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晚秋,枝頭上的綠葉逐漸轉為枯零,楓葉染上醉人的豔紅。


    空氣中彌漫著隻有秋天才有的蕭瑟,勾動淡薄的哀愁,冰冷的烈風吹過,卷下已然枯黃的葉。


    詠蝶怔怔地望著枝頭不畏風寒、努力綻放的小花,悄悄地伸出手。


    兩個月了,他離開已經兩個月了。


    將她擄到這個陌生的環境沒幾天,他又急匆匆的離開,不留片語。


    當她從被褥中醒來,麵對一室的華麗與孤寂,下意識地尋找挺拔俊偉的身影。


    詢問下人後,得知他已不在此處,心頭竟浮上微微的酸澀,而每到夜晚,沒有他的陪伴,自己竟學會了失眠……


    屬於他的氣息仍包圍在她身邊,可是人已經不知去向。


    或許,他又找到下一個獵物了吧?此時他可能正枕在別的女人的懷抱中,享受女人的溫柔侍候。


    想必他後悔了吧?費盡心思奪來一個不懂曲意承歡的女人,把她留在這裏,恐怕也是不想麵對自己的錯誤,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或許他正考慮把她送給別的男人,隻是一時難以決定人選……


    畢竟……她在床上可圈可點,足夠彌補床榻以外的冷漠,既然能取悅他,想來也能夠取悅別的男人了。


    隻是這一次開口,她不會再放下尊嚴哀求他了,向來決定旁人生死的他,再也不會得到她一句示弱的話。


    一片枯葉無聲無息的掉落在白玉似的手心,她收攏掌心,再打開時已化成碎片,紅潤櫻唇鼓氣一吹,細小的碎葉重新飄回空中,似化成翩翩飛翔的彩蝶,隨風逝去……


    “夫人,天冷了,請回房吧。”丫鬟守候在後方十步的距離,對著漫步在枯林中的詠蝶說道。


    刑王府占地數百頃,造園與樓閣互相輝映,每一個地方都呈現不同的風光情趣,而這小小的木林隻是萬花筒中的一角而已,可是詠蝶卻偏偏喜愛它的風光,隻要走進樹林中,就仿佛被自然所擁抱,沒有任何人工的矯飾。


    隻見詠蝶愈往枯林走去,對她的話彷若未聞,銀杏手抱著披風,隻好趕緊跟上。


    堅定的手臂從後阻止銀杏舉步,她猛一回頭,看見氣勢沉穩的主子正站在她身後,手持馬鞭,好像剛匆忙趕來,她立刻半跪行禮。


    “王爺,您回來了。”銀杏雙手高舉,接過馬鞭。


    “退下。”沉聲命令後,便大步往林內深處走去,尋找懸掛在心中兩個月的倩影。


    兩個月了,折磨人的小妖精可有一絲掛念他,或者他不在身邊,反而落得她輕鬆自在、笑意連連?


    本想藉著這一趟任務抹淡她的身影,沒想到,反而讓她的影像更加鮮明,隨時隨地躍進他的腦海中作崇。


    沉穩的腳步踏著石板上的落葉,傳來沙沙的聲響,引得詠蝶的回眸注視。


    便於行動的黑狐束裝,襯托出英挺不凡的身量,頭戴鑲玉皮帽,腳覆高統玄毛皮靴,肩上還披著滾金邊的玄色披風,領口綴上一塊的暖白玉,卓爾英姿躍進詠蝶的視線中,帶著王者的尊貴氣勢,讓詠蝶移不開目光。


    他向來邪魅又霸道,讓她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多的目光,但在這裏,她又總會無意識的追尋他的身影……


    刑天剛猛然伸出手臂,摟進詠蝶,強烈的存在氣息,終於讓詠蝶感受到他回來了。


    “想我嗎?”沙啞的問道,急切地想將她揉進臂血之中,專屬她的幽香傳進鼻息中,柔弱的嬌軀充盈他的懷抱。


    詠蝶沒有回應,倔強地否認自己曾多次尋找他的身影。


    刑天剛薄怒,支起她的下顎,帶了懲罰意味地吻住櫻唇,讓詠蝶不得不勾住他寬闊的肩膀。踮起腳尖,投入激情的擁吻之中。


    良久後,他終於戀戀不舍的移開,稍微撫乎他心中的怒意。在她尚未回神之際,他解開自己的披風,覆上纖細的雙肩,順便將她攏進溫暖的胸膛。


    “你似乎瘦了。”以手臂惦了惦詠蝶的重量,而後將整個人突然抱起。


    詠蝶驚呼一聲,兩手搭著他的肩穩住平衡。“快放我下去,下人會看到的。”


    “別擔心,下人已經被我撤走了。有我在這裏,不需要他們來照顧我的蝶兒。”望著她的微微羞澀,此時刑天剛天才感覺到詠蝶是真正的待在他懷中。


    “我才不是你的。”詠蝶突然住嘴,這句話是她以前常用來辯駁他的句子,不過現在勝負分曉,她還能辯白什麽?


