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河渡是津河入注桂勻河的地方,原就是集散大地,過去因為戰亂曾經荒蕪一段時間。但在戰爭結束之後,因水利交通的便利,這無主之地很快就被各地的商人看上,幾十年下來逐漸發展成津河流域最富庶繁華的地方。各種渡船碼頭常見的熱鬧景象自不必說,離岸不到幾裏,幾條縱橫交錯的寬敞大街上,笙歌夜夜,歡舞處務,在這裏流通的錢財據說比皇城還來的很多。


    所謂藏樹在林。在這樣繁華升平,幾乎集結普天下豔妓伶人風流之地,普通的歌舞戲子滿街上都是。曾經就有人這樣說:如果想在這裏隱姓埋名,隻要打扮得像唱戲賣肉的就行!為了招來客人,這裏每家客棧都有戲台,都有特定往來的妓院。隻要客人高興,不隻看戲聽歌,就是想尋歡問柳也十分方便。


    少仲和末鬼其實隻是路過這裏。


    原本也沒有在這裏停留的打算,但因原先搭的船靠岸停泊,等著另一艘船時,遠遠就聽得岸上傳來鼓噪歡騰的聲間,濮陽少仲畢竟年少愛玩,哪裏肯錯過這處熱鬧地方?


    他靠著船舷睜大眼睛,看著遠處街上人來人往鮮紅柳綠紛紛亂亂的一片,臉上已經笑了開來,頭也不回的問著身後的末鬼:“這裏哪裏?岸上很好玩的樣子……我們去看看?”


    燈紅酒綠之處,往往也是汙濁穢亂的地方。末鬼看了一眼岸上的風光,淡淡說道:“你不會喜歡的。”


    “又還沒去看,怎麽知道喜不喜歡?”濮陽少仲略帶不滿的回過頭來瞪著他。


    末鬼不理他。


    他不死心的又道:“你聽,岸上那種人聲!這肯定是我們經過最熱鬧的地方了。走啦,不會耽擱太久的,去看看嘛!”


    但不管他說好說歹,末鬼都不為所動。最後他實在禁不住,哼了一聲道:“算了,那你在這裏等著,我去逛一圈回來。”蹦跳著自顧自上岸去了,此刻華燈初上,正是這裏最熱鬧的時候。鋪接鋪,攤連攤,金紅耀閃滿目琳琅,直看得濮陽少仲眼花撩亂。好不容易從一個店麵轉出來,就見剛才一家各棧裏爆出如雷的掌聲,久久不絕。


    鬥大的黑底金字扁額寫著“醉客樓”二字,看門麵也就一間小小的客棧,普普通通,隨便一條街就能找到十來家相似的。也不知道有什麽特別,明明裏頭都已經塞滿了人,外頭還拚命有人要擠進來。


    濮陽少仲往岸邊看了一眼。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耽擱不少時間了,末鬼搞不好已經等得不耐煩——可是,隻是幾步遠了……去看一眼好了,花不了多少時間的!濮陽少仲咧嘴一笑,三步並做兩步也跟著擠進那家客棧去了。


    一進客棧,便聽得一陣細細的弦樂聲。


    濮陽少仲抬頭望去,隻見戲台上五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正提著劍翩翩起舞。他們的動作輕盈柔軟,即使是兩劍交擊,也隻是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五個少年長相都十分清秀。尤其是中間穿紅衣的那位,他的舞姿中除了行雲流水般的快意輕柔之外,更帶了幾分剛強的勁道。


    柄長劍在他手上時而柔如拂花,時而利可斷石。再加上他一臉笑客可掬,就像在這裏舞劍是莫大的歡喜一樣。比其他人都美上了幾分。


    突然台上其他四位少年停下動作,劈腿坐於戲台四周,中間那位紅衣少年卻愈舞愈急,劍身鋒利,劍光閃動,劍柄上連結的大紅劍穗在他四周織成彩影,最後劍光劍穗和人影合為一體,再也分不清。眾人正看得目眩神迷之際,陡然一聲輕喝,劍停人靜,甩繞在少年腰際的大紅劍穗慢慢滑落,最後輕輕搖蕩在劍柄之下。


    濮陽少仲心頭一凜,暗中叫了聲“好!”這等技藝,已經不是花俏的舞姿可以說辭,是下真工夫苦練的。即使是自幼習劍的自己,也不見得能在急速的旋轉之下說停就停。


    果然,眾人先是怔呆一陣,現場鴉雀無聲,隨即一聲“好!”口哨聲`鼓掌聲、歡呼聲頓時炸成一片。


    “裳衣!裳衣!”混亂中戲台下有人大聲叫著。


    台上那位叫裳衣的紅衣少年聞聲微微一笑,先團團向圍觀眾人抱了拳,而後走下台來,一一向客人端酒致意。


    濮陽少仲這才注意到戲台下設有座位,隻是在他進來時早已坐滿。他跟一旁找不到位置站著圍觀的人一起擠在門邊本想戲散人散,沒想到戲是散了,戲台下眾人卻似乎更興奮,人人眼睛都盯在紅衣少年身上。濮陽少仲不覺奇怪,仔細瞧了半天,卻看不出什麽端倪來。正想問身旁的人問問,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注意他的眼神。”


