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夏塔山穀,坐落於洛磯山脈的中段內側,它地處要衝,形勢險要宛若隘口。昔日美國開拓西部之時,多沿著幾條主要路線墾荒,其中的一條就經由卡夏塔山穀延展至西部內地,所以這座山穀的開發可說是相當的早。


    十九世紀,政府開始經營建造橫越本土的跨州鐵路,卡夏塔山穀以其位居交通樞紐的絕佳地點而成為數條幹、支線鐵路的轉運站,同時也吸引了大批的農產品來此集散。人潮創造商機,商機帶動人潮,不多久,山穀裏就建立起一個頗具規模的市鎮。


    雖然近三十年來,航空飛行機已成為美國內東西部往來的主要工具,在陸上客運逐漸式微的今天,陸地貨物運輸仍占著全國極大的比例,卡夏塔山穀也因此保持著其交通重鎮的優勢地位,而除了鐵路之外,現在也有若幹條州道、聯邦道路在此交會,更加速了運輸流程的機動性,也說明了它是在交通上不可或缺的重要樞紐。


    但是便利的交通也帶來一些問題。暢通無阻的往來方式帶動了大批人群的過境,進進出出的高流動性促成了山穀的都市化,但相對地也提高了犯罪的比例。山穀裏的犯罪類型和數量不再是簡單的地方警長就能夠處理,所以當局在此特設警署藉以維持治安和打擊犯罪,而本地的民選警長製度仍然保留,以專辦地方上的小糾紛,遇有重大案件時再由州派設於此的刑警隊協助調查,簡單地說,就是雙管齊下的兩支作業線。


    近年來,聯邦政府有鑒於國內毒品泛濫之嚴重,並其兼之而來的暴力犯罪頻繁,逐征得各州同意,在數個重要的交通點上設有專緝人員,其成員皆是從各州警、醫、法三領域中的優秀人才甄選而出。他們常以兩人為一組行動,以各種交通據點為出發,展開追索偵查工作。


    在卡夏塔山穀中的緝毒組共有十一人,以總督察詹姆士·英格索爾為領導中心,一一過濾往來山穀的旅客,采取以點來掌握線和麵的閘門策略。這個組織的任務對外界都是絕對保密,就連成員也都是以當地警署的警員作為對外的身份掩護,警署裏也隻有絕少幾位知情者才明白他們是體製外的組織,誰也想不到山穀裏隱伏著幹練的探員。


    相對於優越的地理位置和複雜的人事,山穀本身的自然環境就顯得單純許多,雖然不能說是頂好,但在某些方麵卻擁有相當不錯的生活條件。


    同名的溪流於仲春時節解凍,從山頂涓流而下的融雪更為河川注入充沛的水量,也帶來無限蓬勃的盎然生機。溪流蜿蜒於碧綠的穀中,形成一幅優美的畫麵,狹長的山穀也隨著這條流水帶開展,河的兩岸就是起始繁榮的源地。但隨著都市計劃和環境保育呼聲的提高,市中心和商業區已漸漸遷往穀地南方。鉛華洗盡的河岸變成了郊區和保育公園。


    至於氣候,拜卡夏塔溪的調節和洛磯山的屏障,夏季涼爽宜人,春秋的氣溫略低,但也隻要多加注意衣著即可。最可怕的是嚴寒的冬天,凍徹心肺的冷風順著山脊線一路下降直灌進山穀裏,整個冬季中都不斷吹著這種刺入骨髓的山風,溫度低得讓人受不了,強風更刮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許多老年人因為承受不住惡劣的天氣而紛紛搬離,他們湧向陽光充足的加州或南海岸去。麵對這終日不絕於耳的風聲,居民們雖然因此增加了許多生活上的不便和困擾,但他們也頗能苦中作樂地把這種現象視為山穀的特色之一,所以,每當冬季來臨之時,他們總謔稱卡夏塔為“風之穀”,以此象征一個季節的循環又將開始。


    放任身體陷在柔軟的沙發中,無意識地端著還在嫋嫋冒煙的茶杯,耳裏滿是冬風呼嘯不止的狂吼,它持續無閑歇地猛力撲打著其勢力所能及的一切範圍。


    傾耳聽著自己從小聽到大的聲音,佳瓦怔怔。


    他不喜歡風,非常非常不喜歡,幾乎是到了極度厭惡的程度。風聲,聽起來總是那麽淒厲,那麽陰冷,又那麽的孤獨,仿佛是行隻影單的鬼魂在尋找歸宿,總讓人的希望變成心碎,再慢慢轉成絕望。


    其實,小時候他是很喜歡呼呼而過的風聲的。一間大屋子裏,一家人齊聚在一起,屋外是淒淒的夜風,但是他不畏懼,因為他能體認到自己是處在溫暖的懷抱中,黑夜永遠隻能在外徘徊而無法進襲。在那種幸福的時光裏,冷風隻會讓火光變得更加明亮,隻會讓他們的心更澄澈。寒冷,讓團聚的時間變得更彌足珍貴,有黑暗悲慘的陪襯,才能顯現出幸福的甜蜜。聽到那仿若哀泣的風聲,他的心裏雖然震顫不已,但他也更能感受到家人相聚時的歡欣喜悅,那讓他產生無比的安全感。


    悲劇,就這樣發生,如此毫無預警地大舉襲來,自己隻能束手無策地接受打擊。佳瓦依稀記得那夜的風像發狂了似地刮嘯著,強烈到讓他有種自己仿佛是那在風中哭泣的鬼魂的錯覺。從此他就害怕冬夜,更恐懼那種不確定感會隨時再度襲向自己;從此他和藍特兩人就像失去依靠的幼獸,隻能彼此互舔傷口,隻能相互哀哀泣訴。