    “你是我的,而且一輩子都是。”他知道她的心思,而且不打算給她其他的妄想。


    “為什麽不放我走?”兩個月前的無言離別,不正是代表對她的新鮮感已經消退了嗎?在任何女人都能代替她的情況之下,為什麽還殘忍的想要鎖住她,不放她離去?


    詠蝶靜靜地問著刑天剛,非常認真地問著。


    而刑天剛也嚴肅起來,深沉的黑瞳中閃著秦詠蝶不明白的情緒,讓她下意識地閃躲他的視線。


    “我要你,這就是答案。”醇厚地低語。


    “你已經要過我了,還不夠讓你厭倦嗎?”偏著臉龐凝望遠方。“這副軀體已經屬於你了,你終是贏了我。”


    刑天剛轉過她的臉,兩人再次正視對方。


    “聰明如你,怎會不知道我索求些什麽?”不想再讓她繼續逃避下去,就一次談清楚吧!刑天剛泛起溫柔的神色。


    “我不知道。”詠蝶目光閃爍,不肯望進那兩潭吸人的黑眸中。


    似乎隻要一正視,她就會不由自主地乖乖照著他的話去做,而且逐漸遺失自我、忘記抗拒,連心都快沉淪了。


    她已經失去了清白,不想再變成隨人擺布的人偶,沒有自己的靈魂。


    突然一聲低幽的歎息打斷她的思緒,詠蝶懷疑地轉向刑天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向來要什麽有什麽的刑天剛……也會歎氣?


    視線搜尋著俊美無儔的臉龐,刑天剛拉過她柔軟的掌心,輕輕的吻著,以薄唇摩挲細嫩的掌心。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折心肝——”他低聲吟詠,勾人鳳眼鎖住瞬間粉頰適紅的詠蝶。


    她慌忙的垂下眼,想抽出被緊握的小手,刑天剛卻製住不放,十指親匿地交纏。


    “你胡說。”詠蝶低聲應道,心跳逐漸加快。


    他必然是花言巧語,想欺騙她,如果真想她的話,怎麽會一去就兩個月,毫無音訊,也沒有告知離別。


    “我喜歡看你害羞的模樣。”性感的薄唇微微上勾,拇指挑逗她柔軟細膩的掌心,低醇的嗓音如醉人美酒。


    詠蝶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將手救回,隻好假裝若無其事的別開燒紅的臉龐。


    “別再想著杭州,這裏才是你真正的居所。”


    “不一樣。”咬住下唇,想要守住最後的防線。


    “哪裏不一樣?”


    這裏有成群的奴仆伺候她,比秦府寬闊數倍的宅院,稀珍玉寶隨她賞玩,絲綢綾緞披在身上。她依舊是被人捧在手心嗬護的明珠,甚至比以前更富貴榮華。她還有什麽不滿足?


    女人所向往的生活,不就是如此嗎?


    “這裏沒有我愛的人,也沒有愛我的親人們。”詠蝶輕聲回道。


    一轉頭、卻見刑天剛燃起猛烈的怒火,她害怕的想抽回手,卻引得刑天剛更加狂怒。


    他手勁一用力,幾乎要捏碎掌中織細的手腕。“我是你的夫,你自當將感情交歸於我。”


    她非要倔強到讓她親手傷害她才甘心嗎?


    即使對她付出三千寵愛,仍得不到她的回眸嗎?


    還是必領將她的蝶翼狠狠扯下,妯才能安安分分留在池身邊,不再想著飛回故鄉?


