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滴滴答答的。


    梁知夏在女側的個人間裏,聽著雨滴打在屋簷上的不和諧聲音。上一節下課的時候,她到洗手間,結果被人關在這裏。


    對她惡作劇的人,因為她所表現出來的淡漠和不在意,次數越來越頻繁,手法也越來越過分了。上課丟她橡皮擦塊或紙團,在她桌上塗鴉,她既不反抗也不吭一聲,現在還把她鎖在廁所裏。


    梁知夏沒有對任何人求救或討饒,直到上課鍾響,在外麵嘲笑她餓等著看好戲的同學離開,她都隻是一個人佇立在個人間中,毫不驚慌失措,好像一點也不關心自己被欺負的狀況。


    由於已經是上課時間,外麵相當安靜,她最後再試一次拉動門栓,結果還是有什麽東西卡住似地無法開啟,於是她扶著牆壁爬上馬桶水箱,想從上麵爬出去。


    雙手才觸及滿是灰塵的隔間頂端瓷磚,就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和交談聲。


    其中一個好像是導師的聲音,另一個她認不出來。


    “你最近似乎和白老師不錯呢,他都會找你聊天。”


    “唉,別說了,才不是那樣呢。”女導師稍微壓低聲音。“她是之前疑似看到我班上一個學生被欺負,所以請我注意一下。我說好,結果他每個象棋都會稍微問我那個學生的狀況。說老實話,有點煩人。”


    “咦!你班上有欺負事件啊?”


    “沒、沒那麽嚴重拉,就是一些小事情而已。哪個學生自己本身不合群啊,在校成績還那麽差,我也是有關心的,隻是現在小孩子又不能太嚴格對待,一個弄不好,就會上新聞耶。”


    “這倒是。”


    “我也不想帶到這種麻煩學生啊……”


    語聲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了,梁知夏才回過神來。


    她用手壁撐著身體爬到門上的空隙,然後再往下一跳,因為上麵瓷磚的灰塵實在太厚了,她弄得一身髒汙,手掌膝蓋和衣服都沾抹了大片黑回。爬出來後才知道門栓是被掃把抵住,她拿開掃把,洗過手之後,還等到下課鍾響了才往教師方向慢慢走回去。


    在被亂塗鴉的桌前坐下,就算全身髒兮兮的,她也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般地表情漠然。


    她的心半死不活,身體則是像行屍走肉,所以,她不會覺得難過。


    打掃時間,她在自己的外掃區內默默掃著地,另外兩個和她同區的男生,仗恃著她不會向老師告狀,所以已好幾天沒來做掃除工作了。


    不遠處,工友提著工具箱經過,她望了一眼,隨即移開視線。


    偌大的掃區就她一個人,由於先前下過雨的關係,地麵濕答答的。變得不太好清掃,把垃圾集中起來裝進塑膠袋後,她低著頭準備回教師,向前走幾步,看到有雙求鞋,她塄了一下,但沒有抬起臉。


    “……你掉進沙坑裏了嗎?”


    白恩露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梁知夏知道自己身上的製服有多肮髒,但她並未回答。


    “工友剛才從這裏走過去了吧?”白恩露似是也不在乎她開不開口回應,隻是講到:“頂樓的鎖又壞了。開會的時候我隻說了句這樣很容易發生以外,所以總務處這次會裝上更堅固的鎖,不會再被輕易破壞了。”


    梁知夏頓住,緩慢地移動原本盯在地麵上的視線,看著他。


    隻見白恩露雙手插在褲袋裏麵課本夾在臂彎和腰身間,目光望向別處,說:


    “破壞公物是要被記警告的。”語畢,她微側首,用眼角的餘光瞥視她。


    梁知夏嘴唇掀了一掀,最後,還是問道:


    “老師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白恩露擺出有點麻煩的臉色,道:


    “大概……是因為你掉進沙坑了。”


    “咦?”她真的不懂了。


    他歎出一口氣,雙眸瞅住她,直接道:


    “從頂樓跳下來會變成肉醬,很難看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她凝視住他,搖了搖頭。


    白恩露皺眉,道:


    “其實我也可以跟輔導老師講之後就不管了,不過要是真的出事,我不想晚上睡不著覺。你要答應我,別再上屋頂了,也不要做其他笨事。”大概是看她沒有反映,所以他又說:“你看過莎士比亞嗎?其中有部作品叫馬克白,裏麵有句話:thenightislongthatneverfindstheday。”


    他突然講了一句英文,就隻有英文,卻沒解釋。


    梁知夏靜靜地望著他,直到他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她才啟唇道:


    “老師,你搞錯了。”


    “嘎?”白恩露一塄。


    “我並沒有在想老師你所說的事情,也沒有打算要去做那種事。”她道。


    白恩露明顯停住動作。


    “我……搞錯?那你……你為什麽那天晚上跑到頂樓去?”