    之後,又是悲劇,也是一個有風的夜晚。三個心愛的親人都在風夜裏喪失生命,因此,在他的記憶中,死亡和冬風已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每次一吹起那樣的狂風,他就會失去心中重要的、獨一無二的東西,隻是這一次留下他自己一人,就算傷得再厲害、再嚴重也沒有人知道。


    一陣厲風又長嘯而過,佳瓦不自覺地縮起身體,把自己蜷在沙發最深處。室內明明開著暖氣,他卻覺得冷得難受。


    弗列特·達·馮爾南被地方檢察官提起公訴,經法庭判決一級謀殺確定後,遭處二個無期徒刑。不判處死刑的理由是被告的精神狀態已瀕臨崩潰,他數度向庭上及陪審團自陳其罪,並要求以死亡作為補償。


    每次開庭佳瓦都有出席,一方麵他是檢察官的證人,另一方麵,代表著死者家屬,他要親眼看到凶手下地獄!但是奇異地,當他在法庭上看到弗列特那副幾欲瘋狂的模樣時,他竟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快感,隻有深沉的悲哀徹底籠罩他的心,是他的腦袋出了什麽問題嗎?還是受傷之後他對痛楚已經麻痹了?他不知道。也許,他真的是太累了……


    槍傷之後,他又在醫院住了快一個星期。這段期間內,貝爾克特簡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好似生怕他會突然不見一般。想到貝爾克特,他不禁又會連帶想起他那天的愛情告白。病床上,佳瓦幾度揣摩他的真正意圖,但總是一團亂,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差不多痊愈出院之後,佳瓦本想回碧園去,可是貝爾克特卻死求活求地硬是要佳瓦搬來和他同住,說什麽要負起上次沒有照顧好佳瓦的責任,他還怕佳瓦鐵石心腸不肯答應,居然把警長、醫師都請來精神訓話,想施加壓力讓佳瓦點頭,還說如果他真的不願搬過去的話,那貝爾克特就自己搬到碧園和他同住!言下之意就是威脅說就算他不答應,結果也是一樣的。


    佳瓦那時真覺得自己是惹到了一個甩都甩不掉的大麻煩。懶得再繼續爭論,他允許了貝爾克特的請求,實際上,他也想藉此暫時逃離開那有著太多窒人回憶的家園,讓自己可以從無言的壓力下稍微喘口氣。


    搬到貝爾克特家中,他依舊是睡在原來的那個房間。頭天夜裏,貝爾克特竟語出驚人地說要和他一起睡,佳瓦聞言登時呆楞,隨即嚴辭拒絕他。貝爾克特不死心地使出水磨功繼續纏人,搬出一大堆理由,什麽“怕他半夜舊傷複發沒有人照顧”啦、“擔心他會寂寞”啦、“兩個人一塌睡比較有安全感”等等之類的藉口,但佳瓦隻是冷眼看著他耍寶,不置一詞。最後,貝爾克特黔驢技窮,隻得狀似無辜地說:


    “我不會亂來的啦!你要相信我,在你還沒有答應之前,我會克製自己守規矩的!”


    佳瓦最初還不明白他話中的含意,一番推敲之後,雙頰立時脹紅,大半是因為氣惱。他用力地把貝爾克特推出門外,並警告他不準再說些奇怪的話,否則他立刻搬回碧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臉紅的效應,他覺得自己這番話好像一點嚇阻力也沒有。貝爾克特則是有恃無恐地回嘴說要和他一起搬過去。


    佳瓦“砰”地一聲關上門,還鎖上了門鎖,完全不理會門外貝爾克特的呼喊。經過這樣一番折騰之後,佳瓦也感到相當疲倦,就直接躺上床用棉被蒙著頭沉沉睡去。


    隔天清早醒來,打開門時他才發現貝爾克特就睡在門口,他的心髒仿佛遭了一記重擊,更訝異地發覺自己竟覺得很不忍心,甚至還有點心疼的感覺。


    無奈地蹲下身,他輕輕搖醒和被睡在地上的貝爾克特,看著他睡眼惺鬆的模樣,佳瓦不禁感到好氣又好笑。當天晚上,貝爾克特再度提出一起睡的請求時,佳瓦隻得答應他,但實際上,貝爾克特也仍舊是在打地鋪,隻是地點從客廳變到房間裏而已。


    佳瓦不斷安慰著自己,想為自己這個答應他的怪異行為找出正當理由:天氣寒冷,睡在沒有暖氣的客廳裏一定會生病,更何況這本來就是貝爾克特的家,他有權利也有自由決定要睡在任何地方。這樣想了之後,佳瓦覺得心下舒坦許多。


    兩人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之後,貝爾克特突然接到上級的命令,要他臨時出差三天。臨行那天,貝爾克特一臉淒苦樣,竟似要落下淚一般,還不停語重心長地叮囑佳瓦日常生活所須注意的細節。佳瓦好笑地想著:真搞不清楚到底是誰要離家遠行了。


    末了,貝爾克特像哀憐的小狗般纏近身來,用企求的眼神看著他。


    “我現在要走了,能不能給我一個臨別之吻?”


    佳瓦聞言瞬間僵硬,他撇開視線不敢直視貝爾克特的臉。


    “唉,好吧,那,讓我親親你好嗎?”


