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麽事?是奇跡嗎?


    隔天早上,方雪發現程予歡忽然變得積極了,他不再輕言放棄,也無須她的「督導」,主動不眠不休地做菜,用自己天賦的味蕾去想像魔術師的味道。


    尤其是最重要的主菜,鯖魚湯。


    這道料理的主要食材是鯖魚,加上馬鈴薯、洋蔥及奶油熬煮,吃的時候配上淋了少許醋的麵包片。


    「是奶油的關係嗎?」她猜測。「布列塔尼地區的奶油聞名全法國,是不是需要某種特殊的奶油?還是鹽的關係?據說那裏有某個小島生產的海鹽,號稱「鹽中之花」,細致的風味,被法國美食界視為經典。」「鹽跟奶油當然很重要,不過我想了一整晚,最重要的大概是食材本身吧。」程予歡悠然下結論。


    「你是指鯖魚?」「沒錯。」他點頭。「我認為鯖魚的鮮度才是決勝負的重點,一條好魚能引出鮮美的湯頭,就算不用什麽特別的調味料,也能讓湯變得好喝。」「話是沒錯啦,可是鯖魚本身就是一種很容易腐爛的魚類啊!聽說就連日本人也不太敢吃鯖魚的生魚片,還有人說這種魚在流動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變臭。」「在流動的時候就開始變臭?」程予歡好玩地揚眉。「這種說法倒挺有趣。」「有趣什麽啊?」方雪一點都看不出這句俗話的幽默之處。「重點是這是一種便宜的魚,一點都不高貴,你要怎麽強調它的鮮度呢?」「你剛剛說,連日本人都不太敢吃生鯖魚。」「嗯。」「不太敢吃,就是表示還是有人敢吃……為什麽?」他興味地沉思。


    她愣住,迷惘地注視他。


    「我們去漁市一趟!」他忽然興致高昂地宣布,拉著她,開車穿過雪山隧道,直奔南方澳漁港。


    *****這裏是台灣最富盛名的鯖魚產地,每年的鯖魚季,更吸引無數遊客前來湊熱鬧,人手一尾烤鯖魚,吃得津津有味。


    兩人一攤一攤地問,有沒有哪種鯖魚是特別新鮮的?跟別種不同,生吃也行?攤販們不曉得,他們便逐一跟那些捕魚人家打聽。


    從午後問到日落,過了午夜,又等在港邊攔截那些淩晨出港的漁民。終於,方雪問出一點眉目,興奮地朝程予歡招手。「予歡、予歡,你快過來!」「怎樣?」「這位老伯伯說他可能知道,他說日本有一種白腹鯖魚,比台灣產的花腹鯖魚肉質肥美許多,而且他們會用一種特殊方法來保存。」特殊方法?程予歡揚眉,轉向一旁呆坐的老人,他年紀很大了,腦筋看來也不太靈光,獨自坐在路邊,吸著煙,偶爾過往漁民會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


    「老先生,請問是什麽樣的方法呢?」「用釣的。」老人恍惚地回答,頭也不抬。「不可以用漁網。」「然後呢?」「要打孔,把血放幹淨。」「放血?怎麽放?在哪裏打孔?」程予歡一連串地追問。