    她注視著他認真的麵容。


    “……因為我喜歡高的地方。”


    “嘎?”他一臉無法理解。


    “我隻是喜歡高的地方而已。”


    她說,然後看見白恩露忽然抬起手背遮著嘴,雙頰泛紅起來。


    “搞錯了……”他一臉尷尬,感覺有點不知所措,一會兒後,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啊,算了,搞錯是好事。”自語一句,他放下手。


    梁知夏盯著他通紅的麵容,聽他道:


    “跑到屋頂上也是會被記警告的,以後不可以。”


    上課的鍾聲響起,他最後隻說:“快回教室去”,就先離開了。


    梁知夏凝睇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不隻怎地,一直被什麽壓住而快要窒息的感覺像是減輕了一點點,好像終於可以好好呼吸依次,她緩緩地吸吐了一口氣。


    放學了,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家,答錄機的紅色燈號依舊閃閃發亮著。


    她在做完家事後,打開電腦,將白恩露之前說的馬克白,以及那句英文鍵入搜尋網頁,結果找到“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這樣一段話。


    因為是英文老師,所以才用英文告訴她嗎?梁知夏坐在椅子上,整晚望住電腦熒屏裏顯示的那句話,沒有睡。


    隔天一大早,她爬上第三教學大樓的頂樓,看見通往屋頂的門,真的不再是簡單的喇叭鎖門把,而是被安裝上方形堅固的鎖頭。


    她站在門前不動,良久,才移動步伐要回自己教師。


    一轉過身,她看見有個女生站在樓梯間,朝上看著她。


    那女生又瘦又高,四肢相當細長,一雙眼睛大大的往上吊,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她的臉。


    梁知夏並不認識對方,她走下樓梯,但那個女生卻擋住她的去路。


    “你……”那女生開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喉嚨,嗓音非常沙啞。


    於是女生用力地朝地上咳了咳,咿咿啊啊的試幾次音,似乎覺得通順了,再抬頭,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對梁知夏道:


    “你身上有個好東西,把它給我。”


    ※※※本來是打算和她談過之後,再報告給負責心理輔導的老師,結果居然弄錯了。應該要慶幸自己沒有先去煩擾輔導老師造成騷擾嗎?白恩露隻要一回想起自己在學生麵前搞烏龍的情景,就困窘得臉頰發熱。


    想要說些正麵的話又覺得羞恥,可以用英文才能講出口。沒想到會是一場錯誤。


    果然,他完全不適合做這種事。再也不做了。


    他原本就不是很會捉摸學生的心思,所以弄錯也是情有可原,理所當然的了。一邊這麽告訴自己,一邊吃著微波爐食品配牛奶當晚餐,剩下的時間就坐在桌前處理學校事務,到了要睡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卻又開始想著,梁知夏給他的回答是真的嗎?


    她說她隻是喜歡高的地方。是喜歡高的地方什麽?如果他確實是錯了,那就好;但,若是她說謊呢?


    這樣不塌實的心情讓白恩露一下字變得難以入眠,好不容易半昏半醒撐到天亮,一早就騎著腳踏車來到學校。


    肩上掛著背包,他站在教學大樓前,沒見到什麽異樣。想了想,還是爬上樓梯,想要更確定一點。雖然她也不很了解自己到底想確定什麽。


    但是,沒上去看一下好像不能安心。


    還沒到頂樓,他就先聽見聲響,一瞬間塄了下,跟著大跨步地跑上樓,隨即在走廊上發現梁知夏和一個女生的身影。


    “……給我!”高瘦女生狀似要從梁知夏手中奪取一個小盒子,原本就細瘦的手臂伸的好長,還企圖用肘部推開梁知夏,用力激烈得甚至有些齜牙咧嘴了。


    “呃……”梁知夏堅持不放手,即使頭發和衣服都已經被扯得相當淩亂,仍緊緊地握住掌中的塑膠盒。


    像是這樣女生打架的話,要怎麽調解?白恩露簡直傻眼。在定睛細看那個高瘦的女生後,他立刻回過神來。


    “喂,助手!你——”


