快自我懷疑了,一腳踹他屁股上:“滾,老子一塊表抵你家一棟房的人,在這同情我?”


    蔣承嗬嗬一笑,聽得出他在開玩笑也不惱,拿著啤酒去了小天台。


    屋裏那隻貓叫了兩聲,細細地咬起了盆栽裏的貓薄荷。沈妄把貓拎起來,拿過床下的貓糧和碗給它放了兩勺,摸著它的脊背自言自語:


    “胖子又睡覺了吧,都不管你這個親兒子,怎麽跟我爸媽似的......”


    難怪他們說他可憐。


    沈妄自嘲地笑笑,推開門就看見遲三穗坐在一台電腦前,耳機兩邊還十分潔癖地墊了兩張紙巾,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腦屏幕。


    江然和周子維從外麵進來,看見她在玩遊戲,拍拍桌子示意她把耳機摘下來:“會玩lol嗎?我們幾個組隊玩一盤?”


    一局可能也就三十來分鍾,打發完時間剛好過去吃。


    “行啊。”lol即英雄聯盟,很有曆史感的遊戲。遲三穗算得上是老玩家了,她遊戲功底不算好,但也不會是坑隊友那種。


    沈妄坐到了她邊上,看了一下她的遊戲id:三歲。他抵著牙尖笑笑:“有點兒意思。”


    江然又咋咋唬唬走過去喊蔣承:“承仔,過來湊個人數,讓他們幾個弄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


    *


    幾個人一起進的服務器,開了隊伍的麥,遲三穗眼皮一跳,被這幾個人的奇葩網名給折服了。


    江然看著蔣承的id“她有對象先救我”簡直要笑掉牙:“承仔,你真的是慫包中的戰鬥機!”


    蔣承氣不過:“你還說我,你看看你和維哥!”


    一個“慈母守下路”,另一個“遊子刷野區”。


    周子維摩拳擦掌:“別吵吵,讓我們看看本隊的領頭羊ap沈大佬和輔助妹妹的名字,你們這樣不行啊,暗戳戳秀恩愛?”


    遲三穗瞥了一眼沈妄的id“五歲”沒說話,他是故意的,跟自己攀關係呢。


    周子維又問:“我一直好奇啊,穗妹你名字怎麽這麽好玩哈哈哈哈哈,一輩子做個三歲小朋友嗎?”


    “啊.......不是,我爸媽在穗城旅遊的時候生的我,然後剛好是三月三的生日。”她解釋道。


    江然笑著說:“那還好沈少爺爸媽沒按這個思路取名,否則他得叫沈聖誕!”


    “閉嘴,你下路的塔被推了一個。”沈·聖誕·妄出了聲,嗓音清冷。


    眾人一番玩笑,才開始認真起來。


    遲三穗清兵線的時候側頭看了一眼沈妄,仿佛做自己很擅長的事情時,他尤其冷靜。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握著鼠標,背脊挺直,坐得很端正,從容不迫地領導整個隊伍,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


    屏幕上方不斷出現擊殺消息:沈妄三殺,沈妄四殺,沈妄五殺,沈妄超神!


    “秀啊。”江然讚歎了一句。


    蔣承開始哭唧唧:“對麵中單是不是有病啊,一會兒功夫就跑到上麵殺我!”


    開局進行到一半,遲三穗跟在後麵殺了對麵打野三次。她其實不擅長手上這個英雄,但莽得要死,提刀上去就是砍,最後徹底被對方全隊通緝。


    對麵中單十分護短,大概是帶妹上分,在屏幕上罵了一堆髒話。


    沈妄打出幾個字:打嘴炮?


    對麵中單:是啊,怎樣?


    沈妄:繼續,讓我看看你文化水平。


    “......”


    對麵中單閉嘴了,遊戲也不好好打,開始一個勁懟著遲三穗這個輔助打。


    屏幕黑了下來,遲三穗被三個人夾擊砍死了,她甩了甩手,慢悠悠地換裝備。


    對麵中單又開始暴躁起來,罵罵咧咧。遲三穗抬眼一看,原來是沈妄單槍匹馬衝到了對方老巢擊殺他,站在泉水處候著人,他一出來就被沈妄大招砍死。


    江然他們把兵線也推了過來,他們幾個在泉水廝殺,遲三穗異常平靜,扛著大刀偷了對麵的大龍。


    全隊加了一層buff,周子維和蔣承同時喊了句:“輔助穗妹牛逼!這波操作騷得一批!”