    是末鬼!濮陽少仲不語,回頭果然看見末鬼就站在他的身側。


    他想末鬼一定是看他太久沒回去擔心他才出來找他的。濮陽少仲心裏一陣不好意思,笑著要跟末鬼道歉,這才知道末鬼並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慢慢向他們這邊靠近的紅衣少年。


    濮陽少仲也往紅衣少年的方向看去。隻見少年自身旁端酒嬤嬤準備好的托盤中捧起酒杯,彎腰施禮放在客人桌上,而後向著客人微微一笑。


    濮陽少仲突然知道為什麽大家會盯著那個叫裳衣的少年不放了!眼波流轉間,那樣隨便的一笑,竟充滿了天然的嫵媚嬌憨!他隻是在旁邊觀看,便覺得一陣臉紅心跳,更遑論那些坐著讓他敬酒的人!等等,末鬼該不會也……


    “末鬼。”濮陽少仲拉了一下末鬼的衣擺。他突然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嗯。”末鬼應了聲,兩人正打算離開,卻突然聽到端酒嬤嬤的笑聲,“曖,這位不是易大人嗎?”


    “嬤嬤好眼光哪。”一位絲綢袍服,身材壯碩的人應聲笑道。


    末鬼聞聲回頭望去,神情裏閃過一絲訝異。


    “怎麽?”濮陽少仲跟著看過去,眼前萬頭鑽動,他不知道末鬼注意的是誰。


    “沒什麽。”末鬼帶著他,向外麵擠出去了。


    耽擱了這些時辰,船早已經開走。他們隻好找間客棧住下來。


    吃飯洗浴後,天色已經全暗,外麵雖然不像剛剛那樣熱鬧,人聲喧嘩聲卻仍舊不斷傳來。


    眼著末鬼毫不在意,盤退在床角靜坐,濮陽少仲也不好意再跟他說話,自己窩進床被裏躺下,闔眼就睡。


    不料還沒睡熟,隔壁房“砰”的一聲,像是被撞開門的聲音,一個男人大著舌頭喝醉酒般說道:“親親小心肝,來,來一下!”


    接著便聽一個女子細聲細氣的嬌嗲,“哎啊,討厭啦……別摸那裏……“


    “那摸這裏怎麽樣?嘿嘿,又白又軟跟饅頭一樣!”


    女子吃吃笑著,“曖,別,弄得奴家生疼,您手勁小些……”又聽男人聲音道:“又不是沒開過苞,還客氣呢!呐,都濕了不是……今天看老子的一杆鐵杵,操得你欲仙欲死!”


    “啊啊,快快,對對,就是那裏,啊啊——”


    一時淫聲浪語不住傳來,這兩間房原來就是一間大屋,客棧為了多住客人,才用牆板將兩邊隔開,各安上一張床。隔壁翻雲覆雨,透過薄薄的牆板,連這邊的床都震動起來。


    濮陽少仲畢竟年少,一陣一陣的呻吟聲聽得他滿臉通紅,一點睡意早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xxxx的,難怪剛才那個店夥計看他們兩人一起住,說什麽:“兩位客人要不要舒活一下筋骨?這裏也有願意一次接兩位爺的……”他還想他們都是練武的人,平常舒活筋骨是必務的功課,而且活動活動是好事,那個店夥計幹嘛一張臉笑得像偷腥的貓?


    他睜眼想叫末鬼,又不知道這種時候叫末鬼要幹嘛?眼看末鬼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裏,他也隻好跟著動也不動的躺著。


    呻吟聲漸漸轉為粗重的喘息,呼哧呼哧的聲音,像幹渴了喉嚨急著想找一杯水喝一樣。濮陽少仲閉上眼睛忍耐,忍著忍著他居然覺得自己身上躁熱了起來。


    他“唬”的一聲坐起身來,“末鬼!這裏……”


    “?”末鬼張眼睛看他,臉上還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表情。


    濮陽少仲張大嘴巴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呐呐隻道:“我、我睡不著。我們去遊江好不好?”


    恰巧隔壁一聲銷魂蝕骨的“啊——”傳來,末鬼會意過來,忍不住笑了一下,沒說什麽,站起來就向外走出去了。


    津河渡東西百裏水路,水而平敞寬闊。北望高山,南擁古城,景色秀逸雄偉兼而有之,因此除了洪汛期間風大浪高不適合遊玩之外,平常時候這裏總是不乏遊人賞月觀風。


    此刻輕風搖蕩,明月高掛,映照得水麵一片清輝。除了招攬客人的富麗畫舫之外,還有一些小艇在江上悠遊,艇上詩人墨客偶爾放聲長吟總能引來畫舫裏的姑娘們爭相探頭張望。


    濮陽少仲與末鬼也在其中的一艘小艇上。濮陽少仲半夜出遊,原來隻是想避避那些令人難堪的聲音,沒想到即使是夜晚,江上也同樣熱鬧。


    他自小離家上山學藝,很少有機會見到這樣廣闊的水麵,不禁興奮的四處張望著;偶爾幾艘小艇經過,艇上的遊客向他打招呼,他也都高興的和人家揮手。


    驀地幾點水花打在臉上,仰臉一看,細雨鵝毛一樣在天空旋轉,沾在身上一陣舒爽暢意傳來,濮陽少仲歡呼一聲,向船艙裏喊道:“末鬼!下雨了,你快出來看!”


