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光芒的三隻爪張開,筆直落下,包覆住目標物後以一種絕妙的平衡向上提,並迅速地往洞口移動……


    「砰!」


    本來就調成鬆鬆的爪,在一下搖晃後失去平衡,目標物落回底下跟夥伴們繼續安靜的待著。


    「啊!輝彥你在幹嘛!我的一百連勝!」臉上掛著墨鏡,頭上的鴨舌帽還壓低低的可疑男子,雙手貼在玻璃上哀嚎著。


    周輝彥收回原本踹在機器上的腳,冷冷地哼了一聲:「叫你隨便找地方談,居然給我約到遊樂場?而且你手上那一袋是怎麽回事?早就告訴你抓娃娃適可而止就好了,像你這種根本就不會整理的人,一定隻會堆到滿房間都是吧?」


    從這家夥在大學時期被自己在路邊看到拚命玩轉蛋以來,好像就把自己當成少數幾個能分享這種狂熱秘密的人。從此之後一有模型展或新開模型專賣店,就會被拖著一起去。


    「現、現在有阿祥幫我整理……」啊啊這種被數落的感覺好懷念。


    呂文和與周輝彥兩人是大學參加社團時認識,當年兩校的柔道社為了促進交流,便舉辦了聯誼活動,以穿插座位的坐法編組,剛好兩人就在隔壁。


    先開始搭訕的是呂文和,雖然周輝彥多少覺得這家夥八麵玲瓏的交際手腕看在自己眼中有時候並不是那麽痛快,但無可否認的,對方也有貼心與靈巧之處。


    再比較深入的了解之後,這家夥對於追求執著事物的認真感,是無可比擬的強烈,因為當時受到那種誠懇的態度吸引,所以才答應加入國成當講師。而最後請辭的原因,除了發現自己誌不在此,還有另一個契機。


    雖說呂文和總是說,男人女人無所謂,隻要長得好看他都能接受,不過周輝彥卻早已察覺,對方是貨真價實的同性戀,隻是能跟女人上床而已。


    一般來說,周輝彥對於他人所投射的感情是很遲鈍沒錯,不過一旦順利的接收,反而會變得過度敏感。剛好呂文和就是一開始就讓他知道的人……都拿情書過來,也提出交往要求了,哪裏還會不知道?


    呂文和並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種——果決的瀟灑。這是周輝彥體認到的第一點。


    被周輝彥所拒後,呂文和仍每天跟他嘻嘻哈哈的耍嘴皮,也再沒有其他後續不放棄的動作。但周輝彥隱約注意到,那之後呂文和對自己閑話家常時,眼神會躲。


    可能隻有一瞬間,閃過失落……還有愛吧?


    呂文和對於真正喜歡的東西,是很膽怯的,一旦被拒絕後,就會縮回殼中,靜待時間過後,「好像」沒關係了,才慢慢探出頭。另外還有一種他無法放棄的自尊,因為了解自己有突出之處,不管外貌與才能都是,所以根本抗拒讓他人看出受到打擊的模樣,總是辛苦的維持著無動於衷的完美形象。


    周輝彥想著,自己的離開,正給了對方下著痕跡的喘息空間。而現在看到呂文和麵對自己時,已經沒有那種猶豫與不舍的情懷,這讓他感覺放心不少。


    不過……


    「還敢提到林雲祥,你這是誘導青少年逃家,他還沒滿二十,想要的話,他父親是可以告你誘拐的。」周輝彥瞪著呂文和再度將十元硬幣投進抓娃娃機,而且還一副鬥誌旺盛的模樣,就覺得這家夥的重症大概是跟定他一輩子了。


    「你幹嗎都過這麽久了才來念我?」呂文和噘著嘴,手上的搖杆移動不停,「時間點已經過了吧?」


    「我是剛剛才知道的!因為林雲祥不想跟我說。」周輝彥有點生氣。當然他生氣的原因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紀芳龍知道了也還幫著瞞。


    「咦?我還以為阿祥一定會跟你說呀,那小鬼超級喜歡你的耶,每次提到你的事情都用尊敬的口吻,也不想想實際在幫他的我被這麽差別待遇到底立場何在。」


    「幫他?別害他就好了,再怎麽說也不能擅自把小孩子……」


    目標物準確的掉落在洞口,呂文和伸手拉出,是隻藍色的小鯊魚,標簽上還寫了品名:流星鯊。


    「我打過電話了。」呂文和把玩偶往周輝彥懷中一推,「給阿祥的父親。」


    先不管塞給自己的絨毛玩具,周輝彥連忙追問:「然後呢?」


    「有時候沒人接,有時候像是完全不清醒的樣子,好像喝了酒。終於有一次我好好的告訴他,『你的兒子現在住在我這裏,我是他的朋友』,但他居然說:那個小子不是我生的,隨便要怎麽樣吧。」