    朝著兩人快步走近,女生發現他,嘖了一聲,像是在做最後掙紮般,倏地用一股蠻力想要抓走盒子,但握著另一頭的梁知夏卻怎麽也不鬆手,結果就整個人被甩向牆壁。


    “啊!”因為手背撞到窗框,盒子從掌心裏脫出,眼看就要掉到樓下,梁知夏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半個身體探出窗外,要將塑膠盒撈回來。


    “什麽?!”原本注意力在高瘦女生身上的白恩露正要逮人,見狀吃驚地轉而朝向梁知夏迅速伸出手,揪住她背上的衣服,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她半截不穩的身體抓回到走廊上。


    所有事情皆發生在一瞬間。梁知夏坐倒在地板上,白恩露則隻來得及摸到高瘦女生衣袖,眼睜睜望著對方逃走,消失在走廊盡頭。


    那個女生怎麽又出現了?剛剛又是在做什麽?被逼出一身冷汗的白恩露感覺到自己掌中有個東西,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那隻摸到女生袖口的手心裏,不知何時跑出兩片樹葉。


    他愣住,欲詢問那個女生的事,便望向梁知夏,卻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製服襯衫的扣子差不多都被扯掉了,還露出一大半柔嫩的前胸肌膚,他連忙轉過身移開視線,遲疑半晌,才動手脫掉自己的運動外套蓋在她身上。


    “把衣服穿好。”他說。


    梁知夏好像愣了一下,低頭看見製服的扣子都被扯不見了,卻沒有特別害羞或不好意思,隻是聽話地將白恩露的外套穿上。


    白恩露聽到拉鏈的聲音後,才再度睇向她,原本要質問的話在看見她臉頰脖子上的抓痕後沒能說出口。


    發現她的手因為擦傷泛血,他隻能道:


    “先去保健室。”


    帶著她到一樓保健室,一大早保健老師還沒來,他隻好先去借鑰匙開門,要梁知夏坐在椅子上,他在櫃子裏找到消毒的碘酒和醫藥棉花,放在她麵前,道:


    “流血了。”他比著她的臉和手。


    她沒有想要上藥的意思,好象也不怎麽在乎,隻是用手背隨便擦了一下臉,若不是她反射性地眯起眼睛,他還以為她感覺不到痛。


    白恩露注意到她手中握著一隻盒子,握得那麽緊,那麽牢,剛剛也因為那盒子而做出危險的動作,他疑惑著裏麵裝的是什麽,但有件應該要先了解的事——“剛剛那個高高的女生,你認識?”


    “不認識。”她回答。


    他又問:


    “那你們在做什麽?為什麽打架?”


    “沒有打架,她……跟我要東西。”她將盒子放進口袋裏。


    白恩露疑惑——“什麽東西?”


    “……沒什麽。”她搖頭。


    白恩露皺眉。


    “那個女生為什麽這樣給你要東西?”


    “我,不知道。”梁知夏誠實說。


    傷腦筋,白恩露稍微沉思後,指示道:


    “你若再看見那個女生,一定要趕快同誌我,因為她……逃課。”他胡亂編個理由。從剛才的情況看來,對方好像有點暴力。睇視著她半晌,他又說:“她到底跟你要什麽?你放在口袋裏的那個盒子嗎?裏麵是什麽東西,值得你這麽拚命?”


    “跟老師無關。”她一副拒絕說明的語氣。


    白恩露睇著她,道:


    “該不會有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聞言,梁知夏的眼神變得有些執著起來,她道:


    “老師你不相信也無所謂,但是,我親眼見過不可思議的事,所以我相信,相信有些事情是可以從不可能變成可能的。”


    她沒有被頭發遮掩的單眸裏,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情緒。白恩露沉默地注視著她,然後一臉無聊地摸了摸後頸。


    “喔……不可能變成可能?怎麽做?求神拜佛?還是像你這樣固執在奇怪的東西上?”他問,然後,用一種全盤否定她那些想法的語氣,一字一句說道:“你想怎麽樣?找鬼神讓你臉上的傷痕小時,或者你坐眼的視力恢複?你不如去看整形科醫生或眼科醫生。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麽,但你若是把希望寄托在不切實際的事物上麵,得到的隻會是更大的失望。”


