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達山腳時,天邊夕陽已經隻剩下小半張臉了,紅彤彤的藏在雲朵中,像個害羞的小孩。


    大家各自回家。


    木棉跟著林慕安上了公交。


    佛陀山在江城最北,屬於郊區,從這裏去到他家要穿越大半個城市。公交車上人很少,座位空了一大片。


    林慕安坐到了中間那排靠窗的位子上。


    木棉在他身旁坐下。


    車子搖搖晃晃,窗外風景快速變化,夕陽的餘暉打在玻璃上,落下一道道橘色光影。


    林慕安就坐在這片光影中。


    神色疏離,眉眼工整綺麗,麵容精致得無比挑剔。


    白皙的臉上被投下一道道溫暖的橘色光輝,明滅交錯間,他眉宇間的清冷卻揮之不散。


    木棉把手中的白色耳機塞到他耳中,輕快舒服的音樂緩緩從裏麵流瀉而出。恍惚間,他的神色仿佛柔和幾分。


    兩人安靜的聽著歌,他看著窗外景色,她看著前方,時不時看向他。


    站台在眼前飛速消失,又重新映入眼簾。在夕陽的最後一點光湮滅之後,車子終於抵達了他們的終點站。


    木棉收起耳機,兩人一前一後的下車。


    街邊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往行人匆匆。


    天已經很黑了。


    林慕安校服外套是敞開的,露出了裏頭的白色t恤,他手插在褲兜,神色漠然,步伐很慢,身姿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或者又是無所畏懼。


    反正也沒有人在等待。


    木棉情不自禁攥緊了肩頭書包帶子。


    然後扯出了一個微笑,三作兩步跳到了他身旁挽住他的手。


    仰頭,麵容單純,眸裏帶著一抹天真。


    “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木棉溫柔的笑著,企圖讓自己變得更加美好。


    美好到能驅逐掉他的滿身孤寂。


    林慕安深深的看著她,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要跟我去買菜嗎?”她又笑著問。


    他微微頷首。


    達成一致,兩人在前方直接右拐,來到了上次那家超市。


    這次林慕安一直安靜的跟在她身邊,幫她推著車,眉眼安靜又溫和。


    諾大的超市,人頭攢動,各色顏色交織穿梭。


    男孩女孩穿著藍白色校服,並肩而立,在貨架上慢慢挑選著,偶爾低聲私語。


    兩張麵孔年輕而又漂亮,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了一連串美好的事情。


    兩人買完菜直接回去。


    破天荒的,這次林慕安竟然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木棉:“好呀,那你幫我洗菜吧。”


    不大不小的廚房中,兩人分工顧自忙碌著,頭頂是一盞橘色吊燈,照得滿室昏黃,暖意橫生。


    水槽前麵開了一扇小窗,從裏頭望去,可以看到房子外麵的黑色雕花圍欄,上麵纏繞著的薔薇花藤蔓。


    在微弱燈光的照耀下,墨綠色枝椏縈繞而上,極盡妖嬈。


    木棉動作很快,飯菜不多時就上桌了,縱然這是非常難得的時刻,但現在天色已經很晚了。


    她唯恐會餓著他一點點。


    吃完飯,接近九點。


    木棉起身收拾著碗筷,林慕安抬眸看了眼手機,隨後聲音淺淡的開口。


    “你先回去吧。”


    “恩?”木棉停下手裏動作。


    他站起身子,接過她手裏的碗筷,平靜陳述:“很晚了。”


    “擔心我呀——”木棉調笑。


    他沒有回答,沉默的收拾著桌上飯菜,木棉扁扁嘴,轉身拿起書包跟他告別。


    “那我走了啊…”


    “恩。”


    “路上小心。”


    木棉是踩著月光回家的,打開門不出意外的一室漆黑,她按亮燈,嘴角帶笑。


    沐浴完坐在床上之後,她撥了一個號碼,隨後立刻拿來紙筆,刷刷的記下一串地址。


    翌日周六,大晴。


    早上七點,鬧鍾就已經開始在瘋狂的叫囂,柔軟的被窩中伸出一隻手,白皙纖長。按滅。


    木棉翻了個身坐起,跌跌撞撞刷牙洗臉出門。


    轉了三趟公交,步行了二十分鍾之後,木棉看著眼前這扇略微老舊的大門,拿出昨晚的那張紙條。


    仔細核對上麵的名字之後,她收起,提步走了進去。


    這是條水泥路,路況不甚良好,有些水泥斷開,露出了裏頭的泥土,布滿蜘蛛網似的裂縫,裏麵還長出不少雜草。


    “你好,請問這裏有位叫安菱的病人嗎?”