    老年人冷睨他一眼,不說話。


    這老人不喜歡他嗎?還是嫌他態度不佳?程予歡尷尬地呆立,一時不知所措,幸而方雪蹲下身來,耐心地與老人對話。


    她花了好一段時間,又許他一條外國香煙,好不容易才引他再度打開話匣子。


    「那是我以前在日本捕魚的時候,當地朋友教我的……」*****原來是在魚腮及魚尾處打孔,迅速放血,為了怕損傷鯖魚,不能使用漁網捉捕,隻能用釣的,買賣時也不能稱重。


    為了找到用這種特殊方法捕獲的白腹鯖魚,程予歡特地聯絡業界相熟的朋友,打聽是否有日本料理餐廳從某種管道進口此種鯖魚,經過幾番波折,總算從某處友情獲贈幾尾鯖角。


    抱著冷藏箱回到「娃娃」,他立刻奔進廚房,做出一道鮮美魚湯。


    方雪試味以後,大為讚歎。「好棒!真的好鮮甜,跟之前的味道完全不一樣!」「總算趕上了。」程子歡淡淡微笑,對成果也很滿意。「今天晚上,就拿這些鯖魚來煮湯招待張泰瑞跟他的朋友吧!」他頓了頓,匆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對了,佐餐的葡萄酒呢?你準備好了嗎?」「我早就想好了,既然是布列塔尼的海鮮料理,當然就要搭配當地的麝香白葡萄酒啊!我昨天就已經從你爺爺的酒窖把酒領出來……哈啾!」她驀地頓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還不小心流出一管鼻水。


    好糗!她尷尬地搗住鼻子,急忙找麵紙。


    他主動抽給她,關懷地問:「怎麽?你感冒了?不舒服嗎?」「沒事。」她盡量小聲地擤鼻涕,挽救形象。「隻是鼻子有點過敏。」「你一定是跟我奔波了一整晚,太累了。」他揉揉她的頭,看著她的眼神依然溫煦和藹,一點也下嫌棄她的狼狽。「快到樓上去睡吧,我的床讓給你。」她睡他的床?「那你自己呢?你昨天也幾乎沒睡啊。」「我無所謂,隨便趴在桌上眯一下就好。」程予歡說得瀟灑,大有男人隨遇而安的風度。


    但她還是不舍,他眉宇間也見濃濃的倦意,實在需要好好休息。「可是……」「夢蘭!」他驚訝的呼喊打斷了她表示關切的機會,她愕然回眸,席夢蘭不知何時已站在廚房門口,正嫣然對程予歡笑著,一貫的嬌甜優雅。


    「你怎麽來了?」他問。


    「我來看你的。」她柔聲解釋。「今天晚上那個美食評論家不是就要來品嚐你做的料理了嗎?我擔心你還沒準備好,所以來看看情況。」「不用擔心,前置工作都已經ok,接下來就等晚上客人上門了。」「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找到魔術師的味道了嗎?」席夢蘭又驚又喜。


    他不置可否,隻是淡淡勾唇。「算是吧。」「太好了!那你現在有空嘍?陪我出去走走好嗎?我們好久沒約會了呢!」她歡欣地拍手,歪著臉蛋睇他的模樣,很嬌。


    約會?他已經很累了啊!


    方雪在一旁聽聞席夢蘭的要求,幾乎想出聲替程予歡拒絕,可他本人卻隻是微微思索兩秒,便點了頭。


    「也好,等我幾分鍾,我再檢查一下食材。」她心一沉。


    他竟然答應了……也對,他當然會答應,畢竟席夢蘭可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隻是她原本還奢望說不定他會為她準備了慶生的特別節目,看來並沒有,他很可能早忘了今天是她生日。


    她悄悄歎息,壓下滿腔失落,主動上前一步,幫他解勞。「我幫你檢查吧!你先上樓換衣服,別讓席小姐等太久。」「那就交給你了,小心點,這可是重要食材。」「我知道。」她微笑,目送他離開廚房,然後打開冰櫃,清點食材。


    席夢蘭深思地注視她動作,幽幽揚嗓。「予歡好像對你很不錯,連自己的床都讓給你睡。」「啊?」她一愣。「是啊,他的確對我很好。」席夢蘭沉默不語。


    她忽地警覺不對勁,連忙關上冰櫃,轉身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予歡跟我……隻是很好的工作夥伴。」「我當然知道!」席夢蘭回話的語氣尖銳,頗有嫌她的解釋多此一舉的味道。


    她悵然。


    席夢蘭靜靜打量她,良久,匆地意味深長地開口。「等予歡贏了這場賭約,我爸爸就會開始幫我們籌備婚事了。」「喔。」方雪怔忡地應。她說這話什麽意思?


