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想要上廁所的理由,從視聽室溜了出來。水色伸手一摸傳來劇痛的頸後,感覺一陣濕溽,拿到眼前看,上麵沾滿了血。


    「拜托啊學長,這樣對我未免太狠了點……」水色咬牙苦笑。被刻上這種東西,是要警告:不準再用屍兵器。不過槙堂卻沒想到,這種刻文會對同樣類型的東西產生反應,就算不是水色的也一樣……


    得找出來,這裏還有別的屍兵器在!已經有花禦堂的東西混到學校裏來了!如果把學生卷進來的話……撐著就要散架的身體,往更讓自己感覺到痛的地方狂奔。現在刻文反倒變成一種探知器了,越痛代表越接近目標物。


    來到停車場附近,就算頸項痛得讓他幾欲暈去,水色仍舊勉力支撐,瞪大雙眼在四周找尋。好在現在所有人都集中在校舍跟操場,這讓狀況好上那麽一點。


    「出來!反正是針對我的吧!」水色失去從容地喊叫。


    說時,用來妝點校園環境的矮灌木叢搖晃幾下,一道灰色的身影朝水色衝來。


    水色知道這次如果不快點處理,會讓局勢劣化到不可挽回,當下隻伸出手,指尖才觸碰至疑似吸水後濕重毛皮之處,立刻動用分離能力撕裂。


    野獸被分裂成兩半,發出淒厲嚎叫後摔在地上,卻是成犬型。不是普通的狗,那幹瘦的四肢,根根清晰的胸前肋骨,背後毛皮卻意外厚重,是犬的模樣,但全身覆蓋了死灰色。


    「兵犬……」水色用力喘口氣。為什麽花禦堂家總愛做這種事?先把狗殺死之後,再喚出部分魂魄加諸怨氣,最後附回原體……同樣的步驟可以反複再反複,直到這犬因為不斷被殺死,因恨意變得強大。


    還沒來得及稍做休息,這次不隻一處的樹叢在晃動,水色甚至感受到四麵八方的視界都在搖晃,頸後的痛覺達到高峰,腿不由自主的顫抖。在那群怪物從周圍包抄而來時,他隻能無力地跪倒在地。


    此刻全身猶如遭到電擊,在水色發出慘叫時,奇怪的是撲上的兵犬像撞倒什麽東西般,一隻隻都給彈了出去。


    定神一看,自己身上被包了一圈藥師如來經的紙本,雖然知道經文的主人是要救自己,但對現在的自己而言,這種經文也是毒。從嘴裏噴出紅色液體,水色狂亂抓下身上的經文。


    「你怎麽……啊!」聲音主人才覺得奇怪,卻馬上明白似的一招,將經文收回折迭在手。


    「第一次看見如此悲慘的東西,比犬神更悲哀啊。」聲音歎氣,粗壯的臂膀拉開另一本經文,「讓我來超渡你們吧。」


    那人高大的身軀擋在水色麵前,宛如莊嚴的巨人。黑中帶點青色的寬袍大袖利落揮動,掌中握著純鋼打造的四環法杖,底端撞擊地麵,發出鏗地金屬聲。


    口誦清晰經文,靜待兵犬一隻隻撲將上來,他抓著法杖往前一送,前端不規則的環處竟穿刺進犬身中,再輕鬆甩下,地上即出現了冒著嫋嫋輕煙、犬科動物在屍體腐化後會留下的遺骨。


    如法炮製幾次後,兵犬也不敢再輕易進攻,隻團團蟄伏在兩人周遭,嘴裏發出聲音,從齒縫滴下疑似屍水般臭氣熏天的東西。


    「已經是亡者了,不要再對這個苦難世間有所留戀。」沒有絲毫厭惡的憐憫語氣,從又像長者又像父親的男人口中發出,他朝兵犬們灑出了那卷經文,經文就像自己有著生命似的,自動朝發出邪氣的生物席卷,每包圍一隻後就收緊。


    兵犬粉碎了。灑下的骨頭飛灰湮滅,甚至有瞬間漂亮的像雪。


    水色抓著自己喉頭時,甚至能清晰聽見那些像是被鄰家頑童打出界外球,所擊中的脆弱窗戶的聲響。


    「還有嗎?」


    以此人如此實力,還有沒有漏網之魚他應該很清楚,但他還是輕聲詢問水色。


    水色搖頭。


    注意到對方頸後不斷滲血,男人伸手一探,「真言經文?是槙堂吧?」手指撫過那些浮現文字型傷口之處,被抹過之處,痛楚消失了,血也不再往外透,「這藥稍微狠了一點,而且用的時機實在不能說是好,該不會是有點狗急跳牆了吧?」


