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上各家各戶的燈光像星子掉進山林裏。


    孟昀站在路邊玩打火機,劈裏啪啦蹭燃了好幾回。


    院裏不隔音,剛那女的說話聲不小,孟昀再聽下去要炸,索性出來躲清淨。沒冷靜上幾分鍾,角門吱呀,苗盈出來了。兩個女人對視一眼,互相麵無表情。


    這麽短時間出來,孟昀就知她是被趕出來的,心裏舒服了點,也不搭理她,直接往院裏走。擦肩而過的一瞬,苗盈停下來:“你這種條件的人,明明能找到更好的。我也不是說陳樾不好,但他不是你這種人,你別玩弄人家感情。”


    孟昀奚落地問:“這話他跟你講的?”


    苗盈啞口。


    孟昀說:“你是他誰呀,替他張羅這麽多?他同意了嗎要你來這兒指揮?”


    孟昀懟人一貫隻走自己的邏輯,死活不踏入對方的坑裏。苗盈憋了會兒,又說:“你們讀書時候在一起那麽久,要談戀愛早談了,會等到現在?要不是來這裏環境特殊,你也不會看上他。等真的離開這裏了,還一樣嗎?你捫心想想,你對他的喜歡純不純粹!”


    孟昀說:“你純粹,有什麽用呢?”


    苗盈的臉漲紅了,想說什麽,正組織語言,但孟昀吵架從不給對手留任何機會,一個白眼翻過進了屋,動靜很大地鎖了院門。至於對方會不會氣死,她才不管。


    何況,她也生氣了,生陳樾的氣。


    她剛走到他堂屋門口,撞見他大步出來,兩人迎麵碰上。


    孟昀瞧出他是要去尋自己,更有理由發揮了,一身的底氣:“她跟你什麽關係啊管這麽多?那麽心疼你,生怕我怎麽你了。”突然靈光一閃,“你說的初吻該不會是她吧?你怎麽會親她這麽個人!”


    陳樾愣了一下,立刻說:“不是。她是阿丘朋友,但我跟她不熟。”


    他語氣太過誠懇,甚至有絲急切,孟昀沒法得寸進尺了,但她想了一下,又重新來氣了,問:“她說的就是心裏你想的嗎?”


    陳樾答:“不是。”


    孟昀跺腳:“以後不準她跑來了。”


    陳樾說:“好。”


    “……”孟昀發現她想跟他吵架都找不到口子。她杵在燈光和夜色的交界處,紅著臉瞪他。


    “喵~~”雲朵慢慢走過,伸爪子搭了搭孟昀的腳背。孟昀衝貓咪發脾氣:“她再來你就咬她,你天天吃貓糧要管點事情的。”雲朵拿腦袋蹭蹭她腳脖子。


    陳樾握了握她的手,說:“今天你也玩累了,早點休息吧。”


    孟昀起先不動,他牽了她去浴室。溫水衝去一日遊玩之乏,人清爽許多,心情總算開解一點。


    洗漱完畢,孟昀爬上陳樾的床,在他被子裏伸手伸腳地各種舒展,自己跟自己宣誓主權。


    等陳樾一上床,她身子就貼過去,手臂攬上他的腰,嬌嬌地喚:“陳樾……”


    陳樾於是覆上來吻她,呼吸、唇齒、人兒交纏在一塊,她又心軟了,一丁點兒氣惱都沒有了。


    她手指伸進他頭發,聽見他急促的呼吸在耳邊,她很滿意,開心得像飄在雲端——她能感受到的。她能感受到他的愛意,藏在所有的深深的、炙熱的、柔軟的親吻和撫摸裏。


    她想要得到他,她知道他一定也想。


    可,心裏的篤定再次被撕裂,轉瞬即逝。


    他和往常一樣沒進到那一步,她陡然生了滿腹焦惱,生氣地推開他,一下子坐起來,差點兒沒將帳子掀掉。


    陳樾有些驚怔,跟著起身,問:“怎麽了?”


    孟昀盯著他恨恨看了半刻,突然說:“你是不是介意何嘉樹!我告訴你陳樾,我跟他沒睡過。但你要是再介意別的,那我也沒辦法了。”


    陳樾愣了愣,懂了她的意思,垂眸說:“不是。”


    孟昀說:“那就跟苗盈說的一樣,你覺得我在跟你鬧著玩,在耍你呢?”