    末鬼不由一笑。他還真不知道雨有什麽好看。隻是反正沒有什麽事,出去看看也無妨。


    末鬼彎腰站起,還沒出艙就見濮陽少仲站在船頭,臉色凝重,盯著前方,不知道正專注的看著什麽。


    嗯?末鬼向前走去,與他並肩而立,凝目望去。


    不遠處一艘大畫舫上,兩個人影正在甲板上撕扭。


    雖是晚上,但月光清明,大船上又燈火煌煌,自他們這裏看去,甲板上的影象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隻見那個瘦小的身形踉蹌,胸口已經染上一片血漬,鮮血還不斷自唇角滑,他奮力推開高壯的那個,手中精光一閃,翻出一柄匕首;高壯的那個向後躍開,同時伸手一招,幾個壯漢就圍了上去。


    瘦小的身影慢慢向後退去,很快身體靠住船舷,退無可退了。


    濮陽少仲看得怒火高漲,長眉三旦,說道:“我們過去看看!”


    末鬼卻不想插手他人的恩怨,隻淡淡的道:“別多管閑事。”


    “你就這麽……”濮陽少仲一句“冷血”還沒罵出口,身後“噗通”一聲傳來,那個瘦小的身影已經淹沒在江裏。濮陽少仲臉色一變。原本想偕同末鬼到那船上問問究意是什麽事,若真是欺壓弱小便要路見不平出手相助,但此刻那個“弱小”已經落水,生命危在旦夕,他也沒時間去管究竟誰是誰非了!


    濮陽少仲一轉身身躍到船尾,提起槳來,深深插入水中,臂腕發力,立時向前劃去。


    他畢竟是練過武的人,全力施為,小船便箭一般向前射出;那隻大畫舫似乎也察覺這艘小船突然快速接近,畫舫上居然張起弓架來。


    “咻”的一聲,一箭射來,擦過船邊落入水中;濮陽少仲以為對方挑釁,眉毛一揚,手上貫入內力,小船更是飛一般向前行去。


    末鬼卻明白對方剛才那一箭隻是警告,如果繼續前行,對方勢必傾力攔截。


    江湖上行走,最忌不明事由,胡亂幹涉他人事務。更何況對方一開始就發出警告,禮數已經做足,硬要插手,道理上便站不住腳,但濮陽少仲一腔熱血,這種時候要是硬把他帶開,將來一定還會找上對方要人。


    罷了。末鬼暗歎了口氣,向濮陽少仲說聲,“你向後退去。”便縱身入水。


    濮陽少仲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末鬼這次比他還要積極!還來不及詢問,江麵上一陣輕微的泡沫浮動,已經失去了末鬼的蹤影。


    眼看向小船招呼的箭愈來愈密,他無法再向前進,想下水找人,江麵黑壓壓的一片又不知哪裏尋去?隻得依末鬼的話,略略後退,搖著船槳在附近徘徊。對方見小船後退,倒也不追趕。幾個緊身裝束的水鬼自大船上俐落的跳下水,看來是要尋找那個被逼落江裏的人。遠處幾艘船發覺了這邊的動靜,有遠遠避開的也有特地駛過來看熱鬧的。附近靠過來的船隻愈來愈多,大船上突然傳來一陣喊話:“這是津河府府令易讀易大人的船,正在追緝逃犯。大人有令,有違礙公務者一律等同逃犯問罪。請諸位立刻向後退去!”


    津河府令?濮陽少仲一愣:官府追盜匪嗎?這這,自己該不會做了蠢事吧?


    正焦急的望著江麵,末鬼已經冒出水麵來。


    “末鬼……”


    “你向後退到岸邊停靠,我會去跟你會合。”濮陽少仲還想說什麽,末鬼頭一低,又已經竄入水中。


    濮陽少仲隻得將船駛向岸邊。


    他剛在岸邊停好船,綁上係船索,末鬼已經自船緣爬了上來。他手裏攬了個人,昏暗裏看不清相貌神色,隻見到這人一身濕透的紅衣,樣式卻似曾相識。濮陽少仲本來打算,若真是官府追緝逃犯,他就應該把人送回去,但此刻真的見到這個瘦小的身影孱弱的躺在腳邊,他卻怎麽也忍不下心。


    熟悉的紅衣樣式讓他心中一動,就著微亮的燈火仔細一瞧,果然,救上來的人就是今晚在風華街醉客樓表演劍舞的主秀,那位叫裳衣的伶人。


    末鬼一掌按在裳衣腹部,真氣略吐,裳衣嘴裏嘔出水來,呼吸也漸漸順暢了起來。但他全身衣衫盡濕,若不趕快除下濕衣,隻怕也是情況不妙。


    末鬼已經開始替裳衣卸下濕衣,濮陽少仲突然想到裳衣敬酒時,那種嫵媚勾人的眼神,他心裏一陣莫名的不暢快,伸手推了推末鬼,說道:“這個我來就好。你自己的衣服也濕了,先去換掉吧。”


    末鬼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轉身進了艙裏。


    濮陽少仲接手脫掉裳衣身上衣服的工作。不料他剛扯開裳衣胸前的衣服,雙眼便瞪得老大。這這這!“女……”


    濮陽少仲嚇了一跳,抬頭就見末鬼站在艙邊,手裏還拿著一件幹淨的外褂。


    濮陽少仲不由滿臉通紅,“我、你……”


    末鬼也不理他,蹲下身來,迅速的除去裳衣身上的濕衣,將外褂覆在她身上。


    濮陽少仲不敢低頭,隻好瞪著末鬼的臉。好半響才問道:“你早知道她是女的?”