    「謝謝……」水色用手背抹去嘴下的血,他仰頭望著身穿僧袍的男人,雖然之前素未謀麵,但光憑那雙溫和晶亮的眼睛,他就知道了。


    跟寶珠一模一樣。


    「赤朽葉先生……」他喚。「在這種狀況下見麵,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那是已經舍棄很久的俗名,叫我朝能就好。」男人露出溫和的笑容,對水色伸手,「能起來嗎?」


    朝能是町上天空寺的僧侶,正值壯年,有張濃眉方臉,厚實的唇顯得英氣勃勃。他同時有著另一個身分,就是寶珠會掛在口中的「父親」。


    水色微點了下頭,讓對方攙著自己起身。


    「已經聽過槙堂說過你的事了,花禦堂那邊也很辛苦吧?」朝能的說法讓水色很有好感,因為聽起來像是讓自己跟花禦堂家有所切割似的。


    「給其它人添麻煩了……」


    「別這麽說,互相幫助是最基本的。」朝能回道,「小犬也給老師添了不少麻煩吧?」


    水色聞言心裏一跳,但看朝能話中似乎沒有其它意思在,想著大概是對身為導師的客套言語,也就隻囁嚅:「哪裏……」


    好在自己最近似乎是處於被追求的狀態,這件事槙堂並沒有老實地報告上去。


    「感謝你特別寄校慶通知過來寺裏,收到時還有些驚訝呢。」朝能拿出一條幹淨的灰色布巾遞給水色,「擦一下吧,不然會嚇到人。」


    水色接受好意,抹抹頸後,又擦了下嘴邊與手,「朝能先生怎麽會知道那通知單是……我寄的?」


    「因為寶珠的戶籍已經轉移到槙堂那裏去了,若是有通知單什麽的,不會到我這兒來的,除非是……很想讓我看到。在合唱團的表演時間那欄,還特別用熒光筆做了記號。寶珠不會特別做這種事的,因為我之前曾經失信於他……」


    朝能苦笑了下,「槙堂就更不可能了,故此我猜,隻有跟他們住在一起,而且又是老師的你。」


    朝能扶著水色到稍高的花壇邊,讓對方坐下稍微休息。


    「說來慚愧,明明身為父親,卻連一點責任也沒有盡到。」朝能也在水色身邊坐下。


    「因為……是出家眾的關係,也有很多不方便之處吧。」水色不自覺出言安慰。


    「不光是那樣,在一年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兒子,畢竟跟那位小姐相識,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我不是因為被甩才出家的喔。」像為了緩和氣氛,朝能說了句玩笑話。


    水色不知道要不要附和的笑幾聲以示捧場,最後還是選擇沉默。親自與朝能麵對麵,實在讓他有些尷尬,當然是因為寶珠的原因。


    「這種心情大概不會有很多人能體會吧?好像單身生活過了十幾年,突然冒出了孩子叫你父親,若我隻是個在公司上班的小職員,也無法擔保自己真的能好好負起教養責任。


    「第一次見到那孩子之後,我甚至還很過分的說要讓他回山裏,完全沒有想到他是為了什麽而來找我的。」朝能摸了下自己頂著戒疤的光頭,「一定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不是嗎?」


    「槙堂學長說過,寶珠他……很怕被一個人丟下的。」


    「是啊,那孩子抓起狂來很嚇人的,當時能處理他的退魔師還真不多。」想起一年前發生的事,朝能沁出笑容。


    「偶爾也來看看他吧……讓他老黏著我也不好。」水色有些心虛地低聲。


    「欸?不會是把你當爸爸了吧?」


    「……不,應該……不是。」


    朝能總覺得水色有些難言之隱,不知道該不該追問下去,便道:「雖然不見得能幫的上忙,但如果有其它事,可以盡管找我商量喔。」


    水色稍微抿了下唇。怎麽可能說出口?


