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他們趕過去的時候,胡同裏除了躥出隻野貓外什麽也沒有,也就是說連腥風血雨的打鬥痕跡也沒發現。


    後街一個麵館何溯他們一行人正吃著花生米賽酒,猜拳聲一聲比一聲高。


    哐鐺一聲,沈妄手上的汽水砸在他們桌子中央,囂張至極地一腳踩在凳子上,歪了歪腦袋:“聊聊。”


    何溯喝酒喝得正歡呢,抬眼看見是他,冷笑道“怎麽聊?”


    七八個人高馬大的男生頓時站起來,兩方火力全開的少年以這種方式聚在一起,周邊人都走遠了些。看上去是十分中二,然而那個年紀的大部分女孩子都覺得酷帥。


    沈妄慢條斯理拿著紙巾擦幹淨凳子,抬抬下巴:“去那聊,就我倆。”


    比起江然他們的雲淡風輕,何溯身後那一群兄弟還遲疑了幾下,生怕何溯受欺負似的。


    如果說每個學校都有一個校園扛把子般的存在,何溯就算得上是隔壁男校校霸。兩個學校離得近,兩個少年家世背景都還不錯,年齡相仿,免不了被人比較。


    何溯最憋屈的就是每次在啟才一中看上的妹子,都他媽對沈妄念念不忘!就連剛剛那個司徒晶,聽說也是追沈妄沒追上才回頭來找他的。


    要不是沈妄去年捅了人進了少管所,今年他應該進了大學,他何溯可能就能在安清市稱老大了。


    暮色漸暗,胡同裏夜色彌漫。縱橫交錯的電線纏繞在裂縫斑駁的瓦牆上,昏暗的路燈下把兩個人的身影拉的極長。


    偶爾有碎石子從居民樓上往下掉,罪魁禍首是那隻東奔西跑的流浪貓。


    “剛剛那個女孩呢?”沈妄聲音寡淡,慵慵懶懶裏帶著分散漫,但低沉的嗓音可以聽出來他此刻心情並不好。


    原來為了這事啊,何溯輕嗤一聲:“走了。”


    走之前還扇了他一巴掌,他把這話省略了,丟麵子。


    當時正往胡同外麵走呢,司徒晶氣衝衝追過來扇了他一個大嘴巴子,哭哭啼啼的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遲三穗那丫頭他還不了解嘛,嘴是欠了點,但從不主動沾惹事非。何況司徒晶衣服幹幹淨淨的,臉和頭發依舊漂亮整齊,不可能被遲三穗打了,頂多就是說了幾句,讓她滾遠點。


    沈妄掀起眼皮子,磨了磨後牙根:“怎麽走的?”


    “哭著走的!”何溯神他媽煩躁地回,踹了一腳旁邊的垃圾桶,“你到底想幹嘛?”


    緊接著前麵的沈妄一記直勾拳就往他肚子打過來了,何溯酒勁還沒醒,腦子有點暈。被他一拳打來,酒全吐了,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酸痛感。


    沈妄拽著他的衣領:“想幹嘛?想揍你。”


    說完沒等他反應,又是狠狠拿腿頂上幾腳。好不容易何溯掙開了,他鬆了鬆筋骨。


    “你他媽真以為自己吊炸天?”何溯吐了一口血沫子,有些莫名其妙。


    沈妄捏了捏骨節分明的手指,舔了舔下唇狂妄的要命:“老子可不就是吊炸天嘛。”


    兩個人迅速又扭在一起抱著互捶,都是進過道館學格鬥的,打起來不分伯仲。


    何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稍微落了下風。


    說實在的,他是真不願意和沈妄硬杠上,不是沒打過架。但沈妄打架就是不要命,又野又狠,寧願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要贏。


    誰不惜命啊,他何溯尤其惜命。好不容易投了個好胎,好吃好喝做個一隅大哥多開心,按這樣打下去,兩個人都討不到好。


    他喘著粗氣喊停:“你有病吧!為了個女的發瘋?”


    “嗯。”沈妄手也累了,躺到一邊,眉眼狠厲,“我就是想為了她發瘋。”


    “那司徒晶追你的時候你玩什麽幾把欲擒故縱?”


    沈妄眼皮子一跳,什麽玩意,司徒晶??


    兩秒後,何溯就看見身邊人突然站起來低聲咒罵一句,一腳踹上了胡同口的那顆大槐樹,仿佛一點也不疼,揚長而去。


    真是傻逼東西,進了趟少管所就更不正常了!何溯罵罵咧咧站起來,打了個電話喊人來接他去醫院。


    _


    顧巷胡同口,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


    沈妄仰著頭看夜幕之中的星星,下巴頦的傷口凝結了一個小血塊,半遮在細碎劉海下的眼睛狹長又細銳,顯得格外疏離厭世。


    他對自己今天傍晚的舉動感到異常鬱悶,又不是沒看過遲三穗在曼哈頓下城踢那黑人的一腳,明顯就是練過的。


    他操心個屁,連事情都沒搞清楚就動了手,真是多餘啊沈妄,說出去都沒臉。捂著眼睛還沒惆悵自省完,居然就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同桌往這邊走過來了。


    她穿了條白色的棉布連衣裙,長發打著卷披在後肩,白淨的臉看起來還挺嬌憨。腳上趿拉著雙粉嫩的拖鞋,很居家舒適的一身打扮,從坡上下來,家應該離這不遠。


    安清市沿海,海濱城市的晴朗夜晚極為浪漫。


    盛夏的尾巴上粘著梔子和合歡花迎來秋天,空氣中是橘子汽水和帶著熱氣的風。海風吹拂,天邊一輪圓月半隱在雲朵之後。


    遲三穗手上拿著一個lv的小錢包,進門前往長椅這輕飄飄地看了一眼,眼神淡漠的如海上月。


    沈妄心空了一瞬,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發麻。然後少女招呼也沒打一聲,直接進了便利店,頭發撩過門框邊的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沈妄:......


