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家訓:做事要快、狠、準。


    大媽有教過她,做事的第一要訣就是快。


    必須快到趁敵手未發覺前就出擊。隻有占得先機,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在商場上發掘商機也是如此,愈早注意到那塊未曾開發的商業版圖,付出的成本愈低、競爭的對手愈少,相對地所得到的獲利愈高。


    殷睿麟很早就找到人生中的目標,在任何人都未察覺之前就已經出手。


    要快……


    她對目標出手的時機很快呀。


    還有,為什麽大媽跟小媽說的殷家家訓不一樣……


    在殷睿麟八歲那年,有一天晚上,小媽牽著她的手,走到大媽的書房。在長長的走廊上,她不解地問著小媽:“有什麽事嗎?大媽很少在過了九點還找我到書房去。”


    小媽隻是溫柔又神秘的笑了笑,道:“小麟的朋友來了。他是會一生一世陪伴在你身邊的朋友唷。”


    朋友?這是什麽?學校同學算是朋友嗎?她有些不懂地偏了偏小小頭顱。她知道家裏很有錢,非常多錢,據說花上三輩子也花不完。什麽是三輩子,她不清楚。三輩子多的錢不知道可不可以買下三座迪士耐樂園?她一座、小媽一座、大媽一座,剛剛好,大家不用排隊很久才能玩到。


    因為家裏很有錢,所以同學跟老師都對她很好,隻是他們給她的感覺不是很舒服,總覺得哪邊怪怪的。這種東西就叫作朋友嗎?那麽小麟沒有朋友也沒關係。


    小媽抬手輕敲了敲書房門,裏頭傳來一聲請進,她們便推門而入。


    “大媽,晚安。”殷睿麟規矩的問安。小媽很注重形象跟儀態,她的禮儀是由小媽親自教導。


    “小麟。”殷正麟自重重公文中抬超頭來,對踏進書房的女兒微笑。“來,看大媽為你準備了什麽?我花了兩年才找到,快來看看。”


    殷正麟自寬大的書桌後走出,書桌旁站著一個小孩子,她招手要女兒過來。


    殷睿麟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那個跟她差不多身高的小孩子。他的五官立體清麗,眉毛跟她一樣都具有英氣,小媽說這代表巾幗不讓須眉,以後她會跟大媽一樣,成為商場上的知名女強人。


    “小麟,他叫作殷睿騏,以後他就是你的玩伴兼同學嘍。”殷正麟拉起兩隻小小手,將他們的手牽在一起。


    兩個小孩兒並肩站立,一個掩不住好奇的神色:另一個雖然努力讓自己麵無表情,但淡漠的神情之下仍有著些微緊張。兩個小孩子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身高,然而他們……


    殷正驎驚呼了聲:“麟,你好厲害!究竟在哪邊找到這麽像小麟的孩子?他們兩個一模一樣到我快要分不出來了!”殷正驎來回比對兩個孩子的外貌差異,努力想在外表找出孩子們的不同處。


    “美國的布魯克林區。”殷正麟微微一笑。殷家前後兩代繼承人的影武者都在美國找到,真是湊巧。


    “布魯克林區?”殷正驎秀氣的眉頭微皺。“你是說那個龍蛇雜處的布魯克林區?那邊亂得很,這孩子沒有怎樣吧?他的家人呢?”願意離鄉背井的年幼孩子,背後常會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心酸原因。


    “我一切都打點好了。以後這個孩子的家人就是我們了。他的名字已經改成睿騏,不過小麟是女孩兒,為了避免被人識破,對外一律稱他作‘殷睿驎’。”


    “這我知道。”殷正驎頷首。


    殷家曆代的正統繼承人,皆以麒麟為名。每位繼承人身邊定會有外貌柑似的影武者隨身保護,同時亦做混淆敵人耳目之用。


    她與正麟同為女子,外人自是不易辨別;但是睿騏是男孩兒,跟小麟不同性別,衣服一脫即可分別真假。


    “睿騏,雖然你應該以‘騏’命名,不過小麟是女生,從今天起,隻要有人問你,你都要回答你是女生,懂嗎?”殷正麟慎重嚴肅地叮嚀。


    “懂。”小男孩肅穆著臉,乖巧地應聲答道。


    “很好。從今天開始,你要跟小麟同進同出,她做什麽你盡量都跟在她身邊,甚至是模仿她的一舉一動。記得,千萬別讓其他人發現你是男孩子。這些事情,你要清清楚楚地記在心中。”