    「你……要不要找個時間,來寺裏做超渡法會?」朝能突然擺出認真的麵孔問道。


    「咦?」


    「槙堂沒跟你說嗎?得將你身上的『那個』去掉才行。」朝能拍了下水色的肩,「你還想任教吧?槙堂也說你在學校風評不錯。」


    「學長過獎了……」水色笑了下,「不過就算現在做些什麽,也已經太遲了。甚至能說,我現在還能動,還得歸功於那玩意兒呢,我對自己的身體很清楚……至少能撐到這學期結束。」


    「死去的人是不會傷心的,傷心的是被留下來的人。」朝能緩緩吐出,「雖然槙堂是那個樣子,不過曾經為了你的事來找過我好幾次,不是說讓你別辜負他的好意,隻是至今你不是隻考慮到自己的事嗎?」


    「我並不想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那種事情是互相的,寶珠不也是給你費了不少心嗎?」


    「我……」水色還沒回話,口袋中傳來一陣如同蟲鳴般的微弱聲響,他先跟朝能打個抱歉的手勢,再拿出手機接聽。「花禦堂。」


    「冒牌教師你在幹嘛啊?合唱團的表演要開始了耶!我跟小秀已經到體育館了,到時候寶珠看不到你而失望的話,就給你好看!」尖銳的女孩聲從手機裏大聲傳了出來。


    「啊啊、抱歉千照,我等一下就……」


    「現在就過來!快一點!」千照吼叫。


    「我知道了,立刻就過去。」水色忙應後掛掉電話。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啊。」朝能瞄了眼水色左腕的表,「你還行嗎?」


    水色點頭,撐起身體,「朝能先生,請稍微等我一下。」他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打開車門,從後座拿出一大束向日葵。


    「真是漂亮的花,要給寶珠的嗎?」朝能訝異地看著那束鮮豔到有些誇張的花。


    水色將花束一下塞到朝能懷中,「這個就拜托『父親』送了。」


    ***


    因為我們大家都活著,因為活著所以歌唱。


    我們大家都活著,因為活著所以悲傷。


    水色有些好笑地,遠望著寶珠在看見朝能的瞬間,那先是驚訝後、又忍不住的高昂情緒。總覺得好像解決了一件事的他,在心中緩緩鬆了口氣。


    把手掌朝向太陽,透過陽光來看。


    紅紅地流動著,我的熱血。


    蚯蚓也好、螻蛄也好、水蠅也好。


    大家大家都活著,都是朋友。


    我們大家都活著,因為活著所以歡笑。


    我們大家都活著,因為活著所以快樂。


    把手掌朝向太陽,透過陽光來看。


    紅紅地流動著,我的熱血。


    蜻蜓也好、青蛙也好、蜜蜂也好。


    大家大家都活著,都是朋友。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合唱團的演出曲目,共有三首,後麵兩曲是難度稍高的二聲部合唱,在結束時,台下響起掌聲。


    不過與其說合唱團的表演受歡迎,還不如說是某些固定團員有著不小的魅力。


    原本以為就要這樣謝幕,卻沒想到指揮朝觀眾一轉身,指揮棒朝坐在前排的輕音樂社社員輕輕一點。兩個抱著貝斯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奔上舞台,這下子合唱團的指導老師好像慌了手腳,這大概是預料之外的突發事件吧?


    這時所有合唱團員從梯架上依序走下,幾名後排學生連忙將梯架往後挪,很快地分成三區排成另外一種隊形。


    這時還有另外三個輕音樂社的學生,馬上從後台推出了鼓架與電子琴,這時台下已經一片喧嘩。


    水色認得那個抓著支架麥克風,走到中間的高瘦男孩是輕音樂社的社長。


    「這是個跨時代的合作!」社長雙手舉起麥克風大喊,「合唱團跟輕音樂社!」


    「現在要共同演唱的曲目是:《一個人的夜》。」


    指揮收起指揮棒,食指指向鋼琴。在合唱團負責鋼琴的長發女生點頭後,隨即輕輕奏出第一段主旋律,接著指揮又轉向電子琴,電子琴音一合下去,音樂隨即變得緊湊,再來是兩個貝斯女孩也加入。


    主唱這時轉過身,走向合唱團左邊的分區,伸手拖過一個辮子女孩的手腕,腦袋不時晃動打著節拍又往中間移動,將寶珠抓了出來。


    「你們好好給我聽著,這是合唱團最棒的金童玉女組合,唱片公司要簽約就要把握機會喔!」主唱朝指揮使了個眼色,指揮拿出預藏的兩支無線麥克風拋過去。


    寶珠與辮子女孩雙雙拿過麥克風,由主唱起頭:「為了一百萬人被唱過的情歌,我才不反複想著簡單的感情,戀愛的責任是這個城市的基本構造!」


    「easy love! easye! easy go!」寶珠與辮子女孩一齊接下。


    「與其想象還不如實現未來,讓許久不動的車子奔馳吧,然後今天也搭乘地下鐵,將沉默寡言的他人跟街道扔下!」在指揮的指示下,合唱團員以比剛才合唱時更大的音量齊唱。


    「所以,lonely lonely 難過的快要壞了的夜晚!lonely lonely 貫徹原始的愛,那個觸動你心的人就忘了吧!love me love me 堅強軟弱的心、kiss me kiss me 在這一個人的夜裏!」