    沈妄從地圖上看見對麵中單又帶著打野和輔助過去攔遲三穗,他開口道:“輔助回去清兵,江然過來護著她。”


    但遲三穗沒回應,拎著刀衝進對麵塔裏就是一通砍,也不管能不能打得贏,最後開了個大,和那兩個中單打野同歸於盡。


    趕過來護駕的江然:“......”


    這姑娘怎麽這麽凶殘,寧願一起死也要出口氣,和某人有點像啊!


    沈妄看見屏幕上的擊殺消息也是哭笑不得,莽是真的莽,他把塔推到高地,對麵被殺得又是一波全滅。


    一等到複活,遲三穗又追了過去,追著對麵的打野砍,追得她狼狽不堪,四處逃竄。


    對麵中單埋伏在草叢裏,正等著一個大招放出來,突然被沈妄從後麵一個位移,一招就滅了他。


    然後整個隊伍包括對麵隊伍都聽見他囂張狂妄的聲音:“碰我家輔助的就都給爹去死。”


    江然嘖嘖稱道:“眾所周知,lol本質上是個帶妹飛的遊戲。”


    蔣承十分興奮,也開了個麥:“聽見了嗎?是個男人,有本事就都去砍我家輔助!別追我!”


    遲三穗:“......”


    電子競技,菜是原罪,你這話說的倒是挺男人。


    眾人都哄笑一團,勝局已定。


    沈妄這個ap發育一直很穩,操作也秀的一批。幾個人裏除了蔣承菜了一點,一直猛送人頭以外,還算是很默契。


    最後殺得對麵中單躲在泉水裏投降,一直喊著:對麵ap別追我了,不就是砍了你家輔助一刀嗎?能不能做個人啊!


    事實證明,沈妄從來不想好好做人。


    還有五秒對麵水晶的血就要掉完時,他一個閃現衝了進去又把人砍死了,連輸都輸得不體麵,真是絕了。


    眾人:“.......”


    別秀了大哥,再秀會遭雷劈的!!


    屏幕上一個大寫的“victory”,毫無疑問沈妄是本局的mvp,對麵的中單可能有自虐症,居然還屁顛顛來求他加好友。


    拿下耳機退出遊戲,蔣承激動地跑過來和遲三穗做了個擊掌的動作,遲三穗愣了一下伸出手,被沈妄攔截了。


    兩個人掌心碰撞,發出一聲勝利的慶祝聲。沈妄微挑著冷冽的下巴,滿是少年的輕狂和傲然,壓製不住的年少氣盛。


    江然他們走過來誇了好幾句:“穗妹真的不是凡人,第一次玩這個英雄吧,6得飛起啊!”


    “也多虧你們一直護著。”遲三穗謙虛地笑笑,水潤的紅唇揚起,一張小臉很嬌俏。


    這是她第一次和認識的人打遊戲,有種朋友之間的配合信任感,雖然不知道他們這樣算不算朋友。


    *


    外麵天台上幾個男生過來喊他們,天台上擺了一張小圓桌,八九個板凳椅子圍著。


    遲三穗坐在沈妄旁邊的一張椅子上,腿上還放著那個六邊形抱枕,因為短褲一坐下容易往上縮,沈妄特意給她蓋著的。


    “萬一滴到油了怎麽辦?”她有些擔憂地問。


    桌上的錫紙烤盤上乘滿了雞翅魷魚、各式肉丸和蔬菜,散發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時,那肉眼可見的油脂也不容忽視。


    沈妄把烤好的玉米和梨下到她碗裏:“不會,你不吃那些炸了很多油的。”


    遲三穗:???


    蔣承聽見這話立馬站起來抱不平了:“哎妄哥,不能這樣摳吧,給我們家穗妹吃口肉不行啊?”


    我們家?沈妄挑眉,淡淡解釋了一句,“她感冒,嗓子發炎了。”


    這理由還真沒法反駁,蔣承訕訕地坐了回去。


    江然一本正經地在蔣承耳邊嘮叨:“管人家小兩口兒的事幹什麽,找糖吃?”


    “......”


