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麽事?”我一邊焦急的問,一邊翻身下床。


    是刺客?難道是讓月隱去辦的事沒辦好?讓他們闖到永夜宮去了?還是他們知道了夜兒的事?想以此要挾朕?就算如此,夜兒武功高強,又有楓極和一幹大內侍衛在,不會那麽容易受製於人,而且也沒有聽見外麵大內侍衛奔走護駕的聲音呀。


    各種可能性在我腦中飛快閃過,可是福氣還是說出了最讓我不能接受的回答。


    “小太監來報,說、說、說昭陽侯好像要小產。”


    “什麽。”我大吼一聲,心騰地一下揪緊,連外衣都沒披就向永夜宮奔去。


    夜半一更的永夜宮不同以往地燈火明亮,人影忙亂。我看著這與寧靜的夜晚極不融洽的情景,感覺一種不祥的氣氛散播在空氣中。


    衝進永夜宮,一進寢室,就見夜兒正無力地垂首俯在床邊,臉色慘白如紙,攥著床欄的手指都已泛白,另一隻手緊緊按在腹部上。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嘔吐的穢物中隱隱散發出一股藥味。


    “夜兒?”我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幾乎快要掉到地上的上半身,感覺他輕薄的單衣已經被冷汗浸透,心下駭然。


    “雲珂……”夜兒抬眼低喚。錦被已大半掉到地上,我掀開一看,他的下半身已被一片鮮血染紅,絲絲血跡尤自他的雙腿間緩緩溢出。


    眼前的鮮紅讓我一聲驚喘,大腦一片昏眩。


    “太醫,太醫,快傳太醫?”我抱住夜兒大叫。


    “……”夜兒臉上有掩不住的痛苦之色,可是卻緊咬著雙唇不出聲。


    太醫早就有人去喚了,此時匆匆趕了過來。一見到雲夜的樣子,臉色也是一白。


    “怎樣?怎樣?昭陽侯到底怎麽了?”見太醫把完脈,我焦急地連聲追問。


    尤太醫額上冒出層層冷汗,不敢看我,跪在地上顫聲說,


    “回、回皇上,昭陽侯好像是、好像是誤服了天地兩極果中的、的斷命果……”


    “什麽?”我心中一顫,摟著夜兒的雙臂一緊。


    夜兒怎麽會誤服斷命果?


    我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


    “胎兒保得住嗎?”


    “這個……”尤太醫額上的冷汗滴滴落下,卻擦也不敢擦,“很難……”


    我呆若木雞,隻是緊緊地抱住夜兒。


    朱血,乃是水神賜予的、繼承水神血脈的神血,與常人不同。色澤朱紅赤豔不說,曆久彌新,遇水愈濃,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以往曾有受傷的朱血男子於死水潭邊洗養傷口,朱血濃於水中,三月不化,後竟有幼魚生於其中。可見其孕育生命的能力何等頑強。


    朱血與誕子丹的藥性相結合所孕育的胎兒也必定健壯異於他人,普通的落胎藥根本無法奈何。但是一物克一物,這世間隻有和誕子丹一樣出在瓊華島上的天地兩極果是其克星,斷命果就是專門針對其落胎之用。


    想到夜兒為了這個孩子受了這麽多苦,若是現在保不住了……


    “尤太醫,你再想想辦法。”我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皇上,斷命果藥性強烈,乃是專門針對朱血懷胎之人落胎之用的。昭陽侯雖然及時吐出了大半,但已經吸收的部分也不容小覷,要保住胎兒怕是很難……隻是發現的及時,若是……”


    “若是什麽?”我見尤太醫神色一閃,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猶疑不定。


    尤太醫卻沒有回答,隻是一臉灰白地跪在那裏。


    “沒、沒關係。太醫……請行針。”一直沒有出聲的雲夜,突然在我懷裏艱澀地道。


    行針?


    “可是,這個、這個……殿下。”尤太醫惶恐不安地看看雲夜,又看看我。


    這是怎麽回事?


    我心中不解。


    “尤太醫,請你趕快、趕快行針、啊……”喘著氣說完這幾句話,夜兒終於忍不住疼痛的**了一聲,讓我渾身一顫。


    “行什麽針?尤太醫你在猶豫什麽?”我追問。


    “陛下,如果一定要保住胎兒,那麽現在、現在對昭陽侯殿下行九轉金針之術也許還來得及。但是這樣、這樣便是要調用昭陽侯體內的所有力量來保護胎兒,對殿下自身的傷害是極大的。即便萬幸孩子保住了,昭陽侯殿下的身子也會……”


    話還未說完,夜兒已經掙紮著從我懷裏撐起身子,麵色蒼白,汗如雨下,但是神情卻堅定無必,“尤太醫,本侯、本侯命令你……馬上給本侯、行針……”話一說完,夜兒再也撐不住地倒落在我懷裏,扭轉著身體,緊咬住的雙唇卻硬將快要抑製不住的**聲全部吞回了肚裏。


    九轉金針、九轉金針……


    這幾個字不停地在我腦中回旋,我知道那代表什麽意義。


    九轉金針,那是一種調用身體裏的所有潛能來全力維持生命的一種行針之術,即使是我這樣不出宮門的人也是知道的。夜兒精通醫理,自然知道九轉金針的利害。他剛才強撐起身子打斷太醫的話,是怕我知道後會阻止他。


    可是他卻忘了,當年我和父皇同時遇刺,父皇施以九轉金針之術,也隻在昏迷三天後清醒過來兩個時辰,隻來得及交待完後事便駕鶴西歸,終究沒有熬到我醒來。所以我對這九轉金針早已久聞其詳。


    不!不行!


