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近了,越過一片丘陵之後,沈誌祥的大隊人馬都看到了幾個“叛軍”遊騎的身影在前麵的路上晃蕩。那幾個遊騎看到沈誌祥所部大隊騎兵洶湧追來的情形,立刻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夾起尾巴向綿延起伏的山區方向跑得無影無蹤。


    “追!追上去……”


    沈誌祥此時滿腦子隻剩下追上去就殺啊,沒了任何警惕。


    跟在沈誌祥身邊的部將吳朝佐算是比較冷靜的,此時尚未完全失去警惕,在三岔口營寨曹紹中部中伏受炸全軍覆沒的情形留給他的印象非常深刻,現在看到此地的丘陵山地實在不適合騎兵發揮機動性的優勢,於是提醒道:“大人,未將擔心叛軍會設下埋伏張網以待,是不是先派偵騎過去勘查一番,再讓大隊跟上?”


    跟在沈誌祥身邊的另一個部將金光裕對吳朝佐的警惕嗤之於鼻:“什麽埋伏?區區幾個奴隸雜役,哪有這等本事之人懂得搞什麽埋伏。有本事的人肯定沒那麽笨,不是降了大清,就是早就跑了,哪會呆在三岔口做奴隸雜役等到今天?我估摸著,叛軍現在最想的是恨爹娘隻給他生了兩條腿而不是四條腿!大人,無需再派什麽偵騎,大隊人馬直接追殺上去就是了!”


    “大人,屬下讚同金大人的看法,區區幾個奴隸雜役,都是膽小怕死的小人,不感恩大清給他們活命的機會,肯定是有人心懷怨恨起來鬧事,裹脅了大部分人,隻要殺了那幾個心懷怨恨的為首之人後,其餘人等就會快快求饒了。這樣的事,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從來就聽說有過有本事的人能搞出什麽花樣來的。依我看,無需偵騎慢騰騰的勘查,等那些探子小心翼翼勘查完回來時,叛軍早就已跑遠了。大人,屬下願一馬當先為先鋒開路的!”


    說話的是沈誌祥的另一個部將許天寵,他跟金光裕同樣看法,以己心度人腹,認為頭腦靈活的有本事的武人,就像他們一樣,在滿清八旗的強大軍力麵前,不是逃之夭夭就是投降了事,因此完全無須擔心前麵會有什麽厲害的人物搞一次埋伏等著他們,直接衝上殺光敢於抵抗的人就是了,膽小的就會乖乖投降,派出偵騎勘查完全是多餘的。


    事實上,在過去的歲月裏,沈誌祥及其部將下屬也不知經曆了多少次這樣的奴隸鬧事造反的事情,而每次都是無一例外地被鎮壓下去,在鎮壓期間,確實是隻要殺了為首之人,其餘麻木的人群,不是被殺死就是措手就擒。


    沈誌祥聽金光裕、許天寵說得有理,但又不想掃了吳朝佐的臉,畢竟他也是忠心耿耿跟著多年的老部下,隻是有些時候謹慎有餘進取不足,於是玩了一下平衡術,點頭說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謹慎也是有必要的,但以我的經驗看,此等奴隸中確實很難有什麽傑出之人,這樣吧!吳朝佐和許天寵一起為前鋒,我和金光裕率大隊隨後跟進,全部快馬追擊,注意搜殺叛軍為首者,如果有什麽不妥的,你們則見機立即退回來,不要在這裏敗光我們的家底!”


    “是,遵命!”


    不管願不願意,三個部將都一起拱手行禮表示聽命。


    於是出現了奇怪的場景,前隊的兩員軍官,一個一心一意拚命催促加快追擊,一個則慢騰騰的東張西望觀察四周。


    剛跑上一個丘陵小山包頂,許天寵猛然看到一隊人馬正推著一長溜的大車,順著大路拚命逃跑,頓時喜上眉梢,揚起武器大叫:“啊哈!看你們往哪裏跑?兒郎們,衝上去殺光這些奴隸啊!”


    吳朝佐一看地形,張口喝叫:“慢,小心有詐!”


    這是一個並不算很險峻的地方,大路的左邊是一排山坡,右邊是一個向下蔓延的緩坡,向下兩三百步是一片茂密的樹林。


    正是朱明等人設下埋伏的地方,一切布置停當,就等沈誌祥摔軍一頭撞入來,但眾人都在擔心,這樣一個地方,沈誌祥會不會率眾騎兵前來,會不會識破這裏的埋伏,而不進入埋伏圈。


    現在眼見對麵不遠的丘陵小山包頂出現兩騎,一騎看見車隊,就大叫後麵的眾騎衝殺,而另一騎則顯得比較猶豫,甚至伸手去拉那個大聲下令衝殺的人冷靜。


    朱明看得清切,知道對方有冷靜之人,一旦給此人主導,自己的圈套很容易被識破,須得為其加把火才能引其入?中,於是下令:“趕大車的兄弟們快撤!有多快跑多快!”


    聽得此話,負責誘敵的戰士們紛紛把手中活計一扔,尖叫著撒腿狂奔,按照事先的導演安排,大都拋掉手中的武器,有人故意弄翻了幾輛大車,滾出一些黃金、白銀之類的物品,甚至有幾十個人裝模作樣地為奪路而逃,互相推搡了幾下,幾個瘦弱跑不動的家夥還裝著倒黴的樣子倒在地麵上,被後麵“急於逃跑”的人衝過來狠狠踩了幾腳,幾個頭目摸樣的人拿起鞭子打了幾下“潰兵”,卻被“潰兵”一衝而散,也隻得跟著大隊一起“潰散”。


    外人看來,這似乎真的是一支逃跑的“叛軍”被追兵追上後開始潰散了。


    朱明看在眼裏,不禁覺得好笑:這些家夥,真有些演員的潛質!


