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吹南風、冬天吹北風,這是自然定律。


    競天喜歡小也,也是自然定律,沒什麽道理可解釋。


    仿佛從第一眼起,競天便喜歡她。至於為什麽喜歡?因為她會做蛋糕?因為她圓得發亮的大眼睛?還是因為她聽見他的音樂時,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崇拜表情?不特別清楚,但他就是喜歡她,喜歡她的毫不做作。


    燈光閃閃爍爍,擾嚷的人聲在音樂揚起同時暫停,教人如癡如醉的音樂在每個空間激蕩,挑動人心。


    小也眼睛酸澀,昨夜沒睡好,下午,她差點睡在麵團上麵。


    振作精神,還有三個鍾頭,她得再撐一撐。向舞台望去,發現競天也在看她,她輕咬唇。


    他喜歡她了,對嗎?


    他果然喜歡她這一型的女生,果然喜歡她的蛋糕,果然喜歡她的貧窮,所以,他喜歡她,比想像中更快。再做個蛋糕吧!用奶油麵粉取悅他的胃,讓他更快愛上她。


    小也回給競天一個微笑,他送她兩個挑眉,小也又笑,純粹反射性回應。


    “小也。”經理走近,拍拍她的肩。


    “經理,什麽事?”揚起燦爛笑容,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笑容具有力量。


    “有個小男生來找你。”


    “小男生?”小秩嗎?他怎麽還沒上床睡覺?


    “在門口,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謝謝經理。”


    小也放下托盤,走出pub,她看見小秩,忙迎上前。


    “你在這裏幹什麽?”


    “秘雕和大嫗仔又堵在我們家。”


    “他堵在我們家做什麽?錢不是……”話說到一半,她垂肩,懂了。“爸呢?”


    “不知道,他兩天沒回家了。”


    摟摟小秩,把他的頭抱進懷裏。“對不起,你被嚇壞了。”


    “沒有,我習慣了。”小秩笑笑。


    什麽爛習慣?十歲的小孩會習慣被大人罵、習慣每天睡到爬不起來、習慣愛吃糖,誰會習慣被黑道大哥恐嚇?


    “吃飯沒?”小也揉揉他的亂發。


    小秩搖頭。事實上,爸離家,把他的錢包偷走,他已經餓了兩天。幸好,家裏還有幾包備用泡麵。


    “功課寫完沒?”小也問。


    他搖頭。


    笨,當然沒寫完,家裏被惡霸盤踞,他要到哪裏寫功課?捷運站?


    “進來吧!我請叔叔替你做一份簡餐。”小也勉強笑開,摟著小秩進“老拓”,將他安置好後,向經理說明,然後繼續工作。


    她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全是爸欠下的新債務。她到底還要替他解決幾次麻煩?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分,小也走進員工休息室時,小秩已經寫完功課,收拾好書包,趴在椅子上睡覺。


    舍不得叫醒他,這個年齡的孩子正要進入青春朗,上回班親會,老師叮嚀過家長,要讓孩子吃飽睡好,最好再加上足夠的運動,才能讓他們長高長大。


    “對不起。”


    將來,小秩要是和她一樣變成小矮人,肯定是她的錯,她沒本事讓弟弟吃飽就夠罪惡了,現在連個安穩睡覺的地方都供不起。


    “你要走了嗎?”員工休息室的門被推開,競天進門,看見小秩。“咦?小老頭來了?”


    小也抬眼,懷疑望競天。他怎麽知道小秩說話像小老頭?


    “你果然忘記。”他笑開嘴。


    “我該記得什麽?”


    “沒多久之前,你把他托付給我,那天,你給他補習費,還給了他銅板買禦飯團。”


    “你是那個天真善良的叔叔?”小也恍然大悟。


    “說清楚,什麽叫作天真善良的叔叔?”競天反問。


    “不關我的事,那是小秩給的形容詞。”她無辜地攤攤手心。


    “他挖掉我幾十塊錢,還用這種話形容我?”實在是太……忘恩負義!


    “不過幾十塊錢,那麽計較。小氣鬼!”小也瞄他。


    “那天是月底,幾十塊是我最後的生活費。”


    “等我領薪水再還你。”


    “不過幾十塊錢,還要等到領薪水?吝嗇小姐。”他回話。


    “賀先生,這幾天也是我的月底,你吃飽就飽了,我比你可憐,還有一個拖油瓶。”她指指小秩。


    “他是你兒子?”競天問。


    “你猜我幾歲?”