    “是。”小男孩乖巧應聲。神態沉靜懂事,早熟到不像八歲小孩。


    殷正麟滿意的點頭:“以後就叫你小睿,這樣你們這兩個小蘿卜頭才知道我們在叫哪一個人。時間晚了,你們先去睡覺吧。”


    “小麟,帶小睿回你房間睡覺。你們兩個要和平相處,不可以吵架喔。”殷正驎叫兩個孩子手牽手一起回房去,溫柔的模樣就像全天下最慈愛的母親。


    “小睿,走了。”殷睿麟新奇地牽起跟她一樣大的小手,她整個人明亮得像是得到一個絕無僅有的新玩具一般,骨碌碌的黑眼睛一直在他身上打轉。


    什麽叫作跟她長得一模一樣?她不常照鏡子,隻有每天起床梳發時才會瞧下鏡子,等一下回房先拉小睿一同站在鏡子前比一比,看看什麽是一模一樣。


    小男孩不發一言地任她牽著自己粗糙的手心。


    她的手細細軟軟地好好摸,就像妹妹的手一樣,如同棉花似的。可是媽媽說妹妹生病了,妹妹要住醫院吃藥打針,但是……家裏沒錢。爸爸愛喝酒又不工作,隻靠媽媽賺錢,要養活一家四口都很困難了,他們根本沒錢讓妹妹看醫生……


    如果他讓這一家人收養,媽媽跟妹妹能夠吃飽穿暖,媽媽不用每天辛苦的工作,那麽他願意被收養……即使以後再也看不到媽媽跟妹妹……也沒關係……


    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就是要保護女孩子。以前他總是擔心自己還來不及長大,媽媽就被爸爸打死或是妹妹生病死了。現在他一樣還沒長大,可是那個大媽說會帶媽媽離開布魯克林區,幫妹妹找到好醫生治病,幫她們買一棟漂亮的房子。隻要他盡心盡力地陪在她女兒身邊,那些要花一大堆錢的事情,他全都不用擔心。


    從今天起,她們三人就是他的家人,這個女孩就是他的責任,他要盡心盡力地陪在這個牽著他手的小女孩身邊,要陪她一輩子,保護她一輩子。


    一輩子。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一如前陣子的失眠夜晚。對於這陌生國度、陌生環境、陌生房間,全都無法讓他放鬆精神沉睡。然而這女孩昨夜拉著他站在鏡前比來比去,又吱吱喳喳地對他說了一堆話,到後來,疲倦的他不禁放下警戒心,也跟她說了些話。等到醒來,才發現兩人牽著手躺在床上睡著了。


    可能是昨晚說話說累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吧。


    醒來的殷睿騏小心地在床上坐起身,拉過被她踢開的被子,幫她蓋好棉被。這張床好大好軟,是他睡過最舒適的床了。可是有些太軟,跟他以前睡的硬木板床差很多,他不習慣。


    她跟他長得好像……殷睿騏發怔地盯著她的睡臉。隻是她比較愛笑、表情比較活潑開朗、氣色比較紅潤;而他眉頭總是藏著憂愁、表情比較木然、氣色比較蒼白。


    就這樣瞧著她粉嫩稚氣的甜甜睡臉,殷睿騏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直到聽見幾聲清脆的敲門聲,他立即警覺地望向門板。


    門被推開,來人微訝的說道:“小睿,早安。你醒得真早,我還以為你會多睡一點。”殷正驎微笑。


    這是大媽還是小媽?她們兩人也長得很像,他分不出來。“早安……媽……”低聲打招呼。


    像是明白小男孩心中的疑惑,殷正驎補充道:“我是小媽。早上叫你們起床跟換衣服,還有帶你們洗澡都是我。大媽很忙,她要去公司工作賺錢養家,因此通常在家裏看到的人都是我居多。”