    這不是和前項要求沒兩樣嗎?拗不過貝爾克特的哀求,佳瓦隻得點頭。饒是自己答應的佳瓦仍緊張得全身輕顫。


    一股溫熱的氣息逼近,貝爾克特在他的臉頰上輕啄一下就離開。


    “我走囉!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要記得想我!拜拜!”聲音裏有著滿足的笑意。


    佳瓦半垂著頭,“嗯,拜拜。”


    他不敢抬頭看貝爾克特,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似火燒過。


    隨著車聲遠去,他才慢慢抬眼看著逐漸變小的汽車,心中蕩然生出強烈的不舍之情。


    ***


    一天兩天過去了,貝爾克特除了第一天晚上有打過電話外,之後就全無音訊,倒是警長和醫生兩人常來電話,他們像是約好的一般,都分早、中、晚三個時間打來,而且開頭第一句話都是“佳瓦,你吃飯了嗎?”原本老醫生還建議讓溫絲黛來替他料理三餐,但被佳瓦以太過麻煩為由拒絕了。


    又不是三歲小孩,他有能力照料自己的起居飲食。


    警長也不時在巡邏的空檔中偷跑來探望他,帶有檢視意味地看他狀況是否安好,而溫絲黛因為學校正值學期末,課程業務正繁忙之際,所以無法抽身前來探視佳瓦,但她每晚必打電話來和佳瓦東拉西扯地閑談,仿佛是擔心他一人會感到寂寞。


    對於眾人的關心,他在感激之餘,也不禁覺得他們實在太大驚小怪。自己並沒有脆弱到缺少他人的照顧就會活不下去的地步,想當初父母剛死之時,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也都是由他自己一個人在打點的,那時的處境比現在困苦許多。


    啜了口開始溫涼的茶,他稍微挪動身體變換下姿勢,讓自己在沙發中躺得更舒適。思緒不覺又飄到昨天那令自己震驚不已的景象。


    昨日近晚時分,洛斯和塞姆突然相偕來訪。佳瓦對洛斯頗有好感,但他未曾單獨應付這兩人,因此顯得有些失措。


    簡單的寒喧問候之後,三人開始進入不著邊際的談話,一直引導話題進行下去的是洛斯,他一方麵不斷詢問佳瓦目前的生活情況,也順便告訴他一些貝爾克特的習性和癖好,另一方麵洛斯又不時拿話糗塞姆,把塞姆和貝爾克特做過的蠢事拿來當成消遣娛樂。洛斯說得舌燦蓮花,逗得佳瓦直發笑,一旁的塞姆則是紅著臉急忙分辯。


    看著洛斯和塞姆拌嘴的戲謔模樣,佳瓦有感而發:“你們感情真好!”


    “那當然,身為夥伴要是彼此感情很糟或個性不合,那可真慘了!”笑鬧之後,洛斯一本正經地回答他,“而且基於對彼此的信任感和依賴程度,搭擋間也常迸出愛的火花,就這樣成為情侶的也不是沒有。我們這一隊共有五組人馬,其餘四組都是男女搭擋,他們也幾乎都是情侶組合……唉,大慨是我的運氣很差吧,所以才會和一頭大笨牛編到同一組。”


    犀利的言詞貶得塞姆哭笑不得。


    “和你同一組我才難過好不好!你知不知道署裏的那群聒噪女人每次都用充滿恨意和嫉妒的眼光瞪我,好似我是千夫所指的罪人一樣!上次我居然還聽到一堆女警暗地裏說我們是貴公子與野獸的組合耶!我的男性自尊都快要被她們破壞殆盡了!”塞姆一吐怨氣。


    “那也沒什麽不好啊!這證明了你還是有點用處的嘛!紅花需要綠葉來襯,同樣的道理,我高雅的氣質在你那粗魯風格的烘托下更顯豐采呀!”洛斯毫不留情地損他。


    “是是,我是粗魯的野獸,可以了吧!”塞姆乍似無奈卻又不敢反抗。


    時光就在閑聊中流逝,夜幕逐漸降臨,洛斯他們也起身告別。


    送客之後,佳瓦強烈地體悟到什麽叫做“物以類聚”,自己先前的擔擾反而成為庸人自擾,洛斯和塞姆的個性都開朗大方相當好相處,就像貝爾克特一樣。果然友如其人,佳瓦心想著。


    忽然,他瞥見洛斯的大衣還掛放在沙發上,很明顯地他是忘了帶走。洛斯他們剛出大門還在過一分鍾,佳瓦急忙抓起大衣追上去。


    匆促打開大門,佳瓦高聲大喊:


    “洛斯!你的……”接下來看到的景象讓他驚愕地住了口。


    眼前的兩人正緊緊地擁抱著對方,塞姆摟著洛斯的腰,洛斯的雙手則是環繞在他的頸後,他們就像情侶一般合著雙眼熱烈地纏吻著,彼此都是一副忘我陶醉的模樣。


    佳瓦被這具有強大震撼力的畫麵驚得啞口無言,隻能呆楞楞地看著他們接吻。最先看到目瞪口呆的佳瓦而從激烈熱吻中回過神來的是塞姆。他輕拍洛斯的背示意身後有人,兩人這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但塞姆的手臂還是環在洛斯腰間。


    呆愕的目光迎上洛斯微笑的眼眸,佳瓦這才發現自己不合禮儀地直盯著別人的隱私,他臉一紅低下頭去。


    默默遞過大衣,在他們轉身離去之際,佳瓦突然冒出一句:“你們是戀人嗎?”


    洛斯的回答中混著笑意:


    “這也就是為什麽我的黴運會從編組開始直到現在,而以後……”他看了塞姆一眼,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可能會持續到我死亡為止!”


