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雪,在一片霧深露濃中的秦淮河上,一方小舟悠悠地駛過,小舟垂簾中突然爆出不合時宜的陣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想不到你書二少也有今天,真是報應。”範含征嘴裏一口熱酒還沒咽下,就笑岔了氣,連連咳個不停。


    書仲綺沉默不語,兩道俊眉緊緊皺攏,玉麵底下是極盡克製的滿腹怒氣。


    他的貼身丫鬟靈墨,小心覷著主子隱隱發青的臉色,對範含征皺眉嗔道:“含征少爺,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家少爺是念著你倆的交情,才連夜趕下江南找你,結果你居然隻顧著取笑他。”


    範含征鼓掌大笑。“我這哪是取笑了?這種好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想我範含征也是江南一號人物,怎麽就沒有哪家名門淑女扒光衣服,偷偷摸上床向我求歡呢?哈哈哈哈——”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替你安排。”書仲綺悶聲道,隨即轉頭對枯坐小舟一隅,始終不發一言的恒劍山吩咐,“劍山,明兒個就去給我好好查查,看哪家姑娘對含征有興趣的,叫她們來找我。”


    “免了、免了,我心領了!”他嚇得連連搖手。


    他家門檻早就被往來說親的媒婆踏破好幾回了,若再加上書仲綺從中攪和,那還得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家兩老這回可太過份了,竟然出這種餿主意,洛鳳屏這下名節盡失,洛家豈會善罷甘休?”


    “不甘休又如何?難道要告上官,跟我對簿公堂?她有沒有那個臉在公堂上解釋,她一絲不掛躺在男人床上到底意欲何為?”


    書、洛兩府,原是京城兩大書香世家,曆代子弟都是朝中翰林。


    可惜傳到這一代,洛家僅有一女鳳屏,眼看後繼無人,便生起和書家聯親的念頭。


    書、洛兩家自祖輩以來,一向交好,洛鳳屏又是頗有才氣的名門淑女,書老翰林自然樂觀其成,可惜書仲綺不領情,三番兩次推拒這門婚事。


    孰料前幾日,洛鳳屏不知如何混進他房裏,脫得全身赤裸等在床上獻身,以為這樣就能逼他成婚。偏偏書仲綺不解風情,回房撞見她,劈頭一頓大罵後,轟走了她。


    緊接著,書仲綺料想這事若宣揚開來,不論誰是誰非,書老爺顧念兩家交情,必定會押著他到洛家求親陪罪。他隻好連夜帶著一婢一奴,也就是靈墨和恒劍山匆匆走避江南,躲開洛鳳屏挑起的連場風波。


    手一使勁,捏在食指和拇指間的酒杯登時碎了,他低頭一愣,隨即把手上的碎片往湖麵拋去。“若真順了這蠢婦的心,我寧願去死。”


    範含征皺眉沉吟,“話別說得這麽早,我看這回除非你答應迎娶洛鳳屏,不然書、洛兩家不但顏麵盡失,今後必將勢如水火,我看伯父不會饒過你的。”


    “那倒不盡然。我看,這事不至於會傳出去。”靈墨本來偏頭不語,這時聽見範含征如此說來,突然咬著紅豔的唇兒回道。


    “哦?莫非你知道什麽內情?”


    範含征挑眉覷著靈墨,心底忽地冒出一個念頭。


    說起這靈墨丫頭,跟在仲綺身邊也有許多年了,隻要是仲綺園子裏發生的事,沒有一件是瞞得過她的,可這回洛鳳屏居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爬上仲綺的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心思玲瓏的靈墨知道他在懷疑自己,於是攢著眉,不依地嗔了他一眼。


    “含征少爺,靈墨才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呢!”


    範含征摸摸鼻子,眼珠子轉向書仲綺,隻見書仲綺臉色轉青,怒瞪著她,想必也是想通了這一層。


    “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你還不說?到底誰才是你的正主子!”


