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仲綺住的園子名喚木樨館。木樨即桂花,因園子裏植有幾株年逾百歲的桂花樹而得名。


    木樨全年開花,但主要花季是中秋過後直至過年,每當花季,滿地琥珀秋景,桂香飄走,花雨紛飛,才是木樨館最美的時候。


    這天,一朵小小的桂花飄進房裏,正好落在書仲綺的鼻尖上,他在睡夢中深深吸了口氣,不慎把小桂花吸進鼻子裏,鼻腔阻塞,登時嗆醒了過來。


    “淮雪?”


    他揉揉鼻子,伸手往身旁一摸,她卻不在床上。以往她都會陪他睡到他醒來為止,今兒個怎麽不在?


    他坐起揭開床幔,看見窗外經過一道人影,便低聲呼喚,“靈墨,進來。”


    “少爺,這麽早就醒啦?”


    她聽見聲響,蓮步敏捷,立刻走進房裏。


    書仲綺貪懶的賴在床頭,手肘撐著身子,烏亮的發絲披垂著,揉眼問道:“淮雪上哪兒去了?你見著沒有?”


    靈墨把床幔掛好,低頭巧笑,“這會兒應該在跟老爺、夫人請安吧。”


    “請安?”他墨眉聚攏,不悅地抿著唇。


    好端端的請什麽安?她什麽時候有了這習慣,他怎麽不知道?


    “少爺不知道嗎?少夫人早晨都會去向老爺、夫人請安的,她過去問候一下,就會回來睡在少爺身邊了。瞧您睡得多沉,少夫人每天來來回回,您都沒發現。”


    不理她的調侃,書仲綺懶懶地抬眼問:“誰叫她去請安的?”


    她搖頭回話,“沒人逼她,是她自己要去的。她說,既然名份上是少爺的妻子,本就有義務侍奉長輩,但家裏人手眾多,沒她插手伺候的份兒,那至少要做到早晚問候一下。”


    “呿!”他不耐地爬梳額前滑落的長發,沒好氣地冷哼,“季綾都不去請安了,爹娘又沒多喜歡她,幹嘛自討苦吃。”


    “可不是嗎?”靈墨瞅著他,“剛開始頭幾天,老爺、夫人連房門也不開,隻叫下人把她支走,說是心領了,知道她有這份心就好。下人們私下給的白眼也不少。不過,現在情況改善許多了,夫人偶爾會把她叫進房裏,問問少爺的狀況,婆媳倆閑聊幾句。”


    書仲綺凝睇著她,不悅的責怪,“我叫你照顧她,你到底是怎麽辦事的?她受委屈,都不跟我說一聲!”


    “那是她該受的。”靈墨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少爺娶她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她在咱們家的處境了,難道永遠把她鎖在木樨館裏,日子就會比較好過嗎?現在吃點兒苦頭,能讓夫人打從心底承認她,值得的。”


    他眯起眼,不禁狐疑地瞅著她。“這該不會是你教她的吧?”


    “我哪有這本事?”靈墨俏皮地吐著香舌,“少夫人從小曆經家變,吃遍苦頭,個性比少爺成熟多了。”


    “哼!”


    他不以為然的瞟她一眼,便翻身睡下,不再理她。


    喲,生氣了?靈墨心下覺得好笑,好聲好氣地搖著他的肩頭,哄道:“我的好少爺,醒都醒了,要吃早點了嗎?”


    書仲綺伸手揮開她,懶洋洋地拉起被子。


    “不要,我還要睡,你走吧!”


    “那……我真要走嘍?”


    “去去去,別來吵我。”


    靈墨又幫他放下床幔,依言走了。


    他閉著眼,雙手徒然壓著蘇淮雪的位置,卻怎麽也睡不著。他已經太習慣有她睡在身邊了,身側忽然空空的,竟忍不住心慌。


    她應該快回來了……


    他輾轉翻了幾次身,突然奇異地非常想念她。真奇怪,明明天天見麵,天天膩在一塊兒,她才離開一會兒,怎麽會這麽難挨?