    她輕聲詢問著前台,麵前的小護士打量了她一眼,隨後低頭查了幾秒,抬頭打量著她。


    “有。”


    “哦,好的”,木棉點頭:“我想申請探視。”


    “這邊需要身份證登記一下,必須要滿十八歲才能探視。”


    木棉點點頭,打開包拿出了身份證。


    那個小護士細細檢查核對,隨後又打量了她幾眼,方才把身份證還給她,撥了個電話。


    沒多久,一位穿著白褂的醫生就走了過來帶著木棉進去,穿過幾道走廊,最後停在一道鐵門前,上麵刷著老舊的綠漆,光線不甚明亮,整個回廊都是陰滲滲的。


    明明此刻外頭還是陽光明媚,晴空萬裏。


    木棉忽然有種所處在兩個世界的感覺。


    門打開,空蕩的房間,雪白的牆壁,被鋼筋封死的窗戶,每一處都透著寒意,讓人骨頭發冷。


    正中的鐵架床上,坐著一位婦人,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眼神空洞。


    她的容貌極其妍麗,即使已經年華老去,依舊是擋不住的風姿卓越。但木棉覺得,林慕安好像和她並不是很相似。


    他的相貌應該是隨從父親。


    聽到門邊聲響,她遲鈍的轉過頭看了過來。


    “安菱,有人探視。”


    木棉連忙上前一步,微微彎腰輕聲開口:“阿姨你好,我是林慕安的同學…”


    呆滯的眼神忽然動了一下,她目光隱隱帶著抹激動,盯著木棉,顫聲開口:“阿慕,他…他來看我了嗎?”


    “他這兩天出去比賽了,不能來探視,所以叫我幫忙來看看你。”


    木棉笑道,把手裏的水果和牛奶放到了她麵前。


    “這是他最愛喝的牛奶,每天早上都會喝一瓶,他說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早日康複,能接他回家。”


    安菱的眼裏漸漸冒出了水光,她點點頭,仿佛想到了什麽,陷入了回憶中。


    探視時間隻有半個小時,兩人聊了幾句,全部都是關於林慕安的,後半程安菱都在發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呆呆傻傻的,神色木然,看得出來,狀態不是很好。


    木棉探視結束後和那個醫生聊了很久。他說安菱的病是由於外界刺激構成的,而且沒有及時得到治療。


    平日裏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一受到外界固定的因素刺激時,便會出現暴力傾向,而且人格扭曲。


    .


    木棉從裏麵出來站在太陽底下時,恍如隔世,外麵天光大亮,花紅柳綠。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驅散了那一身冷意,她抱緊了胳膊,低頭前行。


    這邊很偏,木棉等了好久,才來了輛破破舊舊的公交車,她上去,投幣。


    坐下,靜靜垂眸。


    腦海裏全都是方才那個醫生說的話。


    “她那次差點殺了她兒子,幸好被他爸爸及時發現了,這才瞞不住送到了醫院。”


    “她這個病應該得了有十多年了,每次一發起病來,就虐待她兒子,真是可憐了那個小孩…”


    “她和她老公早就離婚了,小孩和她住,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沒人管也沒人知道這個事…”


    車子一路搖搖晃晃,外麵的景色漸漸模糊。


    到站時,司機不經意從鏡子裏看了一眼,隨後愣著,坐在前排的那個女孩,不知何時,已是滿臉淚水。


    幾經波折,木棉終於站到了林慕安的家門口。


    她抬手,按上了門鈴。


    不多時,門從裏麵被打開,看到她,林慕安臉上有些驚愕。


    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木棉已經撲了上來,緊緊的抱住了他,突如其來的巨大衝擊力讓他身子有些不穩。


    林慕安踉蹌幾下,扶住了門。


    “放開。”


    他看著埋在他胸前的那個女孩,低聲嗬斥,然後去掰她的手。


    木棉收緊了手臂,死死抱住他,在他懷裏不停搖頭,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熟悉的氣息襲來,眼淚又忍不住洶湧而至。


    胸前的布料漸漸被打濕,林慕安情不自禁停住動作,手在空中僵持了片刻。


    然後試探的,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


    “別哭了…”


    他的聲音很低,聽不出太多情緒,但若木棉此刻抬頭,便會發現那張冷峭的臉上,是罕見的柔和。


    難得的溫順。


    木棉收緊了手臂。


    把自己往他懷裏送的更深。


    “你抱抱我…”她吸了吸鼻子,嗡嗡的說。


    林慕安皺了下眉頭,眼裏閃過一絲掙紮,他有些頭疼的看著胸前那個黑色腦袋,須臾,還是伸出了手,緩緩摟住了她肩膀。


    出乎意料的纖細,一隻手便能環住。


    底下,是滿手的滑膩。


    破天荒的,她今天散了頭發,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披在肩頭,絲絲幽香直往鼻裏鑽。


    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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