    “嗯。”


    “那怎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就不救她嗎?”


    濮陽少仲一時啞口無言。


    “讓她休息一下,送她回去,就別再理這件事了。”末鬼闔眼說道。


    天還沒亮,遠遠就聽幾聲呼喝傳過來。


    “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咦?醉客樓的裳衣公子嘛!”


    “哼,他是逃犯。有見到的話就到官府來報,有賞銀可以領,要是敢窩藏逃犯,罪加一等!”


    濮陽少仲跳起身來。自船頭望去,果然看到幾個官差摸樣的人手裏拿著人像畫,沿岸一路問過來。


    他們昨晚將船駛到僻暗處,原本想上岸,但裳衣身受內傷,不好移動,隻好讓她在船艙裏休息,他和末鬼就在艙外小憩。


    “現在怎麽辦?”濮陽少仲問道。


    末鬼還沒回答,艙裏已經傳來聲響,一隻白皙的手臂掀開艙簾,艱難的探出頭來,“是你救了我嗎?多謝……咳!”她身上隻有一件外褂,此刻單手抓住胸前,劇咳下衣衫抖動,露出大片香肩來。


    濮陽少仲趕忙別過頭去,呐呐道:“這沒什麽……姑娘好點了嗎?”


    裳衣抬頭,這才發現原來艙外有兩個人,靠得近是一位白衣的少年,較遠的是一個黑衣的男子。


    這兩個人她都有印象。白衣少年長相十分俊秀,昨晚一進客棧她就注意到了。即使以人口買賣最苛刻的條件來說,少年也絕對是上選。要不是突然被易讀派來的人抓去,她早就盯上這個白衣少年了。另外那個黑衣的男子則是後來進來,站在白衣少年身邊的那個。“您是昨晚的客人?”裳衣問道。


    “咦?你記得?”濮陽少仲驚訝的回過頭來。昨天他雖然站在那裏看了一段時間,但客棧裏少說也有八九十個人,她怎麽就能記得清楚?


    “吃我們這行飯的,客人就是恩人,能不記得嗎?”裳衣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濮陽少仲不由怔了。可能是因為傷勢未愈,裳衣江水洗過鉛華不施的臉龐上,帶著異樣的蒼白,若說昨晚濃妝的舞劍少年令人驚豔,今早這個清麗的女子則是令人心疼。


    “那些人要找我是嗎?”裳衣向著遠處一眼,唇角嘲諷的揚起,冷冷的笑道:“哼,來一個我就殺一個,就算我死了,易讀也休想沾我一根頭發!”


    易讀是津河府的府令,這裏濮陽少仲昨晚聽大船上的喊話才知道的。他連忙問道:“怎麽回事?姑娘怎麽會和府令有過節?”


    裳衣極不願的哼了一聲。“那種敗類!普通商賈得了我的身子,也還知道維護我一家子;易讀想找我,抓了我男人強逼我,得逞了兩次居然還不肯放人!我跟他勢不兩立!”


    末鬼原本一直看著前方,聽見這話回過頭來,望了她一眼。


    裳衣視線與末鬼交會,心中不由一震。她知道自己天生骨子裏帶著嬌媚,衣衫不整淩亂狼狽下更顯得楚楚可憐,但眼前的男人直視著她,卻像望著一塊木頭,絲毫不為所動,目光冷冽得像猛獸審視自己眼前的獵物。她心頭起了一陣戰粟,便住了口。


    末鬼卻轉頭與濮陽少仲說話,“我們現在送她上岸吧。”


    濮陽少仲愣了一下。他還沒從方才裳衣赤裸裸的說話中回過神來。他又瞧了裳衣一眼,眼見她傷勢在身,猶自倔強忍耐:心裏一陣不忍,躊躇著道:“可是現在送她上岸,不是正好害她被抓嗎?”


    “這是昨晚說好的。”末鬼冷冷的說道:“萍水相逢,已經仁至義盡。”


    濮陽少仲不由一陣為難。


    裳衣視線在兩人身上一轉,已經知道黑衣男子斬釘截鐵要趕她離開,她隻能從白衣少年身上使力,才有脫難的希望。她當下淒涼一笑,說道:“謝謝你,請送我上岸吧。這裏很熟,要躲幾個官兵不是問題。”


    白衣少年果然立刻問道:“上了岸你要去哪裏?風華街醉客樓那邊,怕已經封了!”


