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樊索瞄準阿貴的左臉,摑得他脹痛到耳根去。


    “這巴掌是替子玲還給你的,沒出息的東西!”見到他那張討好虛偽的臉,樊素心裏就有氣。


    今兒晌午,秦大娘奉了伊彥陽的命令,特地把阿貴叫來和她說些體己話,順便計劃一下他們的未來。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樊素不見他則已,一見他就禁不住火冒三丈。就一個女人而言,她的夫婿再勤奮、再努力讚營都隻是其次,她們要的是始終如一的真誠對待。


    須知這世間最難看的臉孔,就是負心人的臉。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缺少愛情的婚姻,即使擁有再多的財富,也會像滿桌佳肴卻沒有放鹽巴一樣,令人難以下咽。


    阿貴能獲得子玲的青睞,是癩蛤蟆叼到天鵝肉,這爛東西不但不知珍惜,居然還狠心背叛她,可惡至極!


    “子玲?你不就是子玲嗎?”阿貴被打得半邊臉都腫起來了。


    他和子玲相交近二年,從來不知道她的力道有這麽大。


    樊素一拐,差點又露出馬腳。


    “不,以前的我已經死了。”在看到你和彩絹苟且的那一幕,你以為我還活得下去嗎?看到沒有?我整張臉密密麻麻寫滿了恨恨恨恨……我恨死你了,恨不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所以,你放聰明點,趕快去告訴彥陽,你愛的是彩絹,而且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你不能娶我了,快去!”


    “這……這,可是彩絹她並未懷孕啊?!”阿貴撫著臉,樊索逼近一步,他就怯懦地退一步,直退到池塘邊,險險掉下去。


    “悔婚總得找個借口,這也要我提醒你嗎?笨蛋!”子玲怎麽會喜歡這種人?樊索實在不覺得他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但是那田地和宅院,可都說好給我的。”要他連同百兩黃金一起放棄,不等於從他身上割下一塊肉。


    “那是你應該得的嗎?無功尚且不受祿,何況非分之財。出賣子玲的銀兩夠你做個小生意了,再不知足,當心我一掌斃——逼你掉進池塘,淹死你。”不能動氣,尤其不可過於激怒,否則一不留神,就容易出錯漏。樊素深吸幾口氣,以便抑製斃掉他的衝動。


    “不,不行,隨便你說得多難聽都沒關係,那些田產我是要定了。”七十兩他就可以出賣子玲,百兩黃金哪!淹個水算什麽?


    “執迷不悟!看你成了孤魂野鬼之後,還有什麽本事要?”樊素毫不猶豫,一腳把他踹進足可滅頂的蓮花池去。


    “啊!救命啊,我……我不會……不會遊泳,救命……救我……”阿貴載浮載沉,兩手死命掙紮,身子仍不停地往下沉。


    樊素蓄意等他水喝夠了,吃足了苦頭,才打算將他救起。這種薄幸、狠心的男人,就該給他慘痛的教訓,他才不敢故技重施,繼續為害善良的姑娘們。


    “你竟見死不救?”伊彥陽石破天驚地自後邊吼過來。“好個心如蛇蠍的女人,算我瞎了眼,還當你隻是一時誤人歧途,沒想到你根本已經壞到骨子裏去。”他嫌惡地推開樊素,迅速拋出一截麻繩,套住阿貴兩邊腋下,使勁將他拉回岸上。


    平常這時候他早早已出門去,也許農場商場,也許酒肆歌樓,每次沒到掌燈時分不會進門;今兒適巧有位閩南的好友來訪,直聊到晌午他才抽空,想到“亦不二亭”,看看新栽的綺繡蘭長得如何,豈知好巧不巧,遇見阿貴泡在池子裏拚命喊救命,而樊素卻老在在蹲坐在石階上,眼睜睜的看他即將滅頂。


    最毒婦人心莫此為甚,他對她原先衍生的一絲絲以有若無的情愫,此刻已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嫌惡。


    “真相未明之前,就亂下斷語,非但不理智,而且是很不道德的。”她懶得多做解釋,橫豎日久見人心,他喜歡當她是壞人也無妨。她來這兒純粹是為複仇,至於能不能為人接受,被不被了解,她丁點也不介意。


    “強詞奪理!今天即使是個陌生人你都不該袖手旁觀,何況他還是你的未婚夫。”伊彥陽對她失望透了。


    “不不不!”阿貴抖著身子使勁搖頭, “我不要娶她,我寧可當長工,不要地、不要宅子。也不要她當我老婆。”還是命重要,老命都保不住了,要那些東西千什麽?阿貴往水裏一跳,居然開竅了,懂得好死不如賴活的大道理。


