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麟德元年


    散朝後,燕國公於誌寧追上禦史莫離。「老弟,慢走一步,且等等老哥。」


    莫離心頭憋著一把火,清俊容顏泛紅,炯炯雙目精光迸射,他一回眸,見於誌寧花白頭發,跑得氣喘籲籲,抿緊的唇鬆懈下來,揚起無奈的笑,輕輕暖暖、卻是映襯著這輝煌宮門染上春意微醺。


    「於大哥悠著點。」他幾大步迎上去,扶住那七旬老人。「小弟又不會跑,大哥不必如此心急。」兩人同朝為官,年齡雖相差近一甲子,但性情投契,始終以兄弟相稱。


    於誌寧扶著莫離的手,老胳臂老腿已經抖得快散了。


    莫離掌住他手腕,一道真氣流過他奇經八脈。人啊,年紀大了,身體終究是差了。


    莫離每每給他運功調理一回,就感歎一次歲月的無情。


    漸漸地,於誌寧回過氣,依然緊拉莫離的手不放。「這幾年多虧了老弟,否則怕哥哥早已入土為安。」


    「哪兒的話,於大哥還老當益壯呢!」


    「老是肯定,壯就未必。」於誌寧搖頭。宦海浮沉,自己也曾為駕前紅人,教導過兩任太子,而今呢?還不是遭貶出京。這次回來述職,他有預感,今生已永遠回不了中樞。但他打算告老了,隻擔心這年輕氣盛、重情重義的小老弟腦袋太頑固,不知變通,遲早栽在波濤洶湧的朝堂中。「老弟,聽大哥一聲勸,太剛易折,你雖為禦史,但諫言上也要稍加斟酌,才不會惹火上身。」


    「如何斟酌?武後跋扈,強行幹政,這是人人都瞧見的,卻懼其威勢,無人敢直言進諫,長此以往,絕非我大唐之福,小弟身為言官,斷不能袖手。」


    「武後幹政,那權力是誰給的?皇上金口玉言,你怎麽駁?」


    「皇上也會犯錯,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言官出麵諫言。」


    「言官進諫是理所當然的,重點是你的態度啊!老弟,你這樣跟皇上、武後對著幹,你……成何體統?」於誌寧其實更想罵他是老鼠舔貓鼻,找死。


    莫離卻是隻知公理,不識時務。


    「太宗皇帝曾言: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如今小弟不過是盡言官之責,效魏征大人犯顏直諫之舉,何錯之有?」


    於誌寧默然,良久,吐出低若蚊蚋的歎息。「魏大人故去時,先皇是這樣說過,但後來先皇也推倒了魏大人的碑。」年邁的身形更顯頹喪,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莫離咬牙切齒立在原地。一腔忠誠,他自認正義,然日日遭斥,與同僚也多有不睦,唯一和於誌寧相得,引為知己,卻也難明白他的憂心。武後野心極大,不會甘居幕後,他怕終有一日,武後會正式登上金鑾殿,大唐……


    屆時,誰能保得家國安?他有心,可惜無力啊!


    麟德二年,於誌寧故去,莫離遭貶,皇上寵信武後更甚。


    莫離一日十道奏折,不求高官,隻為盡心,卻杳無音訊,終於喪意,辭官浪跡天涯。


    轉眼三年,朝堂失了一個鐵麵禦史,江湖上卻多了位金筆玉判,仗義輕財、豪氣重情,即便普通百姓都曉得他英雄俠義。


    可有誰知他任性疏狂的表相下,沒有一日的安心?朝堂上與武後作對的都被拔除幹淨了,接下來呢?武後的辣手將伸向何人?會不會有那麽一日,金殿上再沒有李家天子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武氏?


    每思及此,他便是汗涔涔,心如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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