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爬上中天,眼看就要偏西了,樊素雙目半閉著假寐,瞥見黑白無常已經立在門口,等著拘捕子玲的魂魄,回陰曹地府向閻王爺報到。


    她就要如願以償了。有了子玲絕美的容顏,還怕迷不倒伊彥陽?苦苦修練一百年,等的就是這一天。可不知為何,樊素心裏卻絲毫快樂不起來。


    子玲是個好女孩,老天爺給她一張水靈秀致的容貌,卻舍不得給她一個好的際遇,未免太小氣了。


    察覺子玲由床上輕聲坐起,樊素不由自主地側身壓住她的衣擺。在最緊要的時刻,她竟心生憐憫,不希望她英年早逝。


    黑白無常猛朝她眨眼睛,要她別假惺惺的,耽誤他們的“行程”,今晚得抓二十三名孤魂回去交差呢。


    樊素無奈地,翻過身去。生死由命,轉世投胎後,也許子玲便能遇見個多情郎,疼惜她一生一世。


    “來世再見了,素姊姊。”子玲熬不住心頭的痛,決定了此殘生。


    她取下腰帶,懸在橫梁上,確定那條白布足可撐住她的重量後,淒惋地回頭朝樊素嫣然一笑。


    “希望菩薩保佑你命好福大,別像我那麽倒楣,碰上了薄幸的壞男人;如果菩薩忘了保佑你,我也會保佑你的。好心人就該有好報,謝謝你三番兩次想由鬼門關把我救回來,可惜我實在活不下去了。原諒我辜負你的好意。”子玲忍住盈眶的淚,小心翼翼地踩上床邊的圓板凳,將頭投入布環中……


    樊素兩拳緊握,拚命和自己的良心交戰。見死不救,她豈不是比人還不如?


    “下來!”她隨手抓了一根發簪射過去,那腰帶立即裂成二段,子玲也因為重心不穩,跌落椅下。


    此舉惹火了門旁的黑白無常,張牙舞爪地警告她別多管閑事。


    樊索朝他們吐舌眨眼,表示她可不把他們的威嚇放在眼裏。


    “素姊姊,你不該阻止我的,你不了解我活著其實比死了還痛苦。”子玲委頓在地板上,雙手深深埋入掌中。


    “沒聽過好死不如賴活嗎?”她不忍地,伸手抱住子玲,讓她偎在懷裏,盡情哭個夠。“常言道:留得青山在——”陡然間,她的後腦勺遭到黑無常重力一擊,霎時呈打瞌睡的樣子,沉沉睡去。


    “索姊姊,素姊姊?怎麽安慰人安慰一半就睡著了?”好在子玲也不是很計較,她死意甚堅,樊素昏睡過去,她正好得以從容赴死。


    唉!她幽怨地輕歎著,足尖蹋倒板凳,一縷幽魂就此飄向黃泉。


    ◇  ◇  ◇


    待樊素由昏迷中清醒過來時,正是五更時分。


    她猛一睜開眼睛,即瞥見子玲的身子掛在白布條上,徐徐擺蕩著。


    死了?樊素迅速解下長布條,將子玲平放在床榻上,卻已探觸不到任何氣息。


    一股強烈的失落感覺無預警地襲上心頭。怎麽會這樣?她是冷血動物,沒理由懂得“傷心”這碼子事呀!


    對,她不要傷心,和子玲認識不過一個晚上,深交都談不上呢,何必替她難過?但,為什麽喉嚨會發脹?鼻頭也酸酸的?樊素十分確定,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子玲,起床嘍!”是武龍,他照例在五更一刻時叫醒子玲,要她幫忙到市集上擺菜攤。


    事不宜遲,趕緊“霸占”子玲的身體要緊,橫豎她現在也用不著,“暫住”一下,她應該不會介意才對。


    身形一閃,已經鑽入子玲僵硬的軀體。


    “你到底好了沒有?”武龍不耐煩的催促著。


    “好啦好啦!”略事梳理後,樊素挑簾款步而出。“你老婆早飯煮好啦?”不然那麽早叫她幹什麽?