    「會唱的跟著一起喔!」主唱握拳舉起手。


    兩個貝斯女孩在彈間奏時交錯在舞台上來回跳躍,彈片刷的飛快,技巧實在不像中學生能有的程度。


    「啊,把說話的聲音清除吧!是手機吧?你那樣就充分了嗎?電波什麽地方傳不到?所以今天也不要錯過機會,做出笑臉吧!」寶珠高昂的唱著,一邊牽高辮子女孩的手。


    「因此,lonely lonely 放任對甜蜜的旋律著迷吧,lonely lonely 別再喊疼瀟灑地進行故事吧,lonely lonely 拚命努力堅強下去啊你!」辮子女孩配合的轉了個圈。


    「啊,無視淚在臉頰上流動,回想起心最脆弱處,我感覺到……love me love me 堅強軟弱的心,kiss me kiss me 在這一個人的夜裏!」


    主唱這時來到鋼琴演奏者旁,將麥克風湊到她口邊,可愛的聲音流泄。


    「因此,lonely lonely 難過的快要壞了的夜晚!lonely lonely 貫徹原始的愛,lonely lonely 凍結相逢的每日!」


    最後是所有人一起合唱:「別勉強說自己做不到的事,那個觸動心弦的人,好想忘記!love me love me 堅強軟弱的心、kiss me kiss me 在這一個人的夜裏!」


    一曲演畢,合唱團與輕音樂社的成員,馬上朝台下行九十度的鞠躬。


    這次的掌聲比第一次還要更熱烈,聽說有特別表演的學生,有不少是中途闖進來捧場的,有些甚至沒有找座位,就直接一群群聚集在舞台前。不過看那個指導老師倒是一臉尷尬,要發火也不是,不發火也不是。


    水色用手肘輕撞了下朝能。朝能似乎還有點不知所措,一向穩重的法師,似乎遇到自己的兒子就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過也隻有遲疑一會兒,朝能還是抱著那束巨大的向日葵花束慢慢走向舞台前。


    後來的結局到底如何,水色已經不知道了,大概……還可以吧?


    這樣就好了吧?


    他緩緩閉上眼,覺得自己一定是……應該休息了。


    ***


    明明已經接近夏天,水色卻覺得有些冷,他知道這不是感冒,而是身體大概油盡燈枯而出現的反常。他縮在棉被裏,頭上一盞活動台燈,伸出單手在作業簿上批改。


    這時傳來敲門聲,水色隻說了聲請。


    「老師,吃三明治,我做的。」最後一句還特別強調。


    「謝謝,不過我不太餓……好好、我知道了,我會吃的,不要那樣看我。」水色忙道。


    「晚餐不要因為大哥不在就不吃了啊。」


    這幾天槙堂晚上都有排夜間留守的班,所以會很晚回來,是有給錢交代寶珠去買點現成的吃,不過也因為如此,越來越沒有食欲的水色索性偷懶也不做了,喝點牛奶就當作一頓。


    「下午有同事給我麵包,已經吃過了。」


    「麵包不是給千照了嗎?我有看到。」


    「……讓我說點謊嘛。」水色因為謊言被戳破,有點尷尬的道。


    「快吃。」寶珠將裝了兩塊三明治的盤子推更近一點,自己正坐在一旁。


    「你啊……」水色蠕動下唇,原本想說什麽,最後還是閉口,乖乖拿起三明治。


    「吾可不要看到老師再昏倒了啊,那一天真是嚇死人了,以為是睡著了,結果一晃就從椅子上摔下去了啊。」寶珠說的是校慶那天的事,最後水色是在保健室裏麵醒來的。


    不過醒來時校慶已經結束了,周圍還圍了一圈學生七嘴八舌的問候,害他怪不好意思的。


    「那是普通的貧血而已,不用這麽緊張嘛。」水色小小咬了一口三明治,總覺得像嚼臘似的沒什麽味道。就連味覺也變得那麽鈍了嗎……


    「是嗎?」顯然不相信的語氣。


    「好啦,我會乖乖吃完的,你也去做功課還是看電視什麽的,別待在這個沒什麽好玩的地方。」水色狠下心趕人。


    原本預期若是以寶珠守禮的本性,應該會就此打退堂鼓,不過這次倒是預料錯誤,看對方咬了下唇,耳朵豎的直直不說話的模樣,就知道他是打算賴在這裏不走了。


    「唉……隨你。」水色歎著氣,將目光移回作業本上。


    「老師……再過一陣子,附近的山裏會有螢火蟲喔。」


    「嗯,之前聽你說過。」水色漫聲應道。


    「可以……一起去看嗎?」


    「……我不知道。」


    「說過要一起去的!」寶珠突然生起氣來。


    水色無語,並不認為寶珠在無理取鬧,而是因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悲哀。隻不過是一起去看螢火蟲,這樣簡單的期待,都可能無法完成。


