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衝入敵陣,並一股作氣將對方頭領麵具挑飛的瞬間,白虎整個怔了。


    那無風自揚的招搖銀灰色長發、豔麗的臉孔、飛揚的眼角,不是夏天是誰?


    可是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為什麽一直守著邊境,看管著樹林與小茅屋的他,會穿著染血的戰甲、騎著魔界死靈馬出現在這裏、在他的麵前,跟他用劍互相砍殺……


    他所要麵對應戰的人,不是應該是那個死魔四軍團的第二團團長,毒蜘蛛八重絲嗎?為什麽八重絲的臉,會跟夏天的臉一模一樣?


    「啊啊……夏天……」


    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抹去臉上因為被劃傷而流出的血液,夏天甩了甩頭發,臉上充滿笑意。


    望著眼前人驚愕不已的臉,他態度輕鬆,眼底的寵溺依然不變,彷佛兩人隻是在街上湊巧遇上,而不是在戰場兵刃相見!


    「如果可以,真希望一輩子都不想讓你發現啊,小白貓!因為這樣的話,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能一直維持下去了!可惜啊……」


    他搖搖頭,惋惜的發出嘖嘖聲。


    「……我們之間必須得結束了!」


    白虎眼睛瞬間充血,發出低沉的咆哮:「——你騙我!」


    「你這話就不對了,小白貓!怎麽說我騙你呢?我隻是將一些我認為不需要讓你知道的事情,隱藏起來而已,並沒有說謊,怎麽算騙呢?」


    夏天嘴角的笑意加深,看著他的眼神仍是如往常般寵溺:「至少,我有告訴你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樹林的確是我的領地,而你用來喊我的那個名字,也是我的真名。」


    「夏天……這個,真的是你的名字……」白虎死盯著他的臉,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鮮紅的令人怵目驚心。


    被背叛與欺騙的感覺充斥著他,令他心神大亂。


    「是的。」夏天柔聲的回答,眼神仍是如此溫柔,可是手上的劍,卻是毫不留情的刺穿了白虎的胸膛:「因為我知道你喜歡夏天這個季節,所以我那時候就替還沒有名字的自己,取了那個名字……」


    白虎睜大眼,看著他的劍直直刺穿自己的胸腔。


    一股難受的寒意在劍刺入的瞬間,竄入他的體內。


    「……有毒?」


    他盯著胸前轉眼變黑的銀盔甲,手上的巨劍自手中滑落,筆直的插入地麵。


    身體搖晃了兩下,白虎渾身一軟,自馬背上落下,與插在他胸膛上的劍一起……


    夏天將馬騎到白虎的身邊,居高臨下的望著仍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白虎,彎身一探,將插在他胸膛上的劍拔起。


    「……夏天,是我的真名。你要一直記得,好嗎?即使之後我們不再見了,你也要一直記得,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


    黑色的血,就在劍拔出的那一剎那噴出,開始四溢。


    「你中的這個毒,這世上除了我之外,無人能解!它會一直跟著你,永遠的留在你的胸膛、你的心髒裏!每當你想要把我忘記時,就會提醒你不可以這麽做……


    「……白虎,我要你永遠記得我!因為,我也會永遠記得你……


    「……真的很可惜,我是真心想在打完仗後,跟你一起去人間界的……」


    夏天的聲音隨著白虎視線的模糊,也跟著失真起來。


    四周的喧嘩聲變得好不真切,隻有胸口的痛與那人從頭至尾都沒有變過的溫柔眼神,真實的令他覺得苦澀……


    我又……何嚐不是……


    可是他已沒有力氣出聲回答,隻能不爭氣的流著淚,一臉不甘的閉上眼,陷入黑暗的擁抱裏麵……


    這是白虎在與魔界多次戰爭裏頭當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夏天的交手。


    ***


    這場戰,打了近千年。


    就如夏天所說的那般,在後來的戰役上,他們兩人再也沒有交過一次手,就像是刻意錯開一般,連在遠方觀望彼此一麵也沒有……


    後來戰事結束,兩界在這次戰爭中誰都沒占到便宜,甚至差點兩敗俱傷,於是在經過不斷的互派使者交易下,終於協議休戰,而邊境的結界也理所當然的撤掉,恢複千年前的模樣。


    可惜那景物依舊,人事卻早已全非。


    瞪著那原是小屋所在、現在卻隻剩一片雜草叢生的地方,白虎激動的眼角瞬間染上紅暈。


    那上頭野草藤蔓生長之厲害,彷佛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建築物座落過。


    久久,他垂下頭,眼淚又不爭氣的再度流下。


    這是他最後一次落淚。


    至此,他開始討厭夏天、討厭一切有關「夏天」這個人的回憶,在人間界裏兩人足跡所踏過的地方、那個人所屬的種族,一切一切……


    在那之後,白虎的性情也開始轉變。雖然仍是脾氣暴躁,卻變得難以捉摸,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秒是喜還是怒。


    而後,他又因為某些緣故迷上了兵器。


    再來,就這麽轉眼過了數萬年。


    數萬年後,人間界,關家。


    吞下最後一口的棒冰,白虎滿足的歎了口氣,一頭往後栽去。


    難得沒事幹的他,躺在專屬他的房間裏享受這稀少的悠閑。


    人間界今年夏日的天氣,似乎又更熱了些!


