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娘掙脫尉任之的箝製,原該直接返回唐默為她安排的大樓住處。然而,率真加老實的她,認為既答應了書懷,就該把事情完成才對。


    奈何那晚劉學鬆一整夜都沒回套房,她隻好放棄,先回去補充睡眠,待隔日再作打算。


    「你去哪裏?」


    電燈才扭開,唐默慍怒的斥問即由角落傳來。


    雩娘旋身,心悸地看著他。他喝了酒,瞳仁布滿血絲,濃濃的酒味自他周身散發,吹拂至雩娘身上。


    「去找書懷呀!我告訴過你的。」她慌亂地跌到椅子上,刷白的小臉寫滿疑惑與駭然。


    「還有呢?」他緊抿的薄唇蓄著隨時可以燎原的怒焰,直逼她無助的水眸。


    「還有到過劉先生的住處,遭遇十幾名公差的圍捕,以及尉先生……」


    她是意外碰到了不相幹的人,但又如何?值得他大發雷霆?


    「你去找他?」不用問,他指的八成是尉任之。除了那個辣手摧花的家夥,他不會對誰如此戒慎。


    「不,我們是不小心遇上的,在……」雩娘一時語塞,在那樣的境地,怎麽可能是偶遇?


    是尉任之一路跟蹤她,還是鄭依霖暗中派了人預作埋伏?唐默又怎會知道呢?


    太複雜了,不是她單純的心思理會得了的。


    「在什麽地方?」尉任之打電話給他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全然無備的,唐默將她白色的衣衫撕成兩半,一手攫獲她粉嫩的乳峰,像是掌握她的心髒,令她呼吸為之一窒。


    「我不知道他怎會在那裏,好多公差追我,我險些跌倒,是他救了我,但也——」她慘淡的低語;他的手勁弄疼了她,可她仍天真的反問:「雩娘是和尉先生碰了麵,但那又如何?」


    「你沒有挑逗他?沒有撩撥他?沒有做出無恥的行為?」他壓住她,蠻橫的占有變成邪惡的欺淩。


    「沒有,當然沒有!」雩娘羞怒已極,一巴掌打向他的臉——天哪!她做了什麽?雩娘寒意頓生地抱住自己單薄的身子。他是天,她是地,她怎可出手打他呢?


    唐默那惡狠狠,滿溢嗜血的臉孔驀地凝出一朵冷酷的笑容。炯炯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雩娘方寸猛地撞擊了一下!錯愕且無措地難以適應他詭異的舉止。他在吻她,如野獸撕裂獵物般的啃咬,從她的臉延至她的身……


    這算什麽呢?懲罰嗎?


    雩娘僵亙著身軀,不敢反抗也不願承迎。他沒理由在誤會她之後,又來挑釁她。


    唐默根本不理會她內心的百轉千折,隻全心全意攻入她的私人禁地。


    雩娘咬著下唇,淚珠兒自兩頰滾滾滑落。她不喜歡這樣的他,教她害怕,令她生恨。


    雲雨過後,唐默將她安放在床榻上,用沉甸的身軀讓她受製其間動彈不得。


    他笑了,開懷地。吹拂在她身邊的熱氣像淘氣的撫弄。雩娘背脊一顫,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他溫柔的親吻,不斷令她的心湖漾開,激起陣陣漣漪,匯成波濤洶湧的浪潮,幾乎要淹沒了她!


    克製了那麽久,她不該因為他懷著歉意的愛撫就原諒了他。雩娘強裝冷漠,她要他知道,她也有喜怒,也需要被尊重。如果他不當她的小王爺,就不該以君臨天下的霸道方式掠奪她、擺布她。


    「你不信任尉先生,你以為他和我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她嚶嚶地低問。


    唐默非常專注於手邊的「工作」無暇他顧。他在逃避!因為他錯得離譜的判斷,所以他想藉無比柔情的方式取悅她,用無言的求告希望獲得她的諒解,以愛救贖自己。


    雩娘不依。她一向懂得隱忍,甘心委曲求全,然,畢竟仍有所堅持、有所執著。在她眼裏貞節比性命還重要,唐默既然並非不信任尉任之,那就是不相信她羅?!?


    「放開我!」雩娘打掉他的手,蜷縮著身子擠到床邊,燦亮的明眸泛起憤懣和幽怨。


    可惡的唐默,非但不以為意,反而喜形於色,眉間眼下笑意越發盎然。他是存心虐待她嗎?


    「你越來越像你自己了。」他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有屬於自己的七情六欲,懂得憑喜好拒絕或接受,明白隻有雙方的深情才能創造亙古無悔的姻緣。一味的柔順愚忠,是對完美情愛的一種褻瀆。那不是他要的!