    塞姆的臉也紅了,琥珀色的眼瞳裏滿是柔情,低聲道:“我也是……”


    旁若無人似地,他們彼此凝視著,濃烈而深厚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動交錯。


    佳瓦真的被這真心不渝的戀情震懾住了,多種情緒混合著向他疾衝過來,感動、豔羨、訝異等像潮水一般將他包圍其中,即使是現在,他仍能清楚地記得洛斯和塞姆兩人臉上的表情,那種真情流露的執著不悔,讓他不禁開始設想,如果……如果他和貝爾克特也成為戀人,會不會也能擁有像他們一樣深刻而熾熱的感情?……他不知道。


    抬腕看著手表,下午一點,貝爾克特說過他會在晚上八點以前回到家。


    不知怎的,他覺得時間過得好慢,現在他有股迫切想見到貝爾克特的笑臉的衝動,看著緩慢擺動的時針,他竟感到等待是種漫長煎熬的折磨。


    不喜歡茫茫然的不確定感,佳瓦決定起身做點事來驅散自己的空虛,可走來走去,他才發現找不到事做,也根本沒有事可做,便索性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一邊等門一邊等電話。


    靜默的時間,靜默的空間,一切,似乎會就此延長到永恒。驀然,電話鈴聲大作,佳瓦身體一震,他呆呆地看著電話,無意識地任憑它響了幾聲之後,才緩緩伸手接起來。


    熟悉的蒼老聲音,是史考特醫生。


    “你真的吃飯了嗎?”又是開頭那句老話。


    佳瓦啼笑皆非地應答著。


    好不容易安撫了老醫生,佳瓦正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另一通電話又跟著來了。這次是個陌生的高亢女聲,她一劈頭就源源不絕,絲毫不給接電話的人開口說話的機會。


    “喂,克,我是康妮!好久不見啊,你想不想我們?這一個月你是死到哪裏去了,家裏電話沒人接也就算了,居然連手機都不開機,你到底是在搞什麽鬼呀?存心避著我是嗎?下次再這樣可不饒你,聽清楚了沒!還有,你說聖誕節不回來紐約是什麽意思?連理由也不說一個,你讓一堆人為你擔心得要命,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啊?今天非得給我解釋清楚不可,聽見沒有,貝爾克特·坎伯斯!”


    麵對這尷尬的景況,佳瓦猶豫著該不該開口,對方見沒有回音,便再度出聲催促:


    “說話啊!克!別跟我玩那套緘默權利的把戲!”


    佳瓦很是遲疑。


    “嗯……對不起,貝爾克特現在不在,他前天起就出差去了,今天晚上才會回來……”


    “什麽?!”電話的那一頭顯得非常吃驚,“那你是?”


    佳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忽然急中生智。


    “我……我是他的室友……我叫佳瓦·以撒亞……”


    對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是這樣啊?真是報歉,以撒亞先生,我剛才一直對著你大吼大叫的……不過,克從沒告訴過我家裏多了一個室友呢!”


    方才尖銳刺耳的高分貝瞬間轉成甜美悅耳的沉靜嗓音。


    “不,我也才剛搬來不到一個星期……”


    聽到這類似質疑的口氣,佳瓦顯得困窘不已。


    “康妮小姐,需要我替你傳話嗎?”


    “哦,不,不用了,你隻要告訴克,說他最親愛的康妮來過電話,這樣他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她親昵的口吻讓佳瓦的心頓時一沉。


    掛上電話的同時,佳瓦的心情也降至最穀底。從接到電話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不斷揣摩著貝爾克特和這位“康妮”之間的關係,憑著她極為直率的態度和大喇喇的說話方式,可見他們的關係匪淺,是非常親近的朋友嗎?還是……心有所屬的戀人?這個問題不停地在他的心中擺蕩著,不安的感覺也隨之愈擴愈大,逐漸蔓延到身體裏的每個細胞。


    其實,他很想開口詢問她到底是貝爾克特的誰,但是他不敢,尤其是在聽到她用如此親密的口氣來稱呼貝爾克特之後。


    茫然呆坐在沙發上,佳瓦反覆地揣想著所有可能的情況。憑著貝爾克特出色的外貌和開朗的性格,根本不愁沒有女朋友,所以,他怎麽可能會愛上一個男人,而且還是個性別扭無比的自己?佳瓦自嘲地笑笑。


    他自認自己並沒有任何足以使貝爾克特喜歡上的地方,那麽,貝爾克特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表現出一副很在乎他的樣子?是同情嗎?是看他可憐嗎?還是不得已受人之托呢?也許自己對貝爾克特而言,隻是一個轉讓不出去的麻煩而已。


    用力咬緊嘴唇,佳瓦覺得胸口激痛不已。自己居然會傻到相信他的告白,以為兩個男人之間也可能會有愛情的存在,是受到藍特的影響嗎?還是因為自己真的太寂寞了,才會一頭栽進這溫柔的謊言中?感到眼眶熱熱發辣,他趕緊閉上眼,努力隱忍著不讓打轉的淚水流出來。


    沒事的,他才不在意貝爾克特的所作所為,不在乎那虛假柔情底下的可能憎惡……全部,和貝爾克特有關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沒錯,不需要虛偽的關心,獨自一人他同樣可以活得很好;不需要偽裝的愛情,他一樣可以活下去,即使是孤寂地踉踉蹌蹌……佳瓦不停地安慰自己。


    他知道自己寧願選擇孤獨的命運,也不屑於別人出於自命清高的施舍。可是,為什麽他的心卻仿佛碎裂成片片般地痛得難以忍受?