    眯著眼,危險的邪魅氣質表露無疑,讓詠蝶豎起全身的寒毛,心一陣陣的痙攣。


    每當他出現這種神情,就代表他會做出令她恐懼的舉動,狠狠的摧殘她的尊嚴與傲氣。


    “放我下來。”詠蝶抿緊了雙唇,神色恐懼。她必須遠離眼前這個惡魔,逃開他的殘酷,遠遠的逃開——以免自己再度受到淩辱。


    “休想。”從牙關迸出兩個單音。


    “放我下來!”她突然瘋狂的捶打他。


    刑天剛未料到她的反應,一時不慎讓她摔跌在鋪滿枯葉的地麵。


    詠蝶一得到自由,想也不想地爬起欲逃離,而刑天剛比她更快一步地扳住她的肩,令她又摔倒在地。


    他以身軀緊壓製住她的反抗,好不容易才在她未傷害到自己的情況下鎖住她的雙手。


    “停——停止,你會傷到自己。”刑天剛以手肘壓住她的手,大掌捧住搖擺不停的頭顱,皺緊眉心。


    “總比等著你傷害我來得好!”詠蝶對著刑天剛大喊。“我不要讓你再輕踐我了,死也不要。”


    “你胡說什麽,理智一點,你正在傷害你自己。”她以更大的音量回話,企圖讓她回複平靜,大掌固定她的兩頰,避免她撞到石塊。


    “是你——”玉蝶以恐懼的眼神直望著刑天剛,發白的雙唇微微顫抖。“你想像丟夜姬一樣,把我丟給哪一個屬下或者是王公貴族?還是想到新的折磨技巧?我不當讓人輕踐的妓女,更不是你打發時間的玩物。”


    淚珠滾落,她哽咽道:“求你放了我,算我求你好嗎?”


    “詠蝶——”輕輕地環住她。“你要我怎麽做,才肯把心交給我?”汲取清幽的發香,他閉上雙眼低語,其中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


    她怕他、厭惡他、甚至帶著深沉的恐懼……但是,就是沒有他想要的……感情。


    在詠蝶眼中,自己恐怕是世界上最惡劣的惡魔,一個毀了她一切的男人。


    一個她深惡痛絕的男人。


    可是她可知道,這個惡魔已經對她動了心,沒辦法放走她了。


    一雙鳳眼藏著陰鬱眼神,投向遠方……


    而詠蝶沉浸在男性的氣息中,眼神同樣苦澀,有著同樣的折磨。


    ******


    楓葉透滿繽紛的鮮紅,隨風搖曳生姿。


    “這次山西之行,短短兩個月就將一群貪官汙吏查辦嚴懲,多虧你了。”


    一名氣度沉穩,眼中透出睿智光芒的年輕男子噙著溫和笑意,麵對與他並立的刑天剛說道。


    “我的本分。”身著紫袍金帶,發束碧玉鑲綴琉璃的斜依在石柱旁,一雙桃花似的鳳眼微上勾揚,慵懶中帶著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可是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又會讓愛慕他的女子望而卻步。


    他愜意地勾著半脂白玉酒杯,斑指玉輕輕敲擊杯麵,發出溫潤的悅耳音調。


    “兩個月,確實在你的能力之中,可是你會立刻返京,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太子的平淡笑意未變,不過墨瞳中倒添上探查意味。他這個表弟能力超群是眾人皆知的事,不過行為邪肆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此次在辦妥交付的事後,便立刻返回京城,必有大有文章,他不得不深究。


    “有什麽事盡管說!這裏夠安全了。”


    視線從遠方的火紅秋景拉回麵前的臉龐,刑天剛浮起若有似無的笑紋。“瞞不過你的眼,我確實有事要警告你。”


    “警告我?”太子眯起眼,望著依舊一派自然輕鬆的刑天剛,不知為何突然泛起不好的預感。


    多年來從未自刑天剛口中聽到“難辦”兩個字,而現在竟然使用如此強烈的字眼,恐怕會是一場難以預期的大禍端。


    太子盯著微笑不語的刑天剛,最後終於沉不住氣開口道:“到底何事需要你專程回京?”


    刑天剛垂眉,搖晃杯中的波紋,沉沉地出聲。“山西數十位官員彼此包庇營私、鑽漏舞弊早已不是新鮮事,可是皇上每次派出的巡撫皆回稟無事,你難道不覺得奇怪?”