    “你怎麽說?”隻要她肯表示些懺悔之意,伊彥陽還是願意原諒她的。


    “哼!烏鴉豈可配鳳凰?算你有自知之明。”她揚著臉,看都不看阿貴一眼,兀自踅向後花園。


    “站住!”伊彥陽匆匆脫下罩袍丟給阿貴,旋踵追上樊素。


    然她翩然飄移的身影,並沒因此駐足,反而加快步伐邁向後花園最幽靜、最人跡罕至的地方。


    待確定伊彥陽跟近之後,她才忽爾回身麵對著他。


    “無路可走了。”伊彥陽提醒她,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是你推他落水的吧?他或許有錯,但罪不致死,這麽做不覺得太狠了?”


    “再狠也比不上你!”樊索凝神將他冷峻的目光反回去,“如果紅綃姑娘也出賣你,背著你和別的男人勾三搭四,你還會要她嗎?會盡釋前嫌和她長相廝守嗎?因為這種倒楣事不是發生在你身上,所以你能不痛不癢地妄下決定。很抱歉,我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伊彥陽被動地,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她的確有別於一般女子,她辛辣倨傲卻深沉執著,這樣的女孩會為了錢財甘心受耿仲遠的差遣?


    假設答案是否定的,那麽她一定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沒有告訴他,會是什麽呢?


    “少爺!少爺!”周管事偕同秦大娘氣急敗壞的跑來。“少爺不好了,前天由佃農那兒收的一百七十兩文銀田租,全——全不翼而飛了。”


    “沒問過管帳房的許先生?”伊彥陽相當不悅他二人突然跑出來打斷他和樊素的談話。


    伊家收回的田租,全數交由許帳房統籌管理,從來不曾出過差錯,或讓人盜取;也難怪他會慌張得手足無措。


    “問過了,這事就是他告訴小的,他還說,上個月批售布疋得回的黃金,也丟了一大半。現在……現在他正跪在書房裏,等著少爺處分。”


    “少了一大半?”是內賊。專門的盜匪不可能那麽好心,隻取走一部分,另外留下一部分給他養家活口。


    伊彥陽相信,這個偷兒不僅是內賊,而且是個頗有良知,情非得已才下手的家仆。


    樊素舉目淺淺掠過秦大娘,一切便了然於心。她兒子又賠錢了。


    “奶娘,你看會是什麽人拿的?”他故意不用“偷”的字眼,是希望不要把事情鬧大,能圓滿且不動他人地將此事解決掉。


    “我……我……”她是個忠心耿耿、古道熱腸的老好人,活一大把年紀難得撤一次謊,孰知養了個不肖兒子,害她前程盡毀。


    她對伊彥陽是既疼愛又敬畏,經他追問之下,雙唇不自主地抖得好厲害。不能騙他,一旦讓他查明真相,包準會大發雷霆,可,她又沒勇氣說實話,這種事過往從未曾發生過,不知他會做何處置?她老了,兒子隻會賠錢敗家,根本靠不住,她不能冒著被逐出伊府的危險,坦承無諱。


    然而……這……


    樊素不知哪根筋不對,競對秦大娘寄子無限憐憫,蛇的本分是鏟除異己,有仇必報;而近日她的所作所為卻越來越沒蛇性了。會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不良效果反應?


    悄悄走到秦大娘身旁,纖纖柔往她幹癟的手掌緊緊一握,示意她什麽都別說。


    “是我偷的。”對他的故作寬宏大量頗不以為然,樊素還特地把“偷”字加重音。“你要責罰就責罰我吧。”她心想身體是子玲的又不是她的,就算挨幾下板子,應該也是不痛不癢才對。


    啊?!


    驚詫的不止秦大娘,伊彥陽和周管事同樣錯愕不已。


    “連同黃金一共三百多兩哪!你在府裏不愁吃穿。要那麽大把銀子做什麽?”周管事問。


    “銀子還有嫌多的嗎?周管事以為我被‘賣’判伊府來?圖的是什麽?”她說得合情合理,讓人幾乎就要相信她就是所謂的“內賊”。


    “少爺?”周管事轉臉向伊彥陽,征求他的意見。


    “把她拖下去,重打五十藤條。”伊彥陽壓根不相信是她偷的,但他要知道她是在替誰擔當罪名。此時不容任何人打馬虎眼,他非查個明明白白不可。


    五十藤條足以將她嚇得魂飛魄散,誠實招供了吧?