    這時,房門呀的一聲打開,他連忙閉目睡好,等著蘇淮雪過來。


    不料等了好一會兒,耳裏盡是悉悉窣窣的聲響,卻不見人過來。


    她還不上床,在忙什麽?


    他悄悄地睜開眼睛偷看,蘇淮雪迷迷蒙蒙的身影透過紗帳映入眼簾。


    她在更衣,十指輕巧的寬衣解帶,一件一件卸下衣裳,又拆下發髻,垂散了長發。


    她的頭發又長又亮,腰身非常纖細,俏臀豐潤,玉腿纖直,個子雖然嬌小,比例卻出奇的勻稱,這麽隔著紗簾看她,比直視她的裸體更加撩人。


    書仲綺眯著眼,胸口忽然起伏不定,心髒劇烈撞擊著胸膛。


    見她一步步接近床鋪,他連忙閉上眼,接著感覺到她拉開床幔,無聲無息地躺在他身側,他一轉頭,就嗅到她身上的氣味。


    “嗯?”


    他突然翻身抱住她,蘇淮雪登時有些錯愕,回頭瞥他一眼,隻見他雙眼緊閉,不像醒過來的模樣,她這才安心放軟了身子,任他把自己摟在懷裏。


    書仲綺從背後攬著她,大手摟著她的腰際,俊臉便貼在她腦後的長發上,靜靜地享受這份寧定溫馨的滋味。


    他滿足地籲了口氣,這樣抱著她,比床第之歡更加銷魂。


    蘇淮雪原先隻是閉著眼,沒想到身子忽然莫名其妙的燥熱起來,害她幾度睜開眼睛,一直心神不寧,就是無法再度入眠。


    怎麽回事?


    明明好端端的,一切都跟平時一樣,她為什麽這麽浮躁?一定是少爺睡得太近了,鼻息一直噴在她頸子上,害她耳朵麻麻癢癢的。


    她忍不住低喘著,試圖掙開他的懷抱。


    “別動。”


    耳畔突然響起書仲綺低沉厚實的嗓音,她不禁渾身僵直。


    “你醒了?”


    她一轉身,他便湊過來吻住她,身子貼上來,雙手也不安份了起來。


    “別這樣,天已經亮了。”她別開頭,臉紅心跳地推拒著。


    “天亮就天亮,別按住我的肩頭,我被你捏痛了。”


    她的雙手登時被架到頭上按著,書仲綺扯開她的單衣,嘴唇順著頸際熱切的一路往下吮吻。


    蘇淮雪敏感地弓起身子,肌膚立即泛起一層粉嫩嬌豔的玫瑰色。


    抹胸很快便被丟到一旁,包覆她豐潤俏臀的衣褲也被扯到床尾,她全身虛軟的被他架著,任他如饑似渴的目光飽覽她每一寸光裸肌膚。


    她閉上眼,羞澀地別開臉去,接著便感覺到他的大手徐徐探進雙腿間……


    “少爺……”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她的身子立即緊繃起來。


    “你慘了,又叫我少爺!”書仲綺不懷好意地吃吃低笑。她一緊張就犯這毛病,怎麽改也改不了,“我要好好懲治你!”


    蘇淮雪聞言低喘一聲,咬著唇,連腳指頭也不由自主的蜷曲起來。


    滿室春意,歡情無限,直比屋外桂花的芬芳更加濃鬱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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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樨館的主屋裏共有兩大一小三個房間,最小的房間是靈墨的寢房,兩個大房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


    書房一麵牆麵挖空,以大幅雕花窗欞取代,窗外挺著三株巨碩的木樨,園內碎石鋪地,曲橋渡水,設景植栽,都傍著桂花樹而建。


    蘇淮雪來了之後,書房臨窗處又多設了一座繡架。日間,書仲綺繪畫看書,她就待在旁邊繡些圖樣。


    她長年刺繡,手感精準,兼之天生有學畫的資質,也有鑒畫的眼光,可惜她不愛畫,隻愛繡,書仲綺求她幾次,她嘴巴說好,也畫過幾筆,但始終興致不高,他便不再勉強她了。


    反而是書仲綺逐漸迷上她精致細膩的仿畫繡品,每次都爭著要幫她繪製圖樣,而她個性一向溫順,從此便隻繡他畫好的圖樣。


    這段原本誰也不看好的姻緣,竟像天成佳偶似的,兩人整天孟不離焦、成雙成對,書家上下本來對蘇淮雪抱持疑竇,不多時也煙消雲散。而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書家兩老漸漸喜歡上她的溫柔、穩重和乖巧,也就不再計較她的出身了。