    “什麽我老婆?她是你大嫂!昨天的氣還沒消嗎?沒大沒小!”桂花睡到現在仍賴在床上,已經讓他很火大了,子玲居然還來加油添醋。


    噢,樊索一愣,暗責自己轉性轉得太慢。她現在可是如假包換的“人”,得擺出個“人樣”來,舉手投足以及談吐,都不可以再“蛇裏蛇氣”。


    “對不起啦!人家有事找大嫂嘛,你能不能幫我去把她叫醒?”經她昨天用力一嚇,桂花不昏死到日上三竿是絕對醒不來的,除非有人——比如像武龍這種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大嗓門,才能把她叫醒。


    “找她什麽事?”記得她和她大嫂一向處不來,見了麵不是怒目相向,便是假裝沒瞧見對方,各幹各的活,誰也不理誰。


    “我想跟她要點錢買衣裳。今晚伊家長老準備替伊彥陽選媳婦,不穿得像樣點,怎麽選得上?”


    她的態度和昨晚相差十萬八千裏,令武龍怔愣了好久。


    “你不是不肯去?”


    “不去怎麽成?大嫂已經拿了人家的銀子,我若臨陣脫逃,伊家的人會輕易放過她嗎?”樊素急於借用子玲的身子,除了因為地目前的功力尚克製不了硫磺粉和雄黃酒之外,另一個主要目的,便是衝著伊彥陽選妻而來。


    這是個混入伊家的絕佳時機,倘使再幸運地獲選為伊陽的妻妾……嘿嘿嘿!憑她興風作浪的好本事,還怕不能把伊家整得烏煙瘴氣,雞犬不寧?


    “難為你了。”武能很欣慰她睡了一覺之後,變得溫順許多。“我這兒有二兩銀子,買件青綾衫子不曉得夠不夠?”


    “不夠再向嫂嫂要好了。”接過銀子放人袖中,她驀地不知又想起什麽,“大哥,以後你不要再叫我子玲了。”聽到這個名字,會令她良心不安的。


    “那叫你什麽好?”


    “叫我樊素。”這是南極仙翁幫她取的,她覺得挺不錯的。


    “樊素?可咱們姓冉呀!”他不認為子玲有什麽不好。


    “不管啦,我就是要叫樊素,你不答應我,我就不去伊家了。”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兩腳不自覺就攀到方桌上去。


    “放下來!放下來!女孩子家坐成這樣,成何體統?”平常挺斯文的女孩子,怎麽才要將她許配給人就這樣了?武龍難以置信地在她臉上瞧了又瞧。


    “你答應以後叫我樊素了?”她老實不客氣地反瞧回去。嘖嘖嘖!子玲怎麽會有一個長得如此其貌不揚的哥哥?


    “你高興就好啦!”隻要別惹火他老婆,害他倒大楣,即使她要改名為阿貓、阿狗,他也不會有意見的。


    是日晌午時分,樊素幫武龍收了攤子之後,信步逛到衣鋪子去,為自己挑了兩件襦裙和一件綢衫。


    今晚她要細心裝扮一番,以最迷人的姿態出現在伊家眾長老麵前。


    ◇  ◇  ◇


    好大的宅邸!