    眼神空洞地直視前方,佳瓦看起來宛若毫無生氣的石塑雕像。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間近九點的事了。


    貝爾克特沒有回來,佳瓦怔怔地望著牆上的時鍾,原本歡欣等待的心情卻變成了一片絕決的平靜。


    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佳瓦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天色漸亮。昨晚聽一夜的尖嘯風聲,可是現在他的意識卻異常清明。


    大門外傳來汽車的轟隆聲,佳瓦緩緩起身走向窗前,麻木地注視著貝爾克特從一輛嶄新的保時捷跑車裏出來,還狀似親昵地吻著開車的紅發女郎的臉頰,兩人神情愉快地交談了數分鍾。


    佳瓦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一會兒,跑車離去,貝爾克特進到屋裏,他發覺佳瓦在客廳裏,先是訝異,隨即又滿臉開心地朝他走去。


    “你在等我嗎?對不起呀,任務有點耽擱到了,不過我是馬上飛奔回來的喲!看我有多麽的想你!……咦,佳瓦,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佳瓦輕輕拔開他向自己伸出的手,貝爾克特這才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佳瓦,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倒是……有位康妮小姐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希望你能盡快回電。”


    佳瓦的聲音輕得像細語,說完,他就走回房間。


    貝爾克特看著他不合平日作風的怪異舉動,不禁心下駭然,也跟著走進房間。


    一進入房間之後,佳瓦就開始整理自己的隨身物品。經過整夜漫長的反覆思考,他決定要搬回碧園,徹底遠離喧囂的世俗和所有會讓自己心煩的事物,包括貝爾克特。


    家園的感傷回憶雖然會帶來心酸,但遠比不上外界給他的刺激難受。


    貝爾克特莫名其妙地看著佳瓦收拾衣物,這到底是為什麽?


    “佳瓦,你在做什麽?你要去哪裏?”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完全搞不清楚端倪。


    佳瓦停下手上的工作,微微轉身側向貝爾克特,卻特意垂著頭不看他的臉。


    “多謝你這幾日來的照顧,坎伯斯先生,舍弟的事也多所麻煩,不過,就到此為止了,你對以撒亞家的恩惠,來日有機會我必會報答。”


    該停止愚蠢的自作多情了,貝爾克特說不定也巴不得自己快走,好讓他卸下一個沉重的包袱。自己,本來就不應該如此依賴他,也不應該奢望企求著那不屬於他的所有溫柔,還是趁著自己還沒有愈陷愈深的時候及早抽身,否則,等自己真正愛上他的時候就後悔莫及了,那樣隻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無盡的困擾而已。


    貝爾克特大驚失色地看著佳瓦突如其來的轉變,那禮貌生疏的稱呼、冷漠淡然的態度讓他感覺仿佛置身冰窖一般寒徹心扉,可是到底是什麽事引發的?他完全沒有概念地如墜五裏雲霧中。


    貝爾克特伸手抓住佳瓦,把他拉近自己身邊。雖然不清楚佳瓦的異常行為因何而起,但依據以往的經驗,肯定是有重大的事情發生才會使他態度丕變。


    “佳瓦,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你快告訴我!”


    貝爾克特下定決心要問個清楚,他才不要就這樣失去佳瓦。


    “請放開我。”聲調僵硬,但佳瓦仍倔強地低著頭。


    貝爾克特著急又有些氣惱,他用力地抬起佳瓦的下巴,另一隻手則把他攬入懷中。


    “你不說我怎能知道呢?”他差點想無奈地歎氣。


    被子灼亮的黑眸緊盯著,佳瓦覺得渾身不自在。


    “放……放開我!”


    他擔心自己好不容易偽裝出來的冷靜被貝爾克特看穿。


    “那你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


    一麵問著,另一方麵貝爾克特也在腦中搜尋著可能有用的資迅。突然,他靈機一動。


    “難道……你是因為康妮的電話而生氣的嗎?”


    佳瓦聞言表情一窒,看樣子他是切中要點了。


    總算找到症結所在,貝爾克特放鬆下來,他隨即滿臉堆歡,一副樂不可支的邪惡模樣。


    “你在嫉妒啊,佳瓦?”


    佳瓦見他說的輕鬆,又仿佛是幸災樂禍的口吻,登時怒上心頭。他用力掙脫貝爾克特的懷抱,藍色的眼睛裏滿是烈焰,整個人像一團熾火似地爆發開來。


    “你要理由是嗎?好,那我就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施舍,而你也用不著為了別人的請托而來照顧我。說什麽愛情,不過是騙人的藉口罷了!你大可不必耗費如此苦心在我身上!”佳瓦憤恨地瞪著眼前的人。


    貝爾克特一聽之下也跟著怒氣勃發,心想這家夥還真是執迷不悟、頑固得像個石頭。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他沉聲道。


    “事實勝於雄辯!”佳瓦毫不退讓。


    “事實勝於雄辯?”


    貝爾克特不動聲色地逼近佳瓦,驀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摟住佳瓦。


    “你馬上就會知道,事實就是我真的很愛你!”


    下一秒鍾,他的唇立刻覆上佳瓦的。


    佳瓦被這突發的狀況給大大地震懾住,他呆呆地任由貝爾克特吮吸著自己的唇瓣。過了一會兒,他才驚醒過來似地用力推拒著。


    “不……不要……”


    未料他才一開口,貝爾克特火燙濕熱的舌就直接侵入,在他的口中肆虐橫行,更執拗地交纏吮吻著口中的柔軟,兩人的唾液相交融……


    佳瓦渾身輕顫,覺得體內的血液都要沸騰蒸發了,燒灼的感覺讓他無法思考,那環繞著自己的手臂熾熱無比,仿佛要在身上烙下印記一般。靠在貝爾克特懷裏,他隱約覺得對方胸膛中傳出的震動好似和自己的心跳合而為一,兩顆心同一而規律地躍動著。


    一切都是如此真實卻又迷離虛幻,讓他幾乎沉淪墮落下去。


    意識逐漸模糊的一瞬間,佳瓦腦海中忽然閃出那個開車的紅發女郎的身影,仿佛一桶冷水澆下,他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


    奮力推開貝爾克特,佳瓦咬牙切齒地怒瞪著他。


    “不要用你那吻過別人的唇再來吻我,你這個卑鄙的說謊者!”


    還陶醉在剛才的親吻中,貝爾克特一臉迷糊,不明白佳瓦為什麽看起來比先前更加憤怒。


    “我吻過誰?”