    陳樾再次怔了怔。孟昀知道他不擅長跟她吵架,反應總會慢上許多,可她性子急,低叫著踢了下他的腳:“你說話呀!”


    “我沒有。”陳樾忽然低頭,用力朝上搓了下頭發,額發散落回來,張牙舞爪,他眼神有些茫然,說,“我有些事情還沒想清楚。”


    “什麽事沒想清楚?”


    陳樾試著組織語言,可麵對她明顯的怒氣,他竟找不清條理:“我在想,過段時間你走了,異地的時候該怎麽辦更好。在想能做什麽,再等等……”


    孟昀誤解了他的意思,簡直不可思議:“什麽怎麽辦,你想那麽多幹什麽?異地就等異地了再說啊,現在就隻是談戀愛啊。”


    陳樾跟她不在一個吵架節奏,懵了懵,說:“如果隻是談戀愛,什麽都不想,那是準備異地之後就隨著時間分開?”


    孟昀頓了一下,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她說:“你又不會一直在這兒。”


    陳樾有些痛苦地皺了下眉,說:“這邊項目還有一年多。我是擔心這種工作性質。未來不在這兒,也會在別的異地。這是還沒解決的問題,我在想辦……”


    但孟昀看著他,眼神渙散了,忽然就陷入自己的邏輯漩渦裏,根本沒聽進去他的話,冒出一句:“你是怕對我負責吧?都什麽時代了,我不用你負責的。”


    她奚落地說完,又暗淡下去:“其實,你根本就是沒那麽喜歡我,所以不想碰我。”她說,“你這種性格死板的人,應該是不夠喜歡的人,都不願意睡吧。”


    她話音一落,眼裏就含了淚,漾漾地看著他。


    陳樾心口撕裂地疼,用力說了句:“不是!”


    但,


    他不知該如何對她說,這種話要怎麽說。


    毫無疑問,他愛她,深愛她。


    愛到時至今日,有時將她抱在懷裏仍覺得不太真實,好像對著夜空望了許久的星星終於落入懷中;愛到害怕她對他的喜歡隻是曇花一現,是身處窮鄉僻廊因孤獨生出的寂寞幻覺;愛到害怕她回去霓虹之都清醒過來,覺得他不過如此,放在其他地方她根本看不上,後悔在最脆弱的時候在這寂寞之地被他吃幹抹淨占盡便宜。到那時候,他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暴怒,羞辱,對他惡心,厭惡。


    他努力慢慢地說:“孟昀,我隻是……因為你來了,打亂了我原來的生活計劃,我在想怎麽調整。我不願意如果有些事做不到,對你有傷害。但我在盡力。”


    “你不用包裝得那麽好聽,你就是不夠喜歡我!”孟昀腦子裏的邏輯已形成閉環,說,“說什麽不知道怎麽處理異地。你就是覺得我什麽都不想,跟你鬧著玩。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空虛寂寞了才喜歡上你的,你是不是覺得要是放在上海,我就不會喜歡你了?”


    陳樾動了下嘴唇,沒講話。孟昀氣得要死,抓起枕頭狠狠打在他肩上,連打了三下。陳樾一動不動,任她打。顯然他已混亂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局麵。


    “我現在就隻想好好談戀愛怎麽了?跟你說實話,我一開始是喜歡你,但沒有現在這麽喜歡你,可你一直停在那裏。隻是戀愛怎麽了,我就喜歡。我不知道你想怎麽談,但我談戀愛很投入,我很喜歡你那你也必須很喜歡我!沒那麽喜歡就不要跟我談。以後會發生什麽,以後再說,你現在想東想西,還有所保留,萬一真的異地分開了,就這麽分開你不後悔嗎?”


    最後這句話刺痛了陳樾,而孟昀瞬間捕捉到他眼裏的劇痛,心裏頓時湧起一陣變態的暢快,她隻想氣死他,痛死他:“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跟你分手了。現在,分手了。你滿意了吧?”


    陳樾幾乎是震驚地要拉她的手,但她掀開帳子,落下睡裙就跑掉了,忘了內褲還留在他床頭。


    她哐當當跑下樓梯了還不解氣,衝上頭喊:“你哪裏不會談戀愛了,我看你會得很!欲擒故縱玩得那麽溜,比我還厲害!”