    「子歡是個重情義的人,他雖然對很多女人都很好,卻不輕易愛上任何人,可你知道嗎?他從大學時代就偷偷愛著我了,他愛我好久、好久了,你知道嗎?」她知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如何地愛著心目中的女神。


    方雪自嘲地牽唇。她終於懂了,席夢蘭是在對她下馬威,警告她不得對予歡有非分之想。


    「我在想,我們結婚那天,你願意來當我的伴娘嗎?」席夢蘭笑著提議,那笑,宛如一朵嬌玫瑰,細細長著刺。


    方雪隻覺心口隱隱生疼。「我?當伴娘?」「是啊。」席夢蘭笑顏燦爛。「畢竟予歡一向把你當成妹妹,他一定很希望在他人生最快樂的日子,你能親自祝福我們——對了,也得幫你找一個帥帥的伴郎,我想想,誰比較好呢?」「不用麻煩了。」「什麽?」「我想我不適合當你的伴娘。」方雪直視席夢蘭,輕聲婉拒她的「好意」。「你應該有比我更親密的女性朋友。」席夢蘭神情一變。「可是我希望你來當我的伴娘!」「對不起。」她隻能說抱歉。


    「為什麽拒絕我?」席夢蘭微微眯眼,擒住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沿著她圓潤的臉緣緩緩割過。「難道你……」肖想我的男人?


    兩個女人各據一方,四目對望,無言地以眼神進行激烈的攻防。


    席夢蘭執意折服她,她卻是努力站挺身子,毫不讓步。在愛情的戰場上,她已經輸給這個女人了,她不想連自尊也失去。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誰也無法突破這僵凝的氛圍,直到造成兩個女人交戰的男人從容現身。


    「娃娃,你檢查過了嗎?」他一麵穿上薄夾克,一麵問。「有沒有什麽問題?」「啊。」方雪凜神。「沒問題。」忽地,一方小小的絨布盒從夾克內袋滾落,他連忙拾起,塞回口袋裏。但兩個女人都看到了,也都猜到盒子裏可能是什麽|!


    是戒指!


    方雪全身凍冷,她注意到席夢蘭勝利的眼神,卻無法予以回應,她隻能拚命深呼吸,勉強自己唇角牽起笑弧。


    「你們慢走,我先……上樓了。」她像戰敗的鬥士,踩著僵硬的步伐,木然離去。


    程予歡目送她,俊眉微蹙,席夢蘭則是淺淺笑著,妙目流轉,瞥見牆邊昂然矗立的冰櫃,靈光乍現。


    他要方雪注意清點食材,那如果食材失了鮮度,他會怪誰呢?


    趁程予歡不注意,席夢蘭悄悄溜過去,拔落插頭!


    *****他要去求婚了!


    他曾經與戀人許下約定,兩年內如果他成功了,就將戒指重新戴回她手上,如今,他終於能夠實現承諾了。


    這一天,總算來了。


    方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雖然理智告訴她,她很累了,需要休息,情感卻清醒著不肯睡去。


    她睡不著,甚至無法平靜一顆心,心跳躁動著、衝撞著,像卡住的機器,在運轉時不停地發出哀鳴。


    她要睡了,該睡了,她早知會有這一天,多想也無益,不是嗎?


    隻是淚水,在她的不情願之下,仍洶湧地在眼海聚集。


    不想哭,眼淚卻氾濫,想堅強,卻掩飾不住脆弱。


    怎麽辦?她撫住疼痛的胸口,明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啊!為什麽還是這麽痛?連呼吸也像抽搐,激烈地絞疼。


    「娃娃,別哭了,別痛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低語,一個娃娃,應該是不會哭、也不會痛的,不是嗎?