    “我不猜這種問題,這問題容易得罪女人。”


    “你光問小秩是不是我兒子,就得罪我了,再多得罪一點,也無所謂。”她擠擠鼻子。


    “好吧!你……二十六歲。十六歲生小孩,勉強,但辦得到。”他刻意氣她。


    “恭喜你,你得罪我兩次了。不過,我對弱智的男人一向寬宏大量,別擔心,我會原諒你。”說著,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要原諒我之前,先解答吧!”


    “我十九歲,小秩十歲,要生下他的話,我必須很早熟、很早熟。”


    “他也很早熟,也許他遺傳了你的優良基因。”


    “早熟”二字讓小也歎氣。


    “你說對了,小秩早熟得讓人想踢他,如果我有能力將他像大少爺一樣供著,有能力讓他吃喝不愁,他或者不必那麽早熟。”她的笑容和苦澀掛勾。“他叫申秩寧,我叫申也寧,我叫他小秩,他叫我小也,從不喊我姊姊。”


    “為什麽?”他不喜歡她的苦澀、不喜歡她的強勢偽裝,笑在她臉上應該要甜甜膩膩,像沾上楓糖那樣。


    “他說姊姊是一種很可憐的身分。”


    小也抽出聯絡簿,一一檢查功課,簽上名,看見夾在聯絡簿裏的成績單,她找到小秩的名字,他的分數和名次讓人開心,這家夥的頭腦不是平凡人比得上。


    “這句話,認同的人大概不多。”他坐到她身邊,學她的動作,打開課本。


    “要當他的姊姊必須很可憐。”


    “是你對語言太有天分,還是我的語言能力有障礙?”


    “這是很長的故事。”她拿回競天手中的課本,收拾好,將書包背到自己背上。


    “我對長篇故事有興趣。”


    小也不答,彎下腰,她推推小秩。他累壞了,累到她怎麽推,都推不醒。


    “我幫忙吧!”競天把吉他交給小也,彎腰,將小秩負到背上。


    對十歲孩子而言,他的確太瘦、太小。


    小也望眼競天,她想,他在意她,比自己知道的還要多。


    走出“老拓”,仰望夜空。


    馬路上,車子少了,空氣變得清新,偶爾,聞得到路樹散發的芬多精,微涼的氣溫讓入神清氣爽,仲夏夜涼,帶著一縷微醺薄醉。


    小也把書包放在腳踏車的籃子裏,背著吉它、牽起腳踏車,競天的老摩托車送修,月底,他沒錢向機車店老板贖車。


    於是,他們並肩向前走,不去計較時間流逝。


    “你……”


    “你……”


    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你先說。”


    “我隻是想問,還想聽故事嗎?我可以把長篇故事濃縮成電影版。”小也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愛上他,但他的真誠,教她在不知不覺間交付真心。


    “好啊!我想聽。”


    “那你呢?你本來想說什麽?”


    “我想說我在念哈佛時發生的笑話。”


    其實,他想的不是笑話,他想的是如何將她眉頭陰霾掃開。他還不算真正認識她,但他發現,她越難過的時候,笑得越開心,她的笑是種武器,專用來擋開別人的看透。


    “奸啊!聽聽無妨。”小也說。


    “你的反應真冷淡!”


    “冷淡?”她不懂。


    “通常朋友聽見我念哈佛,都會尖叫兩聲,拉著我的袖子拚命問:真的嗎?你真的念哈佛?哈佛的學生都很厲害對不對?你的反應……很不一樣,除非你早就知道我念哈佛。”


    幹笑兩聲,她覷他一眼,“對啊!我找征信社調查你,查出來你是總統家的金孫,別說你念哈佛,我還知道你有個秘密職業,日進鬥金,於是想盡辦法接近你,企圖從你身上挖出金礦,讓我飛啊飛,飛到天堂當鳳凰,怎樣?佩服我嗎?”


    他凝視她,把她的臉從頭到尾掃瞄一遍。


    “你說謊。”他下結論。


    “你又知道我說謊了?下次,我把征信社給的資料拿給你看。”她說得似假似真。


    “你說謊。”他堅持到底。“你付不出征信社的費用。”


    “我居然因為貧窮被人一眼看透!?”