    他拍桌怒喝,嚇得她雙肩一縮,頓時委屈地紅了眼眶,囁嚅的說:“這……靈墨本來也不知情,是這幾天跟著少爺下江南,一路思前想後,才把來龍去脈摸索出來的。”


    範含征見她仿佛快哭出來了,不禁微感尷尬,柔聲道:“什麽來龍去脈?你倒是說說。”


    “我看這事不一定會張揚出來,也許就連兩府的老爺、夫人都不一定知道,因為洛姑娘八成是四小姐私下帶進來的。”靈墨霍出去了。


    “季綾?”書仲綺不悅地皺起眉頭。他娶不娶姓洛的女人,關她什麽事?


    “少爺也知道,洛姑娘和四小姐一直是要好的手帕交,她這回膽敢溜進爺的房裏,說不定還是四小姐出的主意。”


    他沉吟半晌。沒錯,他對洛鳳屏也不是全無認識,像她那樣心高氣傲的大小姐,確實不像會做這種事。而季綾一向任性胡鬧,這種餿主意的確很有可能是她想出來、說動洛鳳屏去做的。


    靈墨又道:“那天晚上,靈墨沒在少爺身邊伺候,就是給四小姐拉去說話的。平時四小姐沒事才不會跟我這麽親熱,而那天她找我過去,也隻說了些閑話,沒有要事交代。現在想來,她這麽做無非是在幫洛姑娘能順利混進少爺的房裏。”


    “這麽說來,這就不是爹娘的主意了?”書仲綺黑著臉問。


    要不是怕被那個不要臉的瘋女人反咬一口,他也不用這麽狼狽的南下,這筆帳,他記下了。


    她細聲回道:“咱們家老爺、夫人都是十分拘禮的,我看不像會出這種主意。可惜我們走得匆忙,不知少爺攆走洛姑娘的事情有沒有鬧開?若是沒有,也就不必躲躲藏藏的了。”


    範含征為好友大歎一聲,忍不住怪她道:“真是的,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說?”


    “我……”靈墨委屈地扁起嘴,“少爺一聲令下就要來江南,前因後果都不交代,時間緊迫,我忙著收拾行李,之後這一路顛顛簸簸的,還要顧著少爺,我一時間哪想得到這麽多?是,都是我沒用,誤了少爺的事,行吧?”


    “好了,我又不是你主子,何況仲綺也沒怪你呀!”範含征見她惱了,隻得趕緊按撫她。


    “算了,就當南下散散心也沒什麽不好。”書仲綺也開口安慰,“就讓爹娘急一陣子,回頭看他們敢不敢再逼婚。”


    靈墨噗哧笑了。“少爺真是說笑了,難道老爺逼一次婚,少爺就逃一次家嗎?”


    “那又如何?”書仲綺不在乎地聳聳肩。他又不缺女人,何必非要成婚?若真娶了洛鳳屏,才真是麻煩無窮。


    “嘿,仲綺兄,”範含征突然心生一計,咧嘴笑了起來,“聽你這麽一提,我倒覺得成婚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是嗎?”他冷笑,“改天我就把這話說給令尊聽,包管他樂上三天三夜。”


    範含征連連搖手。“我說的不算是真成親,你我家風不同,我如果真的這麽做了,我爹娘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但若是你……情況可就大大不同了。”誰人不知,書家二少是從小就被寵慣了的,書家兩老根本治他不得。


    “什麽意思?”書仲綺揚眉問。


    “我突然想到一個好方法,既可以打消洛小姐嫁你的念頭,又可保你隨心所欲,逍遙快活,隻是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子?”


    範含征笑得好不得意,賣關子的不直接說下去。


    “到底是什麽主意?”書仲綺不耐煩地拉長了臉。


    “既然你爹娘要你成親,你就成給他們看!”他一拍折扇,眉眼都是笑,“不如你就隨便在這兒買個鄉下姑娘來成親,回到京裏,洛小姐若執意嫁你,也隻能做小,我諒她也咽不下這口氣。而新娘子嘛,既是買來的,又是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給碗飯吃也就不算虧待了,哪敢奢求什麽?”


    “這算什麽好主意?含征少爺未免太欺負人了!”靈墨聞言馬上板起臉來。窮人也有窮人的自尊,既然娶進門就該好好善待人家,怎麽能這樣糟蹋人?