    他的言語直接到不近人情,毫不考慮她的心情。


    於是梁知夏睜大了單眸看著他。


    白恩露隻是麵無表情地和她對望著。她咬住嘴唇,從椅子上起身,從他麵前跑出保健室。


    白恩露放下摸著頸子的手,掌心撐著桌麵,低聲說了句:


    “笨蛋。”


    根本就不是無所謂的樣子。


    她有想要實現的心願。


    因為無論如何都想要實現,所以用什麽方法都可以,什麽方式她都願意嚐試和相信。


    隻要能夠實現她的心願。


    由於製服被扯破了,所以梁知夏沒有留在學校上課,而是一個人走回家。把衣服換下來之後,她拿著白恩露借給她的外套到廁所,放水在洗臉台上,用手洗起外套來。


    待洗幹淨後,脫水曬在陽台。她抱膝坐在客廳椅子上,一整個早上過去了,中午過去了,她躺下來,睡著了。


    斜射進屋內的夕陽將她籠罩住,她作了夢。夢裏,爸爸蹺著二郎腿在客廳看報紙,媽媽則站在廚房煮飯,她佇立在門口,一開門看到他們就笑了。


    因為胸口痛了一下,她從夢中醒過來,撐起身體抬起臉,屋內,一片漆黑。


    要是……能夠永遠都不會醒來就好了。


    隔天早上,梁知夏一到學校就先尋找昨天那個女生的蹤影。對方的製服上好像沒有繡學號,不知道那個人是幾年幾班的,在昨天之前也沒見過那張臉孔,想找到人恐怕要花一番心思,但她還是每節下課都到其它大樓和教室去尋找。


    她甚至想著對方說不定會主動來找她,因為,她有那個女生想要的東西。


    但是一整天下來,她都沒有找著人。知道放學了,梁知夏才在比較少人會走的側門大樹下看見那個女生瘦長的身影。


    她沒有猶豫,直接走了過去。那個女生發現她,開口道:


    “我本來還想去找你呢。昨天我太早跑出去了,相好太多的力氣。”她說的話有點莫名其妙的。


    梁知夏並不關心,警戒地停在一段距離之外。


    那個女生歪著頭又說:


    “沒想到你自己出現了……你不怕我像昨天那樣搶你的東西嗎?”


    當然怕,但是她不會輕易讓它被搶走的。梁知夏專注地凝睇住女生,隻要對方一有動作,她就可以立刻跑走。


    “你為什麽……為什麽想要那根羽毛?它不是普通的羽毛,對嗎?”雖然一起看見黑影的老師不信,但是她信。這個想要搶走羽毛的女生,說不定知道些什麽,她必須要問出來。


    “如果我告訴你,你就會把羽毛給我嗎?”女生眨眨眼道。


    梁知夏一怔。


    “我……”


    “不會對吧?”女生昂首望著頭上望著頭上的樹枝,說道:“因為人總是很狡猾的。”


    自己剛剛的確想要說謊欺騙對方,即使這樣做很卑鄙,但隻要能知道關於羽毛的事情就好。梁知夏雙手緊握成拳,無話可說。


    女生一直抬頭望著樹,然後有點像是自言自語地道:


    “你知道嗎?自殺的人,就算四掉了,還是會在生前自殺的地方,一直重複著自殺的動作。就像是在懲罰那個人為什麽要自殺,不珍惜自己,讓那個人每天每天,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重複殺死自己。”


    “……咦?”梁知夏不懂她為什麽會說這個。


    “我告訴了你,你就不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風突然變大了,樹葉劇烈地搖晃起來。女生抬起手來,指著大樹最粗的一根枝幹,道:“你看不到,但是,有個人又吊死在這裏了。這是這個人第一晚零九百七十三次在這裏殺死自己。”


    “什……什麽?!”梁知夏錯愕地看著她。女生所指的地方,沒有任何東西,當然也沒有吊死的人。


    “一直吊在這裏晃啊晃的,看起來很礙眼啊。”女生轉回頭,雙目圓瞪,說道:“我不知道那根羽毛你拿去有什麽用,不過那的確不是普通的羽毛,如果把羽毛給這個人,這個人雖然上不了天堂,卻可以不用再一直殺死自己了。好了,我都跟你說了,那你決定好了嗎?”