    可惜她不是,她不是真的娃娃,她是人,有七情六欲,懂喜怒哀樂。


    她嗚咽地轉過頭,臉蛋濕潤了枕畔,嗅到屬於他的氣味,耳畔仿彿聽見他溫柔的呼喚。


    娃娃,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我不要是娃娃!不要叫我娃娃了!」她激動地抗議,對某個不存在的影像發狂。


    娃娃,娃娃……那聲嗓仍執著地喚著,她猛然搗住耳朵。「不要再叫了!你這壞蛋,你忘了我的生日!你什麽時候不求婚,為什麽偏偏選這一天?」為何偏偏要在這天,令她心碎?


    她好怨,倉皇起身,衝下樓,躲著那從身後直追而來的呼喚,她躲進洗手間,又逃進廚房,無助地團團轉。


    正當她以為自己即將瀕臨崩潰的那刻,她忽然注意到,冰櫃的插頭脫落了……怎麽回事?


    她驚駭地抹去眼淚,走近仔細一瞧,確定自己沒看錯,接著匆忙打開冰櫃!!雖然還透著涼意,但藏在冷凍櫃的生蠔與鯖魚已有解凍的跡象,生蠔還好,但鯖魚原本就容易腐爛,即使再度冷凍,也無法保持原有的鮮度。


    糟糕!


    她立刻撥打程予歡的手機,語音回應卻說他未開機!又找不到人!為何他每次跟席夢蘭在一起時,她總是找不到他?


    她又焦急又懊惱,渾忘了自己方才還為他的薄情傷心,隻想著該如何挽救這突如其來的危機,今晚這頓宴席對他而言很重要,她絕不能讓他因為食材鮮度不足而失敗,被那個苛刻的美食評論家瞧不起!


    現在是早上十一點,距離傍晚隻有六、七個小時,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替代品。


    她翻找電話簿,聯絡相熟的店家,問他們還有沒有辦法再弄到新鮮的頂級鯖魚,大夥兒都說倉促之間很難找到。


    她焦灼不已,忽然想到在南方澳漁港認識的那個老人,也許他知道哪裏可以找到。


    事不宜遲,她立刻開車上路,一路狂飄,在路上還一麵打手機,因此差點跟一輛大卡車相撞,幸虧她反應靈敏地閃過。


    方雪,你是笨蛋嗎?


    撿回一命後,她忍不住在心中嘲弄自己。


    她何必這麽努力?他輸了這場打賭不是更好嗎?他贏了可就會跟另一個女人結婚耶!


    但她還是希望他幸福,希望他成功,希望他回到他爺爺親手創立的餐廳,希望他得到自己心愛的女人。


    她早就決定了,不管她的心有多痛,她都會祝福他。


    「對,我就是笨蛋。」她澀澀地喃喃,踩足油門,繼續飆,不要命似的舉動惹來路旁一輛黑頭車關注,一路尾隨。


    好不容易,她趕到漁港,匆匆將車停在路旁,便鑽進港邊人潮裏尋找那位孤單老人。


    *****黑頭車也停住,跟著,也走下一個黑衣男子,默默跟在她身後。


    一個小時後,方雪才找到老人,一時喜出望外。「伯伯!我終於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哪裏可以找到新鮮的白腹鯖魚?」老人卻搖搖頭,當頭朝她澆下冷水。「我不知道。」她全身發涼。「你不知道?」「嗯。」老人漫然吸煙,見她臉色雪白,顯是受了重大打擊,老眉一揚,淡淡說道:「不過我聽說基隆八鬥子那邊比較容易釣到白腹鯖,你要不要去問問看?」*****晚上七點。


    張泰瑞果然如期赴約,帶著其他三名老饕,由席進誠親自迎接,在「雪娃娃」餐廳裏坐定,等待上菜。


    程予歡也早在廚房裏候著了,奇怪的是,方雪卻不見人影,他打手機問她,她隻是氣喘籲籲地說自己馬上就到。


    他隻好自行準備前菜,第一道是生蠔,隻灑了點「鹽中之花」,引出其新鮮美味,搭配的酒是夏布利白酒。


    他親自上菜,由於方雪這個侍酒師不在,也隻好由他開瓶斟酒。


    這女人!究竟搞什麽啊?