    範含征說得起勁,不理會她的反對,一個勁地扇風點火,“欸,如果雙方事先講明,又怎麽能算欺負?再說,回到書家就能吃好、穿好,又不用做事,哪裏委屈了?”


    “話不是這麽說,當妻子,就該給她妻子的地位,可聽你這麽說,豈不是買來要她守活寡?”


    “咱們若找個有姿色的,未必就真叫她守活寡啦!”他一臉涎笑。


    靈墨聽出他的話外之意,不禁雙頰生紅暈,別開臉啐了他一口。


    “真下流。”


    “夫妻之事,天經地義,怎麽下流啦?”他戲謔反問。


    “你……”


    “夠了。”書仲綺揮手阻斷兩人鬥嘴。


    其實他並不討厭女人,嚴格來說,至少女人在床上的銷魂模樣還算可取,而成親這檔子事最讓他頭痛的,不過是覺得很麻煩。


    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名門淑女,個個都像他親娘那樣,一臉文弱,滿腹心機,肚量又小。


    “這主意倒是不錯。”他認真暗忖。


    從小到大,他早看夠娘在爹身上使的小手段,沒事裝可憐,遇事就哭鬧,哭鬧不成,就搬出娘家長輩當靠山,再不然就覓死尋活的,非鬧個轟轟烈烈舉世皆知不可。


    結果他爹還不是姨太太一個接著一個娶進來?


    女人嘛,就是這麽不識時務。


    若照範含征所說,找個絕對聽話的小娘子,聽起來還不賴,既可逼退那些名門淑女的覬覦,又能保有自由之身,何樂而不為?


    “少爺你——”聽他竟然認同含征少爺的話,靈墨失望的垮下肩頭。


    書仲綺沒好氣地哄著她,“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盡量善待她,好不好?”


    “我才不認為少爺知道怎樣叫做善待。”靈墨橫眉豎目地歎著氣。


    這幫被慣壞的有錢子弟,根本不把人當人看,今天她總算領教了。


    “好了,好了,別跟我爭。”他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賴。“劍山,明兒個我們就到山月漁雪閣落腳,你出去走走看看,有適合的姑娘就帶回來。什麽叫‘適合’,就不必我多說了吧?”


    “是,少爺。”恒劍山垂首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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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叫適合?


    若說適合的對象就是家世清白、舉目無親、聽話乖巧、貞靜寡言又——照範含征說的——有點姿色。


    那眼前這位還真是極品了!


    書仲綺捧著一碗熱茶,吹了吹,輕啜幾口,就遞給靈墨接了去,接著他起身繞過書案,仔細瞧著眼前小心跪在跟前的妙齡少女。


    這女娃說年輕也還好,聽劍山說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待嫁的好時候。


    不過看她的身段,未免太過嬌小纖細了吧?若不是她單薄的衣衫底下還有兩團明顯的隆起,真會叫人以為她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倒是她的腳……他微微皺眉。那雙腳雖不是好人家纏出來的三寸金蓮,不過比起一般仆役,像靈墨這樣的,還小了許多。


    “你的腳是怎麽回事?”他問。


    少女始終低著頭,聽見他問話,頭垂得更低了。


    “稟少爺,奴家小時纏過足,纏到十歲上下,因為爹娘經商失敗了,我要幫著做粗活,就沒再纏了。”


    “哦。”他點頭。反正他也沒戀足癖,對方又是個權宜新娘,這會兒管不了這麽多啦!


    “那你爹娘呢?”


    “過世了。”


    “還有親人嗎?”


    “隻有一個爺爺。”


    “很好。”


    書仲綺一拍折扇,這才躬身托起她的下頷,看清她的麵容,登時眼睛一亮,食指輕觸她的臉龐,驚豔不已。


    他記得範含征這色胚曾說:“南京多佳麗,似北實南,兼有北女的潤白高 ,又集南女的細膩神韻於一身;清而不寒,纖而不弱,嬌而不膩,蓮步捷利,身段輕盈,既柔且剛,嬌媚而英颯,婉然天成,恰到好處,妙不可言。”


    再看眼前這名少女,除了身段不若北女高 ,體態玲瓏嬌小之外,其他氣韻、容貌,果然如聽聞的一般。


    “少爺?”靈墨不解地攢起眉詢問。


    隻見書仲綺笑吟吟地轉身拍打恒劍山的肩頭,笑道:“好你個劍山呀,去哪裏覓來這等絕色?”