    “決定?”梁知夏愣住。


    “你要把羽毛給我呢?還是不給?”女生直盯著她的臉。“不給,我就要搶了。”她瞪眼說。


    梁知夏下意識後退一步,正想著要離開時,就看見白恩露出現在不遠處的走廊。


    “你們在做什麽?”他邊說邊快速朝這裏走近。


    高瘦女生見狀,對梁知夏說道:


    “你的老師,真的很煩啊。”語畢,閃身到大樹後麵。


    梁知夏才將視線從白恩露身上移轉回來,就發現女生已不見人影。


    “又給她逃了。”在大樹旁張望的白恩露蹙眉,之後來到梁知夏麵前,問道:“我不是跟你說下次看到那個女生,要趕快告訴我?她剛才做了什麽?”


    “……老師。”梁知夏隻是望著那棵樹,道:“上次你跟我說的,有人在這裏往生了。那個人……是吊死在樹上的嗎?”


    “嘎?”白恩露一愣,道:“聽說是這樣沒錯。”


    心髒好像用力地跳了一下。梁知夏告訴自己,這和她無關,就算那個女生說的全都是真的,就算那根羽毛的確可以幫助一個死掉的人,也都和她完全沒有關係。


    “和我……無關的。”羽毛是她的,隻要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羽毛,就足夠了。


    “喂。”


    聽見白恩露喚她,她回過神來,見到他有點嚴肅地問道:


    “你怎麽了?那個女生有傷害你嗎?”


    “也……和老師無關。”因為老師不相信。


    梁知夏低喃了一句,接著轉身跑出側門,還聽到後麵的白恩露“喂!你——”地喊著她。


    一路奔回家,她心跳不穩地將鑰匙插入鎖孔。每天總是隻有自己一人的家,今天一打開門,卻看見父親坐在客廳裏。


    一瞬間,她傻住了。明明知道這是事實,卻還是忍不住以為自己在作夢。


    “爸……”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微微發起抖來,下一刻,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她的叫喚。


    “姐姐好。”一個約莫九、十歲的小男孩就站在她麵前,非常有禮貌地向她問好。


    “啊……你是?”梁知夏低頭看著陌生的小男孩,心裏滿是疑問。接著,一個女人,從她家的廚房走了出來。


    “哎呀。”端著茶杯的女人見到她,先是羞紅了臉,隨即有些難為情地掩住嘴。


    梁知夏隻能望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沒有看她,就像媽媽過世後的每一次相處一樣,所以之後,父親連家也不回了。


    女人將茶杯放在梁知夏父親麵前的茶幾上,然後走到梁知夏身旁,道:


    “你一定是知夏吧?你好。不、不好意思,那個……我是、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女人對她說明著,眼睛卻不時飄向梁知夏的父親,含糊道:“那個……你爸爸他,他……有點不舒服,是我送他回來的……啊,這是我兒子。”她雙手放在小男孩肩上,微笑介紹。


    “……你們好。”她回避對方示好的視線,垂下眸,卻看見小男孩大大的眼睛望著她。“我……我回房換衣服。”她倉促道,離開那個令她窒息的客廳。


    將房門關上,她背抵著門,滑坐在地。門外傳來女人和小朋友的聲音,梁知夏抱膝將臉埋在手肘裏。


    結果那天,晚餐時間,女人借用廚房煮了一桌家常菜,在尷尬不自然的氣氛下,四個人一起用晚餐。


    席間,開朗的女人跟每個人講話,而她這個女兒和父親卻完全沒有交談。


    之後,女人和小男孩坐計程車離開了,父親回到房裏便沒再出來。雖然父親明明在家,卻跟她平常一個人在家時沒有不同。


    隔天,父親又開始加班不回來了。


    星期五放學,雖然天空陰沉沉的,但同學們都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家享受兩天的假期,梁知夏背著書包,朝自家方向前進,走著走著,步伐越來越慢,之後,她停下來了。


    她就那樣站在原地不動,還因擋路而被路過的同校學生側目。良久,她開始往反方向走。


    她不曾逃避過,一直都很努力去麵對。


    但是……但是……好累。


    她真的好累。


    一直一個人獨自麵對一切實在太難了,她好辛苦……已經是極限了。


    這是第一次,她不想回家。


    ※※※“白老師,你在看什麽?”