    “我知道。”裳衣說,“我現在西街有處宅子,還算隱密,隻要到了那裏就可以躲一陣子。”


    濮陽少仲回頭,懇求的看頭末鬼:“好人做到底,我們送她到西華街,不會占多少時間的。”


    末鬼在心裏暗歎了口氣。他原本不想插手這件事,如今也隻有插手了。“好吧,隻是在上岸之前,必須有點準備。你先將船劃開,找個隱密處藏起來。我會找到你們。”


    濮陽少仲點點頭,末鬼便躍上岸去。濮陽少仲見他上岸,走到船尾,撐起籬,小船便晃晃蕩蕩的向後退去。


    裳衣鬆了口氣,她覺得那個黑衣的男子從頭到尾都不相信她的說辭,會勉強答應隻是因為眼前這個白衣少年而已——唔,誰知道那個黑衣男子上岸是做什麽去了?萬一是去叫官府的人前來,那又該怎麽辦?


    她微蹙眉頭轉索了一陣,心裏已有計較。眼看自己的濕衣被卸在一旁,她悄悄抻手摸去,從暗袋裏翻出一叢牛毛針來,暗藏在頭發裏。她又盯了眼前的白衣少年一會,隻見他專注的搖著槳,連回頭來看她一眼也不敢。


    裳衣不由微笑。看來這是個涉世不深的單純少年,這樣比較容易。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外褂掩住軀體,卻故意將修長的雙腿交疊成誘人的姿態,細聲道:“多謝公子,但請公子先將船靠岸,我現在就上去吧。”


    “咦?為什麽?”濮陽少仲不由疑惑。他回過身來望向她。現在她看起來像風中哆嗦的花朵,流露出一種難言的嫵媚。


    濮陽少仲一下子紅了臉。他自覺自己並沒有想到什麽下流的地方,可是那種隱約的嬌態……可能這就是女孩子比較吸引人的地方吧!


    濮陽少仲甩甩頭,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剛剛他居然想到還好末鬼現在不在這裏!


    “公子雖然有心幫我,但您那位朋友……”裳衣抿了一下唇,像似為難的說道:“他好像不信任我,我怕他上岸後會……”


    “原來你擔心這個?”濮陽少仲一笑,背著她解下自己的外褂向後一遞,“清晨天涼,姑娘遮遮寒——你放心,末鬼那家夥最討厭麻煩,他不會沒事去找事做的。”


    “末鬼?”裳衣不由一愣。這名字和她聽過的一個頂尖殺手的名字一樣!可是傳聞中,末鬼向來獨來獨往,並沒有同伴,會不會隻是同名的人?


    小船已經劃進一片茂密的蘆葦叢後。這裏水流棺緩,船也不搖晃。濮陽少仲將長籬插入水中,固定住。想了想又說道:“其實末鬼雖然一臉冷漠,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如果真有冤屈,他就是不幫你,也不會害你的。”


    裳衣“嗯”了一聲,心裏卻更加不安。她漫不經心的接話道:“還沒請教公子尊姓?”


    “我叫濮陽少仲。”濮陽少仲想也不想的答道。


    “濮陽?”裳衣陡起驚覺。濮陽是當今丞相的姓氏,而這個姓氏並不常見……該不會……


    太好了!要是能抓住這個少年,不怕易讀不就範!真是天助我也!大哥有救了!


    “還沒謝過濮陽公子的救命之恩。”裳衣含笑的說道。她一手抓著自己的發,像是要將頭發盤起來,食中兩指卻已扣住發裏暗藏的牛毛針。


    濮陽少仲仍然背對著她,笑道:“不是我,救你的人是末鬼——啊,說人人到,瞧,那不是末鬼嗎?”


    裳衣嚇了一跳,隻得放開手。


    末鬼已經躍上了船。


    他帶了一些女人的衣物和一頂帶紗的帽子回來,隻向濮陽少仲看了一眼,便將衣服遞給裳衣。


    裳衣也不敢多話,伸手接過,便鑽進艙裏換好,又用紗帽遮住臉容,三個人才一起上岸。


    濮陽少仲原本是想,既然官府要找的是叫作裳衣的少年,打扮成女子的模樣應該沒有問題,沒想到才靠近大街,幾個差役便過來詢問,要她把紗帽揭開。


    “你們要找的是個男人,她是女的。”濮陽少仲連忙說道。


    “易大人有令,男女都要查。”差役冷冷的說道。


    裳衣隻得掀開紗罩讓他們瞧過。


    她平常打扮成濃妝豔抹的少年,如今搖身一變成為清秀可人的少女,連濮陽少仲都覺得自己若不是事先知道,也一定無法將兩人聯想在一起。滿想即使差役看了,也絕對認不出刀子來,哪知出來抓人的差役像是受過特別吩咐一樣,對著圖像和人來回瞧上半天。


    其中一人說道:“似乎有點像。”


    另一人說道:“大人有令,寧可錯抓不可錯放……”


    話還沒說完,末鬼手腕微動,已經在兩人肩上各輕拍了一下,兩個差役瞪大眼睛,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身體已經灌了鉛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裳衣不由一驚。好曆害的身手!方才他出手的時候,她居然連影子都沒有瞧見。


    “他們會在這裏站上半天,不能指認也不能說話,我們足夠時間離開。”末鬼淡淡的說道。


    三人從從容容的自人群裏走過,將到西街時,突然看見一群人圍著一張告示指指點點,有的說“這人犯了什麽罪?判了殺頭呐!”“聽說是販賣人口?”