    伊家的“留綃園”寬廣得像一座迷宮,五開間的大廳堂,四周繞以回廊,左右各築有鴛鴦廳臨池而建,池內有專供觀賞的錦鯉和荷花。


    其他諸如軒、齋、榭、舫、閣……不勝枚舉,樊素久居深山,從沒見過富豪一方的大戶人家,今兒個可是大開眼界.看得她眼花繚亂。


    穿過數道大小不一的長廊後,總算來到賀管家口中的“散寄閣”。


    “進去吧,三位長老等了有好一會兒了。”賀管家不被允許進入裏邊,逕自退到麵水的亭外等候著。


    伊家的這三位長老,分別是伊彥陽的堂伯父、堂叔和大伯,他們三人共娶了十二名妻妾,可惜一個男丁都沒生著,使得他們隻好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伊彥陽身上。


    樊素推門而人,意外發現,廳內已婷婷玉立了六名姿色不俗的年輕女子。


    “你就是冉予玲?”居首位的長老問。


    “不,改名了,我現在叫樊素。”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一點也不擔心會露出蛇尾巴。


    “什麽時候改的?”記得阿貴明明說她叫子玲的呀!


    “今兒早上,我大哥幫忙改的。”當人真麻煩,動不動就必須撒個小謊,掩飾無傷大雅的過錯。


    既然是她大哥改的,旁人便不好過問什麽。


    伊長老挪動著幹幹癟癟的身子,朝門口道:“人都到齊了,請少爺過來一趟吧。”


    擺什麽臭架子?要十個人等他一個,早點過來會死掉啊?


    樊素一時又忘了她已是道道地地的“人”,竟直接“纏”在太師椅上納涼。


    三位長老和那六名應選的姑娘,一見到她如此有失禮教的舉動,震驚得個個瞠目結舌,低呼不已。


    “呃,我說樊素姑娘,你在家裏都是這麽坐的嗎?”她的姿勢雖不文雅,可是卻軟得叫人稱奇,她是怎麽弄的,可以把身子扭成那樣?


    “不一定,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坐在樹枝上。”她實話實說,反倒惹來十幾雙質疑的眼光,這才令她覺到,失言了。“不是啦,我是指用樹枝做成的椅子,各位別想歪了。”


    歪到哪裏去?人家作夢也料想不到,像她這樣嬌滴滴的姑娘,竟是條冷冰冰的蛇。


    幸好大夥忙著等候伊彥陽,根本沒心情懷疑她的真實身分。


    這時,大門被推開,周管家躬著身子走了進來。


    “啟稟三位老爺,少爺交代,他現在正忙著,沒空過來——”


    “忙什麽忙?”伊長老憤怒地打斷周管事的話,“我今早三叮嚀他,他這是存心跟我作對嘛!”


    “算了算了,氣壞身子劃不來。”反正伊彥陽就這臭脾氣,越逼他,他就越跟你唱反調。“他不願親自遴選,不如就由咱們全權作主。”


    “少爺交代,所有的姑娘先人府內擔任女婢,至於婚事,則過一陣子再說。”周管事一字不漏的將伊彥陽的話轉達給眾人。


    “女婢?”言明了是選來當夫人或側妾的,怎麽可以把人家降為丫環鬟呢?伊長老聞言,臉色不由得青一陣白一陣。


    近五年來,伊彥陽的名聲已經跌到穀底去了,好人家的女兒,沒一個肯來膺選,誰願意嫁給一個整日流連青樓的浪蕩子?


    要不是長老們以重金誘惑,才勉勉強強自各個鄉鎮村找來十幾名窮苦人家的姑娘,然後再費盡力氣挑出這七名堪稱清秀可人的女子,不然,他伊彥陽這輩子要想續弦,恐將比登天還難。


    怎知,他敬酒不吃吃罰酒,膽敢無禮的要求她們充當女婢,簡直是胡鬧!


    三位長老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交換了無數個眼神,仍“商量”不出一個周全且不會得罪人的好法子。


    “……”還是由年事最高的伊大長老開口。“周管事的話,想必各位都聽見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他不敢奢望她們會“欣然”同意,全部下來,但,或多或少,總有一、二個比較好說話的吧。


    不料,除了樊素,其他六名姑娘一致的搖頭如撞鍾,非但沒欣然應允,倒是堅決反對。


    “二百兩。”樊京研判這情形,大概隻有她因居心叵測,才願意自掃顏麵的留下來。是以逮住這機會,準備狠狠敲伊家一筆。“你拿出二百兩平均分給她們,我就同意留下來充當女婢。”


    此言一出,立刻博得眾人喝采。她不會是吃錯藥了吧?哪有“人”那麽好心腸的?