    開這種玩笑開多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反正語氣都帶著玩票性質。


    男生都喜歡這樣,說些能打趣的話題,何況他們確實既是同桌,又走得很近。


    遲三穗輕聲說:“吃一點應該沒關係吧……”


    一直吃菜和水果,她覺得不太過癮。


    沈妄望著她低斂的眉眼,拿了罐涼茶給她;“行,少吃點吧。”


    他還放了個小碗在一邊,讓她兌點涼茶,去去油膩。


    幾個男生湊在一起拿了大半箱冰啤酒上來,喝著喝著嘴也開始飄,吹著海風講著大話,偶爾也開開成人玩笑,倒是無傷大雅。


    沈妄喝酒的時候有種莫名的俠氣,快意瀟灑的很。他吃東西很慢條斯理,給人一種厭食感,和他那股慵懶的厭世情緒很相襯。


    天邊最後一朵火燒雲降了下去,城市的路燈亮起,老城區也充盈著一片暖黃色的光。


    鐵板魷魚混著孜然在燒烤架上哧拉哧拉地響,天台上擺著幾盆仙人掌,開出紅色和黃色的花骨朵。


    遲三穗第一次覺得這座她曾經拚命逃離的海濱城市很浪漫,遠處橘黃色的沙灘和高大的椰子樹,麵前啤酒汽水和天台上的燒烤架,身邊少年們的歡聲笑語和肆無忌憚地打著酒嗝。


    這一切都讓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閑適感,讓人放鬆、愉悅,她突然很羨慕沈妄有一群這麽好玩的朋友。


    吃得也快差不多了,那幾個年紀小一點的高中生趕著回家,江然他們幾個端著碟子和酒往下搬,說要給樓下辛苦收銀的胖子。


    遲三穗咬下一口茄子心想,那胖子哪裏辛苦啊,一直在玩忽職守好不好!


    沈妄臉上還帶著抹笑意,剛剛他們正講到江然和蔣承初中時在廣場上給鴿子喂瀉藥的事,真是滑稽又缺德。


    周遭慢慢安靜下來,老城區和對麵的高樓大廈格格不入。遲三穗沒話找話說:“這是你老家嗎?”


    她覺得這堆人裏沈妄家境應該是最好的,其次是江然,腦子裏突然響起了顏如玉的那幾句話:


    “啟才沈大佬,家裏兩座島”。


    一座島一兩個億,那確實還蠻有錢的,不然也不會買島玩。


    但沈妄在這裏仿佛一個很樸素的人,手上那塊鑽石表取下來了,身上的衣服也不像什麽名牌,跟9塊9包郵的差不多。好像隻有在外人麵前,他才會拾起自己富二代的麵具,變成一個無堅不摧的紈絝公子哥。


    沈妄捏著那罐青啤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又否認:“這是我的家,不是老家。”


    十七八歲的年紀,談到家這個字眼還是跟著父母一起的,但他的意思其實隻是他一個人的家。


    遲三穗顯然沒想到這一點,隻覺得這話說的很有味道,以他的家境不可能隻有一套房子,但樓下還是一個網吧,很明顯他在賺錢用。


    “你不是很有錢嗎?”遲三穗的疑問脫口而出後,又覺得這話過了界限。誰會嫌錢多呢,說不定人家就喜歡自力更生,錢生錢,或者有點難言之隱什麽的。


    蔣承從樓梯那上來恰好聽見這句,幫他回答:“妄哥高三的時候從家裏搬出來了,等這房子拆了他就會搬回去了。而且他沒錢的,他還欠著錢呢。”


    江然從後麵拍了一掌他的頭:“說,繼續說,把你妄哥的底褲都給掀了。”


    沈妄:“......”


    “我先回去了。”遲三穗感覺有些尷尬,站起身來把抱枕還給他。


    沈妄點點頭:“記得拿上你的筆電。”


    遲三穗剛下樓,江然就笑嘻嘻開口:“沈少爺你是不是春心蕩漾了?不過這小姑娘很烈啊。”


    蔣承在一邊收拾桌子,反駁道:“小仙女哪裏烈了,頂多就是打遊戲莽了點!但這才是女神啊,長得漂亮,遊戲又打得好。”


    江然問:“隻有我看了貼吧知情人士爆料嗎?你們學校藝術班那個司徒晶,聽說第一次見麵就和這個妹妹打了一架,回去就哭了。”


    蔣承:“你為什麽看我們學校貼吧?意欲何為!”