    “販賣人口?前些天李老爺家李小姐失蹤了,標致的一個小姑娘哪,該不會就是被人口販子逮去了……”“保不定是跟人家跑了,李老爺子怕丟不才放的風聲哪。”二叢時就聽旁邊有人不三不四的嘿嘿的笑著:“這個叫惡鬼叱的,長得還人模人樣的,李家那個小妮子不會就是跟了他吧?”


    惡鬼叱!裳衣渾身一震,回頭望去,隻見高貼的告示牌上鬥大的幾個字,寫著:“明日午時惡鬼叱西市斬首”。


    朱筆重重的將惡鬼叱三字圈了起來。畫上還有一個男子的圖像,男子耳朵有一小片缺角,眉心有三點痣,排成倒三角形的模樣,煞是醒目。


    “啊,是大哥!”好個易讀,居然……


    “怎麽?”濮陽少仲攙住她,感到她的身子簌簌顫抖。


    圍觀群眾愈來愈多,末鬼輕聲說道:“先走吧,有什麽話等會再說。”


    裳衣點點頭,咬牙望了那張告示一會,隨他們快步離開了。


    繞過東街口,一座半新的牌坊後,一條還算潔的巷子裏,並立著幾戶人家。


    裳衣在最後一戶門前停下,抬手輕扣著門球。幾聲叮叮的輕響隨著她的手勢敲出三三三一的節奏。


    半晌,門洞裏有人探問:“天青水長。”


    裳衣隨之回答:“陰川天湖。”一頓又道:“有客人來。”


    門“呀”的一聲打開,一個少年雀躍著跳向前來,高興的喚道:“姐姐!”


    “嗯。”裳衣也對他笑了一下,隨即向後一讓,對濮陽少仲和末鬼說道:“請進來喝杯茶。”


    濮陽少仲已經要向前跨去,末鬼一手輕扣在他的腕上,淡淡的道:“不用了,我們要離開了。”


    裳衣望著濮陽少仲,眉心微微一蹙,柔媚裏帶著一點哀求,說道:“我隻是想謝謝你們救了我,進來喝杯茶也不行嗎?”


    濮陽少仲看了末鬼一眼,隻見末鬼一臉冷漠。末鬼同意和他一起送人回來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他也不能再為了一杯茶為難末鬼。想想,隻好略帶歉意的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要離開了,請保重。”


    濮陽少仲正打算轉身,裳衣突然“啊”的痛呼一聲,雙手抱著腹部蹲下身去。


    “你怎麽了?”濮陽少仲不禁向前一步。正要伸手去拉扶裳衣,裳衣突然一揚衣袖,一陣細微的輕響自衣袖裏震起,銀針細點以極快的速度撲麵而來;濮陽少仲彎身原是一片好意,全無防備下暗器已經離臉麵不到指寬的距離。濮陽少仲還不來及反應,腕上突然一股大力扯動,他向左跌去,一叢發細的牛毛針就從他身側掠過,插在地上。


    末鬼右手攬著濮陽少仲,以左足為支點,身體轉了半圈,同時左手兩指成戟,向裳衣當胸刺去;裳衣立即向後仰倒,左手撐地,右腿已經向末鬼掃去。


    末鬼不退反進,舉足就向裳衣迎來的膝彎踏去;一陣強大的壓力頓時罩下,這腳要是踏中,隻怕立即要骨碎殘廢了!裳衣急忙縮腳,末鬼卻已經轉變攻勢,向她胸口踢去。


    若說剛才向膝蓋踏去的一腳疾如飛箭,那麽現在當胸的一擊便是電光瞬閃了!別說她內傷未愈,就是功力完足,也不一定避得過去,眼看末鬼力道萬鈞的腳就要踏碎她的胸口,裳衣臉色慘白,不自禁的閉上眼睛。


    但這迅若流星的一腳卻沒有踩下。


    千鈞一發之際,突聽“鏘”的一聲,濮陽少仲撞了他一下,末鬼陡然收足,一把抓住濮陽少仲向後退去,一柄長刀穿過他與裳衣之間的空隙,斜斜的插入不遠處的牆腳裏。


    濮陽少仲並不是要去撞末鬼的。在他被末鬼的勁道帶得身形向後一轉的刹那,突然看到一個灰袍的老婦人站在那兒。老婦人慈藹的對他微笑,蹣跚一步向前似乎要對他說什麽,衣袖一揚,一柄三尺來長的刀已經電射而出,濮陽少仲雖然及時抓住劍鞘一擋,格開長刀,鼻端卻嗅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味道一入鼻端,濮陽少仲隻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陡然消失,劍鞘雖然格住長刀,卻無法施力將長刀推到別的方向去,他向後一跌,長刀力道不衰,直向末鬼踏去的腿上刺去,末鬼當即收足後退,那致命的一腳終於沒有踏下去。