    「我不懂。」他的言行舉止素來撲朔難明,雩娘一直以為隻要跟著他,守候著他,那就是愛了。哪知道相愛容易相守難,才短短幾天,她已經快崩潰了。


    「無妨,你隻要熱烈的愛著自己,照著感覺走,就對了。」他低聲呢喃,用他最善於的逼迫手段,強令雩娘掉入他張設的柔情陷阱,與他共銷魂。


    繾綣悱惻伴晨曦自寤寐中蘇醒,唐默睜眼凝睇著懷中的人兒。是怎樣神奇的力量,使他這般冷靜沉肅的人也會克製不住的亂發脾氣,醋意橫生?


    他當然信得過尉任之,那家夥對女人一向沒肝沒肺,對朋友卻義薄雲天。


    至於雩娘……如此節烈剛性又柔情似水的女人,誰舍得質疑她?推究到底,他不信任的竟是他自己。


    很諷刺,是不?


    ※※※


    一個月後,「湘霖建設」——全台中首屈一指的建設公司垮了。負責人鄭敦仁並以多項罪名遭法院提起公訴。包括違法吸金,結合黑道圍標公共工程與炒作股匯市……林林總總共約七、八條罪名,唯獨十幾年前那樁謀財害命的案件沒被揭發出來。


    「為什麽?」尉任之一大早約他出來就為了質問他這件事。


    沒親手把鄭敦仁碎屍萬段就已經很便宜他了,豈可讓他「青青菜菜」坐幾年牢?唐默最好有個合理的交代,否則他絕不善罷甘休。


    唐默閑適自若地倚在欄杆上,手裏輕輕搖著水晶杯,讓琥珀色的酒液更顯晶瑩剔透。


    「鄭敦仁患有末期肝癌,又遭遇這場打擊,醫生斷定他絕對走不出看守所。在這之前,我被授權處理『湘霖建設』的所有產業。殺人有兩種方法:一是雙手沾滿血腥,一是賜酒飲鴆,置身事外。我選擇後者,你呢?」


    尉任之舉杯向他,「佩服。佩服你的狂妄和膽識。」


    唐默啊唐默!你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和唐默共同走過顛沛流離,一起逃難回台灣,又雙雙被送進不見天日的孤兒院慘遭淩虐。他們患難與共了近二十年,他以為他已經夠了解唐默了,沒想到,一切都是他自以為是的猜測。


    唐默和他一樣,隻把「心」留給自己,閑人匆進。不,他的心現在多了一個人——雩娘。


    唉!光愛一個女人怎麽夠?尉任之費盡唇舌對他曉以大義,要他無論如何該未雨綢繆,反正有備無患嘛!可他就是不聽。死腦筋!


    「在想什麽?」尉任之發現唐默目光飄忽地眺向遠方,若有所思的樣子。


    「在想……我是應該直截了當跟你單挑,還是給你一個機會解釋清楚,我和小雩究竟礙到了你什麽?」


    唐默表麵上靜無波瀾,但尉任之知道那是山雨欲來之前的寧靜,如果他不提出個合情合理的原委,下一個死得很慘的百分之百就是他。


    尉任之有些冒汗,卻故作輕鬆,「坦白說,我始終不相信她,為了我們未完成的抱負,我是不容許任何絆腳石存在。假使她隻是個尋常的女人那還罷了,可,她不是,她——」


    猛地迎上唐默射過來的兩道冷箭似的眸光,尉任之不由得一顫。


    「能怪我嗎?她的確很令人心動,我怕你這座死火山會被她引爆,會泥足深陷,會……總之,她通過所有的考驗,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大嫂。接下來的問題是,你怎麽安置她?」尉任之不相信女人已經到了呈現病態的地步,他三番兩次和雩娘過不去,甚至暗中知會鄭依霖帶警察去捉她,正是「病入膏肓」的末期現象。


    偏偏雩娘的誌節堅若盤石,害他的美色毫無用武之地。區區一個雩娘當然改變不了他根深柢固的成見,他固執的相信,她隻是一個特殊案例,除非古墓中還有生還者,否則神話永遠隻是個神話。


    唐默又陷入沉思,眼神深邃陰鬱,身形卻更慵懶地偎進躺椅上。


    「我會給她一個身分。」


    「怎麽給?除非她是傑出人士,否則台灣政府不會承認她的。」轉頭見唐默笑而不答,尉任之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該不會想娶她吧?」單身對發展抱負、實現野心比較有利吧!