    恒劍山一如往常垂頭不語,書仲綺也不以為意,靈墨則是好奇的瞧著那少女。


    剛剛被少爺擋住了視線,她還沒看清楚呢!


    聽少爺這麽說,那肯定是個大美人嘍?


    書仲綺又踱到那少女麵前,伸手扶她起來。


    “別老低頭,看著我。”


    少女聞言,隻好怯生生的把頭仰起,眼睛對上他的,看不到兩眼,又不知所措的輕輕別開臉去。


    這回靈墨總算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這女子果然是個絕色,明淨如皎的瓜子臉,眉似遠山,眸若星辰,真是我見猶憐呢!


    書仲綺笑著轉回她秀美的臉蛋,又問:“你是哪裏人?叫什麽名字?”


    少女怯怯地吞吞口水,回答,“我姓蘇,跟爺爺住在秦淮河畔,人人都叫我大妞。”


    “大妞?”他聽了皺眉。這麽美的女娃,怎能配這樣低下的名字?“我看這名字不好,我替你重新取一個吧!從今以後你就叫……就叫……”


    仔細瞧著她,不意撇見她肩頭殘存的餘雪,他靈光一閃,便道:“就叫淮雪吧!蘇淮雪,今後嫁到我家叫書淮雪,兩個名字聽起來相似,也都很好聽。”


    他越想越得意,更解下身上的貂皮鬥篷親熱地為她披上。


    “你喜不喜歡?”係好鬥篷的帶子,他便摟著她笑問。


    “喜、喜歡。”


    她被他親匿地摟著,俏臉霎時紅酡滿麵,羞怯無比。


    “好,你跟靈墨下去吧,她會照顧你的,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是,少爺。”


    靈墨也躬身答應,領著蘇淮雪退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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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月漁雪閣,是書家在金陵城秦淮河畔的產業。


    書家世代為官,有時隨著授官不同,遷徙異鄉,因此在各地購地築園,而秦淮河畔坐擁六朝金粉,虎踞龍蟠,玉樹香波,書家祖輩流連難忘,當然不能錯過。


    蘇淮雪跟在靈墨身後,左右古木參天,前後怪石林立,處處流水曲橋,放眼劍竹疊翠,襯著周圍層層疊疊的樓閣,仿佛人間仙境一般,可她隻是默默低著頭,一點兒也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蘇姑娘,劍山可曾把前因後果都跟你說清楚了?”靈墨領著她,邊走邊問。


    “是。”


    “我家少爺打算娶你為妻,但又不準你像真正的妻子一樣和他平起平坐,他要的隻是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成親以後,他肯定繼續風流快活的過日子,這些你都不介意嗎?”


    “是。”蘇淮雪始終低垂秀麵,聲如蚊蚋,“我隻當自己是個奴婢,可以有夫妻之實,不可以主人自居,可以錦衣玉食,不可多言、多問。”


    靈墨可憐地瞥她一眼,低哼道:“你要這麽說也行。不過,你的處境不比我們這些真正的仆役,以後回到書家,大小主子也許不會認同你,下人背地裏看你笑話,還要承受許多流言蜚語,這些你都不怕?”


    她隻淡淡回答,“總比餓死好。”


    有她這句話,靈墨也無話好說了。


    自己小時候也過過苦日子,自可想見這少女的生活窘境。少爺能給她的雖然不多,但對她而言說不定已經宛如天堂。


    隻不過,人性都是貪婪的,等以後她進了書家,吃慣好的,用慣好的,如若懷上身孕,難保不起別的念頭。


    權宜娘子?