    四個人相繼出手,不過電光石火間,此刻末鬼已經帶著濮陽少仲退到牆邊,釘立在屋簷下,濮陽少仲微微喘著氣,末鬼卻平靜得就像從來也沒有移動過。


    四個陌生人出現在他們眼前。


    一個是剛才出手的灰袍老婦人,一個是開門的錦衣少年,另然兩個人站在略遠些,濮陽少仲認出那是醉客樓裏端茶的小廝,就站在巷子入口,堵著出去的路。


    錦衣少年扶起裳衣,退到門前神色戒備的望著末鬼,他的手裏已經多了柄精巧的匕首,站在巷口的兩個小廝,手裏也各握著一柄流星槌,隻那個灰袍老婦人,兩手空空自然垂下,依然是那副慈藹的樣貌。


    “你為什麽……”濮陽少仲盯著裳,眼裏流露出憤怒的神色,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發麻,右手好像連劍鞘都要握不住了。


    “對不住。”裳衣歉然微笑道:“我不想傷你,隻是有件事要拜托你們。隻要事情完成,我立時就請嬤嬤給你解藥。”


    天底下有這種拜托法?濮陽少仲一怒,向著末鬼說道:“別理她,我們走。”


    “如果她是鐵娘子。”末鬼突然對著灰袍的老婦人說道:“那麽閣下便是毒菩薩了。”


    灰袍老婦人笑了一下,仍舊那樣和煦,“尊駕好眼力。”


    末鬼一手藏在濮陽少年身後,按緊濮陽少仲的後腰穴位,緩緩的貫入內力,一邊雲淡風輕的說道:“既然鐵娘子與毒菩薩都出現了,那麽黑閻羅和惡鬼叱不妨也一並見見。”


    灰袍老婦人還是在笑,“尊駕怎麽知道他們沒有來呢?”


    猛然一聲爆響,一柄鐵如意自他們身後的牆轟出,末鬼身形向側一閃,他也身隨風起,抓著濮陽少仲要翻過牆去;灰袍老婦人長袖疾揚,同時打出七點星光,七點星光都打向他與濮陽少仲之間,他雖然能夠躍上牆頭,但若要將濮陽少仲也拉上來,濮陽少仲勢必要受暗器所傷。末鬼眉頭微微一凝,身形急墜,帶著濮陽少仲,穩穩地回到牆腳下。


    牆後突施偷襲的黑閻羅原來以為就算不能一擊就中,至少也能把末鬼逼開牆邊,他再與毒菩薩趁機聯手,先毒倒人再說;不料一片牆突然向後倒飛,向著他的心窩打來,慌忙裏他隻來得及向後一翻,那片牆貼平他的胸口飛過,連衣帶皮削下一片來,餘勁未消,“篤”的一聲插入一株樹裏,竟如一枚鋒利的暗器一般!


    黑閻羅勉強站定,胸口一片血淋,雖未傷及要害,也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原先預定要出手配合的招式自然也來不及使出。


    毒菩薩驚覺來人武功超出估計,凝目細看了末鬼一劍,神色略略一變,說道:“紅衣黑衣?你是天下第一殺手‘末鬼’?”


    “你既知我的身份,就不該與我為敵。將解藥取出,我們各行其道,兩不相幹。否則,”末鬼冷冷的說道:“我先殺你,再取解藥也是一樣。”他攬緊濮陽少仲的手,已經感到濮陽少仲的身體略略顫抖。


    毒菩薩笑了笑,詭譎道:“我從不將解藥帶在身邊,你殺了我也沒有用。我們談個條件,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就把解藥給你。”


    末鬼不置可否。


    毒菩薩知道對方正在等她提出條件,她說道:“你拿易讀的人頭來換解藥吧。”


    一旁的裳衣渾身一顫,趕忙說道:“不,先救大哥再殺易讀!”


    “二件事?”末鬼說


    毒菩薩睨了裳衣一眼,“易讀奉命將惡鬼叱帶回皇城大牢,我們有得是機會救他。”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在街口看見告示了!”裳衣急急說道:“易讀明天就要將大哥斬首示眾!”


    易讀要查的消息還沒有查到,怎麽就要把惡鬼叱斬首?莫不惡鬼叱已將他們的秘密說出來?毒菩薩眉頭一凝,一時也驚疑不定,暗自衡量:救惡鬼叱和殺易讀兩件事比起來,惡鬼叱是個可能已經泄露秘密的同伴,但易讀卻是威脅他們的頭號仇敵,更何況,易讀一除,要救惡鬼叱也就容易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殺易讀都比較重要。


    毒菩薩眼眉略略一垂。她原來看來就是個溫煦的老婦人,這時麵部表情放鬆,更顯得慈眉善目,輕“嗯”了一聲,“你說的有道理。”


    裳衣一喜,正想回頭對末鬼提條件,陡然瞥見毒菩薩左袖微揚,閃起一陣微光。慌忙間她想也不想,抓起身旁的錦衣少年就向前一推,少年瞠大眼睛,一句話也來不及說,“砰”的一聲,倒下地去。


    裳衣原本以為毒菩薩隻是想使她昏迷,好跟末鬼談條件,不料毒菩薩居然一出手就是狠招,眼看錦衣少年已經倒斃,她驚怒交庥,剛叱喝了一聲,“你!”