    佳瓦氣急攻心,不怒反笑。


    “哼,你還裝蒜?!就是那個載你回來的女人!還是對象已經多到你自己都記不得啦?”


    “啊?不是啦!她隻是順道送我回家……那隻是個禮貌性的道別而已……”貝爾克特急忙分辯。


    “順道載你回家?是啊,我看你根本是不知道在哪跟她睡了一夜,所以精力不足才需要她送你回來嘛!……你分明是喜歡女人的性向也正常得很,怎麽?吃飽沒事幹閑著是嗎?把我當猴子一樣耍弄覺得好玩是嗎?還是因為藍特是同性戀,所以你想試看看我是不是和他一樣受到男人的誘惑就會自動獻身,你想看我這樣的窘狀是嗎?為了戲弄我,你居然可以對一個男人說出愛情的告白,這種遊戲讓你開心嗎?但更好笑的是我竟然笨到現在才發覺……這場遊戲恕我不繼續奉陪下去了,坎伯斯先生。”


    佳瓦情緒激動地淚流滿麵,一咬牙,他粗魯地抹去臉上的淚水,抓起收拾好的旅行箱轉身就走。


    貝爾克特搶在佳瓦麵前把房間的門關上,守在門口不讓他出去。


    “讓開!”佳瓦臉上是絕決的冷然。


    “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貝爾克特低聲下氣地懇托,隻差沒有跪下來求佳瓦。


    “她……載我回來的是伊娃·柴克,她是我的搭擋啦!完全沒有你剛才說的那回事,因為我急著回來看你,所以才拜托她順便載我一程的!”


    這真是天大的誤會,如果因此被佳瓦嫌棄,那他是死也不能瞑目,但是話說回來,他也真的服了佳瓦那奇怪的超強聯想力。


    “你的搭擋?男女一組的搭擋?那你們不就是情侶囉?”好像完全不相信他似地,佳瓦嘲諷地嗤哼。


    搞不懂佳瓦這種“搭擋=情侶”的怪異觀念從何而來,貝爾克特隻能苦笑。


    “我所屬的這一組是情侶搭擋沒錯,不過,不是我和伊娃,因為我這組其實有三個人,她的戀人是我們的總領導詹姆士·英格索爾。所以,這件事從頭到尾絕對是誤會,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真的?”佳瓦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沒錯!如果你還懷疑的話,那我就馬上拔個電話給她,好讓你確定我是不是卑鄙的說謊者!”貝爾克特說得堅決。


    佳瓦看著他一臉的堅誠真確,慢慢垂下眼,靜靜地不言不語。相信貝爾克特或放棄一切的念頭在心中反覆地交錯搖擺著。等一下,他剛才說……佳瓦不假思索地抬起頭,眼底又是一抹強烈的不信任。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誰知道你到底有多少紅粉知已。上次電話中的‘康妮小姐’不正是你最親密的人嗎?”聲調中不覺透露出濃濃的酸意。


    貝爾克特聞言首先是一楞,隨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吃醋啦?”顯然他是忘了先前的慘痛教訓。


    佳瓦的藍眸霎時冰冷,態度也立即變得漠然,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


    “對不起,那是你的個私事,我沒有資格過問的,請原諒我的魯莽。”


    說完,他又提起身旁的旅行箱。


    貝爾克特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巴掌,總是在不該多嘴的時候廢話一堆。他趕忙阻止怒氣衝衝的佳瓦。


    “康妮是我二姐啦!她的全名是康斯坦絲·坎伯斯。”


    佳瓦這次真的驚詫不已。


    趁著他還在震撼呆愕的狀態之中,貝爾克特一把將他擁入懷中。


    腦海中一片混亂,佳瓦努力地回想著模糊的記憶,他依稀記得電話中女人的說話口氣,那的確很像是年長者對晚輩的強勢態度,而且,若是家人的話,再怎樣親密也是正常的,既然如此,那昨天的一夜無眠倒似他在自尋煩惱,徒增許多不必要的誤會而已。想到這裏,佳瓦不禁臉紅起來,有點氣惱自己的小題大作。


    “……你怎麽不早告訴我?”覺得自己理屈卻又拉不下臉來,他賭氣似地喃喃低語。


    “你連聽我解釋都不肯就想直接搬回碧園,我哪還有機會陳情?”貝爾克特隻有苦笑,“佳瓦……你就留在這兒嘛!好不好?答應我,別再說要離開的話了,我真的好怕失去你。”


    貝爾克特用臉輕輕摩挲著佳瓦柔軟的發絲,活像一頭愛撒嬌的大狗。說實話,要是佳瓦真搬回碧園的話,他可就完全沒有信心能敝開他封閉的心靈世界,更遑論希冀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佳瓦沒有回答,許久,他才問聲道:“你……不覺得我很討人厭嗎?”


    貝爾克特輕笑,“我愛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麽會討厭你呢?”


    “你不覺得我很無理取鬧嗎?居然為了這點小事而大發脾氣。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其實剛才那些情況你都不必解釋的因為那畢竟是個人的隱私,我並沒有資格去質問……”


    貝爾克特打斷他,“有的,你當然有資格,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而且,我真的很高興你終於開始在乎我了,比起冷漠的不理不睬,我寧願見到你大發雷霆的模樣,這也才讓我知道自己的心意終究得到回應了。”


    溫柔地用指腹撫去佳瓦猶凝在睫毛上的淚珠,貝爾克特滿懷柔情地微笑著。


    佳瓦仰首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你……為什麽喜歡我呢?我……我一點也不討人喜歡的……”