    “有何怪異之處,必定是父皇派出的官員被他們行之以賄,否則便是他們保密藏私的功夫做得太好,讓那些人無功而返,遂往上稟報無事,免得自己沾上一身腥味。”


    明哲保身是做官的第一要件,搜括民脂民膏是第二要件,在父皇寬懷體諒的治世下,養出一大匹貪官汙吏,吃國家的米糧、食百姓的血肉。


    他等不及坐上龍位,在父皇的默許下大刀闊斧,倚重刑天剛的才幹,兩人攜手先從地方掃清吏治。要是沒有刑天剛的幫助,他一人勢單力孤,根本無法力挽狂瀾,實現他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理想。


    他視刑天剛為左右手,其一言一行都能影響他的方向,以及未來百姓的命運好壞。在刑天剛邪肆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縝密透徹的心思。


    “百密總有一疏,如何會查不出來?更何況三年前委派有小青天之譽的江大人,仍是相同的結果。且回京後不到一年,立刻辭官回鄉養老——”刑天剛留個後,讓太子仔細體會其中問題。


    其實他在江大人返京後便起了疑心,當時還特地過府拜訪,在江大人會晤的閃爍言談中,他體會到事情不單純,沒想到此次親身挑掉江西贓官的大本營,事情果真如他所料。


    “你是指幕後還有一位操縱者包庇貪官,逼走賢臣?”太子心頭陡然震驚,說出他最不想說出的假設。


    在刑天剛的頷首下,證實了他的猜測。


    沉肅凝重的平凡臉孔,與輕鬆愜意的邪魅俊顏,恰巧成為反比。刑天剛飲啜一口美酒,讓太子獨自整理紊亂的思緒。


    “是皇弟們?”太子陡然抬頭。


    隻有皇子們才有如此大權,逼退為官正直清廉的江大人,包庇數百位山西官員,每年不知收納多少紅利白銀,恐怕居心叵測……


    “沒錯。”


    “三弟?五弟?”太子馬上舉出兩位平日奢豪、喜愛排場的皇弟們,卻見刑天剛搖首,太子不禁微微變色,有些鐵青。


    當今皇上有七位皇子,其中兩位出世沒多久即麽折,僅剩五名血脈,而由皇後生育的就是大皇子與二皇子。而四皇子素來不喜官場的爾虞我詐,向父皇撈到安樂王做後,便在府中種花養鳥,不理政治,連父皇要他出來協助太子理事,也被他借口婉拒了,如此安然的作為,當然不可能介入山西包庇的汙穢事,而扣除他後,僅剩……二弟!?


    “沒錯?”


    “我親手逼供出來的。”刑天剛淡然道。


    “莫非他想拉下我而頂替之!?”二皇弟在父皇與母後麵前百依百順,以孝行揚善,而且不喜奢華,此點甚投合父皇胃口,父皇也常在眾位皇子中以他為榜樣告誡諸位,而且他在大臣中眾納喜緣,朝中有力人士都與之交好。


    不像他為黎民百姓得罪許多人,又不懂得討父皇歡心。若非刑天剛力挺,做出許多實績來,恐怕太子之位有名無實,在政事上寸步難行。


    “他以儉素為名,暗中卻搜括民脂,隻要查到他的金錢動向,就能確定一切了。”刑天剛搖晃酒杯,心思深沉地說道。


    太子震驚,雙手負後來回踱步,藉此沉澱思緒。


    “你現在挑了他的營,他肯定會對你不利。”太子警告著。


    任誰都知道,要他倒,隻要除掉他身邊的刑天剛,接下來就不是難事了。


    而二弟心思陰沉,不會不明白這層道理。


    刑天剛隱隱一笑,詭異難測。“我正等著他來見我,要攻耍守,就看他的表現了。”


    太子見刑天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仿彿吃下一顆定心丸。


    無數次感謝老天爺,讓行事詭魅難測的刑天剛站在他這一方。


    他不知道向來與皇子們保持一段距離,卻深得皇太後及皇上寵愛的刑天剛,為何突然答應父皇的要求,幫助他治理國事?


    無論是什麽,他都不否認自己是被刑天剛選上的人,而一直巴結刑天剛的三、五皇弟們見到結果,也隻能暗中懊惱不已。


    因為有刑天剛在,等於已經坐穩了一半龍位了,而誰會不想帝王之位?就算是裝模作樣快一輩子的二皇弟,也是如此吧!


    隻不過,刑天剛當初為何不選二弟?反而選上自己?太子望著微啜美酒的刑天剛,心中浮起疑惑。


    皇太後與皇上寵愛刑天剛,因為他是當初最受疼愛的鳳翠公主的獨子,父親則是替皇家打定江山的常勝將軍。


    皇弟們畏他,是因為他的能力一流,做任何事皆能迎刃而解;而文武百官怕他,則是因為他行事難以預測、喜怒不定、不易討好,不與任何人成群結夥。


    在別人眼中,刑天剛似乎是一位剛強自信的男人,可是……


    真正的他,真如同別人所見的沒有弱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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