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思文將那一夜自己所遇到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向警方全盤托出,正準備離開警察局的時候,潘丁警官出來送他,神情嚴肅地告訴他,近年來,這個城市發生了一連串重大的盜竊案。


    這些竊賊的作案手法不僅高超,而且變化多端,致使警方的偵破工作困難重重、毫無進展。警方一直懷疑,這個城市中存在著一個非比尋常的盜竊集團。


    這一夜,思文又失眠了。


    演出佳評如潮,還有不斷湧來的鮮花和掌聲,絲毫不能將他從煩躁和焦慮中解脫出來。


    他閉上眼睛,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那個鬼魅般的黑衣女人。他驚恐地睜開眼睛,滿牆壁、滿屋子又都是「情天恨海」的影子。


    夜色迷蒙,但有一層比迷蒙夜色更深不可測的東西,正悄悄地向他襲來,將他包圍。


    思文痛苦地從床上坐起來。


    歸國後這短短的日子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不可思議、找不到答案的事。思文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思文發現:這些東西似乎並非一定和他有什麽直接的關聯。但是,這些東西又的的確確正在向他靠近,一次又一次。


    思文困惑極了!


    整整一夜,他找不到一個可以擺脫的辦法。可如果不盡快擺脫這一切,這個暑假乃至未來的生活,他都將再無寧日。


    思文終於給自己做了一個了斷——離開這座城市,隨阿朗回他的家鄉去過暑假。這樣,兩個月以後再回來,也許那個自己渴望一見的「小偷」早已被繩之以法,那把「情天恨海」又能重見天日。


    想到這裏,思文精神恢複了許多。他看到從門的縫隙間透進來的一抹陽光,這才感到肚子裏已是饑腸轆轆。


    思文套上t恤,拿好洗漱用品,打開了門。


    門開的剎那,他嚇了一大跳!


    有個戴著大墨鏡的年輕男子,正探頭探腦地在察看他宿舍的門牌號碼。


    見到思文,年輕男子便順手摘下了墨鏡。


    看清來人,思文不由得倒退兩大步。


    他無論如何想不到,在這個自己準備逃離前的清早,攪得他意亂心煩的年輕魔術師,竟奇跡般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嚇著你了吧?」


    玄虛一再向思文致歉。


    思文不明白,這個人人趨之若鶩的大明星,究竟有何理由找上他的門來?


    天很熱,玄虛穿了件全棉的白色襯衣,居然還將領子豎得老高,幾乎完全遮住左邊的麵頰。他不時地用手將垂下來的衣領重新豎直,好像那裏麵藏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思文將玄虛讓進屋來,但依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玄虛在椅子上坐下,接過思文為他沏的茉莉花茶,不無驚訝地說道:「巧了,茉莉花茶正是我的最愛。」


    思文微微笑笑,「你今天來,不是就為品茶的吧?」


    玄虛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還沒開口,臉已先紅——這大明星還挺靦腆的!


    「鄭思文,你這裏好難找。不過,我一路問到你的名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看來,你已經一夜成名了。」


    玄虛說這話的時候,一副很真誠的替思文高興的樣子。


    思文不無拘束地說道:「和你比起來,我八字還沒一撇呢?」


    玄虛擺擺手,連說「客氣」,似乎還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


    這個平日裏隻有在電視和舞台上才能一見的大明星,此刻就在麵前。


    何況,近來思文腦海裏念念難忘、揮之不去的,不正是這個謎一般的人嗎?這會兒麵對麵,思文竟有些手足無措,連正視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我的出現,你一定很吃驚吧?其實,我又何嚐不是?昨晚,當我偶然在電視裏看到你,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就是那個差一點被人當成『小偷』欺負的學生嗎?」


    「這太讓我驚訝了!你彈得棒極了!在我看來,你的這雙手,才是真正的魔手呢。」


    玄虛的一番話,說得思文漲紅了臉,「見笑見笑,我這算不得什麽。你那才是真功夫呢。眾目睽睽之下,偷梁換柱、改頭換麵,那才真叫棒呢!」


    玄虛搶過思文的話頭,反讚他的《惡魔情歌》如何的寓意深刻、引人入勝。


    就這樣,兩人你一句、我一言的誇讚著對方,將各自對對方的仰慕連珠炮似的傾訴出來。


    說著說著,兩人竟同時不好意思的笑了。


    思文覺得眼前的玄虛,並不隻是一個高傲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大明星。他也是一個有說有笑、甚至在成熟中還帶著一絲絲大男孩氣的普通人。