    “那你呢?你希望獲得什麽?”伊大長老按常理推斷,她需索的包準比二百兩白銀還要多。


    “包吃包住,月薪三兩,不可大呼小叫、恣意淩虐,其餘一一免啦!”她並非“俗人”,那些身外之物,要來也沒用。


    “成交。”伊大長老擔心她臨時反悔,急著敲釘轉腳,“雖然不是賣身為奴,但仍應有憑有據,以免日後生悔,讓我們損失大筆錢財。”


    “想立契約就明說嘛,”樊素爽快地請周管家取來文房四寶,瀟瀟灑灑簽了一張“文情並茂”的合同交予伊大長老。“這下你們可以放心吧?”


    “好棒的文采!”連契約都能寫得如此撼動人心!伊大長老不禁對她另眼相看。“素姑娘幼時曾經上過私墊?”


    “那些窮酸秀才能教出什麽學問?!我是無師自通,完全靠自修來的。”基本上,在她眼裏,人類均是“資質欠佳”的動物。


    不僅伊家三長老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周管家和那六名小家碧玉更是不由自主地用崇拜的眼光仰視她。


    “好,好,好極了。”選她當伊家的兒媳婦,應該不會埋沒了彥陽。伊大長老相信,憑樊素的姿色加上絕佳的文學素養,勢必很快便可擄獲伊彥陽的心,讓他心悅臣服的再度娶妻。


    ◇  ◇  ◇


    樊素盯著桌上的幾盤精致糕點,正打算狼虎咽時,窗外突地響起細碎的人聲。


    “再高一點,這樣看不到啦!”是名小娃兒,嘰嘰喳喳的,不知跟誰說話。


    “蠢豬!叫你別來你偏要來!”女孩粗啞的咒罵著,“笨哩瓜嘰,滾回你房裏去啦!”


    “別打我!姊姊就會欺負人。”哇一聲,哭得震天價響。


    “欺負你怎麽樣?”


    “閉嘴!”


    樊素擲出一粒花生米,將紙窗上的橫閂彈開,“嘎——”一聲,窗台上掛了兩個人,下一刻鍾,同時滾進房裏來。


    滾得比較遠的,是名小男孩,紅通通的兩腮襯得一雙大眼睛特別明亮。


    “你就是幹爹買來準備替他生小孩的女婢後娘嗎?”他天真的邊爬起來邊問。


    “蠢豬!女婢就女婢,後娘就後娘,什麽女婢後娘?”十三、四歲的女孩,說起話來趾高氣揚。


    樊素正細心揣想小男孩口裏的“後娘”是何含意,暫時沒空計較小女孩的目中無人。


    “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三更半夜跑這兒來?”她不記得伊彥陽有小孩呀!如果有,伊家那些長老就不會急著替他續弦,忙著到處“張羅”好人家的閨秀,回來幫他傳宗接代了。


    “他叫二郎,是準備給我舅舅當幹兒子的。”季月理惱怒的白二郎一眼。都是他粗手粗腳撞開紙窗,害她亂沒麵子的跌在這名出身卑微、她舅舅又不屑要的女子跟前。


    嗯!她長得還不賴,然終歸是名女婢,永遠上不了台麵當夫人,不需要給她什麽好臉色看。


    “瞧,”二郎咯咯笑得憨,“如果你生不出小孩,將來伊家的財產就全都是我的了。”


    “白癡!”季月理偷偷捏向他的小屁股,厲聲道:“再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把你的嘴巴打爛掉。”