    “來,幫小媽一起把小麟這隻小睡蟲叫起床。”殷正驎微笑地牽起男孩的手,要他幫忙叫醒寶貝女兒。男孩剛從美國來台灣,對整個陌生環境都有隔閡,幸好他母親是中國人,才免掉語言不通的問題。讓他融入新環境最好的方式,就是產生認同感,讓他有事情可以參與、有對象可以付出心力是最快的方法。


    “來,跟著小媽這樣喊,‘小麟起床’。”殷正驎叫男孩學她一般,將手放於在熟睡中的女兒手臂上,輕輕地搖晃女兒的小身子。


    “小麟起床……”殷睿騏低聲喊道。


    “很好,再一次。”她鼓勵小男孩。


    “小麟起床……”殷睿騏這次的聲音大了點。


    “小睿好厲害,加油!小麟就快醒了。”


    甜甜的小睡臉扭了扭,似醒……未醒。


    “小麟起床。”殷睿騏細瘦的雙手輕輕搖晃她軟嫩的小小身子。


    搖了沒多久,惺忪睡眼睜開,一張稚氣小臉映入殷睿麟的眼簾,她有些模糊不清地道:“小睿,早安。”


    “早……”


    “小睿好厲害!你把小麟叫起床了!”殷正驎給小男孩一個獎勵的頰吻。


    男孩有些害羞的低下頭。這位身上香香的小媽,她給人的感覺也好柔軟唷,跟他在美國的媽媽有點像。隻是媽媽的手沒這麽潔白,身上也沒有這股好聞的香味。他在美國的媽媽、妹妹……


    “小媽,早安。我也要親親。”女孩伸手撒嬌。


    “好。小麟好棒,小媽也親一個。”殷正驎公平地在女兒的軟頰上也落下一吻。


    瞧見男孩的神情,她微笑地對女兒說道:“小麟,你還沒正式跟小睿說早安。”


    殷睿麟湊過去,在新朋友的臉頰上落下軟吻。“小睿早安。”


    殷正驎讓孩子們手牽著手,然後她再牽著殷睿騏的手,三人走往浴室準備要刷牙洗臉。殷正驎笑笑地道:“小睿好厲害,你今天幫小媽叫醒愛睡蟲小麟,以後小睿可以每天幫小媽叫小麟起床嗎?小麟愛賴床,小媽很煩惱呢。”她蹲低身子與小男孩平視,“小睿願意幫小媽這個忙嗎?”


    “好……”瞧著近在眼前的美麗臉龐,男孩有些靦腆。


    “好!”殷睿麟聲音宏亮的附和。


    兩個外貌相似但出身卻有如雲泥之別的小孩兒,自此開始他們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童年時光。


    兩年後。


    “小麟起床了。”殷睿騏一把拉開沉睡人兒懷裏的輕暖絲被。


    窩在床上熟睡的殷睿麟,因為驟襲的冷意而逐漸醒來。“好冷欸……”眼睛未睜開的摸索著,把床尾的被子撿回來蓋上。


    “起床!”殷睿騏這次將被子搶來扔到地上去。


    “多睡一下也不行……”殷睿麟頭發淩亂,打個大嗬欠自床上爬起。“小睿你又整理好了,真有效率。”看見他已經穿妥衣服與梳整齊頭發,殷睿麟不禁疑惑他到底是幾點起床。每次她醒來,他都已經整理好,一副隨時可以出門上課的模樣。


    “快去刷牙洗臉,準備下樓吃早餐。七點半開始早自習,你隻剩下最後的四十分鍾。”殷睿騏推著她的背往浴室走。趁她在梳洗的時候,他將她等一下要穿的衣服拿出,還將書包文具用品等都收拾好。


    十五分鍾後,兩個打扮一模一樣的俊美小男孩準時出現在餐桌旁。


    “大媽,小媽,早安。”兩個小男孩異口同聲地問早。


    “早安。”殷正麟頷首。


    “早安,小睿,小麟。”殷正驎微笑地起身拉孩子們入座。


    “小麟,上課時間還來得及,不要吃那麽快,小心噎到。”殷正驎慈愛地摸摸女兒柔順的短發。


    端著剛煎好的荷包蛋與培根至餐桌的傭人聞聲感到訝異。他們以為那位用餐儀態優雅的小男孩是小主子,原來吃得狼吞虎咽的人才是正牌小主子。傭人再次仔細打量兩位小主子的長相,努力記住兩者的差別。但是,過了一會兒,傭人再次發現能夠準確辨認小主子的人,還是隻有兩位女主人……


