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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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樾沒忘記。


    2010年夏,陳樾去上海讀大學。


    西南陽光慈善基金會的大姐姐在上海接待了他,還特意送他去了學校。


    到了學校,報道完畢,進宿舍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何嘉樹。


    何嘉樹來得最早,一個人正無聊,見了新同學,熱情地向他推薦自己隔壁床。


    位置靠陽台,遠離宿舍門。


    宿舍是高低床,下邊書桌衣櫃,上頭床鋪。


    陳樾鋪床的時候,大姐姐跟何嘉樹聊起了天,一會兒誇他長得很帥(這點陳樾讚同),一會兒誇他性格好(這絕對是奉承,第一麵哪能看出性格?雖然日後這點得到了陳樾的認證),一會兒請他吃水果,一會兒給他塞酸奶。


    陳樾專心致誌把床單掖進床墊,拂得一絲褶皺沒有。


    他猜想,這個大姐姐或許想行駛這套手段“賄賂”同學,以期對方能跟身世可憐的他友好相處。


    陳樾對此不予置評,清楚自己不是易於交友的個性。


    他學的是電氣工程與自動化。


    係裏一個專業分了兩個班。四十個男生住同一層樓,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還沒正式開學就打得火熱,左竄右闖,宿舍門形同虛設。


    陳樾從不去別人宿舍,他不愛講話,不喜社交,隻跟三個舍友,尤其是何嘉樹好點兒。


    有時候,別人來他們宿舍,吵吵鬧鬧,瘋瘋打打。


    陳樾為了避戰,就端坐到床上觀看。


    何嘉樹說:“你別一個人在上麵,坐下來。”


    他便下來,坐在書桌前。


    同學們瘋鬧,把他連人帶椅子撞歪,他於是搬了椅子坐上陽台。


    還沒開學,何嘉樹爸媽給宿舍送了份大禮,每人一台電腦。


    四台同款電腦齊刷刷運進宿舍安裝,相當有氣勢。


    安裝完畢,其餘三人迫不及待刷軟件,留下滿地泡沫、紙殼、膠帶。


    陳樾看一眼了,坐下看電腦,摸了摸鼠標,回頭又看地麵,再看一眼電腦,最終,起身拿掃帚。垃圾捆了一大摞,出門扔掉。


    回來正好碰上對門宿舍、電氣二班的徐文禮叼著根冰棍來串門,問:“開班會了沒有?”


    “開了。”


    “你們班幾個女的?”


    陳樾答不上來。


    “三個。”楊謙是新上任的班長,正給電腦裝殺毒軟件。


    “不公平。我們班就一個!平均分也得挪一個給我們班。”


    “想得美。”


    “大學生活喪失了一半的樂趣。”徐文禮斜靠著楊謙的椅背,問,“你們班女生長得怎麽樣?算了,不用問,肯定沒有……”


    “你還真想錯了。”楊謙敲著鍵盤,說,“有個大美女。”


    “吹牛。”


    “你問陳樾。陳樾不說假話。”


    徐文禮吸溜著冰棍,一屁股擠了陳樾半張椅子,說:“真有啊?”


    陳樾正給電腦裝軟件,被他擠得鼠標在屏幕上畫了個大圈圈。


    他渾身不自在,稍稍往椅子外挪了挪半邊屁股,有點想起身的衝動。


    “誒,問你呢。真不是真有漂亮的?”


    陳樾說:“誰啊?”


    楊謙、李斯齊同時從電腦屏幕上回頭:“孟昀啊!”


    何嘉樹說:“你是不是近視眼?”


    陳樾扭頭,把何嘉樹電腦屏幕上的小字念了一遍:“歐洲杯進球全收錄,回複解鎖資源鏈接……”


    何嘉樹:“閉嘴。”


    不怪陳樾,開班會的時候他坐最後一排,幾個女生在最前排,他隻瞥見了兩三隻後腦勺。


    陳樾說:“沒注意看。”


    楊謙說:“你下次認真看她一眼。”


    陳樾沒回應,心算著徐文禮坐幾秒了能起開。


    還想著,徐文禮覺得他悶葫蘆無趣,起身溜去楊謙身邊,問:“是孟昀漂亮,還是陳樾帥?”


    陳樾說:“我不帥,何嘉樹帥。”


    何嘉樹玩笑:“承讓承讓。”


    楊謙卻認真想了一下,說:“跟何嘉樹相配的漂亮。”


    徐文禮瞪大眼睛:“這麽漂亮?住哪棟樓?!我去看看。”


    何嘉樹說:“你變態吧?”


    那天下午,院係發教科書,男生們住一處,很快各自領完。還剩三個女生的書堆在楊謙這兒。


    陳樾一人在宿舍上網,座機響了。


    是楊謙打來的:“就你一個在宿舍?”


    陳樾說:“何嘉樹跟李斯齊去超市了。”


    楊謙說:“我在宿舍樓下。”


    陳樾:“?”


    楊謙說,他聯係了女生宿舍,準備去給她們送書,但臨時接到班主任電話,要去傳達軍訓通知。


    陳樾懂了,說:“我去送。”


    楊謙道:“那三摞書很重,你去隔壁或對門找個人跟你一起搬。”


    陳樾說:“好。”


    他放下電話,回頭看那三摞教材,一摞大概十幾本,分量不輕。在敲人宿舍門向人求助和獨自搬運之間,他從容選擇了後者。


    他一手拎一捆,雙手再合抱一捆,順利出了宿舍。下樓的時候,甚至有點兒佩服自己,並不是什麽難事,要是找人幫忙,就太矯情了。


    然而,女生宿舍樓在八百米外。


    八月,烈日當空。


    這任務沒有陳樾想象的那麽輕鬆。很快,手指麻木了;接著,手臂沒知覺了。


    為了分心,他開始默背元素周期表。背了幾個循環,背到ir銥的時候,他走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後背濕了,額上也出了細汗。他想,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孟昀站在樓前等他,遠遠看見了,跑上前來幫忙。


    陳樾臉都曬紅了,說:“不用。”


    但孟昀不由分說把他胸前抱著的那摞書拿下來,他雙手臂上頓時出現兩道對稱的紅印。


    孟昀見了,說:“很重吧?”