    “不好嗎?這代表窮人比富人單純善良。”


    是嗎?她不讚同。她笑笑,轉開話題:“我以為你說哈佛,是指哈佛幼稚園。”


    “哈!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念哈佛商學院,整整浪費我四年時間,那年……”


    他們一路往下走,他說了浪費的四年青春,而她把長篇小說改成短篇,這天,他們了解對方,比之前多。


    這段時間,為了避開地下錢莊,小秩下課後到“老拓”等小也下班,然後在深夜,競天田他的老爺車把兩姊弟載回家。


    小秩和競天混得很熟,兩個人無話不說,老成的小秩常講到競天無言以對。


    偶爾,競天在小也家裏聊得太晚,卷了條涼被,躺到戶外的醬菜桌上,和兩姊弟一起睡到天亮。


    他喜歡她的家,問好幾次可不可以分租給他,她笑而不答,還是小秩最體貼,胸口一拍,大聲說:“不必租啦!你什麽時候想來住就過來。”


    有了小秩的金口,競天開始把她家當廚房踩。


    走進員工休息室,小也倒了杯果汁給小秩。“喝完果汁,快點睡覺,不早了。”


    小秩胖了,在同事的輪番喂養下,癟癟的臉頰增加幾分豐腴,這樣下去,他會長高吧!


    “不要,競天哥下班後要帶我們去海邊。”


    “還要好幾個鍾頭才下班,你先睡,出發前我叫醒你。”


    “好吧!我寫完數學就睡。”小秩同意。


    “嗯,晚安。”說著,她走出休息室。


    星期五的夜晚,“老拓”裏多了許多憂鬱的上班族客人,他們一麵欣賞著樂團演奏,一麵呼朋引伴,想得到短暫快樂。


    有人低頭沉思,沉澱一周來的紛亂,也有人單純想來泡妹妹、勾引帥哥。


    聽說風流賓賓每個周五夜晚,會帶不同的女人回家。賓賓說,不同的新戀情,能帶給他更豐富的創作靈感。小力嘲笑他,那麽依競天的創作量,他不是每天清晨都要在不同的女人床上醒來?


    聽到小力說這句話,小也無可避免地紅了耳垂。她心知肚明,有多少個清晨,他在她身邊醒來。


    舞台上,競天透過麥克風說話:


    “你身上有故事嗎?喜劇多還是悲劇多?那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帶給你啟示,或者,它們隻淡淡地自你的生命間走過?這首歌,我要獻給有許多有長篇故事的朋友,曲名叫作‘你說’,希望大家喜歡。”


    賓賓的小提琴聲帶起悠揚旋律,緊接著,競天醇厚的嗓音響起:


    “你說,在無人的夜裏你難免哀傷寂寞,


    你說,在煩擾的街頭你與悲愁擦身而過,


    你說,在銜接的生命周期你的痛苦比快樂多,


    親親女孩請聽我說,


    沒有誰的生命一帆風順,沒有誰的人生隻有風華絕美,


    請把幸福收錄,把喜悅儲備生命,地平線為你展開新視野。”


    小也低頭,她聽見了,這首歌為她而作,他為她做第一首歌,很快地,第二首、第三首,他愛上她了?她為何沒有想像中快樂?


    台上,他看著小也垂首進入化妝室。


    她在哭嗎?不,她的笑容比淚水多,她說,她是本裝了鎖的精裝書,誰都打不開,隻能看著美輪美奐的封麵,猜測她的內頁。


    他說,他當過小偷,不必找到鑰匙就能開鎖,他能輕易打開封麵,閱讀別人看不見的內容。


    那秒,他看見憂鬱閃過她的臉頰,心抽兩下,他知道她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不說話,他隻想輕輕擁住她,但她推開他,笑答:他們還沒有熟得能彼此安慰。


    曲子結束,掌聲如雷。


    “謝謝,今天的表演到這裏結束,希望大家有個愉快的周休假期,謝謝大家,晚安。


    飛飛上月球,


    星星在指間圍繞,


    白雲在你的發稍輕輕柔柔飄;


    跳跳上星辰,


    放開膽量follow  me。


    大步跨過星空別說不要不要。”


    這是最受歡迎的晚安曲,常客們打著拍子跟著唱和,曲終,“老拓”的熱鬧夜晚結束,人散。


    放下吉他,競天走到女化妝室前,敲敲門。


    “快出來,老板要扣你薪水了。”


    小也在裏麵,背貼著門,吸吸鼻水。“我們的老板是同一個嗎?”


