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成了這樣?”舞萼已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幾個時辰。窗外月影西斜,她卻毫無睡意。白日炙熱的吻仍在唇上灼燒,身上卻如中了風寒,一陣發冷,一陣發熱。她望著窗前靜靜的月色,心想,怎麽辦呢,竟然會已這樣?


    娘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和你親近的,隻能是你的夫婿。現在他這樣親吻了自己,是不是他就是那個要伴自己終生的人。


    ——菩薩,我並不奢望能嫁入大富大貴之家。隻希望我嫁的人,知我惜我,愛我憐我,保護我和娘再不受半點委屈!


    ——難道他,就是這個人?


    舞萼心亂如麻,眼看房裏慢慢被東方的曙光照亮,心想,再過一會兒,娘也該起床了。


    這麽一想,鬧騰了一夜的心裏就忽得清醒了——想這些幹什麽?她總是要回家的,無論如何要回家的!她絕不會留在黑風寨!


    ——隻要回了家,她仍還是細柳陽春下的閨樓中的千金小姐,他自還做莽蒼深山裏的馬背上的草寇土匪。峻嶺、深牆相隔,再假以崢嶸時光,所有過往,自會被洗刷得一幹二淨!


    主意拿定,整個人頓時放鬆下來,一閉眼,她很快沉入夢鄉。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一睜眼,房裏已是滿室明亮。她一側頭,正對上雷遠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羞得連忙將頭埋進被裏。


    雷遠摸著她留在被外的一頭烏篷篷的黑發,笑道:“想你,就來了。昨晚睡得好麽?”


    她便把頭埋的更深:“你先出去!”


    隔著被子也能聽到雷遠響亮的笑聲:“已經晌午了。難道你還要睡?”他竟然也躺到床上,把她和整個被子一起抱住:“要不我在這裏睡個午覺,你陪我?”


    她在被子裏已經窘得快哭出來。這時翠兒走進來,看到這幕情形,差點暈了過去,結結巴巴道:“二……二寨主?”


    雷遠這才放開她,道:“你先睡吧,我等會兒再來看你。”自己也有些窘,匆匆走了。


    他就是走了,舞萼也沒有好日子過。整一下午,翠兒都用要殺人的眼神惡狠狠盯著她。她苦笑,心想,若不再盡快離開黑風寨,隻怕要先死在翠兒的手上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翠兒才走,雷遠又來了。她偷偷看他,看他滿臉都是喜氣,忍不住問:“什麽事這麽高興?”


    “我把我們倆的事跟大哥說了。”雷遠握著她的手笑道:“大哥一口就允了!”


    ——事實並不如所說這麽輕描淡寫。寨主其實發了很大的脾氣:“這女人和你不是一路人,決不會對你真心,抱上床玩完就罷。娶她?老二,你可別犯傻!”


    ——他沉默很久,隻說:“我是真喜歡她!”


    “所以你就是咱們黑風寨未來的二寨主夫人!“他不由握緊她的手。


    ——既然決定要成親,還是要盡快。這樣即使到時候她爹把她接回去,也已是木已成舟,奈何不了我們!


    他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迫不及待道:“事不宜遲,我們三日後成親!”


    這番話如同平地一個炸雷,驚的舞萼跳了起來:“三日後?”


    “隻要情投意合,何必要有那麽多繁文縟節?”他笑嘻嘻摟了上來:“我還覺得三日太長,恨不得就是今晚!”


    舞萼大為慌張,手忙腳亂推開他,情急之下,正色道:“這麽倉促成親,你當我是什麽?路邊的俗婦麽?我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成親這麽大的事情,不說三禮六聘,正兒八經的嫁妝婚宴,也是要有的。”


    雷遠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深悔自己莽撞,連忙點頭道:“你說的是。婚宴嫁妝自然都是要準備的。我不能虧待你。”


    舞萼心想,嫁妝婚宴的準備幾天工夫就行了,隻怕自己還沒有想到如何逃出去,便已經被架上禮堂。不行,自己一定要想個法子讓他絕了成婚的念頭才好。


    又想了一想,她道:“我還有三個要求,你得答應我,否則,我寧願咬舌自盡,也不會和你成親。”


    雷遠有些愕然,忙道:“你說什麽,我都是肯的。”


    她說:“第一件,我的嫁妝裏,要有用蘇州的雲繡做被麵,寒洲的蠶絲做被裏的被子八床。”


    蘇州的雲繡做被麵,寒洲的蠶絲做被裏的被子是朝廷的貢品。一床就已是天下難求的珍品,能集滿八床,應是難上加難。


    沒想到他隻點頭:“這個不難,隻是需要些時間。第二件?”


    她繼續說:“第二件,我要自由出入山寨,無人約束。”


    雷遠有些躊躇:“這個……也不難。每次你想出山寨,我和你一起雷遠詭譎的一笑:“這個你放心。他隻守得了寨門。後山有條小路直通寨外,隻有我一人知道。他要是不準你出寨,我帶著你從那裏走,他絕不會知道。”


    ——後山有條小路直通寨外?舞萼心裏一喜。雷遠又催問:“第三件?”