    見此情況許天寵再無一絲懷疑前麵是否有埋伏,猛然甩開吳朝佐試圖抓住自己衣服的手,冷冷地說道:“你自己怕死就好了,不要擋住我升官發財!”


    許天寵言畢,帶著蜂擁上來的騎兵高呼著撲向迅速逃散的“逃兵”,幾百匹戰馬氣勢如虹,馬蹄踏出轟隆隆的巨響,卷起漫天的雪花,似乎就要吞沒麵前這一條大路。


    吳朝佐無奈地搖搖頭,截住了幾十騎,勒令停留在原地充當預備隊以備萬一。


    停留下來的都是跟隨吳朝佐多年的親信,見別人風風火火地衝上去就要大塊吃香喝辣撈金搶銀了,自己卻不得不停在這裏眼睜睜地看著,心裏對吳朝佐腹誹不已,但又不敢多說一句。


    騎兵隊伍很快就衝上去幾百人,沈誌祥也摔著親兵上來,看到吳朝佐在這裏整頓隊形,剛想開口,吳朝佐先上來一拱手說:“沈大人,如果前麵沒埋伏,許天寵一人率隊上去足夠了,我在這裏接應就是了!”


    沈誌祥知道吳朝佐一向謹慎,想想覺得也是如此,就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策馬率親兵跟上。


    許天寵一馬當先,飛快衝進七零八落的車隊中,“潰兵”早已由後隊全部跑到前頭去了,許天寵怒罵一聲“可惡”,企圖追上去。


    但此時地上除了橫七豎八的車輛之外,還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兵器、扁擔、車輪、金錠、銀錠、樹枝、木棍、衣物、糧食等物品,大大阻礙了馬速,待許天寵和蜂擁而來的騎兵奔到車隊盡頭,“潰兵”早已跑的不知去向。車隊盡頭,豎著一麵高大的白布旗幟,旗幟上歪歪斜斜寫著幾個大字“沈誌祥及漢奸者見此旗必死”。


    許天寵大怒,自從投降滿清以後,他最忌諱別人罵他漢奸的,看見這幾個大字,頓時氣得昏了頭,想也不想,揮起手中長刀,砍向旗杆。


    隻見白光一閃,接著是火光濃煙冒出,最後是震耳欲聾的巨大爆炸聲響,一瞬間,猛烈的氣浪向四周橫掃,強烈的白光中,許天寵眼睛什麽也看不見,驚恐地覺得自己手腳被一種巨大的力量牽扯著飛騰起來,然後失去一切知覺。


    爆炸由許天寵站立的位置開始,向後延伸,此時進入埋伏圈的清兵至少有七百餘騎擠成一團,被爆炸的氣浪掃得東倒西歪,挨近爆炸點的,被直接撕碎或拋向空中,沒當場炸死也一片哭爹喊娘的聲音,一些反應快的人想逃跑,但發現已無處可逃,唯有極少數幸運的往右邊緩坡跳去,暫時逃過一劫。


    沈誌祥率親兵剛接近車隊邊,眼前白光一閃,在車隊前頭開始,火藥爆炸接二連三的爆發,猛烈噴發的火光濃煙中,不斷有各種各樣的雜物伴隨著整個人體、被撕碎的手臂、大腿、人頭、五腑六髒拋向高空,然後狠狠落下來。


    沈誌祥反應很快,頭一低就伏在馬背上,但還是被狂掃而來的雜物和人體肉塊器官砸得渾身都是,座下的馬匹更是倒黴,被一個殘破的車輪重重砸中,當場跳躍了幾下,先是把沈誌祥甩出去,然後口吐血沫,悲鳴著用盡最後的力氣舞動四肢掙紮了一陣,便再無聲息。


    “殺,殺,殺光這些二韃子!”


    隨著一片喊殺聲,密集的人影由左側山坡頂上和右側的緩坡的樹林中出現,排著並不算很嚴整的隊形圍上來,當頭幾排是手持火銃的人,進入射程後,隨著指揮的號令,對準殘存的清兵,一陣猛烈的射擊。前麵一排射擊完畢,立即退後裝彈,第二排上前射擊,射擊後即後退,第三排馬上進入陣位射擊,射擊後退後,再由裝彈完畢的第一排上前射擊,這樣周而複始地循環射擊,此時清兵還沒從大爆炸的震撼中清醒過來,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一時間沒法組織有效的抵抗,火銃射擊手們先前還非常緊張,待看到清兵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打得血肉橫飛,如同射擊一群牛羊雞鴨般差不多,最後一絲顧慮完全放開,手腳麻利多了,射速迅速提升,準頭更為精準,戰果更大。


    待幾排火銃手各進行兩輪射擊,還有人意猶未盡地要進行第三輪射擊時,朱明見清兵被打得一片混亂,已無法進行有組織的反擊,對火銃手後麵的冷兵器士兵們大喝一聲:“衝鋒!殺光二韃子!”


    聽到一聲號令傳來,早已迫不及待的士兵們狂叫高呼著殺聲一擁而上,把火銃手們晾在一邊。


    “果然有埋伏!”靜立山丘的吳朝佐眼看爆炸發生的全過程,也看到了沈誌祥摔倒在地,急忙對跟著他的不過百騎的清兵下令:“快,衝下去,救起沈大人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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