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少仲是被照在自己眼瞼上的陽光喚醒的。


    他不耐的翻過身去,想繼續睡,身體卻撞上一個東西。


    那東西“砰”的一聲倒下地去。


    他驚醒過來,張開眼睛,看見末鬼躺在他身邊。


    “末鬼!”濮陽少仲愣了一下。末鬼閉著眼睛,臉色和唇色一樣蒼白。


    他伸出手去,按上末鬼的頸項,觸手處一片冰冷,雖然仍有脈搏,但卻十分微弱。


    他想輸送內力給末鬼,想起昨天的事又不敢。他心裏一急,連忙站起身來,將末鬼負在背上,想先找個大夫給末鬼看看再說。


    不料才繞過一片樹叢,就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罵道:“你這不要臉的偷兒,拿了就想跑嗎?”


    濮陽少仲一愣,下意識回頭看去。


    一個女孩高舉著手裏的籃子,氣勢凶凶的吼道:“我這可是陰山上最好的五葉蘭子,天沒亮露珠沒散的時候就起床摘的,好你個賊子,不拿錢就拿貨!”


    又聽一個粗嘎的男人聲音怒道:“五葉蘭子好壞差這麽多,誰保證你的是上品?要不是我一大群羊被陰川水放倒了,一家人沒著落,誰來找你這個黑心女人!試試隻要有用,生意難道還不是給你做?哪有看一眼就一定要整籃買的道理!”


    本來一聽和自己無關,濮陽少仲轉身已經要走,突然聽男人說了陰川水,又說是五葉蘭是藥,他不由得留上心來。


    “本來就是!你不買看什麽看!”女孩怒道。


    “老子長眼睛沒見過你這麽不講理的!”男人也怒火上升。


    聽這兩人話意,似乎男人比較點理些。但末鬼說過陰川地帶因為地處偏僻,當地大多數人都靠藥草維生,生活艱難,民風強悍。強買強賣是經常有的事。


    眼看兩人二句不合,很可能就要打起來,濮陽少仲連忙走過去向著女孩子說道:“我能看看五葉蘭嗎?”


    女孩子看來了新的顧客,立刻丟下原來的男人,說道:“我這一整籃五葉蘭都是上品,五兩銀子就好!”


    一旁的男人冷哼一聲,“笑話,最上等的五葉蘭也不值這個錢。”


    “你!”女孩咬牙怒叫,幾乎要撲上去,“阿若叫你去死!”


    阿若?濮陽少仲心裏一跳,他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不過現在可不是回想的好時機,他往兩人中間一站,誠懇的說道:“我的朋友被陰川水所傷,急需要五葉蘭治病,銀子不是問題。”


    說道從隨身的袋囊裏摸出一小錠銀子來,遞給女孩:“你這籃五葉蘭賣給我吧?”


    女孩子本來伸手接,見一旁的男人怒目而視,好像有點膽怯,囁嚅了一下,說道:“客人,要治陰川水的病,得用銀墨草。五葉蘭是給牛羊用的——”


    “這……如果銀墨草沒效,那要怎麽治?”濮陽少仲趕忙問道。


    女孩子和男人對望一眼,都現出疑惑的神色。男人搖了搖頭。


    濮陽少仲臉色一黯,“知道了,謝謝你們。”


    “喂,你爺爺不是……”男人瞥了女孩一眼。


    女孩子猶豫了一下,見濮陽少仲背著末鬼要離開,女孩子突然叫住他。


    “客人。”


    末鬼的身體冷得像冰一樣,濮陽少仲心頭著急,原本已經不想理會,女孩子似乎看出他的著急,忙著:“我聽村裏的老人家說,如果沾到水的時候能夠立刻讓火烤烤暖,也是好的。陰川水隻有冷的時候才會傷人,煮熟了就沒事了。”


    可是我總不能把末鬼丟進鍋裏煮熟吧?濮陽少仲苦笑了一下,提步要走,女孩子又說道:“如果你要找大夫,我爺爺就是大夫!”