    我不能讓夜兒付出那麽大的代價。


    原本夜兒能平安逆天產子的機會就隻有三成,就算他武功深厚精通醫理,機會可比常人提高幾成,但若是行了此術,怕也是有命保住了孩子,沒命……


    我急忙截斷了後麵的想法。


    我心如交割,惶恐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苦澀的大叫出聲。緊緊地盯著夜兒死死揪住腹部的雙手,想到這雙手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幾個時辰前才剛剛經過我的**……


    我看著夜兒慘白如雪的臉,與他痛苦之中仍然堅定固執的眼神相遇,心中顫抖不已。


    夜兒,放棄吧、我們放棄這個孩子……


    不行!雲珂!我不許!我不許!


    夜兒、夜兒……


    雲珂,你不能阻止我、你答應過我的!


    就在這短短相視的一瞬,我已經明白了夜兒的心意是何等的堅定。


    經過心中痛苦的掙紮,我咬咬牙,知道自己隻能作出決定了,


    “尤太醫,你還愣著幹什麽?馬上給昭陽侯行針。”我沈聲對尤太醫命令道。我已經決定,既然這是夜兒的選擇,那麽,我的選擇,就是做他最堅強的後盾。


    尤太醫不敢再多話,急忙從藥箱裏取出針灸袋。


    ……


    經過尤太醫和我火速招來的其他幾位名醫的全力施針救治,孩子終於保住了。但是夜兒卻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裏,臉上毫無血色,氣息淩弱,好像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金針抽走了一般,


    讓我心痛如絞。


    看到夜兒那樣的眼神,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也不能阻止他。更何況我曾經答應過他,在孩子這件事上,我要讓他的……


    過了五更,我半靠在夜兒床邊幽幽轉醒,昏暗的寢室裏隻有我和夜兒。


    夜兒在沈沈地昏睡中眉頭仍輕輕蹙著,修長的丹鳳眼上長睫微顫,好似睡夢之中也極為痛苦。


    我靜靜地看著他,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一片冰涼。想幫他掖掖被角,才發現左手還被他緊緊攥著。苦澀地笑笑,把被他攥著的那隻手輕輕放到胸前,撫摸著他蒼白的麵龐,在他毫無血色的唇上落下溫柔的一吻。


    福氣輕聲進來,隔著紗幕見我已經醒了,來到床邊低聲說,


    “皇上,今日的早朝……”


    我搖了搖頭,又示意他走近內帳,在他耳邊交待了幾句。


    福氣退下後,我輕輕地在夜兒身畔躺下,小心翼翼地把他摟在懷裏。


    夜兒昏昏沈沈地直到傍晚才醒來。見我和衣躺在身旁,胸前還握著他的手,一時竟分不清是夢是醒,是過去還是現在。迷茫了半晌,腹中隱隱地作痛讓他清醒了過來。


    “雲珂……”聽到夜兒低弱的輕喚,我從假寐中醒來。


    “夜兒,”見他虛弱的把左手放在小腹上,我柔聲道,“放心,孩子保住了。”


    “……我知道……他還在……”


    “要起來吃點東西麽?”


    “……現在什麽時辰了?”


    我看看了窗外,“大概已過了申時。”


    “扶我起來。”


    我顧不得已經僵硬的身體,忙起身準備好靠枕等物,將他慢慢扶坐起來。


    傳人,福氣親自端了一碗細米燕窩粥進來。我接了過來,一口一口喂給夜兒。他也不反對,自己的身體還是他自己知道,這個時候也無法勉強。


    用完粥,又讓他服了煎好的藥。我見他神色倦怠,虛弱無比,問他要不要休息,他卻搖了搖頭。


    “雲珂,幫我把、左邊書櫃第三格裏的金色小瓶拿過來。”他輕喘地說。


    福氣不用我示意,已輕手輕腳將東西拿了出來。


    “喂我一粒。”雲夜的聲音虛弱,語氣卻堅定如常。


    我知道這是他自萬花穀帶來的大還丹。看起來有些事情他現在就要處理……


    喂他吃下一粒金色的藥丸,輕輕幫他調整了一下身子,讓他靠在我懷裏。福氣一直站在身畔。


    調息一下內息,他的精神有些好轉。


    過了一會兒,楓極知道夜兒醒了,匆忙奔了進來。看見雲夜已經坐起,激動難以自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少主。您、您好點了嗎?”