    說得好聽,她就不信世上真有這麽便宜的好事。


    蘇家大妞如果不起異心,安安份份的,或許可以在書家過得長久些。要是她動了別的念頭,隻怕馬上被少爺攆出門去,從此生活由奢入儉,日子隻怕更加難過。


    繞過幾處回廊水榭,靈墨領著她走進一間嫻靜雅致的小房舍裏。


    “你就先住在這裏好了。少爺這些天心神不寧,不知在盤算什麽,也許對你們這場婚事還不篤定,這幾天不定時會找你過去問話,你哪兒也別去,免得在園子裏走丟了。”


    “是。”蘇淮雪垂頭答應。


    靈墨見她乖乖順順的,比自己還像個奴婢,不禁搖搖頭,歎了一聲,便撇下她回少爺身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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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仲綺這個人呢,要說他任真率性也好,荒唐無術也行,總之是得天獨厚,天之驕子,打從娘胎生下來就過著炮鳳烹龍、肥馬輕裘的好日子。


    隻要是他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無一不是手到擒來,隨心所欲,這回自然也不例外。


    範含征拍著一身白雪,匆匆走進湖影亭。


    亭中臨水設了香案紅燭,書仲綺穿著大紅喜袍,輕搖折扇,正笑吟吟地賞看四周點點白雪,紛紛嫋嫋落入湖心。


    範含征脫去雪衣,笑道:“好啊,我隨口說說,你真敢如此行事?”


    “為什麽不敢?要玩,索性就玩大一點。”


    冷風灌進亭子裏,他掩扇擋去撲麵飛雪,俊顏始終勾著一抹優雅淡笑,勝似明月照人。


    範含征咧嘴笑問:“伯父伯母那邊,你要如何交代?”


    “已經派人送信回去了,就說這回行到江南,遇上一名女子,令我魂銷夢縈,索性向她求親,成婚之後,再擇期返家。”他眸子裏漾著一抹戲謔的興味,隨即向範含征一揖,“今日就請範兄做個見證。”


    “好說好說,等你要回家之時,記得告訴我一聲,我身邊若無要事,必隨你回汴梁去湊湊熱鬧,看看好戲。”


    正說著,就見靈墨攙著一抹紅影,遠遠踏雪而來。


    新娘子的倩影沿著曲折回廊或藏或露的,範含征十分好奇,伸長了頸子,卻什麽也看不清。


    “嘖,走這麽慢,不知新娘長得如何?”


    “她怎麽說也是我妻子,你當是賞花魁嗎?”書仲綺不悅地橫他一眼。


    範含征自知有失風度,當即還他一揖,陪罪了事。


    等靈墨攙扶新娘進亭,看見新娘子頭上蓋著紅蓋頭,看不見臉蛋,範含征登時有些失望。


    書仲綺可不是玩假的,婚禮一切行禮如儀,雖然從簡行事,但是必要的項目一樣也沒少。兩人拜完天地,靈墨又攙著新娘往新房去了,恒劍山便撤走香燭,換上酒肉。


    亭中氣氛霎時一換,仿佛平日那樣,書仲綺和範含征臨湖對坐,吃喝品酒,悠閑的消磨時光。


    範含征這天似乎懷抱心事,幾杯水酒下肚,突然瞅著好友道:“仲綺兄,你將終身大事如此亂搞,難道不怕日後遇上傾心相愛的女子,無法給人家一個名份?”


    書仲綺聞言睨他一眼,不禁低笑起來。“如此多愁善感,真不像範色鬼的作風。”


    “世事難料嘛!”


    他幹笑兩聲,腦中突然閃過一張燦爛笑臉,幹笑登時轉成苦笑。“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


    “那就等碰到鬼再說吧!”


    書仲綺擎著酒杯,姿態狂放慵懶,下頷斜仰著,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


    “女人床上玩得開,床下處得來,也就夠了。傾什麽心,相什麽愛,還不都是過眼雲煙。所謂歡情易逝,容顏易老,自古如此。再說,就算遇上喜歡的女子,想辦法弄到身邊來就是了,眼前的權宜娘子,豈能是我的阻礙?”


    範含征聽他如此說來,不禁側頭冷笑。


    這個天之驕子,從小養尊處優,沒在女人手上栽過跟頭,才說得出這番話來。


    如果有一天,那個治他的“鬼”出現了,他非鬧到他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直到他盡吐胸中惡氣,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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