    “你敢打我,我就去跟娘說。”二郎委屈地扁扁嘴,兩泡眼淚已經盈在眼眶上,威脅著要衝出來淹死他姊姊。


    樊素冷眼瞧著這對寶貝姊弟,肆無忌憚的在她麵前拌嘴。


    原來打伊彥陽主意的不止她一個,他的姊姊妹妹老早已捷足先登,送了兒子、女兒來,“準備”繼承他的財產哩!天!他才三十歲,就已經有人巴望他早死早投胎,可見他的人緣有多差。


    “去啊!”季月理眉毛倒豎,裝出一臉凶相,嚇她弟弟,順便給樊素一個下馬威。想當伊家的媳婦可沒那麽容易,尤其是從一名女婢要爬到夫人的位置,更是難上加難。


    再說,她是伊家的表小姐,樊素合該向她恭恭敬敬的行禮,她竟敢大剌剌的倚在椅背上,動也不動。


    “你被賣進伊家,就乖乖的守本分做好女婢該做的工作,千萬別有非分之想,企圖貪取伊家的任何東西,否則有你罪受的!”


    樊素的沉默讓她當成是懼怕,益發得意揚揚的高抬著下巴,大搖大擺走向門檻。


    開玩笑!這樣就想走?


    樊素不動聲色地伸出左腳,將她絆倒在地,跌了個狗吃屎。


    “姊姊!”二郎忙扶起她,可惜她身子太重,二郎又太矮小,一失手,又讓她跌回地麵。


    “走路要長眼睛,門檻這麽高你都沒瞧見,看!鼻青臉腫了啦。”


    “你……我……”誰說她沒看見?她明明……“是你在搞鬼對不對?”


    “不是啦,後娘乖乖坐著沒有動,是你自己走路不長眼睛摔倒的啦!”


    樊素“出腳”太快,二郎根本沒瞧見。


    “哼!諒你也不敢。”季月理拎著二郎,急著到後花園和他算帳。“回去看我怎麽處置你!”


    望著他二人一跌一撞的跑出去,樊素心裏忽然有了異樣的感覺,這趟“複仇之旅”,恐將不如她所預料的那般順遂。


    後母呀!天!那個八字都沒一撇的後備繼承人,居然直呼她後娘,嗬?!


    可現在沒時間想這些傷腦筋的伺題,趁著四下無人,剛好月黑之際,她要開始著手複仇雪恥的大計。


    首先得潛出伊府,找個名門閨秀,假借伊彥陽之名,再……


    ◇  ◇  ◇


    “快起來了,發生天大的事情了!你還睡!”


    樊素被人使勁搖晃著身體,稍稍清醒了些,方聽見是名女侍喊叫的聲音,雖然距離她入眠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光景,然,不起來似乎也不行了。


    “醒啦醒啦!你小力一點成不成,我手臂都快被你搖斷了。”樊素歪坐在床上,揉著眼睛怨聲連連地覷向那名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丫頭。


    “府裏出了天大的事情,秦大娘要咱們以最快的速度到大廳集合。”侍女怡柔拉她下床,遞給她一條浸濕了的麵巾。“快隨便抹一抹,跟我到大廳去。”


    “那怎麽成?我頭發亂七八糟,衣服也沒換。”樊素嘴裏邊嘀咕著,邊接過毛巾。嚇!好冷!混沌的神智在瞬間統統恢複過來了。


    “噯呀!隨便啦,誰理你這些。”怡柔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咱們再不出去聲援,伊家的屋頂就要讓賈員外和他的那群打手給掀了。”


    賈員外?那不就是她昨兒前去戲弄人家的那一戶……嘿嘿嘿!詭計得逞了。


    “賈員外來掀咱們家屋頂幹嘛?是不是伊老頭闖禍了?”