    “應該是,我的老板頭有點禿,臉上有兩個不相襯的酒窩,留著小胡子,每次叫你的名字時,常喜歡拖著長長的尾音,小也也……小也也……”他隔著門,學老板的說話方式,逗笑了她。


    打開門,小也笑臉迎人,燈光灰暗,但他看見她的眼睛畫上腮紅。


    她哭了,競天不確定是不是因為感動,他沒問,長手勾過她的肩膀,把她帶到化妝室外。


    “東西收好了嗎?”小也問。


    “收好了,等你把清潔工作完成,我們就出發。”


    “我很快的。”


    “不快也沒關係,我幫你。”他牽起她的手。


    她望他,不易察覺的憂鬱再次閃過,她後悔了。


    “賀競天,你是好人。”她的口氣鄭重認真。


    “申也寧,你也是好人。”他給她同樣的話。


    “我不是好人,我是壞人。”她反對他的評論。


    “為什麽?”


    “好人會被壞人騙得團團轉,我的前庭平衡不好,不喜歡轉圈圈,所以……”


    “所以你要當壞人。好吧!你當壞人、我來當好人,我不介意讓你騙,我的體能很不錯,轉再多圈都無所謂。”


    “被我騙,不後悔嗎?”她問。


    “不後悔。”他說得篤定。


    他存心讓她罪惡?存心讓她無法相欺?小也抿嘴,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在胸口。


    一部破爛摩托車載著競天、小也和小秩來到海邊,他們在無人煙的海邊跳舞唱歌,他們對著無垠的天際呐喊,這裏不是墾丁,但這裏有他們的春天。


    “我要變成有錢人。”小也把褲管卷到大腿上,一麵跳浪,一麵大叫。


    “我要考上醫學院,變成大醫生。”小秩學小也,但他直接把外褲脫在沙灘上。


    “我要我的音樂有很多很多人欣賞。”競天勾著小秩和小也的肩膀,跟他們一起,和潮水玩跳高。


    “我要當有錢人的情婦!”小也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很難。”競天瞄她的胸部一眼,眼光睥睨。


    她當然知道他在看什麽,擠眉弄眼,她朝他作鬼臉,“你以為有錢人都是哺乳動物?”


    “隻有哺乳動物才當得起有錢人。”他叉腰,瞧著她的身材猛搖頭。


    “所以我半點希望都沒有?”她停止跳高,頭上仰四十五度,對著他的鼻孔說話。


    “對。”他很殘忍。


    “那你呢?”她撇開唇,冷笑問。


    “我怎樣?”


    “你也是哺乳動物?”


    “我不是。”


    “那好,等你變成偶像歌星,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你就聘我當情婦,好不好?”


    “心那麽小?不想當我的老婆,隻想當情婦?”競天大笑,手掌壓上她的頭頂,揮兩下,把她的頭發揮出鳥巢。


    “你不知道老婆是種辛苦行業嗎?我才不自討苦吃。”


    拉開他的手,她用兩手合掌握住他的。她喜歡他的手,大得能握住整個地球;也喜歡他指節間的粗繭,那是彈吉他、是興趣與夢想堆積出來的痕跡。


    “是嗎?有多少女人想成為別人的妻子。”他的手任由她握著、捧著,開心笑著。


    “她們頭腦不清,要是看清婚後老婆要負責生小孩、做家事、當免費菲傭、賺錢,她們就不會對這種身分莫名向往。”


    “你啊!算計得太精明。”


    “我不夠精明,怎養得大別人的老公?”她指指跳水跳出樂趣的小秩。


    說著,他們大笑。


    “你們笑什麽?”小秩拾眼,望向兩個大人。


    “沒事。”他們有默契地搖頭。


    “背後議論別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你們的公民與道德需要重修。”小老頭說話了。


    “閉嘴,小老頭。”小也和競天異口同聲,話出口,又同時大笑。


    “小秩,過來。”兢天把小秩帶開。


    “你們要去哪裏?”把淑女丟在這裏,也不想想她的安全堪虞。


    “men''s  talk,你不要偷看偷聽。”競天朝她揮揮手,真的把她留在原地。


    men''s  talk就men''s  talk,很了不起嗎?