    陳樾說:“還行。”


    到了樓前,陳樾問:“男生能進嗎?”據他判斷,這書孟昀一人搬不上去。


    孟昀說:“應該不能進,你放這兒吧,我自己想辦法。”


    陳樾很較真地問了一句:“你想到了什麽辦法?”


    孟昀一時無言以對,過了三秒,說:“同學,這是一句客套話。”


    陳樾沒接茬,很堅持:“太重了,你搬不動。”


    孟昀也固執已見,朝他伸手,說:“給我吧,我行的。”


    陳樾覺得這女生有點不自量力,但他覺得再費口舌也是死循環,於是遞給她一摞。


    孟昀拎著兩摞書,這下明顯感受到了書的重量,兩隻手各拎一摞,有些困難地雙手合抱。陳樾思考一秒,將第三摞放在她手中,鬆了力,但沒鬆手;孟昀撐不住,整個人一沉,陳樾迅速將書提起,果斷下了判決,說:“你搬不動。”


    孟昀服氣了,找樓管阿姨說了下情況,阿姨放行了。兩人進了電梯,陳樾盯著紅色的樓層數字看,目不轉睛。


    孟昀瞥了瞥他手臂、手指上的紅痕,還有額上的汗,說:“謝謝你跑一趟哦。等會兒下樓,我請你吃根雪糕好不啦?”


    陳樾仍看著樓層,說:“我不吃。”


    孟昀:“……”


    他又說:“到了。”


    孟昀宿舍在901,其他人都不在。


    陳樾將手中兩摞書放在桌子上,見有一摞歪了,沒忍住上手把它捋直了。


    孟昀說:“你是不是有強迫症的呀?”


    她隨口開個玩笑,陳樾倒誠實回答了,說:“有一點。”


    孟昀撲哧一笑,陳樾不覺得有什麽好笑,且他一貫不擅處理笑這種行為裏的含義,他無意久留,說:“我走了。”


    話音未落,孟昀迅速從自己桌上拿起一包紙巾撕開,抽出一張紙給他,說:“你擦擦汗吧。”


    陳樾頓了一下,接紙巾的時候,腦子裏鬼使神差想起楊謙說的那句:“你下次認真看她一眼。”


    他仿佛接受了指示來執行任務似的,忽然抬眸,認真看了孟昀一眼。她恰巧注視著他,目光相撞的那一下,他垂眸,說了聲:“謝謝。”立刻走了。


    進了電梯,他捏著那張紙巾,厚實又柔軟的觸感,還有淡淡的香味。陳樾從沒用過這種紙巾。此刻捏在手裏,感覺像是女孩子用的東西。


    出了女生宿舍樓,走到半路,身後有女生喊他:“陳樾!”


    陳樾回頭,是孟昀,拿了兩個蛋筒冰淇淋,遞給他一隻:“謝謝你的。”


    陳樾說:“不用——”


    孟昀不給他機會,說:“買了兩個。你不吃,我就扔了哦。”


    陳樾覺得這個女生有點霸道,但他同樣覺得她真的會扔,而且會當著他的麵扔掉。


    所以,他接了過來。


    孟昀轉身就走了。


    蛋筒上寫著“可愛多”,香草味的。


    那是陳樾第一次吃可愛多。


    冰淇淋甜甜的味道,在他吃完很久後,還留在嘴唇上。


    陳樾回到宿舍,洗完澡,繼續弄他的電腦。


    沒一會兒,何嘉樹回來,扔給他一大盒酸奶。他順手拆開,吃到半路,楊謙也回了,問:“書送過去了?”


    陳樾:“嗯。”


    楊謙:“誰跟你一起?”


    陳樾:“一個人。”


    楊謙:“切,我就知道你不會找人幫忙。”


    陳樾沒說話。


    楊謙:“誰接的書?孟昀吧?”


    陳樾:“嗯。”


    一旁,何嘉樹笑起來,問:“怎麽樣?這回看清楚沒有?”


    陳樾說:“看清楚了。”


    何嘉樹問:“好不好看?”


    陳樾沒答話。


    恰巧,李斯齊回來了,一進門,看見楊謙桌上兩大包進口超市的水果零食,驚呼一聲:“何嘉樹他爸媽又買東西了?”


    楊謙把水果零食拿出來,分給大家,說:“孟昀媽媽給我這個當班長的,讓我多監督孟昀,說她要是違反什麽大學生守則,給她打電話。”


    李斯齊拿起一個獼猴桃,狂笑:“有大學生守則這種東西?”


    陳樾說:“有。新生報到手冊,第23頁,反麵印了。”


    李斯齊笑:“她媽媽也太搞笑了吧。”


    楊謙說:“不奇怪。她媽媽當官的,還是教育口。看調查表裏,爸爸是企業家。”


    李斯齊說:“那跟何嘉樹一樣。果然呐,上海的杭州的,遍地都是有錢人。”


    楊謙笑:“那還是沒何嘉樹家厲害,何嘉樹我們學校獨一份。”說著,揉了揉何嘉樹的頭。


    何嘉樹:“滾。”


    陳樾沒說話,翻開新生報手冊,第23頁。


    他沒記錯,真的有“大學生守則”這種東西,後麵幾條一看就是那個女生不太會遵守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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