    門內突然伸出一柄鐵如意,裳衣全心都放在毒菩薩身上,猝不及防下,鐵如意重重的在她背心撞了一下,裳衣猛然回頭,瞪大眼睛看著由門內閃出來的黑閻羅,那一擊已經重創她的心脈。


    濮陽少仲陡然抓住末鬼的衣袖,末鬼隻是冷靜的看著這一幕。


    “大哥待你們不薄、你、你們……”


    “惡鬼叱已經沒有用處了,你也是。”黑閻甸怪笑一聲,“救得了惡鬼叱也救不了大家,還不如殺了易讀痛快。”


    裳衣不可置信的看著兩人,像是從來也不曾認識過他們一樣,一股惡心感湧起,她張開嘴唇,一陣摻著氣泡的鮮血就溢出她的唇角。


    “現在,可以來談我們的條件了。”灰袍老婦人微笑道。她的視線掠過裳衣沒有絲毫停留,就像那裏什麽也沒有。


    濮陽少仲隻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他雖然氣憤裳衣騙他,卻更難以忍受明明是同伴的幾個人,居然互相殘殺,硬生生要將對方推入死地!突然甩開末鬼的手,拔劍出鞘,向黑閻羅刺去。


    濮陽少仲早已恢複,氣憤下一劍刺出,雖然劍勢如虹,卻已少了勁道和速度,黑閻羅惡念一動:不如抓了這少年,還可以逼末鬼做更多的事!他側身跳開,避開當麵一劍,五指如勾,正要纏住濮陽少仲的手腕,陡然後背一涼,一柄鐵扇竟透出他的胸口!


    毒菩薩看見一道青色的人影突然躍下時,已經雙手連揚,十七八道暗器在刹那間疾射了出去,眼看就要招呼到青衣人身上,不料間不容發之際,一片黑色的影子插入,迅速擴張,連成一片,護網一般,叮當乒乓連響,暗器悉數折回毒菩薩射去,毒菩薩連忙再揚雙手,將暗器籠入袖中,黑色的影子驀地消失,毒菩薩眼前一花,黑影已經化成黑色的長劍,貫穿她的胸口。


    “你!”黑閻羅和毒菩薩的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轉成微弱,黑閻羅叫的是:“易讀!”毒菩薩說的是:“好個快劍……”


    鐵扇與長劍雙雙抽回,枯槁的男人和失去血色的老婦人同時倒下。


    “圍起來。”青衣人明快的說道:“搜。”


    隨著這句話,巷口湧進了大批兵丁,守在巷口的兩個小廝早已嚇軟了腳,毫無招架之力任人綁了個結實。


    裳衣跪坐在地上,怔怔的望著濮陽少陽和末鬼,還有她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的易讀。嚅動的嘴唇像是想說什麽,又像想問什麽。


    “我和易讀很早以前就認識了,我知道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所以上岸替你去買衣物的時候,通知易讀你的行跡。”末鬼說道。


    易讀接了下去:“我那天押你到船上,不隻是想要從你口中探出你們的根據地而已,更重要的是,惡鬼叱早已經逃脫了,我要找到他,隻有透過你。”


    “那張……告示……”


    “假的。”易讀輕鬆的道:“知道你會經過,故意放上去的。本來想使你們急著劫刑場,好一網打盡。”


    “你、為什麽……”


    “為什麽告訴你這些嗎?”易讀笑了,眼睛裏有一種輕蔑,“反正你要死了,讓你做個明白鬼也好。”


    裳衣也笑了,眼角流下淚來,恨恨的道:“大哥會找你們報仇的。”她望了濮陽少仲一眼,視線模糊的雙眼裏見到白衣少年難過的表情,她微微眯起眼來,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一絲疑惑閃過她的臉上,但她已經沒有力氣思索了。眼簾一闔,她倒下去。


    濮陽少仲怔怔的望著她,一陣暈眩的感覺襲上,他的身子微微一晃,末鬼伸手攬住他,手指在唇上輕輕一壓,他張開嘴巴,一粒藥丹就順勢滑入他的喉頭。


    末鬼微蹲下身,將他負在背上。


    “要走啦?”易讀張開鐵扇扇著風,“幾年沒見麵了,吃頓吃也不過份吧?”


    “我可不替你追捕逃犯。”末鬼淡淡的說道。


    “啪”的一聲,易讀將折扇收起,爽朗的笑道:“我不會要求你替我做事的。不過呢,惡鬼叱要是知道鐵娘子、毒菩薩和黑閻羅死的時候,天下第一殺手在場,恐怕不會放過你。”


    末鬼毫無反應。


    易讀挑挑眉,饒富興味的望望他又望望濮陽少仲,說道:“這位小兄弟是性情中人,惡鬼叱又不是什麽善良的人,如果找你下手不易,他會對付你位小兄弟的。”他端詳了濮陽少仲一會,“還是標致的孩子嘛,人口販子的最愛喔。”


    末鬼盯了易讀一眼,沒說什麽。


    嘖,總算有反應了。易讀笑笑,“惡鬼叱可能會回陰山,他是從那裏來的。”


    “嗯。”


    “再會。”易讀說,“希望能再會。”


    末鬼略略一頓,邁開大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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