    “沒什麽大礙了。”雲夜在我懷裏淡淡地說。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楓極驚喜交集地說。


    “楓極。我不明白為什麽?”雲夜清冷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凜冽,直直地向楓極逼去。


    楓極原本蒼白的臉一下變得刷白,張口輕顫,呆呆地注視著雲夜……


    天地兩極果清淡無味,入口不易察覺。但是色澤卻非常鮮豔,放在食中極為明顯。夜兒平日飲食均有驗食官檢測,我又著人特別留意,絕無可乘之機。這種藥又不可能下在茶水或酒水之中,見色即之。那麽唯一的機會,就是夜兒每日服用的安胎藥。藥汁漆黑如墨,任何顏色都可掩蓋住,斷命果本身又沒有味道,是以即便是夜兒這樣精通醫理的人,也絲毫沒有察覺。更何況,這藥又一向是他的心腹楓極親自煎製端送的。


    半夜,夜兒在疼痛中醒來,感到身子的不適不似尋常,急忙給自己把了脈。發現自己竟然服了斷命果,於是及時將腹中所剩的大部分藥都嘔了出來。但是已吸收的部分卻還是發揮了藥效……


    “少主。我、我……”楓極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


    “斷命果色澤鮮豔,無法下在日常飲食和茶水中,隻有我日常服用的安胎藥可以掩蓋其顏色。我的藥一向是由你負責的,別告訴我有人能在你萬花穀四大護法之一的楓護法眼皮底下給我下藥。”雲夜雖然麵色蒼白,卻深沈如水,聲音平淡得好似在說別人的事。


    “兩個月前你就曾勸我打掉胎兒,我罰你在殿外跪了五個時辰,警告過你斷了這個念頭,可是你卻不知悔改……哼!本座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


    感覺懷裏的人身子輕抖,知道他現在動不得氣,我連忙不著痕跡地輕輕安撫他。他輕喘了兩下,很快抑製住自己,平靜了下來。


    我為他捋了捋披在肩上的發,握住他冰涼的手,轉頭對楓極沈聲道,


    “你在太液池邊聽到朕和昭陽侯的談話,知道浩瀚神殿的大神官送來了天地兩極果。又打聽到朕將它交由禦藥堂保管,竟敢擅自去偷了出來給昭陽侯下藥。楓極,你好大的膽子。”


    楓極跪在那裏一動不動,神色複雜。聽到我的話後沈默半晌,突然抬頭向我瞪來,


    “不錯,是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是我去禦藥堂偷了天地兩極果,是我給少穀主下了斷命。這些都是我做的。”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因為我不能允許少主冒著生命危險來孕育這個孩子,我不能忍受少主每日為此子所苦。誕子丹的藥性一個月前就已經顯現出來了,但是少主為了怕你擔心,一直苦苦壓抑。現在才剛幾個月,少主就要受這份罪,若是要挨到……”他突然頓住,最後又咬咬牙恨聲道:“所以即便這個孩子是龍種,我也要幫少主打掉它。我知道這事絕對瞞不過少主,也早已做好了受罰的準備。隻是我沒想到、沒想到……”


    “隻是你沒想到夜兒寧願行九轉金針之苦,也不願失去這個孩子是不是?”我冷冷地說。楓極剛才的話讓我惶恐不安,我不知道夜兒竟然將藥性顯現的事瞞著我,還一直在苦苦壓抑,而我卻毫無所覺。雖然心情憂慮,現在卻不能表露出來,我必須先冷靜處理好眼前的事。


    楓極想到雲夜行針之事,臉色更加蒼白,眼睛直直地看向雲夜,突然道,


    “為什麽?為什麽?少主您不明白為什麽,楓極也不明白。為什麽您寧願行九轉金針之苦,也不願意失去這個孩子?”


    雲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出一句話,卻足以將他打入地獄,


    “因為他是雲珂的孩子。”


    楓極身子一晃,臉色灰敗,喃喃地道,“雲珂、雲珂、又是為了他。難道為了他您真的可以連命都不要了嗎?您這麽做值得嗎?值得嗎?”


    身旁的福氣上前一步,拂塵一擺,擋在我和夜兒身前,厲聲喝道,


    “大膽楓極,竟敢直呼皇上名諱。”


    楓極卻恍若未聞,隻是呆呆地盯著雲夜。


    “楓極,從今日起你已不再是我萬花穀的四大護衛,這個楓字也要從你的名字中去掉。我萬花穀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楓極這個人,你也不可以再稱呼我為‘少主’。”雲夜停了停,又道,“你的武功不是我傳,我無權處置,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冷冷地說完這幾句話,似已是竭盡了全力,神色疲憊之極。


    我知他已經以萬花穀的規矩處置了楓極,剩下來的就是朕的規矩了。


    我沈聲道,


    “來人。”


    福氣早已招了侍衛在外麵侯著,聞令都進來了。


    “將玄武騎下一品校尉楓極給朕拿下,壓入天牢。”


    楓極神色木然地被侍衛壓了下去。剛才雲夜的話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最嚴厲的懲罰,足以使他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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