    他滿腔不悅,幸好,在他準備料理今晚的主菜時,她匆匆趕回。


    「予歡,你用這個!」她阻止他使用解凍的鯖魚,直接送上一方冷藏箱,箱裏滿滿的冰塊上棲著幾尾鯖魚。「這是剛釣上來的,比較新鮮。」「你去哪兒釣來的?」他不解。「我們不是已經有魚了嗎?」「我待會兒再解釋,你先用這個。」「嗯。」他不再與她爭論,檢查了一下魚肉的品質,果然比先前的還好,便決定用她帶來的鮮魚煮湯。


    方雪這才鬆一口氣,衝進休息室,以最快的速度換上製服,匆地,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襲來,她連忙展臂抵牆,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腦子隱隱地發熱,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發燒了,卻無暇理會。


    現在是他最重要的時刻,她絕不能倒下去!


    她深呼吸,強忍身體的不適,對鏡整理好儀容,才定出來。


    上菜時,她瞥見席夢蘭父女倆坐在另一桌,席夢蘭見到她,眼神立時淩厲,她假裝沒看到。


    「這是布列塔尼風味的鯖魚湯。」她微笑介紹。「沾這個麵包片一起吃,味道很棒喔。」張泰瑞點頭,首先嚐一口,這充滿家鄉味道的料理似乎令他想起什麽,眼神很複雜,很懷念。


    到底好不好吃?她忐忑地等待他的評論,兩秒後,他才整頓好微微激動的情緒,冷靜地頷首。「能夠讓平凡的料理顯出絕妙的味道,這才是魔術師真正的本領,程予歡勉強算繼承到他爺爺的功夫了。」就算是「勉強」,也表示他認可了。


    yes!太好了!


    方雪在心底歡呼,回首朝程予歡比了個v字手勢,後者回她會心一笑,她喜孜孜地取出事先備好的白葡萄酒,朝客人們秀出酒標。「這是產自羅亞爾河的麝香白葡萄酒,搭配這道海鮮料理,相得益彰。」秀過酒標後,她動作俐落地開瓶,嗅了嗅軟木塞,驀地表情一僵,唇畔的笑意迅速褪去。


    怎麽回事?為何這軟木塞會有一股奇怪的泥土味?難道這酒……變質了?


    *****結果出問題的不是食材,是佐餐的白酒,由於她的疏忽,沒事先開一瓶來試味,才會出此紕漏。


    送走客人後,程予歡臉色很難看。雖然張泰瑞對他的料理讚不絕口,卻也逮著機會,好好嘲諷了一番侍酒師的失誤。


    「沒有好酒來搭配,這些料理最多隻能打八十分,這場打賭,也隻能當我們都沒輸贏了。」他冷笑地下結論。


    席進誠也頗感臉上無光。「予歡,你確定這女孩真的能擔起侍酒師的責任嗎?」他不悅地撂話,拂袖離去。


    「對不起。」方雪呐呐道歉。


    「跟我道歉有什麽用?」程予歡沒好氣。「你怎麽會犯這種初級生都不會犯的失誤?我之前還在席伯伯麵前力保你當侍酒師!」她默然無語,胸口揪得更難受了,她知道自己該罵,因為她犯的,的確是不可饒恕的低級錯誤。


    「對不起。」她又道歉,除了道歉,也不曉得該如何挽回這局麵了。


    「該不會是故意搞破壞吧?」席夢蘭在一旁冷哼。


    程予歡一震。「你說什麽?」「我說,就算是個實習生,也不可能犯這種錯誤吧?她會不會是故意的,好讓你贏不了這場賭注?」「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很簡單啊,因為她嫉妒我。」席夢蘭淺淺地笑,雖是說著尖刻的言語,神態仍顯得那麽嬌俏。「她可能不希望你跟我結婚吧?」「我沒有!」方雪驚駭地澄清。