    雲朵嚇得炸了毛,嗖地從門檻竄上房梁。


    孟昀衝回自家閣樓,撲到床上,腦子都是懵的。她呆了幾秒,聽院子裏很安靜,他並沒有尾隨。她又後悔了,她剛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了。她是氣他恨他,但不是真要分手,萬一他那木頭當真了……


    她意識到自己這不爭氣的潛意識,忽然又很傷心。她發現自己好像要被他抓住了,所有的憤怒一下變成委屈,酸得她眼淚嘩嘩直冒。


    她怎麽都沒想過,自己竟會這麽倒貼一個男人,送上門了他都不要。


    她蜷縮在黑暗裏,眼淚無聲,卻聽樓下大門被推開又闔上的聲響,她心頭一驚,趕緊擦擦眼睛豎起耳朵聽。男人的腳步聲走過堂屋,上了吱呀的樓梯,來到她門口。


    沒有停留。


    她不吭聲了,揪緊床單。他推門進來,徑自走到床前,掀開紗帳上了床,俯身側臥而下。夜色昏暗,他眼睛清亮,看著她的臉,低頭直接吻她。


    孟昀這下不委屈了,全轉換成鬥誌,氣哄哄地說:“我們剛分手了!”


    似乎是“分手”那兩字讓陳樾深受刺激,他下頜緊繃,一字一句說:“沒有。”


    孟昀聽出了他情緒,她難得抓住他泄露而出的痛楚,更要氣死他:“有!分了!”


    “沒有。”


    “我說了!”


    “我沒聽見。”


    “你聽見了!”


    “聽不見。”


    “那我說和好了,你聽不聽得……”


    “好。”陳樾吻她。


    孟昀氣得扭頭,拿手推他,陳樾一偏臉,追上去吻她的唇,她還要打他,手腕被捉住摁在枕上。她又拿腳踢他,被他壓住動彈不得。


    她報複地咬他嘴唇,隻咬了一口就沒舍得再咬。她氣咻咻地吮他的唇,吸他的舌頭,格外用力;他亦是如此,唇舌交纏,鼻息交融,孟昀舌根發疼,嗚咽一聲。他這次卻不停了,深深地用力地吻她,像是要把她吸進心裏去。


    他的呼吸從未像此刻這般火熱,噴在她臉上,將她臉上燒起了火。


    漸漸燎原,熾燙著她的脖頸,心尖。


    她蹬了下薄被,紗簾纏住了她的腳,磨砂的質感像那粗糲的手心。


    孟昀羞於自己的不爭氣,以往是非得別人來追她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或許是瘋了,她無法解釋和他在一起時的情緒狀態,好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炙熱熨帖,仿佛有源源不斷的堅定的安全感。


    他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但他的吻,他的愛護,他的一切,溫柔而又熱忱,攻陷了她的內心。她分明生著氣不肯輕易相信,可卻又明明白白切切實實感受到了。


    他的愛意,她是能感受到的啊。


    兩種互鬥的情緒將她撕裂。


    那一刻,她哭出聲:“陳樾——”


    她希望他愛她,渴望他愛她,用任何一切世俗的性愛的方式。


    “我在。”他親吻她淚濕的眼睛。


    枕頭在下,


    月光掛在紗帳上,一下一下地晃動著,像朦朧的夢境。


    他拿雙手捧墊著她的後腦勺,當她的枕頭。


    她感覺自己被他溫柔地捧在手心,他吻著她,一下又一下,她終於感受到了一點點積攢而來的快樂。


    她從未被人如此溫柔對待過,無盡的溫存,仿佛她是他極度珍愛的寶貝。


    他的愛毫不掩飾,他的吻是那樣深情,那樣堅定炙熱。吵架的時候,她說很喜歡他。所以他也不管了,他隻知道他想要她,現在就要和她在一起,想把所有的愛和真心都捧著送給她。


    他洶湧的愛意傳遞到了她內心,化作不受控製溢出來的喜愛,終於,她滿足了。


    他忽輕呻喚她:“孟孟——”


    她的心早已軟塌,完全向他敞開。


    “嗯?”


    “我愛你。”陳樾說,嗓音沙啞,“真的。你要相信。”


    她一下嗚咽出聲:“我也愛你。”


    紗帳上,月光瑩白,靜靜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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