    濮陽少仲停步回頭,盯著她。


    女孩子臉上微微一紅,“我不是想騙錢,人命關天……”


    荒山野嶺的,也真不知道去哪去才能找到人來救末鬼。濮陽少仲盡管心裏著急,卻也無法可施。一咬牙,說道:“請帶我去找大夫,拜托你!”


    愈接近竹林,讓人聽了渾身要起栗的“軋軋”聲就愈來愈清晰。


    女孩子帶著他們在山林裏飛奔已經半個時辰,大概是自小跑慣了,幾裏山路跑下來,仍然不見疲態,隻一張黑得發亮的臉上泛起一層金光,更顯得精神奕奕。


    此刻她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停步回頭對濮陽少仲說道:“到了!”


    說道向前跑去,一邊已經大叫起來:“爺爺!爺爺!”


    濮陽少仲略喘了口氣。回頭輕輕喚了一聲,“末鬼?!”末鬼的體溫很低,他將末鬼負在背上,時間久了,連自己背上也覺得濕寒。


    濮陽少仲心裏一陣難過,趕忙加快腳步追著女孩子而去。


    穿過竹林,就見到一個老從手裏抓著一把叛刀,正用力在石頭上刮磨,聞聲回頭,掉了幾顆牙齒的嘴巴大大咧開,笑道:“是你啊。咦?有客人來?”


    “是啊,爺爺。”女孩子也笑了起來,“客人要看病。”


    “看病?”老人一聽眉著先是一皺,接著嘴巴大張哈哈笑了起來。”好啊,看病。”手一伸,“十兩。”


    濮陽少仲一愣,老人半張的眼簾下眼睛灰白混濁,枯枝般幹瘦的十指也明顯抖動,既旨又老態龍鍾,這樣真的能看病嗎?


    濮陽少仲望了一眼周遭的環境。一間破茅屋,幾個蛛網牽連的瓦罐,幾種不知是雜草還是藥草的植物混在一起,已經曬得幹幹扁扁,風吹來,屋後陣陣排泄物的臭氣傳來。老人的衣服千丁百補不說,渾身還散出一種黴爛的味道。


    “爺爺,他們是外地人,少收一點啦!五兩成不成?”女孩子還在幫他們討價。


    “八兩!再少不成!”老人也熱心還價。


    “六兩!”


    “八兩!”


    女孩子憤憤地啐了一口,“算了,你不用給我傭金了,算他們六兩吧!”


    “嘿,這是你自己說的喔!嘖嘖,真難得,好吧,六兩就六兩。”老人又張開嘴巴大笑,這次濮陽少仲清楚看到他的舌頭上的爛瘡。


    女孩子和老人同時向前一步,伸出手來,一個說道:“客人!”一個說道:“病人?”


    濮陽少仲幾乎要舉腳踹去,他xxxx的,真的要騙錢也別在他麵前分髒,還說什麽傭金,當他是白癡嗎?


    可是女孩子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麽真誠,老人又一副風吹要倒的模樣,他這一腳無論如何也踹不下去。濮陽少仲在心裏暗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你們告訴我哪裏可以找到真正的大夫,我給你們十兩。”


    “哈哈!”老人一聽就笑了。


    女孩子愣了一下,突然醒悟過來,大聲說道:“我不是在騙錢!”


    “我朋友傷勢嚴重,真的不能拖……”


    濮陽少仲才說一句,女孩子突然厲聲叫道:“騙你的話叫阿若打死我!”


    她天生棕黑的皮膚脹得通紅,眉毛也豎了起來,濮陽少仲被她的氣勢懾得一愣,一時說不出話來。


    老人倒是笑了,“年輕人,你別看我老頭子髒。呐,我今天九十多了,能撐著不死,可是靠醫術。”


    濮陽少仲想起末鬼說過,這裏的人都活不過六十歲。而且哥哥也說過,人不能貌相。看來這老頭可能真的有點本事……


    濮陽少仲向兩人一抱拳,老實說道:“對不起。”


    女孩子呆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著濮陽少仲。這裏的人主算吵架吵輸了,也沒有誰會認錯。