    「可是那說不定是氣話,要是芳龍沒跟我交代要去哪,幾天跑不見蹤影,我也會叫他別回來了。」周輝彥認真地說。


    「輝彥,我不是家扶中心、更不是社工人員,我已經在道德上盡到告知他父親『阿祥人在我這裏』的義務,他甚至在我還沒說出聯絡處之前就掛我電話,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父親我想破腦袋都想不透。總之接下來的事情我可不管,也覺得像那種頭腦不清楚的家夥不會有閑錢閑力來告我,阿祥在我這邊很好,學業進步又交了朋友,每天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來國成打工,你還有什麽好不滿?」呂文和繼續投硬幣。


    「……好,這件事稍後我會跟你談有哪裏『不妥』。」周輝彥推了下眼鏡。如果很單純是這樣,那麽自己應該是被說服了,但還有其他可擔心的,「現在我要問你關於林雲祥那個姑姑的事,聽說你還請人去調查?真有錢啊。」


    「別這麽酸我,那個開征信社的是我朋友,因為迷上賭博,差點就把公司賠上,最後不得已跑來找我借錢周轉,我借了一點給他先應急,最後公司是平安無事,不過在他還沒把欠我的錢還清之前,替我勞心賣命很正常。」呂文和輕描淡寫道。


    周輝彥用膝蓋也知道呂文和口中那「一點」大概是幾位數,好在呂文和滿會看人的,如果那人沒救,他也不會把鈔票往水溝裏丟。


    「調查的結果是?」


    「阿祥的姑姑是立委鄭元亨的老婆。」呂文和將取得的各色鯊魚一股腦的全往周輝彥懷裏放。


    「那隻豬的老婆?」周輝彥咋舌。


    說是豬還真的是豬,不隻行為像豬,連長相都很像。腫的跟什麽似的臉,癡肥的身材,小眼睛配上朝天鼻,說他是剛從西天回來的唐三藏隨從都有人相信。


    「那種女人你真該親眼見識過一次,愚蠢、惡劣與自以為是的想法,完全呈現在她的氣質與談吐中,剛好跟那隻豬是破鍋配爛蓋,一對的。」呂文和抱怨的咬牙,一想到阿祥之前被怎麽樣對待,他就無法忍下這口氣。「那隻豬有外遇是事實,現在經常夜不歸營,那笨女人好像認為丈夫冷落她是因為自己沒有孩子的關係,所以反反複複的就要阿祥當她的兒子,我倒覺得與其去搞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先改善自己那種叫人反胃的個性才是。」


    「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的吧?有這種不懂低調行事的老婆。」周輝彥以一種不帶憐憫的心情思考鄭元亨的立場。


    「沒錯,至今都還沒人敢怎麽樣的原因,是因為鄭元亨本身黑白兩道通吃,勢力不小,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也不過辭掉一個打工的、也不過就是跟自己無關緊要的人被騷擾,這種好像可有可無的日常,怎麽樣都無所謂,沒什麽人願意為這種芝麻蒜皮的事強出頭,甚至伸出援手。那女人仗著先生的名頭,也能指使一些小弟替她跑腿,要不就自己灑鈔票喂喂狗,她對阿祥有時積極、有時也會好陣子不管,簡直就像玩玩具一樣。」


    「聽你講的好像一切都摸清楚了,你想到什麽辦法來徹底解決這件事?」周輝彥將手上的所有玩偶放進呂文和腳邊的塑膠袋中。


    「政治人物最怕醜聞,並不一定要針對他本人,有時甚至是親屬間的事都可能讓他跌個人仰馬翻,輿論等於結論,所有人跟著丟出第一顆石頭的有心人士就像猴子學戲。隻要利用這點,有點腦筋就可以凝聚一堆不滿的情緒,你也知道……傻子的拳頭也是拳頭,打人會痛的,而被傻子圍毆,那會更痛。」


