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蘇舞萼悠悠醒轉過來,已是躺在床上。


    ——是夢麽?——她想。身邊一人此時道:“翠兒,快去跟寨主說,人醒了。”


    蘇舞萼偏頭一看,床邊坐一婦人,慈眉善目,問道:“這是哪裏?”  “黑風寨。”婦人笑道:“你都忘了麽?”


    ——果真是被擄來黑風寨了——蘇舞萼心都涼了,看著斑駁的帳頂怔怔的想,娘現在怎麽樣呢?有人救了她麽?她回家了麽?見到爹了麽?爹會怎麽說?


    綿綿思緒還沒有完盡,門外就有人噔噔得奔進來。領頭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身形精短,眼神陰沉,滿臉都是斑駁的皺紋。隨後進來的便是擄來舞萼的那個高大男子。


    舞萼聽婦人稱呼那兩人寨主和二寨主,呼的一下就坐起來,喝道:“土匪頭子,你最好趕快放我回家。否則我爹一定會殺了你!”


    寨主審視她片刻,道:“跟我這麽說話,你就不怕惹惱了我,一刀殺了你?”


    舞萼看他目光冰冷如鐵,深不見底,心裏抖了一抖,硬著膽子道:“你不會殺我。你要是想殺我,在路上就已經殺了我了,不用等到現在。”


    寨主微微扯動一下嘴角,對身邊的二寨主道:“你說的不錯,這丫頭是潑辣。蘇老兒怎麽養出這麽個女兒來?”忽然伸手死死捏著舞萼的下巴,眼神凶惡道:“聽說蘇老兒最喜歡的就是你。拿你換我們家老三,他一定肯。”


    他渾濁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舞萼一陣惡心,正要大叫,二寨主伸手捏住寨主的手腕:“大哥!”眼神示意他放下手。


    在他的目光下,寨主這才意猶未盡的鬆開手。舞萼連忙爬到床裏最遠的角落,道:“我爹最不喜歡的就是我。你們綁錯人了。”


    寨主冷笑:“小丫頭鬼點子不少,想這樣騙我們放了你?孩子都是父母心頭的肉,你爹斷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綁走不管不問。”對二寨主道:“看好她!”就出了門。


    二寨主卻還留在房裏,東看看西看看,看舞萼滿臉戒備的看著他,便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又對她道:“和你家相比,這地方條件是簡陋了些。你先住著,過兩日你爹把我們三寨主放回來,你就可以回家了。”


    “別假惺惺裝好人。”舞萼憤憤不平道,別過臉去不理他。二寨主討個沒趣,在房裏站了一會兒,也隻好出去了。


    日子漸漸過去,轉眼就已十日,京城裏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寨主著實著急,問送信的人:“你可是把信送到蘇府裏?”


    “正是。門口好大一個蘇字。”送信的人著實委屈。


    “怎麽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寨主有些束手無策,問旁邊的二寨主:“老二,我們再送一封信去?”


    二寨主低頭想想,道:“也許蘇府不相信蘇小姐在我們手上。再送封信去,就得有個憑證。”


    “正是。”寨主點頭示意:“不管是什麽,這次得要蘇府有些反應。要不然,我們費這麽大的勁,這人難道是白綁的不成?”對手下道:“去,砍那丫頭一隻手,送給蘇府去。”


    手下正要領命,二寨主連忙攔住寨主:“大哥,這事我去辦。”


    “這麽點小事要你去幹什麽?”寨主的眼神在二寨主的臉上不斷逡巡,仿佛要看透他的心事。


    二寨主忙道:“這憑證一事事關重大。我怕他們幹不好。還是我去。”


    蘇舞萼正坐在床邊專心向那個看守她的劉嫂學習納鞋底,房門格的一響。她抬頭一看,又是二寨主。她不由惡從膽邊生,把手上的鞋樣狠狠朝他擲去。那人閃身避開飛來的鞋樣,盯著舞萼上下細看。


    舞萼看他雙目如電,心裏有些發毛,往後躲了一躲,道:“你看什麽?”


    “看我該取你全身上下哪裏作為送給蘇府的憑證。”那人抱著臂,慢悠悠道:“眼睛挺好看的,就取一隻眼睛吧。”


    舞萼心裏嚇得漏了一拍,忙道:“不管誰的眼睛挖下來都是一個血淋淋的樣子,怎麽能證明是我?”