    唐默仍然不語。


    唇角一抹莫測高深的笑足令尉任之背脊發冷。其實透過國外特殊集團,為雩娘弄個身分易如反掌,隻是還需「內部」有人關照一下,方能天衣無縫!他目前仍找不到「內部」的人行事,隻不過他會加緊腳步,盡早為她「驗明正身」。其實娶老婆有什麽不對?男大份由婚,女大當嫁,此乃天經地義的事呀!


    但尉任之的病態心理始終認定女人是禍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那鄭依霖呢?你對她也算是一種始亂終棄,不怕她拿刀子砍你?」


    「她到美國定居了,我一手安排的。」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他在鄭依霖父親出事後照顧她,並為她安排後路,算是盡到本份了。唐默點上一根菸,當他想結束話題的時候,就用一團團灰煙將自己圈囿起來。


    尉任之雙唇翕動了下,終究還是忍住了。


    唐默比他揣想的更深沉、更危險!


    ◎◎◎◎


    暮春的第一個星期五,雩娘由唐默護送到左營集訓中心,參加亞運選手的培訓。


    教練起初對這個仗著「特權」遴選進來的「無名小卒」非常感冒。沒有三兩三也敢上梁山?哼!


    「你會什麽?長跑、短跑、跳遠、跳高……」教練根本看她不起,一口氣念一長串,要她挑一樣,好給他一個藉口把她踢回老家去。


    雩娘未經思考,籠統地點點頭。


    學武之人,一通百通,即使不精,總能很快上手,況且追趕跑跳均是基礎「武」步,何難之有?


    「都會?」教練翻起白眼,怪她不知死活。「好,露兩下我瞧瞧。」


    雩娘欣然應允。先從跑步開始吧!跑多遠?跳高呢?哈!丟鉛球我也會……


    最後,教練英明地裁定,要她參加女子七項全能,代表中華民國到馬來西亞參加亞運比賽。


    全團曆經半年的集訓,出國之前,行政院體育司司長鄭女士特地前來探望打氣,當她一見到雩娘,立刻就認出她是那晚仗義搭救她的小女孩。


    「居然是你?」鄭女土欣喜若狂,對她又摟又親,把其他選手嫉妒個半死。「記得嗎?那個被搶的人就是我。」


    雩娘自然記得,隻是沒料到會在這兒見到她。好巧喔!


    因著鄭女士的關係,再加上唐默之前的努力,雩娘取得身分證明彷如水到渠成,她的新名字叫唐雩。


    「怎麽也姓唐?」書懷雞婆地將雩娘的戶口名簿和相關文件拿出來仔細翻看。「兄妹?表哥,這樣你們怎麽結婚呢?」


    「誰說我們要成親來著?」雩娘羞怯地偎進唐默懷裏。她情願當他一輩子的情人,也不要徒具一個妻子的身分,她要以行動證明給尉任之看,他們的愛情是絕對經得起時間考驗,可以曾經擁有,也絕對能天長地久。


    「笨喔你,結了婚才有保障呀!」書懷行為很開放,思想還是很傳統。


    「靠什麽?一紙證書?」零娘當現代人的「資曆」沒她深,卻比她更透徹了解人世。


    「所以,這個『關係』是你故意寫上去的?」兄妹好像也不太適合談情說愛吧?


    「不是,是戶政人員弄錯的。」但她並不在意,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她隻要有唐默就好了。


    「天啊!」書懷簡直快受不了了。叨念著:「改天有空,我還是要幫你跑一趟戶政事務所,把『關係』厘清,以免混淆視聽。」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唐默無所謂。


    雩娘也不介意。就書懷一個人大呼「成何體統」!


    「明天我就要出發了,懲罰劉先生的事,隻得先擱下,等我回來以後——」


    「不必了,他已經被我三振出局了。」書懷瞟向始終不發一語的尉任之,意有所指的說:「記得我告訴過你青蛙王子的故事嗎?跟你說喔!青蛙又變公主了。」


    什麽意思?


    唐默和尉任之互望一眼,不明所以。


    雩娘雖懂,卻不敢替他們高興,他們一個是采花大盜,一個是癡情奇女子,這樣的組合,能不教人捏把冷汗嗎?


    「隨緣吧!」有些事不是旁人急得來的。


    唐默拉著雩娘入房,細心詢問她每樣東西是否都收拾齊全了。


    她一雙手圈住他的脖子,柔聲問:「會想我嗎?」


    「會。」他肯定地回答。


    「要很想很想才可以。」她蠱惑地咬住他的耳垂,對它吹氣。


    「你越來越貪心了。」他會意地摟住她,滑入床榻,以最旖旎的方式為她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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