    靠在冰涼的水枕上頭,白虎翻個身,拉了拉衣領,皺了皺鼻子,覺得眼皮沉重。


    奇怪他今天不知為何,就是一直很不安煩躁,而且眼皮還不分左右狂跳!


    不行了,頭好昏!一定又中暑了——那該死的女人給我記住,什麽「為了環保所以不準裝冷氣」,結果自己的房間裏還不是有偷裝?


    「……xxx的!小氣鬼轉世投胎也不是這種小氣法吧!」


    他又翻了個身,低低咒罵,然後把小電風扇拉進一些,閉上眼睛。


    過了不久,他的呼吸聲逐漸變得沉穩。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背景仍是他所在的這個房間,可是整個室內的氣溫卻沒有現實中那麽高熱,彷佛有什麽將熱氣吸去,而四周原本刺耳不已的蟬鳴與電風扇的運轉聲,也消失無息。


    夢裏頭一雙冰涼的手掌撫上他的臉頰,並且動作輕快熟穩地將他的頭抬起,移到一雙腿上枕著,冰涼的雙指,輕梳著他額前的發絡。


    白虎在夢裏睜開了眼,在朦朧的視線中瞧著那雙手的主人,他伸手抱住對方的頸子,拉著對方彎身,讓對方的發像瀑布般流泄於他的兩邊。


    一滴眼淚就這麽從他眼角滑落。


    他知道這雙手的主人是誰,即使已經這麽多年沒見了,他卻仍是記得對方雙手的觸感。


    「……夏天……」


    他喃喃的喚著這個他好幾萬年沒有喚過的名字,眼淚一直不斷的流:「你做到了,我的確牢牢記著你,打從那天之後我便日日夜夜想著你!如果想嚐試忘記,你留給我的那份大禮便會提醒著我,讓我生不如死!


    「你知道嗎,即使你那時不那麽做,我也不會忘記你!我怎麽可能忘得了你……我對你……」


    他感到對方的手指碰到他的眼角,溫柔的將眼淚拭去,然後輕輕的摩挲著他的臉龐。


    接著,對方的手離開了他的臉,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十分貼近的臉孔。


    那張臉孔還是如同記憶裏頭的那般美麗,眼神也是那般寵溺。他看著對方的嘴唇越來貼近,近到幾乎讓他以為對方是要親吻他嘴的時候,卻落到了鼻子上頭。


    一股劇烈的痛感自他鼻尖竄現。


    白虎一感到吃痛,立即猛然坐起,迅速掃了掃四周。


    房裏除了他、電風扇跟他那把巨劍之外,什麽人都沒有。


    外頭的蟬還是一樣吵鬧,室內的溫度也還是一樣高溫,可是額頭上的發被撥動、臉上的餘溫與鼻尖微麻的疼痛感,確實存在。


    摸摸鼻尖,有些困惑的瞪著指尖上的血液,他一臉煩躁的撥了撥頭發,一道細微的光澤在他撥發的時候自他眼前閃過。


    瞳孔在見到那光時猛烈劇縮,白虎像是被人踩到尾巴般自地上跳起,並抄起那把巨劍,開始朝著四周破口大罵。


    「姓夏的!你他x的有種就不要偷偷摸摸!跟老子出來一決生死!老子告訴你,老子這次絕對不會對你心軟了——還有,老子剛才說的話你絕對不準當真,老子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一根銀灰色的細線,在白虎大聲咆哮的時候由他發上滑落至地,細細長長的閃耀著光,像極了那個跟他現在最討厭的季節同名者的頭發。


    而夏天也真的應他的話,自他麵前現身。


    他還是如當初白虎所見一般,頂著一張跟關家外頭那榕樹精有得拚的美顏,嘻皮笑臉。


    那輕鬆的態度令白虎整個差點氣剎:「你還真有臉敢出來!」


    「我當然有臉啦!我又不是沒臉族的,怎會沒臉出來?」夏天仍是以他一貫的玩笑語氣開口說話:「小白貓這幾萬年不見,果然是不負我望的有天天想念我,真是開心!」


    「是啊,想把你千刀萬剮想得牙癢癢!也真想把你胸膛剖開來看看裏頭有沒有心!」白虎咬牙切齒的說道,手上的巨劍猛朝他揮去:「既然你來了就不要走了,讓我砍幾刀泄恨!」


    夏天也不受他的威脅,老神在在:「好啊好啊,如果你砍得到又砍得下手的話,我當然很樂意。」


    「砍得到是一定,砍得下手是絕對!你少這麽看得起你自己我跟你說!你萬年前刺我那毒劍,我到現在都還記著!」


    「人家是怕你之後會薄情,忘了我,所以才出此下策!」夏天的雙眼浮上霧氣,淚眼汪汪:「而且之後你不就下場,一直躺到戰爭結束嗎?人家可是好心想替你著想,怕你經驗不足戰死了,所以才用毒……」