    “有道理。” 那人點頭,目光挪到舞萼雪蔥似的手上:“那麽手指?”


    舞萼連忙把手背到身後:“十指連心。你斷我的手指,我會疼死。人都死了,你還拿什麽和我爹換人?”“不錯。”那人目光繼續下移:“腳趾?”


    舞萼慌亂用裙擺把腳蓋住:“自裹了腳後,連我娘都很少看到我的腳。你砍了我的腳趾也沒用,誰都不認識。”


    “你倒是長了一張巧嘴。”那人走在舞萼麵前蹲下,目光與她平視:“那你說,我該拿你身上什麽才好?”


    他離得這麽近,舞萼這才看清他的麵貌。他長了一張有棱有角的臉孔,黝黑瘦削,眼睛清澈透黑,映著一個小小的她。


    他目光並不凶惡,她卻從來沒有這樣心慌,又往後縮了縮,道:“能不能……能不能什麽都不拿?我可以給我爹寫封信。他認得我的字跡。”  那人不點頭也不搖頭,眼神在她臉上慢慢遊移,好像在尋思從哪裏下刀。舞萼看他眼裏隱現笑意,心裏更急,見他已抬起手來,慌亂間匆忙抬手捂住臉龐:“不!”


    隻覺那人的手風從麵前一掃而過。等她放下手來,那人已經起身,手裏攥著她頭上的那支七步搖。他看她麵色煞白,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就這麽大的膽子,看把你嚇得。”說完,一晃就出了房。


    身邊的劉嫂看舞萼氣得發抖,笑著寬慰道:“二寨主有時候是喜歡捉弄人。可人卻是很好的。”


    “土匪能有幾個好的?”舞萼恨恨道。


    “姑娘這話就沒道理了。二寨主原來是順天府裏的捕快,因為性子耿直,被同僚陷害逼得無路可走,這才來了我們黑風寨。他最見不得窮苦老百姓受欺負,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劉嫂指著剛進門的一年輕女子:“你如果不信我剛才說的,可以問問翠兒。”


    翠兒道:“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爹要賣我進窯子。我死都不肯,正在路上拉扯,二寨主來了,把我救到寨裏來。”


    劉嫂笑道:“這丫頭因為二寨主救了她一命,所以死心塌地喜歡他。”


    翠兒落落大方道:“他武功好,對人好,又長那麽好看,我不喜歡他,能喜歡誰去?”


    ——果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舞萼想想那把絡腮胡子,噗哧一聲笑出來。翠兒很不滿意瞪她:“你笑什麽?你不覺得他長得好看?你見過比他長得好看的人?”


    舞萼忙道:“從小到大,除了我爹和哥哥們,我沒見過別的男人。你們二寨主比他們都長得好看。”她看翠兒露出得意的神情,捉弄心起,又道:“不過我聽說天下最好看的男子是靜安侯。凡是見過他的人,都說是如天神下凡。不知道你的二寨主和他相比,是誰好看?”


    “當然是我們二寨主好看。”翠兒又瞪起眼來:“你們這些官家的人長得再好看,也是空長了一幅模樣。心裏,可都是壞透了!”


    這句話就是連舞萼一起罵了。劉嫂看舞萼神情頗不自然,忙道:“姑娘和他們是不同的。”


    翠兒哼了一聲:“什麽不同?她眼下是因為被我們關著,當然對我們和氣。等她出了這裏,你看她怎麽整治我們。”


    “翠兒!”劉嫂喝住她,把她趕出房去,又對舞萼賠禮道:“我們讀書少,心裏怎麽想嘴裏就怎麽說,得罪姑娘了。”


    舞萼苦笑幾聲,心裏隻想,這裏的人都是從前吃盡官府苦頭的,看我是官府小姐,個個心裏肯定恨我。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爹看了那七步搖會不會來救我?


    ——我好歹是他女兒,他應該會來的吧。


    ——可是,這麽些年,他何時當我是他女兒?……她不敢深想,心裏一個念頭慢慢浮起來。


    ——即使他不來救我,我也要自己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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