    他快被氣笑了,拿這姑娘是真沒轍,好歹同桌快兩個禮拜了,在路上遇見居然理都不理?


    “喏。”


    兩分鍾後,遲三穗走出來遞給他一小盒創可貼,上麵的海綿寶寶花紋極為顯眼。


    沈妄愣住了,顯然沒想到她會給自己買這個,隻顧著呆呆地看著她,她身後一堵老牆上的爬山虎在風中搖曳,月季花的枝條在風中顫抖。


    遲三穗手都舉累了,對麵的少年還沒一點動作。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難道認錯人了”,正想收回去,手上的東西就被人拿走了。


    “不是給我的嗎?”沈妄晃了晃那盒創口貼,笑了一下,“還以為你沒看見我。”


    遲三穗也笑了一下,坐在他旁邊把剛剛買的紫菜包飯和牛角包拿出來啃。


    她剛剛確實沒看見他,看見了也不一定敢認,但沈妄眼神太炙熱了,一直黏在她身上似的,這才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進了店想著怎麽說都是同桌,何況這個校霸同桌脾氣並沒有傳聞中這麽陰不可測,就是平時喜歡逗她,其他倒也沒什麽。


    臉上帶著傷,估計是去打了架,很符合他大佬作風,於是她順手拿了盒創口貼出來。


    沈妄看著她這狼吞虎咽的吃相嗤地一聲笑出來:“沒吃晚飯?”


    “嗯,家裏阿姨請假了。”


    這隻是原因其一,其二是她目前還不想和遲誌強待在一個屋簷下吃晚飯,讓她裝作若無其事有點困難,索性出來買點零食。


    遲三穗嘴裏咬完了最後一口牛角包,伸手拿那罐旺仔牛奶。沈妄早她一步,單手握著罐頭,食指往裏頭一撥,“啪嗒”一聲勾開了拉環遞給她。


    “謝謝。”她拿過直接飲了一大口,爽得她想打個飽嗝。


    沈妄眸光沉沉地看著她仰起的脖子,像極了一隻高貴冷豔的白天鵝。白天鵝在夜晚撕開了在學校時沉悶的偽裝,會笑,會主動友好。


    他拆開一個創口貼往自己下巴傷口上貼了一個,轉頭問:“好看嗎?”


    遲三穗聞言抬眼望著他,少年皮膚很白,高挺的鼻梁骨極為野性。精致的下顎輪廓清晰,半隱匿在陰影之下,下巴上的卡通創口貼給了這張臉很大的柔和效果。


    他無疑是長相出眾的,隻可惜遲三穗記不住這張臉。她甚至可以記住橋洞下那張流浪漢的臉,因為流浪漢的臉上有一條刀疤,獨一無二。而帥氣的沈妄在她眼裏,隻能是“一眼一個他”的存在。


    遲三穗點點頭:“挺可愛的。”


    “你的功勞。”他說,“讓我變可愛了。”


    遲三穗:......


    她懷疑沈妄喝了酒,要不然怎麽說著醉乎乎的話來賣萌。


    “我回去了。”她站起來,抖落裙子上的麵包屑,指了指他手上的創口貼,“記得常換。”


    沈妄坐在椅子上仰望她,如同仰望海角的月亮,他突然喊了一聲她的名字:“遲三穗。”


    “啊?”


    “明天見。”


    “......哦,明天見,早自習別遲到!”


    沈妄失笑,抓了一把頭發。看著少女的背影,那些沉浮在洶湧河海中的初見記憶就要破土而出,可是遲三穗早就沒有印象了。


    五月份沈妄出獄不久,被母親沈珍送去紐約反省自己的錯誤。


    燈火通明的百老匯影城門口,他看見一個街頭行為藝術家揮金如土,把幾十萬美元往地上撒,半個街的狂歡。


    他坐在草坪上喝酒,有些醉生夢死的感覺。遲三穗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一個漂亮的亞裔女孩很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地上撿錢,隻有她和自己看見了那顆從天際劃過的流星。


    “滿地都是六便士,他一抬頭看見了月亮。”


    沈妄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不過並不貼切,他明明是看見了月色下的少女。


    本來以為這是他們萍水相逢的緣分,但沒想到那天和幾個外國人起了衝突後又看見了她。


    她是真的有趣,也是真的仗義。被自己莫名拉進打鬥圈子還二話不說幫他揍人,甚至給他買了盒創口貼。穿著一襲紅裙站在那,背脊絲毫不彎,自信滿滿,明豔灼人。


    那場景和今天晚上極為相似,少女眼睛清澈透亮,不嫌棄他滿身戾氣和肮髒。隻是清淩淩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給予了再簡單不過的善意。


    他雜亂不堪的少年時代,頹廢與喪氣,不安與惡意,不斷被丟棄的怨懣,都隨著布魯克林路邊燈柱的光和微微發亮的月,一同墜落地麵。


    在布魯克林橋下的那次逃跑,遲三穗為那個牽手找了好幾個借口。


    可沈妄想的是:那個漂亮公主,真想偷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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