    “第一次見麵?”沈妄咬著煙,臉上一半是夜色,一半是燒烤爐裏映出的火焰。


    咪了咪眼,他的小同桌怎麽這麽會給人驚喜呢。


    _


    遲三穗抱著筆電下樓的時候,周子維正在和那個胖子分享最後一點肉,看見她招呼了一聲:“要走了啊穗妹?”


    好像確實熟了點,遲三穗點點頭。


    周子維正要說話,身後傳來一陣騷動聲,那群社會大哥因為遊戲紛爭開始罵罵咧咧,最後突然站起身來,一副要打起來的樣子。


    周子維見狀走過去,指了指牆上:“幹什麽啊各位大哥,看不見吧規了?”


    吧規?


    遲三穗好奇地走近了點看牆上那幾個毛筆字:要打出去打。


    “......”


    沈大佬真的是過分有趣了點吧,但這種話在劍拔弩張的時候沒有一點效用,好不容易氣勢上來了,還往外麵走得多跌份。


    果不其然,其中一個黃毛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不屑道:“告訴小沈,不是我才哥不給他麵子,是這傻逼實在欠揍!”


    他對麵那幾個紋身大哥開始杠上來:“你他娘的再說一句!”


    “說你呢!傻逼東西!”


    於是紋身黨和染發黨三言兩語間就開始了肉.體搏鬥,周子維和前台的胖子開始往樓上喊人。


    遲三穗一點也不想在這看熱鬧,按照武俠劇的定律,總有一波圍觀的群眾會被誤傷。


    要麽被扔出來的人壓死,要麽被飛濺的武器砸死。


    她默默地往旁邊移了移,想了想怎麽突破重圍跑門外去。


    但這群扭打著的人十分不道德,大概是怕打爛電腦,全往她這邊移了過來。


    十幾秒後,她發現自己站在了中心圈。


    蔣承他們下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周圍亂糟糟的雞飛狗跳,遲三穗像個清純無辜的仙女一樣,眼裏帶著新奇和興奮看著扭成一團的人。


    天知道遲三穗此時眼裏有個屁的新奇和興奮,她隻想著能從這個圓圈裏突圍出去,一邊還得防著有人被扔在她身上。


    果然,站在硝煙四起的戰場中心是不可能獨善其身的。


    前麵那個紋身哥被推了一下,眼看就要倒在她身上。說時遲那時快,遲三穗下意識抬起腳來踹了回去,紋身哥踉踉蹌蹌地又往前撲倒過去,於是兩位死對頭......


    以一個怪異的姿勢親在了一起!


    眾人:“臥槽。”


    場子頓時安靜了下來,像是暴風雨的前奏。


    眼前那兩個人像是呆愣住,幾秒後迅速分開。一邊默契地呸呸呸,一邊搓著自己的嘴。


    遲三穗把腿慢慢收了回去,看著麵前打算興師問罪的兩個人。她咽了咽口水試圖挽救挽救這一腳:“相親相愛,有利於促進社會和諧發展……”


    事實證明,社會大哥們對建設美好社會主義毫無興趣。紋身哥和黃毛哥一臉“你他媽怕是在逗我”的表情,殺氣騰騰地走向她。


    “誒,算了吧,人家一小姑娘。”


    蔣承他們走過來擋在她前麵,總不能讓一女孩子在他們麵前被欺負了。


    紋身哥很是囂張:“給老子滾開,你跟這黃毛親一下你能算了?”


    黃毛很是不滿:“你什麽意思?老子還委屈你了?”


    兩個人看著不對頭又要打起來,沈妄提著垃圾下來時就看見一堆人三三兩兩的站著,氣勢洶洶。有些人臉上還掛了彩,蔣承他們在人堆裏站成一排,裏頭還圍著一個遲三穗。


    他煩躁地說了一聲:“機子三千,鼠標119。”


    見到他回來,兩邊人都收斂了點,江然他們走到他身後。


    紋身哥那邊一個小弟可能是新來的,看遲三穗麵前沒人了,趁機推了她一把:“死丫頭,踢我大哥?”


    遲三穗沒留意被他推得退了幾步,磕在了後麵的電腦桌上,鼠標和手上抱著的筆電啪嗒掉了下來。


    沈妄眼睛掃到地上的鼠標,走上前狠狠一腳踹在紋身弟的腰上:“你爹說話聽不見?”