    「狗屁都是你在放!」


    白虎又朝他揮了一劍,結果人沒砍到,倒是砍壞了他一直挺喜愛的梨花木桌,搞得他這下更氣:「姓夏的,你是男人就別躲!有種你就光明正大站著讓我砍一劍,要不然你今日休想離開這個房間一步!」


    「不離開這房間一直跟你同處嗎?這倒是個好主意!」


    夏天眨眨眼,笑得很是得意:「其實要給你砍一劍也是可以,可是要是你砍得太重,把我砍死了,那我不是虧大,我都還沒享受到我該有的權利呢——」


    「權利?你在說什麽鬼?」這話太過古怪,讓白虎停下動作。


    倏地,他臉色一變,厲聲質問:「姓夏的,你是怎麽進來的?我知道你雖然厲害,但是也沒有強到可以在不驚動關家那女人所設的一百零八道結界……」


    「啊,那個啊!」


    夏天賣關子般的頓了一下,眨眼閃到白虎麵前,然後趁後者來不及反應的瞬間,用他那頭化成蜘蛛絲的長長頭發,緊緊把對方捆住:「當然是跟關家的家長有了點小交易,所以才能這麽出神入化、神鬼不知的來找你啊!」


    白虎聽了,整個臉都黑了。


    「交易?你跟那女人做了什麽交易?那女人憑什麽用我跟你做交易——」


    「就憑你現在在我手下做事啊!」


    一道好聽的女性嗓音不慢不緊的飄來,白虎回頭,赫然發現關家大姐抱著手臂站在門外!


    「關、戠、音!」白虎死瞪著她沉聲喝道,如果不是夏天將他捆住,隻怕他現在已經舉劍衝到門口,把笑得一臉發財的關家大姐砍成肉塊!


    「是偉大美麗的主人!」關家大姐糾正他,對夏天笑得很有深意,「那我們定下的事情就這麽說定了,請八重絲將軍您一定要信守承諾!當然,在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跟您『借』回白虎一用,畢竟他身上仍是有與我關家訂契!」


    「當然當然,這是一定的!」夏天笑得春風得意,「需要他的時候就派使者通知我吧,我一定會立刻送他過來的!」


    「等等,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麽?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


    「當成什麽?」


    關家大姐彷佛聽見一個很好笑的問題,臉上的笑容擴得更加張揚,毫不給麵子的回答:「當然是當成可以使用的無敵道具啊!」


    這話可真是讓白虎嗆得一口血差點吐出。


    把他當成無敵道具?


    這個臭女人——


    「這樣一比的話,那我可真是有良心多了,小白貓!」夏天偏頭對他眨眨眼,口吻寵溺至極,「我可是打從心底把你當成摯友跟親親呢!」


    「摯友跟親親——我聽你在放屁!」


    白虎奮力掙紮著,奈何夏天的八重絲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傳,要是能讓他那麽容易就掙脫了,夏天那「鋼鐵重絲、八千萬絮」之名要往哪擺啊!


    「——你這樣表現你對你摯友跟親親的情誼?」


    「哎呀,我表現方式比較異於常人嘛!」夏天聳聳肩,斬斷他那頭長長美發,將白虎綁個死緊,然後扛到肩上。


    「你這種表現我可承受不起——啊,姓夏的你幹什麽?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哪裏?當然是去我剛購置的漂亮新家啊!就在我們好久以前去的那個靠海的山崖上,你還記得吧?你一定會喜歡那裏的!我可是花了大筆錢,叫人以你的喜好來精心設計的呢!」


    「那又怎樣!誰理你啊?我不要去!你放開我!」


    見夏天要離開,站在門旁的關家大姐立即閃到一邊,一臉恭敬哈腰的讓他們通過:「祝將軍您玩得愉快,謝謝惠顧!」


    白虎聞言,抬起頭,惡狠狠的瞪她一眼,朝她咆哮:「關戠音妳這臭女人!妳給我等著瞧!等我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要給妳好看!可惡——氣死我了!」


    關家大姐摸著臉,倚在門邊目送著他們消失的背影,笑得像隻狐狸:「真的喔!要給我好看——我很期待喔!」


    「可惡——」


    所以,白虎至今仍是很討厭夏天。


    不過,現在他更討厭一個叫關戠音的女人……


    ——妖魔飯店v·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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