    伊彥陽正好整以暇,等著她跪地求饒呢!


    但她沒有。樊素刻意將背脊挺直,下巴挺得高高的,嘴角兀自凝著一抹輕淺鄙夷的微笑。


    此舉令伊彥陽雙眸熾烈熊熊,強自隱忍的怒火,已到了潰決的邊緣。


    她在挑釁他。


    用愚昧無知的勇氣,挑戰他的權威。女人!


    伊彥陽倒要看看她的身體是不是銅鐵打造的?


    周管事輕扯她的衣袖,好心地說。


    “素姑娘,你可要想清楚——”


    “拖下去!”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伊彥陽怒不可遏,決定用重罰挫挫她的戾氣。


    “少爺!”秦大娘呼出聲,立即被樊素一語打斷——


    “大娘,素兒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和周大叔就不必費心替我求情了。”不必誰來拖她,她率先走向西廂的禮堂,等待大刑伺候。


    是她自找的,伊彥陽冷眼冷麵,胸中卻怒火狂燒。


    ◇  ◇  ◇


    “唉喲!疼死我了。”樊素由禮堂外一路吟哦呻歎到寢房裏。


    慚愧透了,虧她成仙在即,依然料事如“人”。好在周管事一再暗示那二名長工,將藤條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否則五十鞭打下來,她何止皮開肉綻?恐怕早已昏死過去了。


    這副皮囊隻是她臨時暫住的特小號“客棧”而已,為什麽會產生如此不合情理的疼痛感?是借宿的過程中出了錯漏?還是她不小心犯天條而不自知?改天一定要找南極仙翁問個清楚。


    “怡柔,快把她的衣服脫掉。”秦大娘將預先準備好的冰水,擰了毛巾,輕輕為她擦拭。


    “瘀青得好嚴重,大娘,你看要不要請高大夫過來一趟。”柔怡解下樊素身上的所有衣衫,讓她舒服地伏臥在軟墊上。見她雪白的肌膚,突起一條條血紅青腫的傷痕,不禁悲從中來。


    她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父親處心積慮想將她嫁給有錢的公子哥兒當侍妾,怕得她連家都不敢回。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對樊素的痛苦相當能體諒,也特別同情。


    “先拿金創藥擦擦看,如果無效,等晚點少爺出去以後,咱們再偷偷請高大夫過來診治。”秦大娘提到伊彥陽時,自動降低了音量。


    怪了,他又不會吃人,何必那麽怕他?


    “算了,讓我死了最好,這樣那老色鬼除了好色無恥之外,就可再加上一條酷刑殺奴的罪名。”她偏要把嗓音提高好幾倍,方能消心頭之恨。


    “素姑娘!”怡柔真敗給她了,打她入府以來,沒見過比她更凶、更得理不饒人的女婢。這話若讓她家少爺聽見,她們將吃不完兜著走。


    少爺?!


    秦大娘和怡柔怔愣地站了起來,呆呆望著陰風似地飄進來的伊彥陽。


    他接過秦大娘手中的金創藥,示意她倆先行離去。


    她二人深深意會,忙躡足走出去,並善解人意地合緊門扉。


    “怎麽不說話?”樊素趴在床上,痛得抬不起頭,所幸幫她抹藥的人,力道輕巧,除微微刺痛外,也不是太難熬。“安啦!那老色鬼這會兒恐怕早醉死在怡紅院,不會回來偷聽咱們說話的;再說,就算聽到又怎樣?我實話實說而已,大不了再挨五十——呃,不是啦!罷了,咱們不要再說那個殺千刀的討厭鬼。倒是你,大娘,你兒子是做什麽買賣的?怎麽會一連賠掉三百多兩,依我推測,他不是賠,是賭,你應該……”她叨叨絮絮地講了一大堆,未了猶不忘額外編派伊彥陽一、二條殘無人道的惡行,以便收到攏絡人心、打擊仇人的目的。


    伊彥陽粗大的手掌遊移在她玲瓏細致的胴體上,直竄腦門的狂潮,淹蓋了他原有的怒火。


    她數落得越興高采烈,他的手掌便撫觸得越放肆。突地!右掌滑向她腋下,攫攫她粉嫩的乳房——


    “啊!!”樊素驚駭得花容失色,猛然轉過身軀,驀地迎上他近在咫尺的臉龐……


    天!他來多久了?