    紋身弟掙紮著摸著腰罵髒話,沈妄抓著他的衣領往後退到牆上,膝蓋抬起一下一下頂他肚子,嘴裏還喊著“鼠標119,聽見了嗎?119。”


    紋身弟被打的毫無反抗能力,半躺在牆下喘著粗氣,偏偏沈妄可能是渴了,居然十分不尊重人的喊了一聲:“我喝口水。”


    遲三穗:“......”


    大哥,裝逼裝過頭了吧?這還帶中場喊停的?


    他還真就在這眾目睽睽下擰開了礦泉水瓶,不緊不慢喝了起來。紋身弟手摸過地上的鼠標,突然往他砸過去,沈妄額頭被砸出一塊小破皮。


    周子維小聲說了句:“完了個蛋,妄哥破相,要開大招。”


    沈妄懶懶地歪了歪頭,好像還冷笑了一下。手臂保持著拿著水瓶的姿勢,下一秒就暴虐地砸在紋身哥臉上。


    他頂了頂腮幫,神情漠然又陰沉,狹長的眼皮子耷拉著,大步走過去拽起紋身哥的衣領往門外拖。


    一邊把人按在地上揍,一拳一句:“跟你說了多少遍?鼠標119,119,聽清爹的話了嗎?”


    眾人:“......”


    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聽沒聽清不知道,反正大家夥都聽得能倒背如流了。


    大概又打了十來拳,他終於鬆開人走回屋裏,眼睛瞥向紋身哥的那一堆手下。


    眯了眯眼,還沒開口說話。不知道那堆人裏是誰先帶的頭,每個人開始默契往桌上放好119塊錢就往外麵跑。


    沈妄:“......”


    他扯住最後麵走的一個人,不耐道:“把門口那個垃圾帶走。”


    那人顫抖著點點頭,躥了出去。


    這場搏鬥最後以網吧主人的勝利為結束,黃毛他們識相的撤了。江然一行人見怪不怪,開始收拾殘骸,擺正桌椅。


    沈妄撿起遲三穗腳下的筆電:“跟我去樓上試試能不能開機。”


    好在電腦很結實,還能正常運行,沈妄說:“要是有問題可以再來找———”


    我。


    他突然沒說話了,因為此刻遲三穗的冰冰涼涼的食指輕輕點在了他額頭傷口下方。沈妄僵住,這動作有點像電影《et外星人》裏的獨有姿勢,仿佛下一秒遲三穗就要和他結交盟約似的。


    結果他聽見了少女理智地開口:“要擦碘伏消毒,否則會留疤。”


    沈妄:“......”


    遲三穗覺得他一個大老爺們肉還挺嫩,這樣打一下居然就流血了。


    在她的印象裏這好像是第一次見沈妄打架,不說他在學校那些砍人的謠言,光是打人很狠這一點,她能確定是真的了。而且剛剛那一架還給了她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又想不出來是哪裏熟悉。


    這樣一想,那次和何溯打架,他應該也沒吃多大虧吧。


    遲三穗繼續說道:“上次買的創口貼還有嗎?”


    沈妄下意識想說有,抬眼看見少女抱著筆電,垂著腦袋。眼尾懨懨的,像是昨晚上沒睡好,此刻才八、九點就犯起了困。


    小姑娘眉眼很細,眼睛卻很大,水汪汪的,看上去有一種柔軟的乖巧。


    看得他胸口發悶,他一直以為是喝了酒有點醺,但現在才發現原來讓他醉的不是酒,而是眼前人。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遲三穗沒忍住打了個哈欠,被何溯吵跑的瞌睡在晚上又回來了。


    她側了一下頭:“沒有的話,現在去買吧,我剛好回家。”


    “沒有了,走吧。”沈妄說。


    他們下去的時候網吧已經沒了人,一時之間變得靜謐又空曠,老住宅區也就這點好處。四下無人,扶桑和紫藤花的藤蔓纏繞在院子的舊圍牆上,趁著月色朦朧偷偷開了花。


    沈妄從便利店出來,手上又給她帶了一罐涼茶。


    縱橫交錯的街道上車流穿梭,行人往來不斷,晚風微微吹動少女的秀發。


    遲三穗撩開嘴角的頭發,丟出一句話來,差點把沈妄炸得外焦裏嫩。她說:“沈妄,我總覺得你對我有所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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