    舞萼便道:“第三件,除了我,不準你再娶別的女子,也不準和別的女子有夫妻之事。”


    依她所知,但凡男子,個個都有三妻四妾,從來沒有人能專情於一個女子。她想,這件事總應該讓你為難。


    沒想到雷遠舒出口氣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事。這個最容易了。隻要有你,我還理別的女子做什麽?“他的眼神像帶了火似得。舞萼不敢看他,正要低頭,他卻猝不及防的吻過來。情急之間,她一手擋在他的唇上:“不!你的胡子……太紮!”


    雷遠一怔,摸著滿臉胡須嗬嗬笑起來。


    第二天他再來,便換了個模樣,滿臉濃密的胡須刮得幹幹淨淨。舞萼這才看清他本來麵目——原來也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生得異常英俊,濃鬱雙眉,堅毅下頜,英氣逼人。她頓時臉都紅了,小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大叔。”


    雷遠哭笑不得:“既然認為我是大叔,你還願意嫁我?”


    ——答應嫁你不過是緩兵之計。舞萼卻不敢這麽說,隻道:“誰想嫁你?是你逼得。”雷遠看她羞態撩人,忍不住上前摟住她,低笑道:“今天沒胡子了。”低頭就找她的嘴唇。


    舞萼忙跳到一邊,道:“我想去後山。”


    雷遠看她眼神望著自己背後遊移不定,一回頭,卻原來是翠兒咬牙切齒怒視著她,心裏一笑,上前牽了舞萼的手道:“好,去後山。”


    去後山的路上遇到不少人,大概都得了消息,個個都追著叫舞萼“二寨主夫人”。舞萼秀臉粉紅躲在雷遠身後。雷遠卻是心花怒放,恨不得滿寨的人都知道他要成親,在寨子裏轉了一大圈才帶著舞萼走到後山。


    人煙頓時稀少。雷遠籲出一口長氣,正要把舞萼摟到身邊好好親熱一番,卻看她正忙著東張西望,不由問道:“你看什麽?”


    “你說的那條小路,不知道這裏能不能看到?”


    雷遠嘿嘿一笑,指著不遠山巒上掛著的一條白練:“看到那個了麽?”


    舞萼皺起眉頭:“那是瀑布。”


    “小路就藏在瀑布後。”雷遠摟住她:“瀑布不斷流,你是看不到小路的。”


    舞萼心裏跳的跟擊鼓似得,卻故意用很不經意的語氣問道:“那瀑布什麽時候斷流?”


    “幾日不下雨,它就斷流了。”雷遠把臉貼在她的臉上輕輕摩挲,漫不經心答道。


    舞萼從未和人這麽親近,他的細碎胡茬擦過自己的臉頰,頓時整個身子都酥麻了,半天才道:“你……你是不是從前有過很多女子?”


    雷遠輕笑:“你介意?”


    ——那麽就是說他從前是有很多女子了。


    ——是把她也當作這些女人中的一個麽?隨意親狎,半點禮數把持都沒有!


    ——怎麽忘了,他可是個土匪!土匪哪知道什麽禮常廉恥?正是以玷褻女子為樂呢!


    舞萼不知道哪裏生出一股怒氣,忽然推開他走到一邊。雷遠沒料到她這麽大反應,連忙走過去解釋道:“我其實隻有過兩個女子,還是從前我做捕快的時候的事。也是露水夫妻,從來都不做數的。後來入了黑風寨,總覺得日子顛沛不定,不是考慮男女之事的時候,所以一直沒再有過什麽人,直到一眼看到你……”


    他看舞萼眼裏仿佛有朦朧一層霧氣似得,就有些著急,脫口道:“第一眼看到你,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我活了二十六年,可從來沒有過這樣丟了魂的感覺。大哥說我和你不是一路人,要我想清楚。我想,不管是不是一路人,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女子讓我把自己都忘了的;不管她是誰,我要定她了!我信命,我想,我去搶你,結果喜歡上你,這就是我的命!不管前麵是苦是樂,就是讓我去死,我都認了!”


    這番話說得舞萼心驚肉跳,忙掩住雷遠的嘴:“你別說了!”


    ——她從不信命,可是想自己和麵前這人,一個是官邸裏的千金小姐,一個是深山裏的凶悍強盜,本來這緣分二字無從說起,卻偏偏要相逢相遇,要有這一出情動。這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麽?


    ——而將來呢?命運又會如何安排?


    雷遠看她目光飄緲迷茫,展臂緊緊抱住她,道:“我知道你一個官家小姐,嫁給我這麽一個莽人是虧待了你。不過,你要相信我,我會盡我全力,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和他寬厚溫暖的懷抱相比,從前的重重冷影遙如隔世,而將來的種種未知也遠不可及。舞萼伏在他的懷裏,心想,我和你,沒有從前,沒有將來,有的,隻是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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