    但已經來不及了,懷疑的種子已在空氣中發芽,程予歡看她的眼神染上了異樣,他嚴厲地抿唇。


    「是這樣嗎?娃娃。」她心慌意亂,一時無語。


    他卻當她是心虛了,麵色鐵青。「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你會吃醋,會嫉妒,會不想我贏,我明白,但再怎麽樣你也不該用這種方式啊!你知不知道你傷害的是自己的榮譽?你這樣還配當一個侍酒師嗎?你真令我失望!」她令他失望?


    她駭然,他從不曾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從不曾如此冷漠地看她,他對她一向是溫柔體貼的,不是嗎?


    「不是的,予歡,你!」她胸口**,無法呼吸,匆冷匆熱的身子仿彿一下溺在北極冰海,一下又遭地獄火折磨。「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故意那麽做。」他蹙眉不語,擒住她的目光很複雜,似蘊著濃濃的失望與痛心。


    「你、你真的不相信我?」她瞪他。「你以為我真的會那麽做嗎?真的會因為嫉妒,就故意犯下那種失誤?你認為我是那種人嗎?」他別過頭,不吭聲,默默地收拾善後,洗杯盤碗碟,唯有不時清脆的撞擊聲,泄漏了他陰暗的情緒。


    他為什麽不說話?為何不理她?他果然誤會她了嗎?果然以為她會耍那種卑鄙的手段嗎?她跟在他身邊將近三年,難道他還不了解她嗎?他口口聲聲喚她「娃娃」,總是說要拿她當妹妹來疼來寵,都是哄她的嗎?


    隻不過是一句挑撥,他便信了,便如此看輕她的人格!


    「我才不會那麽做!」她恨恨地聲明,恨眼眶鎖不住不爭氣的淚珠。「我說過要祝福你們,就一定會祝福你們,我才不會騙你,永遠都不會……」可他卻以為她會欺騙他!


    她不知道,這些年來她是如何強逼著自己在一旁安靜地守護,為他的戀情加油,她告訴自己,就算她嫉妒他愛著另一個女人,就算每回見他們在一起,心口便纏繞著難言的酸楚,她也要笑著祝福他。


    隻要他快樂,她便快樂,隻要他幸福,她就無悔。


    但他卻誤會她,看低她,他雖然沒對她破口大罵,但無聲的指責卻更令她難堪。


    「你說過,不論我做了什麽,你都不會不理我的,你答應過我的……」她低聲哽咽,迷蒙地以目光雕琢他冷淡的形影。「你說謊……」今天是她生日,他知道嗎?還記得嗎?


    他答應過為她慶生,說自己不會不理她……他騙人!他說的諾言都不算數,她是傻瓜,才會相信他。


    方雪低頭,蒙矓地瞪著自己的雙掌。為了找到新鮮的鯖魚,她像隻不辨方向的飛蛾在港邊來回衝撞,她的手凍傷了,割傷了,到處是醜陋的傷痕,她狼狽地為愛受創,事實卻證明,這一切隻是徒勞。


    到頭來,他還是贏不了這場賭約,她根本沒幫上他的忙。


    早知道她就不管了,早知道她就不要像這樣傻傻地飛蛾撲火,徒然落得一身傷「程予歡,你告訴我,你相不相信我?」她再問他最後一次,隻要他肯點個頭,她就願意相信自己三年來的單戀不傻,她會向他道歉,懺悔自己的失誤,她會尋求他的原諒。


    隻要他不看輕她……他卻猛然深吸口氣,轉過頭,用一把鋒銳的言語之刃,重重砍她。「你不該這麽做。」「所以,你不相信我?」「我要怎麽相信你?」她的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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