    “你……”駭異之餘,竟忘了她全身赤裸,足以令伊彥陽一覽無遺。“你不要過來!大娘!怡柔!”


    外頭靜悄悄的,每個人的耳朵好像突然全堵住了,誰也沒聽見她的呼喚。


    伊彥陽盯著她,眼裏盡釋放著危險的訊號。


    他焦灼的神情,擺明了對她的衝動和饑渴。他……他的手指由宛然憤起的胸線,直滑至柔凝的小腹……


    “不要,千萬不可!”樊素近乎求饒地抓住他的手,“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知道。”他看似冷靜如常,心緒則澎湃如濤,“銀子不是你偷的。我錯怪你了。”


    “不,不止那件事——”急死人了!萬一讓他得逞,她這六百年的道行,豈不要功虧一簣?


    “唔,還有阿貴,他的確不值得托付終身,我查出了他和彩絹……”他俯下身子,啃噬她的耳珠子。


    樊素頓覺一陣酥麻!


    “別這樣!還有,還有,我……”天!誰來救她?


    “我貪得無厭,我愛慕虛榮,我壞得一無是處,我……啊!我的背部好痛!”


    “我會盡量溫柔的。”她列舉的各項缺點,就他而言,都是芝麻綠豆大的事。


    他有的是錢,可以供她盡情揮霍,滿足她所有的需求,隻要她別要求他愛她。


    他無法愛她,因為他的愛在五年前已成死灰。


    但她是他買來的,他有權要她。


    “再溫柔也沒用,”她拂開他的手,可另一隻手馬上又搭上來。“我不是——”她的聲音突然消失在他野烈的吮吻裏,僅剩一片吟哦般的迷離。


    他蠻橫式的吻她,甭提溫柔了,連輕巧都談不上。那樣的急切,彷佛一場搏鬥,企圖將她吞進腹內似地孤注一擲。


    “不要、不要、不要!’’樊素使出全身的力氣,掙紮著逃脫他的魔掌。


    “乖乖給我,才不必忍受皮肉之苦。”他環臂緊摟著她,完全無於她背後直到腿部的鞭傷。


    “休想!”樊素死命想掙開那如狂風駭浪席卷她四肢百骸的情潮,奈何他沉甸甸的身子,和孔武有力的雙臂,宛似一道千錘百煉的枷鎖,裹得她氣息奄奄。


    伊彥陽熟練地欺上她軟膩的身子,掠奪她仍如處子的純白肌膚。


    樊素在最危急的一刻,忽爾撿回失去的理智。


    真笨!她一口就可以送他歸陰了,幹麻聲淚俱下求他?


    尋思至此,她不自覺笑開了懷。是的,她的目的不正是殺他報百年前的大仇?她不用怕他,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呀!


    擅抖著雙手,撫向他的背脊,她不動聲色地張開嘴巴,往他的頸項,狠狠咬下去——


    “唔?”伊彥陽隻低吟一聲,粗野地扳過她的臉,比方才更驚心動魄的吮吸住她的唇,舌尖直探喉底,挑逗她潛藏的、未經開發的原始欲望。


    樊素胸口一窒,骨碌吞進原凝在唇邊的他的血液。


    完蛋了!人類的血液,可比“呂洞賓”的七情六欲仙丸更加禍害無窮。


    枉她修練六百載,竟毀於一旦……


    他為什麽還不死?她的毒液應該已經滲入他的骨髓,腐蝕他的五髒六腑,他怎麽猶能好端端的?


    他?


    不對,全錯了,她用的是子玲的牙齒,她的牙齒當然沒有毒,她必須變回原形,方能置他於死地。


    可問題是,她心神無法合一,淩亂的思緒根本聚攏不起來,根本施展不出法術,怎麽辦?


    嚇!!太遲了。


    撕裂般的疼楚,讓她尖聲叫了出來。這可惡的家夥,他怎麽可以這樣?


    她的頸項、酥胸及至枕畔,全因他淋漓汗水而濡濕,他卻仍貪戀地伏在她身上,久久不肯離去。


    “我恨你。”樊素將雜蕪的心緒過濾澄淨,無限虛軟地癱在棉被上,緊閉雙眼,但願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見到這個人。


    伊彥陽深深注視她嫣紅如脂的臉頰,仿佛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低頭再次含住她的唇,直到吸進一口鹹水,才怔忡地抬起頭。


    “我看上你,你應該覺得很榮幸才對。淚水隻會讓我厭煩,並不能讓我愛上你。”他傲慢地滑下她的胴體,毫無愧意地穿戴整齊。


    “這是我給你的賞賜。”自懷中掏出的,是一條綴有四顆五彩耀眼、美得令人屏息的寶石鏈子。


    他彎身,將它戴在她的腳踝上。繽紛的寶石,配上雪嫩的肌膚,完美極了!