    這學期負責綠化校園的校工阿伯路過,看見白恩露站在側門旁的那棵大樹下專注觀察著,開口問了一句。


    “嗯,沒什麽……”白恩露若有所思地回應一句,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問著校工阿伯:“阿伯很久以前就在這當校工了,請問這棵樹在這裏多久了?”


    “喔,跟學校的年齡一樣,至少三十年有嘍,比白老師你老了。”校工阿伯嗬嗬笑著。“不過學校創校之前,這棵樹就在這裏了,因為位置沒有擋到建築物,所以就留下來了。”


    “是嗎……”白恩露沉吟。


    “怎麽了嗎?”阿伯關心詢問道。


    “不,沒什麽。謝謝。”白恩露客氣回道。


    校丁阿伯因為還有工作,隨即就離開了。白恩露仍舊站在原地,抬頭望著大樹麵積寬廣的樹枝,葉片的影子映在他身上,從縫隙中瀉下的陽光一閃一閃的。


    他蹲下身,在地上拾起一片落葉看了看。


    是同一種數,和那個高瘦女生身上掉落的樹葉一樣。


    雖然校被的樹不少,也應該還有同種的,但不隻怎地,他就是覺得一定是側門這棵樹,不會是別處的。之前也是想到要來求證,才會在樹下看到梁知夏和那個女生。


    不知道她們講了什麽,讓人有點在意。


    明明是和他無關的事,隻要他當作不知道就好了,也就不用擔心了。白恩露站直身,抬頭看著茂盛的葉叢。


    一陣微風徐徐吹來,明明是清揚的風,卻啪沙地落下許多樹葉,白恩露伸手擋在額前,還等了幾秒,葉片才全部落完。


    他凝睇著那棵樹半晌,跟著把掉在衣服上的樹葉拍掉,然後離開。


    周五上完課,他正要回家,在去車棚時經過走廊,聽見幾個學生嘻嘻哈哈地正在聊天。


    “喛,你真的那麽做了啊?”


    “真的啊!畢業學姐跟我說的。我說我們班有個鍾樓怪人,叫做梁知夏,學姐聽到那個名字嚇了一跳,說那是隔壁班的,聽說她在街上跟她媽媽吵架,把她媽媽推去撞車子,所以才出車禍的。”


    “天哪,好狠喔……”


    “才會變成鍾樓怪人。”


    “所以我上次就在她課本上寫她害死她媽媽啊,她跑出教室的時候臉色都發青了,哈哈!”


    幾個人七嘴八舌,把慘事拿來當笑話講。


    白恩露在他們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探出手臂,用手裏拿的例題大全擋住他們。


    “高中三年級都已經十七、十八歲了,為什麽你們的行為跟幼稚園的一樣?”他淡淡道。


    “嘎?”幾個學生當場傻住,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白恩露的神情變得嚴厲起來,道:


    “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拿來胡鬧的,這也不懂?”


    “呃……”幾個學生麵麵相覷。


    “要是不知道收斂,我會請主任找你們家長。”他說。


    “找我爸能幹嗎……”有個學生小聲竊笑道。


    “老師,我爸認識記者喔。”大概是沒被白恩露教過,不認為他有資格羅嗦,所以有人開玩笑道:“不小心把你拍上新聞的話,那——”


    “住口。”白恩露冷斥一聲。沒料到他會生氣的同學們,登時嚇了一跳。“如果你們覺得自己欺負同學的行為很光彩的話,盡管找人來拍我,我很樂意把你們的偉大事跡告訴所有電視機前的觀眾。”


    冷淡地說完,他丟下那幾名學生,直接走開。


    最近,他好象越來越常覺得當初是不是應該選擇老師之外的職業了。白恩露按著隱隱作疼的額頭,一臉受不了地將腳踏車牽出來。


    騎車回到家,他先整理了一下。雖然是個單身男子的住所,不過他的習慣還算可以,有空會打掃,不會讓家裏亂糟糟的。


    吃過晚飯後,他先洗了個澡。這個周末他要出遠門,所以他拿起背包,塞了幾本講義和例句練習集進去,由於是晚上十點多的火車,他還喝了杯牛奶,看了下電視,等到時間差不多,他關掉家裏的總電源。