    老人也是一臉驚奇,“嘿嘿,好孩子。快把病人帶過來讓老頭子瞧瞧。”


    濮陽少仲依言走近,將末鬼輕輕自背上放下來。這裏沒人桌椅,他隻好將人放在地上。


    老人伸出一隻手掌,摸上末鬼的手臂,先在脈搏上按了按,然後沿著手臂向上摸到肩胛,又摸到脖子,然後整隻手覆在末鬼的臉上。


    濮陽少仲不由得皺了皺眉。他還真沒看過有大夫這樣看病的。


    老人的手又向下摸去,在末鬼的右胸上停了停,然後又覆到左胸。


    濮陽少仲隻見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連那雙混濁的眼珠也眯了起來。


    “怎麽樣?”濮陽少仲忍不住問道。


    “嗯,體格不錯。”老人正經八百的說道。


    老人又開始向末鬼腹部摸去,漸次向下,濮陽少仲開始有點無法忍耐,就在他幾乎忍不住要去打掉老人的手時,老人突然嘿嘿的笑了兩聲,轉頭跟他說話:“年輕人,你力氣大不大?我屋子後麵有一個大缸,你去把它拿來,架在那上頭。”老人向右一指,那裏有個廚灶。


    “你要做什麽?”濮陽少仲問道。


    “煮一煮羅!”老人答。


    “你要把他丟下去煮?”濮陽少仲一怒,將末鬼自地上拉起,二話不說背著就要走,旁邊的女孩子趕緊拉住他。


    “客人,爺爺很曆害的,你相信他。”


    “他xxxx的,把人煮熟了是要直接扛去埋嗎?”我真是笨蛋!濮陽少仲怒氣騰騰,側身要閃過女孩,女孩子又拉住他,“爺爺又沒說要煮熟……”


    濮陽少仲一愣,回頭向老人望去,老人好整以暇的說道:“年輕人,你要救就快,兩個時辰後他就沒命羅。”


    濮陽少仲看看老人又看看女孩子,再看看末鬼,末鬼的臉色蒼白得跟紙一樣,保不定兩個時辰後真的……他心裏一陣慌亂,最後把末鬼放在地上,向老人搶拳說道:“老爺爺,我是誠心的,你要是能救人,多少錢我都給,要是不能,你現在就告訴我!”


    老人微微一笑,“你聽話我才能救。”


    濮陽少仲一咬牙,真的到屋子後麵去搬大缸。


    老人又指揮女孩子將清水和幾種藥草放進缸裏。“把火燒起來,越旺越好。”


    濮陽少仲才要動手燒火,女孩子動作純熟俐落,火褶子扇了兩下,木材屋已經燃了起來,點著細枝,再引大木塊,很快就把火燒了起來。


    忙了好一陣,灶下的火開始熊熊燃起。老人就叫他把末鬼放進去。


    濮陽少陽將末鬼身上的外袍脫去,除掉鞋襪,將他抱到灶邊,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把人放進去。


    微溫的水剛好漫到末鬼的頸邊。濮陽少仲站在灶邊上,腳下已經感覺到烈火的熱度,他凝望著末鬼:心口一顫一跳,幾乎忍不住想把人撈出來。


    “客人!”女孩子見狀忍不住叫他,“灶上很熱的。”


    老人嘿嘿笑了兩聲,“年輕人,老頭子不會騙你的,下來吧,來,坐在這兒。”老人向地上指了指。


    水還隻有微溫而已,可是他腳下的灶已經燒得火熱,他實在也沒法在灶上支撐太久。濮陽少仲又看了末鬼一眼,無可奈何的跳下灶,到老人跟著坐下。


    “要多久?”濮陽少仲問道。


    “兩個時辰。”老人回答。


    “那我去準備點東西吃飯吧!”女孩子看看天色,“快中午了。”


    “不收錢的嗎?”老人問。


    “八錢銀子!”女孩子嘻嘻笑道。


    “三錢。”老人說。


    “沒這個價!就是八錢!”


    “四錢!”


    “八錢!”