    寶珠也不說話了,頭低低地瞪著地板。水色這回更沒心情吃東西了,隻好把咬兩口的三明治放回盤子,假裝不在意的將作業本翻過一頁。


    微弱的滴答敲擊聲,混合吸鼻子的抽氣,斷斷續續地在水色身邊細碎響著。


    水色終於正眼朝寶珠望去,隻看見因為低頭而垂下的劉海、從姣好臉龐下不斷滑落的淚滴。完全說不出話,不知道說什麽好,甚至連手都伸不出去。


    「嗚咿……嗚咿、嗚……」


    使人心髒為之抽痛的哭泣聲越來越大。


    水色吸口氣,拉起棉被將自己從頭到腳埋進去,盼望厚被能將那聲音阻絕。


    「嗚咿、哇啊啊……」


    伴隨著大哭聲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並沒有讓水色感到好過一點,他抓著身下的墊被,直到失去知覺為止。


    ***


    「……嗚咿、嗚、呼咿……嗚。」


    「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話說嗎?」身為父親的朝能搔了下光頭,將剛泡好的茶放到兒子麵前。雖然是父子,但按照寺院禮節,朝能還是在茶室以接待客人的方式招待寶珠。


    他是不怪寶珠打斷他做晚課,但就這樣一直哭,什麽也不說還真不是辦法。


    「……老師、老師快死掉了!」


    「呃,我知道。」朝能回答。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快死掉了,再這樣下去真的、真的會死掉!」


    「每個人都會死啊。」朝能這時倒是說出了至理名言。


    「嗚咿……可是我討厭那樣!為什麽老師非死不可?明明是個溫柔的人!」寶珠說完,一口氣將苦茶一飲而盡,補充剛才流失的水分。


    「因緣果報吧。」朝能歎道,「他應該也奪過不少人的性命不是?其它人也不願意死的。」


    「那母親死了也是因緣果報嗎?那種事情如果能夠這麽簡單就能說明白的話,我一把火把這寺給燒了,就瞧父親還能不能平心靜氣!」寶珠嗚嗚怒道。


    「並不是簡不簡單的問題,那些複雜的業重迭在一起,一個又一個套起圈住,因為做了什麽所以才有現在的結果,這就是因緣果報;下回寺裏打禪,你也來坐著,省得老是想些壞主意,虧你還是靈物,剛剛說的話跟邪魔一樣。」


    朝能伸手又給寶珠添杯茶。


    「打禪就能救老師的話,我天天來這裏呆坐著也行!大哥之前說過,父親也許有辦法的,現在還不是隻能靠幾個字蒙混過去。」


    寶珠急的口不擇言,「不是隻要把老師身體裏的那個東西去掉就好了嗎?這樣應該很簡單吧,念念經什麽的,我也可以幫忙念啊!」


    「那的確是一開始所預設的狀況,問題是看到實體後,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朝能變得嚴肅起來。


    「屍兵器在某些部分跟花禦堂已經變得密不可分,跟rou體的糾結程度更是貼緊的難以想象,勉強要分離,我跟槙堂連手的話是辦得到,不過在完全分離的那一刻,花禦堂會因為rou體無法承受而馬上死亡。」


    「可是就這樣放任那個東西在老師體內,一樣也不行啊。」


    「如果,有能夠足以支撐花禦堂生命的強大能量就好了……」朝能提起自己的杯子。


    「那是什麽?」


    「大概像供奉已久的勾玉、寶具之類擁有強大力量的東西,如果能一邊進行分離,一邊將神物的力量注入花禦堂體內的話……唉!但這也是理想化的方法,實際上是行不通的。」


    「為什麽?」寶珠垮下漂亮的臉蛋、好像剛抓到的一絲希望又消逝了。


    「因為花禦堂本身已經走入邪道,光是我的經文他就負荷不了,更何況是其它聖物的力量……但,純粹邪物也不行,終究他還是個人類。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槙堂那家夥早就不由分說的動手了吧。」


    「……我知道了。」寶珠雙手撐在桌上,一臉堅決。


    「終於要放棄了?」朝能望著這個還有少許陌生的兒子。


    「請父親……把我的尾巴砍下來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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