    “淮雪,你來看看。”


    書仲綺放下畫筆,取來手巾擦手。


    屋子裏靜悄悄的,她沒回話,他不禁奇怪地抬起頭查看,隻見她坐在繡架前,手上捏著繡花針,眼神卻落在窗外,看得人都癡了。


    什麽東西這麽好看?連他叫喚也聽不見?


    他順著她的目光瞧去,又是一愣。因為窗外隻有恒劍山雄偉寬實的身形,而他正屈著身子,靜默地修剪花木。


    劍山?


    書仲綺迷惑地看著蘇淮雪,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恒劍山,感覺心髒突然不受控製咚咚咚的鼓噪起來。


    她為什麽這樣看劍山?


    “淮雪?”他走到她身後,輕輕撫著她的頭發,蘇淮雪這才如夢初醒似的抬頭看他。


    “嗯?”見他坐到自己身邊,她仔細瞧著他,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臉,蹙眉道:“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好難看。”


    書仲綺搖搖頭,拉下她的手,勉強擠出個笑,問:“你剛剛在想什麽?想得好入神。”


    她又看向窗外,怔怔地望著恒劍山,開口說:“恒大哥也是金陵人士,那時候,他在金陵正好有熟人,透過熟人引薦,才找上我。”


    他沉下臉,不自在地澀聲道:“那又如何?”


    “他是個體貼善良的人,幸好有他大力幫忙,我才能把爺爺安頓好。”她偏頭看著恒劍山,忽然想到,“他在秦淮河畔還有親人嗎?”


    他煩躁地別開臉。“我不知道。”


    “他逢年過節也都待在書家嗎?沒人等他回去探望嗎?”


    書仲綺奇怪的睇著她。“我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淮雪搖頭不答,臉上表情十分失意。


    自己已經賣斷給書家了,怎能向仲綺要求回金陵探望爺爺,如果恒大哥在金陵還有親人,她或許可以私下拜托他,請他幫忙打聽爺爺的近況。


    他有機會回金陵嗎?改天,她應該找機會問問他。


    書仲綺壓抑著心頭惱怒,冷冷瞪著她。


    當著他的麵,她竟然還敢這樣直勾勾的看著劍山,她是什麽意思?


    她是劍山找來的又如何?和劍山同鄉又如何?難道當日劍山找上她,她便偷偷對劍山一見鍾情了?


    荒謬!


    書仲綺突然伸手捧住她的後頸,狠狠的低頭吻她。


    蘇淮雪嚇得頭往後縮,無奈後頸被他緊緊握著,想逃也逃不了,她睜大眼,臉上登時生起兩片紅雲。


    垂著長長的眼睫看她一眼,他又閉上眼睛,以舌尖撬開她的唇,探進她的齒縫,和她的柔軟濕潤的香舌親匿地糾纏起來。


    他太熟悉她,太知道怎麽撩撥她的欲望了,不一會兒,她便化成一攤爛泥,軟綿綿的倒在他身上,肌膚火燙,臉紅如霞。


    書仲綺這才滿意地摟著她,忍不住搖頭低笑。他太多慮了,她心裏怎麽可能還有別人?她是他的妻子,永遠都是他的。


    恒劍山不知何時走了,書仲綺看著窗外修剪整齊的花木,胸口不知怎的,依然有些窒鬱難受。


    “你問劍山的事做什麽?”


    蘇淮雪水眸迷離的看著他,眨著眼,一時片刻還回不了神,書仲綺看了不由得綻開笑靨,心頭煩悶又揮去大半。


    “我……忘了。”她把臉埋在他懷裏,低聲咕噥著。


    他笑著輕撫她的頭發。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她隻是無心多看了劍山兩眼,有什麽好介意的?