    天太黑,競天和小秩離開五公尺後,她就看不見他們了。往後走幾步,她尋了塊地方坐下,夜風徐徐,吹得人心神蕩漾,往後躺,她仰望滿空星辰。


    她不認識任何星座,連最簡單的北極星都找不到,她隻是喜歡看星星,看星星一顆顆掛在天上,牢牢地、牢牢地掛著。


    童話書上說,一顆星星殞落,就有一個小孩子的母親要飛上天堂,那年,她沒有細數夜空星辰,否則她會早點知道母親即將離開。


    而今夜……很好,星星都掛在它該待的地方,那麽今晚,沒有小孩子會哭泣落淚。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她哼著兒歌,輕輕鬆鬆。


    生活對她而言是沉重石磨,壓得她無法呼吸,磨得她汁盡,她希望自己可愛浪漫,不解世間憂慮,但在石磨下生存,她的希望不成立。


    “小也,看這邊!”小秩的聲音傳來。


    她坐起身,朝向音源處。


    原來,他們離她不太遠,而他們的men''s  talk是替她布置一個溫暖的心型空間。他們用短短的蠟燭圈起一顆心,隨著燭火一一燃起,她的心跟著圓滿。


    她走向他們。


    “小也,進來,這裏是我們剛蓋好的堡壘。”小秩和競天並肩坐在裏麵。


    “那麽我是受邀的公主囉?”


    “是的,歡迎光臨。”競天拉過她的手,引領她進入。


    “漂不漂亮?喜不喜歡?”小秩連聲間。


    “漂亮,好喜歡。”這輩子,首度有人為她的快樂盡心力。


    “我們來唱歌。”競天問。


    “奸啊!唱歌。”說著,小秩哼起歌曲:“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聖潔又慈祥,發出愛的光芒,為了兒女著想……”


    這是童時小也常為他唱的催眠曲。唱著唱著,小也加入輕和,然後,競天也跟著唱。


    一次次,一遍遍,小秩的頭垂下來,他睡著了,競天把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為了兒女著想,不怕烏雲阻擋,賜給我溫馨,鼓勵我向上,母親啊,我愛你……”歌聲止歇,小也歎氣。


    “你們有一個好媽媽。”


    “小秩出生就沒有媽媽,他不叫我姊姊,隻叫我小也,他說姊姊是種很辛苦的身分,他說外國人叫媽媽都是叫名字,我猜,他想把我當成媽媽。”


    “你把他照顧得很好。”


    他記得,她被人追殺時,沒忘記把補習費交給小秩;也記得,她把全身上下的銅板都掏給小秩,叫他去買禦飯團,卻沒想過自己的下一餐。


    她是好姊姊,也是好媽媽。


    “要是我媽在的話,他會更好。”


    “我相信。”


    競天不像小也那麽幸運,他也有一個母親,但他的母親從不在意他的喜樂痛苦,隻在意他可以為家族事業付出幾分貢獻,從小到大,他都在做一件事——反抗媽媽。


    截至目前為止,他似乎做得還不錯。


    “喜歡大海嗎?”競天問。


    “你沒忘記吧?我們在淩晨兩點五十分來到這裏,我尚未看清大海的麵貌,怎能下斷語?”小也聳肩。


    “在這之前……”


    “大海隻出現在電視螢幕或小說上。”她接下他的話。


    “你從未到過海邊?”他訝然。


    “先生,我要強調幾次?我很窮,非常非常貧窮。”


    “窮和大海有什麽關連?”


    “我得用盡每分力氣和生活搏鬥,這樣的人,沒有心情欣賞大海,沒有空閑仰望藍藍天空,更沒有時間四處旅遊。”


    他沉吟。


    第一根蠟燭熄滅,然後接二連三,當最後一根蠟燭熄失去溫暖,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裏,她聽見他的呼吸,一陣陣,有規律,她想著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性情、他的……掐斷思緒,從這裏開始,她不往下想。


    “怕黑嗎?”他問。


    要替自己掙出一片天的女人,什麽都不能怕,何況隻是區區的黑。別說她了,就連小秩也明白要省電,功課一做完,馬上關起電燈,黑對他們而言,是家常便飯。


    沒回話,小也看著星空,沒有月亮和光書,每個星子都亮眼璀璨。


    他也保持靜默,隻是悄悄的把手臂伸到她身後,摟住她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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