    在他們會意的笑聲裏,洋溢出一份彼此欣賞、相見如故的氣氛。這份驟起的、倏然跨越了距離的緣分,思文感覺到了,玄虛同樣也感覺到了。


    於是在屋子裏,有了一段約莫幾分鍾的沉默。


    「我想,你既不是跑來品茶的,也就更不可能是來找我互相吹捧的吧?」此時麵對大明星,思文放鬆許多。


    玄虛的臉驟然冷了下來,教思文很是奇怪……


    征得思文同意,玄虛點上了一支煙。他抽煙的姿勢非常特別,眉夾得很緊,眉心裏像是有著多少天大的心事。


    「我來,是有一事請求。」


    好一會兒,玄虛開了口:「你知道我是個公眾人物。我的一舉一動,很可能就是明天『娛樂新聞』的頭條。但我今天不想隱瞞你。我有一個未婚妻。」


    玄虛有未婚妻?思文一怔!心莫名的狂跳十幾秒。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魔術師說有未婚妻時,自己的心跳竟會失去規律。


    「她昨晚也在電視裏看了你的演出,她為你的演奏深深傾倒,竟然一夜失眠。結果天還沒亮,她就向我提出了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請你做她的老師,她想跟你學琴。」


    「這……但我還隻是個學生……」


    「這我知道,你是個出類拔萃的學生。而且,現在又一夜成名,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正因為如此,我今天來,才更加誠惶誠恐。你不知道,我的未婚妻是個極其固執的女孩。


    「她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改變。雖然我知道你們音樂學院的學生,利用假期出去做家教是家常便飯的事,但今日的你已不同以往。我對自己的此行沒有一點點把握,可是我實在拗不過她的固執,不得已隻好來一試。順便試試我的運氣和人緣,是不是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思文無語,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對方的請求,其實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以往,他和阿朗一直把有機會做家教掙零花錢,當作是一件樂此不疲的事。


    但是,今天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


    這絕不是如玄虛所言,他已「一夜成名」的緣故。而是此刻站在他麵前,提出這個請求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令他心煩意亂的奇特人物。


    回國後的自己,怎麽就懵懵懂懂地陷入了一個無形的網中?這張網,現在竟要將他和本無任何瓜葛的魔術師網羅在一起。


    自己不得已做出的那個決定,就是要徹底的跳出這張如影隨形的網,讓似有若無的糾纏成為過去。此時,如果接下了這份工作,豈不是自投羅網?


    思文抬起頭來,恰與玄虛的目光相對。


    魔術師期待渴望的眼神,使得思文方寸又亂。


    可是不去,玄虛肯定會極度失望,也無法向他的未婚妻交代。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以前,也許思文會興奮、激動地徹夜難眠,為終於可以走近這位神秘英俊的魔術師而高興。可是眼下的心情,本來就處於亂七八糟的特殊情況,去與不去,下這樣一個決定,著實讓思文大大的為難。


    思文正為自己的無言以對感到尷尬,忽然從門外風風火火地闖進了一個人來。他直直地走到玄虛麵前,不知對玄虛耳語著什麽。


    玄虛聽著,一下子變得很緊張。片刻,他強作鎮定的對來人說道:「你先回去吧,我這還有事要辦。」


    沒想到,來人一急,忍不住叫了起來:「他的火氣可要大破天了!」


    來人說話的模樣,連一旁的思文也受驚不小。


    他不知道這個「他」是何許人?更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麽火氣衝天的大事。


    他隻隱約感覺到:玄虛一定有了不小的麻煩!一定!


    玄虛很不自然的對思文說:「真是不好意思,出了點事,我必須回去交代一下。我剛才的請求,希望你好好的考慮考慮。明天,我再來聽你的答複。好嗎?」


    玄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思文,一臉的懇切之情。


    思文忽然在玄虛英俊的麵容裏,看到一絲極不易為人覺察的東西——他真的看到了些什麽,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為此,他整個身體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玄虛轉身時,用力過大,衣領垂了下來。他還沒來得及用手去護,思文下意識地叫住他,「你的臉頰怎麽了?」


    問題脫口而出,思文有點後悔,自己真不該多管閑事。


    玄虛愣了一下,顯得有些慌張。他趕忙用手護住臉頰,支吾道:「這個……不小心,撞了一下。」


    玄虛風一樣的走了。留下思文,呆呆地站在屋子裏,想著玄虛那句「撞了一下」的話,眼前又清晰地浮現出,他左邊麵頰上五條紫紅色的印記。


    那是什麽?那是撞出來的傷痕嗎?那分明應該就是……


    思文不忍、也不敢再想下去。


    ***


    思文沒去餐廳用餐,連吃午飯也沒去,他沒這個心思。


    他在屋裏走了不下幾百個來回。


    心情糟透了!