    樊素不屑他形同打發妓女般的賞賜,奮力想踢掉那條鏈子,不料伊彥陽的力道之大,根本沒給她拒絕的餘地。


    “永遠不準拿下來。”他命令她。


    然後,殘酷地離去。


    樊素摸著浸溫的臉頰,駭異又比先前更加深了些。她為什麽會流淚?為什麽要流淚?是因為他。


    這樣狂妄絕情的男人,怎能讓一條六百高齡的蛇為他流淚呢?


    她疲累透了,蜷縮在床上,連呼吸都感到費力。


    怡柔輕輕推開房門,緩步來到床畔,拉了被褥為她蓋上。


    “素姑娘,你還好吧?”這句話問得真蠢,看她痛苦的樣子,就知道糟得一塌胡塗,怎麽會好?


    但除此之外,還能講什麽呢?


    樊素捂著臉,什麽都不想說。


    “看開點。破了身以後,你就是少爺的人,將來就算不能扶正當夫人,至少也是個偏房,況且少爺還將“四喜寶鏈”送給你,想必他是不會虧待你的。”怡柔對伊彥陽這位主子是崇拜得五體投地,連當他的偏房,她都認為是無上的榮耀。


    “我才不希罕成為他的妻子,以及這條勞什子寶鏈。”聲音是由牙齒縫裏進出來的。“你說‘破身’是什麽意思?”記得子玲提過,她早巳是阿貴的人,怎麽現在又——


    怡柔抿著嘴,羞赧地笑了笑。


    “跟我裝傻呀?你和少爺那樣以後,還妄想保有處女之身,自己看看!”掀開被褥,果見墊子上一攤鮮紅的血漬。這……她給弄胡塗了,怎麽會這樣?


    “這血,隻有第一次才會有嗎?”雖然明知不該提出這種容易讓人誤以為傻瓜呆的問題,她還是憋不住,希望怡柔給她肯定的答案。


    “那是當然嘍!不然大娘就不用叫我進來,將布墊帶過去給她了。”


    “什麽怪癖?大娘居然時興收集這種東西。”樊素仍懷疑,那果真是她流的血嗎?


    “笨哦你!不是收集,是記錄。倘若你懷了少爺的骨肉,將來這孩子就擁有伊家財產的繼承權,又假使少爺從此不再續弦,那麽將來你就有絕大的機會登上枝頭作風凰。”怡柔越說越興奮,好像能生孩子是件極為光彩的事。


    當隻鳥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樊素對這份不確定有沒有的殊榮嗤之以鼻。


    “我不可能懷他的孩子,即使不幸有了,也會想盡辦法打掉。”她忿忿地咬著牙,語氣中沒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千萬不可魯莽行事。”怡柔不了解她何以那麽痛恨伊彥陽?生他的孩子有什麽不好?至少不必擔心下半輩子無依無靠呀。“少爺若是知道,鐵定饒不了你。”


    “再壞也不會比現在更慘吧?”樊素忽然覺得好想哭,卻哭不出來。


    “這怎能算慘?少爺看上你,是你的榮幸,你應該開開心心的才對。好啦,別孩子氣了,你先小睡片刻,我去準備一盆熱水,給你沐浴用。”怡柔喜孜孜的跑出去,活似中了頭彩。


    樊素支起身子,盯著腳上的環鏈發怔。


    妻?


    這樣的身分,永遠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外。碰上一個多情的男人,她也許顧義無反顧,全力一搏;而他?他不值得她絲毫的犧牲。


    她把披散的長發纏到身後,展露出整個素白絕美的麵孔,綻出從容卻泛著淡淡輕愁的笑靨,接著,淚水不經使喚,兀自爬滿她的臉。原以為已脫身紅塵,不想仍在紅塵內掙紮,而且愈陷愈深。


    隨手披上外衣,信步倚向窗前,啊!原來已是這樣的夜了。舉目便見滿天星鬥,滿天星鬥,滿天星鬥……


    於這世間,如此星夜裏,隻有她抑鬱難抒。仿如輕煙的情愫,悵悵落落,柔柔牽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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