    貝爾克特伸出手抬起他的臉,唇邊仍是一貫令人安心的沉穩笑容。


    晶亮深邃的黑眸對上如大海般憂鬱的無措藍瞳,時間仿佛在兩人的相對凝視中靜止了。


    “為什麽愛上你?這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隻知道自己徹底地被你吸引,不論是你的言行舉動、倔強的個性,還是獨自承受傷痛的堅強,甚至是一抹笑容、一個眼神,在在都觸動我的心弦。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一直在追逐你的身影,眼睛已經離不開你的一舉一動了。你的每個地方我都喜歡,因為那就是你,而我就是愛那樣的你。我知道自己的心情,也很清楚自己所想要的是什麽,所以,別再說我是因為同情心作祟或受其他人托付才會對你這麽好,這種說法隻會傷害我的情感,也破壞了我對你的真誠心意……佳瓦,請相信我的愛,好嗎?”深情款款地,貝爾克特傾訴著自己的心衷。


    佳瓦垂著眼,雙頰嫣紅一片。最後,他輕輕地點了頭。


    “我真的好愛你!”貝爾克特滿足地緊抱著佳瓦。


    被有力地環抱著,佳瓦清楚地感覺到對方透過衣料傳來的稍高體溫,自己好似被一團溫暖的氣息包圍著。


    過了一會兒,貝爾克特仿佛想到什麽似的,他俯首看著佳瓦。


    “你吃過飯了嗎?”


    佳瓦訝異於這突來的問題,隨即默默搖頭。


    “這怎麽可以!”貝爾克特皺起眉頭,“我一不在,你就這樣虐待自己,那叫我如何能下心出差……”老媽子似的嘮嘮叨叨。


    佳瓦則是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唉!貝爾克特在心裏大大地歎了口氣。


    “好吧!這就算是不吃飯的懲罰!”他神情認真地親了親佳瓦的臉頰。


    “嘿嘿,走吧,我們吃飯去!”


    詭計得逞的貝爾克特快樂地拉起佳瓦的手就要出門,後者滿麵臉躁紅。


    ***


    就這樣,佳瓦繼續在貝爾克特家住了下來。


    兩人成為戀人之後,生活作息模式依然不變,貝爾克特仍舊常常在家陪伴佳瓦,仿佛都不用工作似的。他們常一塊兒膩在沙發上,有時天南地北地閑談著,有時隻是靜靜地相依偎在一起,讓彼此的眼神交流。


    從談話中,佳瓦對貝爾克特的家庭背景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他的父親是位傑出的刑警,但在一次追捕犯人的行動中不幸喪生槍口,遺留下愛妻和四位年幼的子女,那時貝爾克特才五歲。在他當時幼小的心靈中看來,父親死亡的回憶就等於葬禮上三位姐姐哭成一團,和母親茫然心碎的無助。


    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完全成為家庭的中心支柱,她獨力撐起這個家。不願改嫁、不願再婚,她堅持著自己的愛情,並以同等毅力撫養四個子女長大成人。但在貝爾克特的印象中,他不知有多少次看到半夜時母親獨自己坐在廚房裏默默流淚。


    四個孩子長大之後各有誌向,貝爾克特決定向父親看齊,成為一個出色的警察。家中得知此消息之後,撻伐聲源源不絕,尤以他大姐卡蘿為最,而母親則完全不表示意見。


    大姐的個性和父親最像,強勢威嚴而且固執,向來說一不二,家庭會議中多數以她馬首是瞻。在三個姐姐的強力反對之下,再加上考慮母親的心情,貝爾克特隻得改變誌向,接受法律的專學訓練,成為一名律師,但他的心中仍然不改最先的初衷。


    法學院即將畢業的前夕,機會來了,聯邦政府於此時招募醫學、法律人材加入緝毒組織,於是他在教授的推薦下順利地甄選上了,當然不免又在家中引爆一番爭執,經過長達數月的對辯抗詰,他才得以逐願地進入緝毒小組。據貝爾克特自己的說法,他是“披荊斬棘、鏟山劈海,比摩西出埃及還要辛苦百萬倍之後,才得到自由”。


    緝毒小組的工作相當機動,經常是在忙得累死人和閑得無聊死人間交錯替換著,當然重點還是以前者居多。佳瓦幫恍然大悟為何他總是可以閑賦在家。


    貝爾克特還告訴佳瓦,這次他的假期甫一開始,就碰上藍特的案件,在警長要求支援下,他這個最閑的人就理所當然地被分派出來,休假時期卻被叫回去辦案,他起初覺得自己黴運透頂,後來才發覺其實是天意注定。


    今天一大早貝爾克特就出門去了,直至時近黃昏都未見蹤影。


    百般無聊地按著電視遙控器,在停地轉換頻道,佳瓦注意力卻在窗外皚皚飄動的雪片上,幾天以來大雪未曾停過,仿佛是在為即將到來的節慶預作準備。


    記得貝爾克特告訴過自己,聖誕節他不打算回紐約去,準備留在卡夏塔山穀裏,佳瓦曾擔心:難道他的家人不會反對嗎?貝爾克特則是頑皮地眨眨黑眸,“沒辦法啊!工作繁多得讓我無法抽身回紐約,所以,隻好留下來陪你過節呀!”佳瓦心下感到歉然,明白他是擔心自己孤獨一人會寂寞,才特意不回家的。戀人溫柔體貼的舉動讓他感到窩心不已。


    關掉電視,佳瓦輕輕歎口氣。過多的幸福總使他覺得不安,現在美好的一切仿佛都在夢中似的,他很害怕一旦夢醒,自己又得再度麵對冷硬殘酷的現實,茫茫然的不確定感讓他載浮載沉、患得患失。


    當他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之時,門鈴突然響了。佳瓦的直覺反應是貝爾克特,但他隨即又推翻自己的臆測,貝爾克特回家還用得著按門鈴嗎?