    濮陽少仲不由一笑。由他坐的地方望去,灶下的柴火劈啪劈啪作響,金紅的火舌在灶裏吞吐來去,一陣發黴般的藥草味從大缸裏飄出來。他凝起眉頭,恐懼的望著大缸,一會兒想著老人的方法不知道有沒有用?一會想著都是自己追到陰山來才會害末鬼變成這樣,又想萬一被騙,那那……緊緊的抓著身下的青草,盯著水氣逐漸氤氤飄飛的大缸,不知不覺中,老人和女孩說話的聲音都已經聽不進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清脆的女孩嗓音:“客人,吃飯了!”在他耳邊響起,濮陽少仲猛的回神,一回頭,一張黑得發亮的臉孔近在眼前,正對他咧嘴笑道。


    濮陽少仲勉強牽動了一下唇角。他想去看看末鬼的情況,手撐著地麵要站起來,才發現久坐的雙腿已經麻木,看一旁的老人吃得正高興,他忍不住出聲問道:“老爺爺,他沒事吧?”


    “屎不了。”老人正抓著盤裏的菜往嘴裏塞,口齒不清的回道。


    眼看灶下烈火熊熊,水不知道熱不熱?會不會太燙了?濮陽少仲不放心的站起來,走過去伸手向大缸裏探去。


    這一探他不由大吃一驚:缸裏的水沒變熱就算了,居然變得比剛才還要冷!而末鬼原本蒼白的臉色卻漸漸染上一點紅潤……看起來,還真是要“煮”熱才行。


    想笑,心裏卻一股酸熱湧上,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摸著要鬼的臉頰。還好,總算有活人的溫度了……


    “客人,飯菜要冷羅!”女孩子的聲音在身後喚道。


    “嗯,就來了。”濮陽少仲縮回手,轉身跳下灶床,笑著大跨步向食物走去。


    女孩子弄來的這些東西,說實在談不上好吃,但濮陽少仲這兩天擔驚受怕,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能這麽安心,也就吃了個十分飽。


    女孩子看他大口大口的扒飯,也自高興,隨口閑聊道:“客人為什麽來到陰山呢?”


    “我們是為了追查惡鬼叱來的。”濮陽少仲放下碗筷,簡略地把之前在津河度發生的事說了。“奇怪的是,這個惡鬼叱的長相居然和聳立在陰川裏的石像一樣!都是額上三點痣,耳朵有一片缺角。”


    “我倒不知道惡鬼叱長得和卓瑪一樣。”女孩子皺皺鼻子,“哼”了聲,“長得一樣,肯定也是一樣壞!”


    “卓瑪?”


    “站在陰川裏的是惡人卓瑪,他不但做盡壞事,還殺了自己的老婆害死自己的親弟弟!所以阿若才會把他丟進陰川裏受苦!”


    “阿若?”一個模糊的印象閃過濮陽少仲心裏。除了女孩子講過兩次外,他好像還在哪裏聽見過。


    女孩子突然顯得興奮,“阿若是我們陰山的女神,她專門懲罰壞人,很偉大的!我們陰山都供奉她!”


    “哦喔。”可是為什麽他心裏有一個哭泣的影像呢?濮陽少仲微微蹙眉思索著。


    “客人你在想什麽?”


    “阿若她……很傷心嗎?”濮陽少仲忍不住問道。


    “客人你在說什麽!阿若是堅強勇敢的女神!無所不能的!”女孩子哇哇大叫。


    一旁的老人已經笑了起來,“年輕人,你踩到她的痛羅!”


    “呃?”


    “爺爺!”女孩子臉略略一紅,又有些驕傲的仰頭道:“我的名字叫‘阿若’啦!”


    “啊?”