    兩點過後,天開始下起淅瀝的小雨。一陣緊過一陣的風,拍打著已經鬆動的窗玻璃,發出沒有規則的聲響。


    這沒有規則的響聲,更攪得思文心中煩躁不堪。


    思文不住地看表。


    自那個魔術師風一樣的飄走後,對時間的快速流逝,思文有一份忐忑不安的恐懼感。這份恐懼感的生成,完全是因為那個魔術師,給他設定了一個必須麵對的最後期限。


    一個當紅而且容貌英俊的大明星,一大早主動的找上門來,很客氣、謙卑的提出,一個在任何人聽來都會覺得很不錯的請求。這是一個能夠接近那個在女生們嘴裏尖叫、狂呼「我愛你」的年輕魔術師的大好機會。


    這個會讓很多人瘋狂的好機會,像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般,輕易地砸在他鄭思文頭上。


    作為當事人,思文驚訝自己竟沒有一絲絲的激動和興奮,反而如同麵對了一個難解的結,叫他愁眉不展、心煩意亂。


    思文正煩著,桌上的傳呼機響起。


    是阿朗,思文正在找他。


    思文沒打傘,冒雨找到校園裏的一處公用電話。剛撥通電話,便聽到對方嘻嘻哈哈的說笑聲。


    思文把玄虛找上門來請他去做家教的事,一古腦兒都說了。他希望在他麵前總以「老哥」自居的阿朗,能幫他拿個主意。


    對方靜默了好一會兒,笑道:「滿有意思的嘛!你怎麽勾上大明星了?那你準備怎麽處理呢?」


    阿朗把皮球踢了回來,思文沒好氣的回道:「反正我早想好,這個暑假我是吃定你了。」


    阿朗立刻打斷思文的話,「對了,有件事我正要通知你呢!這個暑假,我不回家鄉去了。」


    思文一聽,急了,「你又想去打工撈外快?」


    「就是就是!不過,是免費的。」阿朗的口氣顯得神秘兮兮。


    思文胡塗了,「誰有這麽大的魅力,能讓你把免費服務送上門去?」


    「告訴你吧,是我老婆!」阿朗嬉皮笑臉。


    思文驚訝極了!


    整天泡在音樂和文物堆裏的阿朗,什麽時候搞起了副業?還不曉得搞沒搞定,竟然就已經忝不知恥地以「夫妻」相稱了。


    隻聽見阿朗不時地應付著身邊的那個女生,末了,居然還和思文開起玩笑,「我看你去給那個大明星做家教也沒什麽不好。說不定,那個玄虛可能跟你一樣是個『同誌』呢。他不是對你挺有吸引力的嗎?等接觸時間長了,保不準你們就天長地久了呢?哈……」


    阿朗的玩笑話,把思文氣得再也忍不住,恨恨地連罵了幾句粗話。


    看來,想靠別人是沒指望了。


    思文氣咻咻地回到宿舍,盯著玄虛喝過的茉莉花茶,腦子裏千回百轉的想個不停。


    他從「星光大劇院」的後台,一直想到今天清早自己宿舍裏發生的一幕。愈想,心裏愈是七上八下。


    思文斷定:這個家教做不得!


    雖然不能否認,自己一直以來都對那個魔術師心存好感,甚至這份好感,今天清早還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但玄虛的請求,絕對不能夠答應,他有這個直覺。


    思文想到了床底下的旅行包。他為這個發現忍不住眼前一亮!那裏麵,有他從維也納獲獎歸來得到的一萬元獎金。


    既然阿朗取消了回家鄉的計劃,何不自己一個人出去旅行?這個暑假,應該讓自己徹底輕鬆一下,就當是給自己此次勇奪桂冠的一個獎勵吧。


    終於下定決心,離開這裏,避開那個還會再找上門來的魔術師,將那個一直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的鬼魅般的影子拋在腦後,讓所有影響了自己情緒、幹擾了自己學習的東西,都統統成為過去。


    何況,如今「情天恨海」已經不知去向。它像是一個未解的謎,布滿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讓思文無時無刻不觸景傷情。


    他從枕邊拿起那張已經被揉得皺巴巴的晚報,看到照片中那把被盜的「情天恨海」。


    「唉,『情天恨海』,此刻,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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