    一麵走向門口,佳瓦一麵在心中揣測來者何人。


    門一打開,一雙翦水秋瞳笑吟吟地望著自己,是溫絲黛·杜許。


    佳瓦又是訝異又是歡喜,他趕忙把溫絲黛迎進屋內。坐定之後,溫絲黛脫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佳瓦滿臉紅潮。


    “佳瓦哥哥,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整個人都變得充滿精神,我真要好好感謝坎伯斯先生對你的細心照顧呢!”


    “……嗯……是呀……”


    佳瓦顯得有些忸怩,溫絲黛驚訝地發現到他的異狀。


    “我說的不對嗎?”


    佳瓦更顯困窘,“不……不是的……”


    溫絲黛有點懷疑地看了佳瓦一眼,決定暫時略過他怪異的舉動,她開始改變話題。


    “佳瓦大哥,這些是你班上學生送給你的聖誕賀卡以及慰問的卡片,你可不要辜負了孩子們的心意,要快點振作起來喲!孩子們可都很想念他們的以撒亞老師呢!”


    溫絲黛遞給佳瓦一個鼓漲的大信封袋,裏頭裝著滿滿的卡片。


    “還有,這是我自己做的藍莓派和黑森林蛋糕,我知道你不愛吃甜的,所以糖量都放得很少,你可以安心地吃不必怕被甜死!”


    她巧笑倩兮地拿出紙盒。


    “謝謝你。”佳瓦很是感動。


    兩人開始閑話家常,言語間不免提到過去的種種,想起逝去的弟弟藍特,佳瓦不禁心下黯然,一片戚戚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著。


    過了一會兒,溫絲黛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冒出一句。


    “坎伯斯先生好像……很喜歡佳瓦大哥?”有點探測的口氣。


    “有……有嗎?你為何會這麽想呢?”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拭探詢問,佳瓦又是一陣慌亂。


    看著佳瓦慌張無措的模樣,溫絲黛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暖昧的笑容。


    “嗯,這算是女人的直覺吧!人的舉手投足常會不自覺地表露出獨特的情感……就拿上次在藍特的葬禮來說,坎伯斯先生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佳瓦大哥身邊,從他的舉止神態中,我可以看出他對你的憐惜與關懷,此外,更重要的一點是,他老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我,巴不得把我像趕蒼蠅一樣從你身邊趕開。”


    語罷,她忍不住大笑起來。


    旁邊的佳瓦慢是訥訥地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笑畢,她神情鄭重地注視著佳瓦。


    “那,佳瓦大哥對坎伯斯先生又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佳瓦不料有此一問,他沉吟了會兒,才緩緩道:“我也很喜歡他……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甚至很幸福,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這種情況能繼續下去……”略帶羞澀地笑了笑,“……你會覺得兩個男人在一起很惡心嗎?”


    溫絲黛正色看著他。


    “愛情如果可以分門別類來規製的話,那它就不叫做愛情了。相對地,即使對方的性別和自己相同,但你對他的感情真實純粹,則誰也不能否認你們之間的情感和一般異性戀的愛情毫無二致。所以,我的回答是,在我眼中你們倆其實和一般世俗的男女情侶一樣正常。除此之外,唯一讓我感到訝異的地方是,坎伯斯先生竟然能改變你如此之多,我過去從沒有聽過你坦率地吐露自己的情感耶!坎伯斯先生的魅力果然不同凡響。”她不忘順便調侃一下佳瓦,“不過,當然你們會遭受到的挫折一定比想象中要來的多,因為現實的狀況下,世人還是甚少接受同性戀,但是,我相信佳瓦大哥和坎伯斯先生隻要能彼此信任,種種的考驗也隻會洗鏈增進你們之間的感情。而且,我對坎伯斯先生有信心,光憑他打動你的心的毅力,就足以令人敬佩不已。”


    佳瓦被溫絲黛取笑得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反駁。


    兩人又絮語須臾。慢慢地雪勢漸小,溫絲黛也起身告辭。


    剛打開大門,就見貝爾克特的車正緩緩地開進屋前的車道。


    當貝爾克特看清楚站在佳瓦身邊的人之後,他滿臉的歡愉瞬間垮成一顆苦瓜,而溫絲黛則是笑盈盈地和他打著招呼。


    佳瓦本來還要貝爾克特送溫絲黛回家,卻被她笑著拒絕了。臨別時,溫絲黛還親了親佳瓦的麵頰,仿佛渾然不覺一旁的貝爾克特瞪著雙幾欲冒火的眼眸。


    溫絲黛一走,貝爾克特立刻伸手攬住佳瓦的腰,一麵用力地吻著溫絲黛剛親過的地方,嘴裏還連聲:


    “消毒消毒!”


    末了,他還鼓起腮梆,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剛才她的親吻讓我在心理上遭受到莫大的損傷,根據戀人公約,我現在鄭重要求你損害賠償:罰吻我一百次!”


    佳瓦失笑於他一本正經的得寸進尺。


    “嫉妒嗎?”佳瓦挑眉問他,想一報夙仇。


    “是,我承認!而且是非常強烈的嫉妒!”貝爾克特幹脆大方地坦承事實。


    佳瓦瞥了他一眼,“你嫉妒什麽啊?黛兒她早就訂婚了,準備在明年的複活節時結婚,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貝爾克特嘟嘴:“那又怎樣?她親你的事實依舊存在啊!不管,你一樣要賠償我!”


    “真不講理!其實你隻是想藉機要我親你的吧!”


    “不,我真的是在要求賠償!好吧,既然你不給付,那我隻好自力救濟了!”


    說罷,他的唇就吻上佳瓦的唇瓣。


    唉,罷了,誰叫自己老是拗不過他呢?在貝爾克特輕巧地以舌尖吮吻著自己的同時,佳瓦意識模糊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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