    “我喜歡阿若嘛!所以就給自己起名字叫‘阿若’了。”


    濮陽少仲不覺得好笑。”那你父母……”話一出口,他立刻察覺自己說錯話了。


    但阿若隻是聳聳肩:“我是孤兒,爺爺把我養大的。爺爺叫我阿餘,我不喜歡,就自己改做阿若了。”


    “嗯。”濮陽少仲點點頭,笑了笑,喚她一聲,“阿若。”


    “哈!”阿若高興地跳起身來,“除了爺爺之外,客人是第一個肯這樣叫我的人呢!對了,客人叫什麽啊?老是客人客人的叫也怪奇怪的。”


    “我是‘昊’。”濮陽少仲心下抱歉,但他已經答應末鬼別隨便報出自己的真名了。


    “原來你也是孤兒啊!”阿若笑道用力拍他的肩,大有把他當成同路人的親切感。


    在聖魔界,不知父母的孤兒,通常隻起名不帶姓。濮陽少仲既不能承認也不能反駁,隻好笑笑。眼看老人一邊搗著蒲扇納涼,濮陽少仲於是轉移話題:“老爺爺,您知道陰川水裏含帶的是什麽毒嗎?


    “知道的話,老頭子還能弄得瞎眼一身爛瘡嗎?”老人剔著牙。


    “呃,那請問您知道陰川水為何有毒嗎?是天然的還是人為的?”濮陽少仲接著問。


    老人咧開剩不到幾顆牙齒的嘴巴,嘿嘿笑了兩聲,“是不是人為的我不知道。不過老頭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陰川水就已經是這樣了。”


    “那至少七八十年了。”濮陽少仲微微皺起眉頭,“是天然的嗎?”


    老人聳聳肩站起身來,走向灶床。他在灶床上放了兩塊磚,拐杖一撐,嘿的一聲,竟然就跳了上去。老人伸手按撫著末鬼的額頭和頸際,連捏邊又道:“年輕人,地底下有時會埋藏一些寶物,當然也可能有其他的東西。說不定是水流經過的地方剛好衝刷出什麽毒物來。好了——嘿,煮熟了,可以撈出來了。”


    濮陽少仲聞言連忙向前奔去,跳上灶床,小心翼翼的將末鬼出來。末鬼身上就像剛洗過熱水澡一樣體溫微微升高,全身肌膚也泛上一層紅暈。


    剛才急著救人,倒沒想到濕漉漉的身體要怎麽弄幹?濮陽少仲抓起末鬼的衣物想套上去,又擔心穿著弄濕的衣服會讓末鬼著涼,想了想,他幹脆自己的衣袖往末鬼身上抹去。


    阿若看了好看,“幹毛巾裏頭還有,稍等一下。”


    “弄髒了老頭子可還要洗咧!”老人抱怨道。


    “知道了,我替爺爺洗成了吧?”阿若快手快腳的進去抓了一條毛巾出來,蹲下來就要幫著擦幹末鬼的身體。


    雖然末鬼身上還有點遮體的衣物,可是……濮陽少仲忍不住製止她,“我來就可以了。”


    “我做習慣了,沒關係啦!”阿若蠻不在乎的。


    可是你是女的啊,為什麽會習慣這種事……


    眼見阿若連末鬼身上那件僅存的底褲都要脫下來,濮陽少仲連忙按住她的手,說道:“好了,這個我來就可以了!”


    阿若縮回手來,眼睜睜的看著他。


    濮陽少仲不覺尷尬。一個女孩子盯在旁邊看時,他要怎麽大大方方的把末鬼扒光?


    阿若看他杵在當場不動,不由疑惑道:“你不習慣於替別人擦身體吧?”


    “難道你就習慣嗎?”


    “是啊!”


    “呃?”


    “村裏有人家去世時,我常去幫忙清洗遺體,賺點外塊。”


    濮陽少仲一時說不出話來。現在他突然覺得末鬼的身體好像有點變冷了。“……你轉過身去,這個我來就好了。”他有點艱難的說道。


    阿若瞪著眼睛,還不明所以,一旁的老人已經大笑起來,“傻丫頭,人家不給看,不看就好了嘛!”


    “為什麽不給看?他那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濮陽少仲一紅,不由反駁道:“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是男女授受不親……”


    阿若一陣恍然大悟,“喔,原來是你覺得不好意思啊!”