    「你要讓鄭元亨垮掉?」周輝彥知道呂文和雖然外表是那副小孩天真任性的德行,但實際上卻是會采取穩當做法而且有把握才出手的人。


    周輝彥也清楚地知道,對方與小孩子的明顯分界在哪。如果有個小孩說「以後我要當總統」,你隻會覺得那是可愛的妄想;如果呂文和說「以後我要當總統」,那麽你會知道這是一個可行的計劃。


    而當他大膽提出時,正代表很多東西都已經蓄勢待發。


    「我跟把禮義廉恥當成春節時期新年快樂來喊的人可不一樣,因為我是商人,在一定程度的混亂上有利可圖。」呂文和微微笑,「再四個月半就要選立委,而有一件非常巧的事,我在大學當教務長的伯父也要參選……」


    「不要告訴我你伯父跟鄭元亨是同一區的。」周輝彥皺著眉頭。不否認他對政治這玩意兒非常反感。


    「我要的是連鎖效應。當鄭元亨垮了,依附丈夫權勢胡鬧至今的女人到底該怎麽辦呢?不管產生哪種結局,都對我這邊有利。當那女人的惡形惡狀被披露,受到社會猛烈指責,若是鄭元亨護著她,也會遭到牽連,如果就此舍棄她,那種女人便會孤立無援……『正義必勝』。」呂文和用著連自己都嗤之以鼻的成語。


    「惡心死了。」周輝彥覺得脊背發涼。「你是抓到了真憑實據?要是像某爆料天王采亂槍打鳥的方式,我可是會替你感到羞恥的。」


    「打從你把阿祥送到我這邊,說他家裏有點問題時,我就在做準備了。」將視線從抓娃娃機轉到周輝彥身上,呂文和滿足的享受對方的驚訝,「原本隻想稍微看看是多典型的單親家暴產物,結果越挖下去,就越覺得拿普通的方式解決行不通。阿祥不回家的原因不隻是討厭父親,更想躲避知道自己住在哪裏的姑姑。我好不容易替他打開有更多選擇的窗,那個女人休想妨礙。」


    周輝彥心想:不知道呂文和自己有沒有發現,那已經加入比情緒化更強烈的用語,與超越普通長輩會有的保護心。


    就跟他對芳龍……一樣的。


    「我早有預料那女人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如果按照正常程序,她會在會客室跟阿祥說話,以安全為由,我在會客室裝上了『防盜』攝影機。而要進一步激怒那女人,使其做出更不得體的行為,就是親自過去探探情況,果然她馬上拿出鈔票往桌上扔,比較美中不足的是她沒給我一巴掌,要不就更有趣了。」


    「好吧,這的確是還蠻有意思的小鬧劇,八卦雜誌也許會有興趣,但我不覺得那會有什麽更驚人的效果。」周輝彥說。


    「一般防盜攝影機是八秒鍾一格,不但解析度爛、無法拍到所有的東西,而且沒有聲音。我用的可是高畫質dv,將那個女人的聲音、動作與神態全部拍得一清二楚,包括她說『補習班是窮人小孩才要去的地方』『這種小補習班她能輕易讓它倒閉』、以及掏錢說要給我的囂張態度,如果我將這種行為牽涉到所謂『立委夫人跋扈特權說』這點,要引起撻伐還不容易?」眼看這台機器中能輕易抓起來的玩偶都被自己抓光了,呂文和轉戰另一台又開始猛投硬幣。


    「偷拍的畫麵沒有辦法當作有法律效力的證據。」周輝彥說。


    「我沒有偷拍,我在牆上可是乖乖貼了『攝影中請微笑』的塑膠牌。是那個女人目空一切毫不在乎的,再說我裝設攝影機也有正當理由,之前曾經發生過家長因為不滿孩子送來補習,成績卻不怎麽亮眼而來質問老師,甚至破口大罵到動粗之類,為了避免事後上法庭有爭執,所以才特別加裝。隻要這麽說就合理了。」


    周輝彥揉了揉額頭……最後扯出一個苦笑:「做到這種地步,也真不枉你大學時的外號了。」


    「『軍師』賈認……字『文和』。」國成補習班老板俏皮的閉起一隻眼。


    「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嗎?」周輝彥問。


    「當然知道。」呂文和不懂為何周輝彥會如此謹慎。


    「為了誰?」


    「當然是為了……」呂文和直覺的要回答,卻因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一下子安靜下來。


    「對你而言,這種行為有必要性嗎?」


    「談什麽必要?我是因為……」


    「商人因為必要的利益而行動,而你是商人。如果非必要、你所追求的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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