    外麵突然下起大雨,他在鞋櫃旁抽了把雨傘帶上,走出寓所,掏出鑰匙鎖門。


    因為要先坐車到火車站,所以他撐著傘往公車站牌走,不料,卻在站牌旁邊的便利商店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


    傾盆大雨隻中,抱著書包的梁知夏站在便利商店外的屋簷下。因為她穿著製服,所以對身為老師的白恩露而言,顯眼到想不看見都難。


    這家夥難道很喜歡放學後在外麵遊蕩?現在都幾點了!他實在不想管了,等公車的幾分鍾中,卻又忍不住在意後麵的動靜,原來想著公車一來就直接坐上去走人,眼角餘光去睇見一個中年大叔接近梁知夏,色迷迷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白恩露無奈地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他撐著雨傘,離開公車站牌,走到中年大叔身後。


    “……製服很好啊,我喜歡這套製服,很漂亮啊。”


    中年大叔一直饒著製服在稱讚,白恩露在他背後啟唇打斷道:


    “請問你找我們學校的學生有什麽事?”


    “嘎?”大叔嚇了一跳,轉過身,看到白恩露,趕忙堆起笑臉。“你是老師啊?不好意思……”接下來沒說什麽飛也似地逃走了。


    白恩露用斜眼目送他離去,轉回視線,他望向梁知夏。她雙手將書包抱在胸前,身上有點被淋濕,其它地方,看起來沒有問題。


    “你忘記帶傘?這把可以借你。”他說。隻要在便利商店再買一把就好。


    她低著頭,不講話。


    他瞅住她,問:


    “你沒有回家?”他連書包都還帶著,應該是沒回去。她的嘴唇動了動,他沒聽清楚,於是道:“什麽?”


    “……我不回家。”她說“嘎?”他聽到了,但是不懂。


    她對著地麵用力地重複一次:


    “我不回家。”


    在說什麽傻話!白恩露拿出手機,道:


    “你家電話幾號?我請你家人來帶你回去。”


    她的肩膀顫了一下,冷冷地說:


    “我家沒有人,就算你打電話也不會有人接的。”


    “……幾號?”他沒理她。


    她終於抬起眸,緩慢地將視線對準他。


    “老師,我跟你打賭,如果我家電話怎麽打都沒人接,那我今天就可以不回去。”她把家裏的電話號碼低聲說出。


    白恩露望著她,隨即用手機按下號碼。鈴聲一遍遍在耳邊響起,但一直都沒有人接聽。


    重打的次數越增加,她黑色的瞳眸裏的失望和難過也越加深。在白恩露第七次按下號碼時,她道:


    “我要走了。”


    見她不顧大雨就要衝出去,白恩露趕緊拉住她的手臂,說:


    “家裏沒人接,那把你父母的手機號碼給我。”


    “……媽媽不在了。爸爸不會接我的電話。”


    她失魂落魄的話讓白恩路愣了一下,憶起那幾個學生所說的,她母親過世的傳聞。他覺得她的狀況不大對勁,雖然她一直就是這種奇怪的樣子,但是現在顯得特別怪異。


    她掙紮著又想走,剛才那個大叔搭訕的情景遺留在腦海,白恩露隻想到要是讓她這樣跑掉,繼續魂不守舍的遊蕩,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等一下……”糟糕,真傷腦筋。他沒有任何主意。


    “不要……放手。”梁知夏想要擺脫他的手。


    路人開始朝他們行注目禮了,白恩露無計可施,隻能道:


    “好,好吧。”他也不曉得這種時候要到哪裏,要找誰幫忙處理這種事,他隻知道現在不能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好吧……你不回家,我找地方給你過夜。”怕一不小心她有逃走,隻好在沒辦法中找辦法。


    聞言,她停止動作,好象隨便怎樣都好,隻要不回自己的家她就全部接受。


    這讓她更加確信,倘若此時放她一個人,說不定她就隨便跟哪個不懷好意的壞家夥走掉了吧。白恩露頭痛地閉了眼。


    結果,他招了計程車,到達車站之後,再買兩張火車票。坐上列車,她大概是累了,一下子就睡著。


    白恩露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忍不住一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喃到:


    “我到底在做什麽……”


    男老師單獨和女學生坐火車出遊。


    他真的是冒著老師身份砸鍋和登上新聞的極大危險,照顧這個他一點都不想照顧的學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鏡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鏡水並收藏天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