    “不是、我……”


    “嘿,我知道了!山下的人有時規矩就是比較多我了解!”阿若高高興興地轉過頭去。


    “喔、喔。”濮陽少仲連忙把末鬼身上最後一點遮體的衣物除去。想起阿若說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他忍不住在擦拭時多看了幾眼。


    是沒什麽特別的啊……


    咦?濮陽少仲一愣,突然驚覺自己剛才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他連忙將幹燥的衣物套上末鬼的身體。手忙腳亂間,已經有點不曉得該將自己的手往哪裏擺了。


    山裏的人家,多半黃昏吃過飯後不久,稍微打理一下就睡了。


    老人住的這間茅屋不大,小小一個炕兩個人擠擠還可以,四個人是無論如何也塞不下的。


    阿若說要讓老人和病人睡炕上。但濮陽少仲覺得自己和末鬼算是客人,沒有鳩占鵲巢的道理,更何況阿若是女孩子,睡地上也太委屈了些,於是便婉拒了她的好意。阿若也不羅嗦,找了些幹草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讓他們兩人將就一夜。自己和老人上炕躺平,不一會兒就聽到細細的酣聲傳來,顯然已經睡熟。


    濮陽少仲將自己的外褂鋪在幹草上,讓末鬼躺著,自己就在一旁打坐。


    他還沒辦法像末鬼那樣,打坐一兩個時辰可以抵過一夜的睡眠,但他自小練武,體力比一般人好上許多,隻要不受傷,幾個晚上不睡倒也無所謂。


    末鬼的呼吸變得平穩,體溫雖然仍舊比平常時候低,但已不像之前那樣冰冷。老爺爺也說,再休養個一兩天,等他體內的寒氣散去,就能醒來。


    濮陽少仲傻笑了一會,又摸了摸了末鬼的頸際的脈搏,確定一切平順,也就專心斂神,安靜地在一旁打坐。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微涼的風吹過他的麵頰,帶來一點濕冷的水氣,原本細不可聞的篤篤聲,漸漸地清晰起來。


    下雨了嗎?


    濮陽少仲仰起頭,看見幾道水流順著屋頂的間隙滑落,幾點冷冷的雨水滴在他臉上。


    咦?屋頂會漏雨!


    濮陽少仲愣了一下,突然想到末鬼就在自己身旁。他趕忙扶起末鬼,想找一處雨水滲不進來的地方,沒想到搬一處漏一處,竟是處處在漏水!他回頭想叫醒阿若和老人一起避雨,才發現整間屋子裏,隻有炕附近不漏雨。


    濮陽少仲不覺好笑。這老人也真精打細算,節省到了極點。


    濮陽少仲也不叫醒他們,自己抱著末鬼窩在靠炕邊的一塊幹地上,倚著炕聽雨聲。


    外頭雨聲漸瀝漸瀝的,裏頭雨聲叮咚叮咚的,有些吵雜,卻又出奇地悅耳。


    入夜後山裏的溫度本來就低,夜雨更使得溫度驟除。幾許雨絲被風吹著,飄落到他們身上,帶來一點寒意。


    濮陽少仲不由提抱緊了末鬼。


    濮陽少仲在心裏問道。手指拂去他臉上的雨水。


    微涼的觸感自指腹傳來。末鬼的額頭是冷的,鼻息有些涼,連嘴唇都失去了溫度。


    他想起那天喂末鬼吃藥的情景,嘴裏仿佛還可以嚐到銀墨草那種苦澀的味道。還有一種淡淡地甘甜,在唇舌互相磨擦時浸潤了他的舌尖。他回想著那種似有若無的味道,不自覺的舔自己的唇。


    怎麽會是甜的呢?他不自禁地想道。


    鼻尖一陣溫涼的觸感傳來。


    濮陽少仲愣了一下。


    他們已經靠得太近,近到可以感覺自己的睫毛拂過他的臉頰,近到可以感覺到他的麵上略微粗糙的短短髭須。


    咦?


    咦!


    我在做什麽啊啊啊!