    “什麽‘又’,誰是伊老頭?”怡柔對她興奮的神情大表不滿。“就算真如你所料,那也不是咱們當下人的可以批評的事,況且他是少爺,不是老爺。”


    “都三十歲了還‘少’?”對一條做“人”僅隻滿二天的蛇而言,三十歲已經夠老的了。“說嘛!他這回侮辱的是賈家的哪位小姐?”根據她昨晚隨便探查了一下,賈員外一共有四名千金,就不知道那個倒楣鬼是排行老幾?


    “人家遭受了不幸,你怎麽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昨晚你又不在場,憑什麽一口咬定是少爺做的?喂!你是進來準備以後給他扶正當夫人的耶,怎麽發生了這種事,你卻一點也不生氣?”怡柔疑惑地盯著她。


    “哪兒的話?我是痛在心裏口難開。少爺要不要我送不一定呢,現在就吃醋生氣,不嫌太早了嗎?”樊索斂起臉容,一本正經地,“也許我看起來的確是有一些兒興奮,但那絕不是幸災樂禍。你想想,以前少爺整日和青樓那些鶯鶯燕燕攪和,今兒個卻找上賈員外的千金,可見他已開始轉性,知道良家婦女畢竟比煙塵女子好多了,我興奮是因為這個。”


    怡柔一怔,搔搔後腦勺,覺得她的話似是而非,卻無從反駁。


    “是……是這樣嗎?”她家少爺這些年,的確沒心儀過哪位名門淑女,否則不早就續弦還納妾了?“唉!不管啦!你趕快梳洗好,我先到大廳去,你隨後就來,知道嗎?”


    “了解了解。”送走怡柔,她想賴回床上,再補個眠。但思慮一轉,這場精采的戲,豈容錯過?旋即十指齊飛,挽好了發誓,披上衣裳,便衝出房門——說時遲那時快,一堵肉牆硬挺挺地擋在她前麵。


    “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她尚未先聲奪人,罵“他x的狗狗”擋路,竟先換來一頓怒喝。


    樊素提一口氣上來,順便打量眼前這名滿臉虯髯、看不清麵孔的……呃……老頭子,他應該很老了吧?印象中隻有老頭子才會把胡須留得這麽長,還攙有些白發。


    念在他年紀有一把的份上,姑且不跟他計較。


    “去看戲嘍!”她將語調轉柔,眼中卻不由自主地放出得意的光芒。”據說少爺又捅出樓子,所有人統統到前廳去看這場精采絕倫的好戲了,怎麽你沒興趣?”


    伊彥陽瞪著她,不相信這些話是由一名——很可能成為他妻子的——女子口中說出來的。


    “你說少爺他……他捅了什麽樓子?”先不表明身分,看看她是何居心。


    伊彥陽昨晚一整夜都待在怡紅院,他可不明白逛酒家還能捅出什麽樓子。


    “那老色鬼除了泡花街、逛柳巷、調戲良家婦女,還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喔!你一定跟我一樣,是剛到伊家來當奴仆的,才會對少爺這麽陌生。”樊紊眉飛色舞的,將伊彥陽形容得齷齪不堪。


    她自從一百年前在深山被吊死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她的頭號大仇家,隻是一廂情願的認為,伊彥陽應該和伊劭溥長得沒啥兩樣,卻沒料到,百年的歲月飛逝,不僅景物全非,就是人的相貌也有了極大的變化。


    伊彥陽縱使保留了伊劭溥高大頎長的身材,但眉宇、輪廓卻更加粗獷、陰鬱。


    “我在伊家住了有三十年了。”伊彥陽定定地望著她,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懲罰這個有眼無珠、胡扯八道的小妮子。


    “你十幾歲就被賣進來啦?好可憐!”


    伊彥陽一身素白懦衫,看上去像個普通的中年人。難怪樊素當他是一般的長工。


    “現在不是談誰比較可憐的時候,走,快跟我到前方去,晚了就看不到好戲了。”


    不管他同不同意,抓著人家的手就往長廊疾步而行。這是她頭一回在伊家興風作浪,巴不得每個人都去欣賞伊彥陽的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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