    “少爺。”靈墨進來通報,“含征少爺來訪。”


    “是嗎?快請他進來。”


    蘇淮雪聞言急忙起身,低聲道:“我先回避。”


    “何必呢?”書仲綺拉住她急欲離開的腳步,不解地皺眉問:“你早就見過含征了,不需這麽拘禮。”


    她臉泛桃花,羞赧地指著自己紅腫的嘴唇。


    他噗哧一笑,她便羞得抽回自己的手,急急退到臥室裏去了。


    “仲綺兄,別來無恙啊!”範含征跨步入室,笑吟吟地拱手道:“我一來到汴梁,就聽人說你足不出戶,怎麽,你開始修身養性了嗎?”


    書仲綺揚眉笑問:“誰嚼的舌根?”


    “香坡苑的名妓盼盼嘍。”範含征一臉涎笑,折扇敲在他的肩頭上,“她盼你盼得望穿秋水呐,我跟她說你娶了妻,她昨晚哭得覓死尋活的,我隻好代你安慰安慰她了。”


    “勞煩了。”他沒好氣地挪開好友的扇子,“你怎麽到京師來了?”


    “來吃飯!”範含征笑道:“蘇杭最好的秋蟹都北送到京師來了,我不來吃,對不住自個兒的五髒廟。”


    他聞言微笑。“如此說來,我這東道主若不好好宴請你一頓,似乎太對不住你了?”


    “得了,就等你這句……”範含征話說到一半,瞥見他身後的繡架,突然住了口,移步走到繡架前,仔細評賞起來。


    這幅繡品已經完成了九成九,是一幅淡雅的花鳥繡畫,繡麵上的圖樣頗有書仲綺的筆韻,而刺繡針法細密講究,設色精妙,光彩奪目,直比畫作更勝。


    他不可思議地眯起眼,狐疑道:“仲綺兄,你這大半年深居簡出,原來是躲在房間裏學刺繡嗎?”


    書仲綺忍不住白他一眼。“說這什麽話,那是我娘子繡的。”


    “嫂夫人?”範含征依依不舍地瞧著那幅繡品,搖頭說:“不對呀,這……這畫明明是你的風格。”


    他揚揚自得的負手笑道:“圖樣是我畫的,當然有我的風格,你看如何?”


    “絕品。”範含征伸手輕輕撫過繡麵,愛不釋手。


    要知道仿畫若要繡得精采,功夫在於以針代筆、以線代墨,繡師需經多年的養成和功力,方能以針法、絲線使筆趣、墨韻展現得淋漓盡致,讓人分不清是畫是繡,甚至比畫作更增一分光澤質感。


    “如此佳作,需得天下擅畫者如仲綺兄,擅繡者如嫂夫人,集兩人之力,攜手合作才生得出來。”說到這兒,他不禁嘿嘿幹笑了幾聲,問道:“這種繡品,在你這兒當然不止一幅吧?”


    書仲綺知他甚深,便淡淡一笑,大方擺手,“這都是淮雪打發時間繡的,我房裏多得要命,要幾幅有幾幅。你喜歡,這幅送你便是,過幾天淮雪繡完了,我再知會你過來取。”


    “當真?”範含征聞言大喜,“咱們是好兄弟,那我就不客氣了。”


    以書仲綺的身價,平時就算手捧千金也是一畫難求,而他親手繪樣的仿畫繡更是前所未有,難得一見。


    這幅繡畫一出,必定轟動京師,人人爭購而不可得。


    “那可以去吃飯了嗎?”書仲綺笑道。


    “是是,承蒙厚賜,我不敢叫你做東道主了。”範含征雙手一揖,深深謝道:“逗留京師這段時日,就容我反客為主好好招待仲綺兄,吃喝玩樂不必客氣,有這幅畫,小弟死也情願。”


    書仲綺搖扇輕笑。“那好,咱們就去香坡苑看那個名妓盼盼,瞧她到底是怎生個覓死尋活法。”


    自從身邊有了淮雪,整天和她在一塊兒,他不知不覺便懶散起來,成天隻想待在家裏。


    這回難得好友來到京師,就出門走走,一方麵招待他,一方麵也出去轉轉,含征不提,他都快忘了外頭的花花世界長什麽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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