    濮陽少仲陡然張開眼來。眼前有一片昏黑,末鬼淺淺的呼吸吹在他的臉上。


    他猛地抬起頭來向後一抑,“砰”的一聲,後腦勺重重的撞上炕邊,他也毫無所覺。


    完蛋了!他居然趁著末鬼睡著的時候……


    怎麽辦?怎麽辦?要是被末鬼知道的話,那、那……


    一瞬間他的腦海閃過許多可怕的畫麵。萬一末鬼氣得要他滾怎麽辦?他不是末鬼的對手,就是硬要巴住,末鬼也可以把他打昏丟進海裏去,反正末鬼以前就曾經把他打昏過。


    這種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


    怎麽辦?怎麽……唔……那不要被末鬼知道就好了嘛!


    反正末鬼現在睡得跟豬一樣,別跟他說就好了。


    一口氣鬆了下來。濮陽少仲偷偷轉下視線,再度望著末鬼。


    末鬼依然沉睡著,好像剛才的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一股無以名之的失落感自濮陽少仲心底升起。他抿了下唇,深呼吸了幾次,突然伸手在自己的頭頂拍了一下。


    他xxxx的,親就親了,有空想這個的話,還不如先想想怎麽才能讓末鬼醒過來!


    濮陽少仲搖了搖頭。他想將真氣散入四肢百脈,使自己全身發熱。再抱住末鬼,好讓寒氣可以更快散去,可是急促的心跳和不平穩的呼吸,讓他怎麽努力都沒辦法集中精神。


    他突然發現他的身體早就在發熱了!從下腹部開始……


    一道溫暖的氣流自左下腹部慢慢擴展開來,沿著腹股經絡散入胸口和四肢,然後在他的身體和末鬼的身體相接觸的地方停留,漸漸匯聚成更大的熱流,進入末鬼的體內。


    濮陽少仲伸手向左下腹摸去,腰囊裏有一塊硬物,他伸手將東西拿了出來。


    是你!原來你還會發熱啊。濮陽少仲不由失笑。


    可是怎麽還在身上?昨晚不是彈出去了嗎?難道是末鬼幫他撿回來的?


    濮陽少仲還在思索著,視線流轉間,好似看見另一種沉黯的光芒在一旁閃爍。濮陽少仲回過頭去,才發現那竟是末鬼的眼睛。末鬼張開眼睛看著他!


    “你——”濮陽少仲一瞬間分不清這是在作夢還是現實。


    末鬼抬了抬手,濮陽少仲趕忙握住他的手,急切的問道:“你怎麽樣?”


    末鬼深吸了口氣,像要調息般,略略闔上了眼簾。濮陽少仲緊張的盯著著他。隻見末鬼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然後趨於規律,最後越來越緩,竟又昏睡了過去。


    濮陽少仲忍不住喚了一聲:“末鬼!”


    炕上的老人翻了個身,濃濁的語氣嘀咕道:“年輕人半夜不睡吵什麽。”


    “啊!老爺爺您先別睡!”濮陽少仲趕忙說道:“末鬼他剛才醒了!”


    “唔……”老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而後慢慢的翻身坐起,爬下炕來。地麵已經被雨濕了大片,他也不在意,光腳步就走了過來,蹲下身來一手按上末鬼的胸口。


    黑暗中,老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的手順著末鬼的左臂攀沿而下,觸到濮陽少仲的手,“這是我的手……”濮陽少仲忍不住出聲提醒。


    老人並沒有理會。無法聚焦的視線緩緩轉向濮陽少仲,而後順著摸去,最後老枯幹的手觸及濮陽少仲左掌上那顆發著淡淡微光的珠子。


    “這是?”濮陽少仲看向掌中的珠子,一個名字突然閃進他的腦海。“阿若?”


    “阿若之淚……?”老人的眉心緊緊蹙了起來,手掌握緊了又鬆開,聲音有些發顫,“能借老頭子摸摸嗎?”


    濮陽少仲將珠子放到老人的手心裏。


    老人略略闔起掌心,深深地呼吸著,滿臉深沉的皺紋都動了起來。喃喃地道:“真是阿若之淚。”


    “老爺爺?”濮陽少仲疑惑的喚了他一聲。那顆被子老人喚作阿若之淚的珠子,在老人的掌心裏漸漸失去光芒,現在已經完全不會發光了。


    老人似乎也察覺了什麽,他不死心地揉捏著手裏的珠子一會,才將珠子還回濮陽少仲的掌心,問道:“剛才你是怎麽讓珠子起作用的?”


    濮陽少仲想了又想,但也實在想不出為什麽珠子會突然起變化。“我也不知道。”


    “你剛才在想什麽?”


    “什麽?”


    “珠子發光的時候你在想什麽!”老人語氣嚴厲起來。


    這樣的語氣讓濮陽少仲有種被逼問的感覺。但他自小對年紀大的老人有一份尊敬,也就沒有發作出來,隻悶著頭也講話。


    老人察覺了他的不快,嗬嗬的笑了兩聲,“年輕人,別在意老頭子急性。這珠子——如果真是傳說的阿若之淚,那可是能治好你朋友的寶貝呢。”


    “珠子能治好他?可是您不是說再泡兩天藥浴他就會醒了嗎?”


    “如果沒有這珠子,他醒了也隻是廢人一個。”老人哂道。


    “那要怎麽做?”濮陽少仲急問道。


    “要怎麽讓阿若之淚發揮功用,老頭子還得問你呢。”


    “可是……”


    “你好好想想吧。什麽時候想出來,他就什麽時候複原。”老人懶懶地拋下這句話,回身就上了炕,留下濮陽少仲盯著失去光芒的珠子發呆。


    怎麽做?


    難、難道是……


    濮陽少仲陡然想起剛剛做的事,他心頭猛地一跳,一個字在他喉嚨口轉了兩轉,該、該不會……


    他的臉頰熱辣辣地燒了起來,腦袋裏隻剩下一個念頭。試?不試?


    試試好了!嗯,你別誤會,我這次可是為了救你!


    濮陽少仲深吸了口氣,盯住末鬼的唇,對準方向,慢慢地傾下身去。


    終於——他緊緊的閉著眼睛:心跳得擂鼓一樣,全部的知覺得集中到了兩人間接觸的地方。


    所以,他沒有發現有道微弱的光芒自他緊握的手指間泄出,溫柔的映照著黑暗裏兩人相連的輪廓。


    自然,他也沒有發現,末鬼在黑暗中,悄悄張開的眼睛。


    末鬼凝視著濮陽少仲;這麽近的距離下,其實是什麽也看不清的。但他卻好像是站在一旁觀察的人一樣,甚至能清楚地區分出濮陽少仲每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


    混亂的呼吸是緊張,深深淺淺的鼻息是不安。


    火熱的臉頰是羞澀,炙熱的溫度是激動。


    還有壓上來的嘴唇……


    做為殺手,他必須體驗所有生命能享受的極樂與極苦,以備使他能在各種情況下都不被迷惑也不為所動。


    他嚐過更柔軟的唇,更性感的身體,各式各樣的想像得到與想像不到的滋味。但是他從來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在心底泛起這樣一股疼痛的感覺。


    那是一種含帶著溫暖和傷情,混合著愉悅與痛楚的感動。


    他知道少仲喜歡他。


    一開始他以為那隻是對強大力量的一種迷戀,他曾經刻意甩開他,看他追著他消失的影子跑遍所有的地方,直到精被力竭的倒下。


    他又以為那是對浪跡江湖和殺手生涯的一種幻想憧憬。於是他允準他跟隨,以為冷淡的態度和餐風露宿的生活可能將少仲擊退。


    可是少仲對他的冷淡不以為意,餐為露宿甘之如飴。


    末鬼慢慢合上眼簾。壓在唇上的力量漸漸加大,他的上唇和牙齦感到壓迫和點痛楚。


    阿若之淚的力量進入他的身體。


    有一種傷心的感覺,在他的心底升起。


    我終究要進修行之門,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


    我終究要進修行之門,不會因為你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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