    七點二十五分,管家準時出現在餐桌旁,提醒兩位小主子該到讀書室去開始早自習了。


    殷家繼承人曆來都在家中自學,直至國中才到外邊的學校就讀。因此十歲的殷睿騏與殷睿麟隻有美術課、音樂課、體育課、班會要到學校,其它時間皆聘有專門的指導老師到府授課。兩位孩子在殷正麟的安排下,生活中的吃穿用住全都一樣,連接受的教育水準也相同,不會因為殷睿騏是代替主人用的影武者而有所降低。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殷睿騏武術方麵的課程安排較多,而在同一時間,殷睿麟則是學習企業管理或處世哲理。


    讀書室。早自習時間。


    “好無聊唷!”殷睿麟打了個大嗬欠:“小睿我跟你換啦,反正國語課老師分不出我們兩個誰是誰,你幫我去上那些白日依山盡,換我去上劍道課。”


    好悶唷!為什麽國小四年級學生要背一堆老骨頭的唐詩宋詞?陶冶心性、涵育素養?有誰規定繼承人一定要很有氣質啊?國語老師偏心,派給她的功課特別多,要背誦的詩詞也特別長、特別難背。小睿就不用背這麽多,他隻要學好國語課本的內容就行了。真好!


    殷睿騏挑了挑眉,正色道:“老師派的功課你昨天有寫完吧?”


    “寫了、寫了。手酸死了,一堆生字。我一定是全台灣認識最多中國字的小四學生了。”她拿出好幾本厚厚的作業本翻給他瞧。


    “數學作業呢?”


    另一疊數學評量現身。“算完了。拿國中生的數學教我,真不知道該稱讚我太有天份,還是該說老師在虐待學生。”


    “英文呢?”


    “也寫了,單字也背完了。”又變出一本英文作業簿。


    “很好。我去練劍道了。”殷睿騏幫她檢查完之後,拿起一旁的竹劍準備離開去隔壁的運動室練劍道。


    “等一等!”他隻檢查功課?沒要跟她交換課程?


    殷睿麟從椅子上跳起身,攔住那位應該跟她同生死、共患難的男孩。“你就這樣拋下我?拋下你最要好、最知心、最重要的朋友?拋下你應該守護一輩子的主人?隻留下我一人麵對國語老師的嚴厲嘴臉?”


    殷睿騏麵不改色地撥開她環住他身體的雙手,道:


    “國語老師一點也不嚴厲,他是一位認真教學的好老師。”就像中國人講的因材施教,國語老師教得很好,完全不負大媽小媽的囑托。


    “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他呀!”殷睿麟雙手不死心地黏回去他身上,想裝成行李跟他一起偷渡到運動室。“我寧願跟你一樣去練劍道,多動一動身體,也不要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的死背書。背書好無聊呐!”使用哀求攻勢。


    “不行,這是你的功課。”殷睿騏不顧她的哀求,再次堅定地將她黏人的手自身上撥離。“快回到位子上坐好,老師快來了。”


    “你幫我背那些詩詞嘛!我知道我昨天在房間裏背文章時,你也順道背了起來。你的記憶力一向很好,背書對你而言容易多了。”她覺得小睿的記憶力幾乎媲美所謂的一目十行。嘿,她會用成語稱讚人了哩。


    殷睿騏冷淡的小臉上青筋微凸,微微咬牙道:


    “你昨天在房間裏背詩詞,至少讀了三二十遍,讀得那麽大聲,我怎麽可能背不起來。”強迫同樣待在房裏的他分享她的詩詞之樂。即使把房間讓給她讀書,他拿課本到客廳寫作業,她也一直跟在他後方大聲地背書。


    “我們要同生死、共患難啊!一千多年前的老人家的文章,早該腐爛化作塵土,那麽無聊的死物要我一個人背很無聊耶,我們要共患難!”她哀哀叫。


    “真抱歉讓殷小姐讀那些應該腐爛的死物。早自習時間已經開始了。想必你昨天都讀熟那些死物了,既然如此,我們趕快來抽考吧。”年紀約莫四十歲的國語老師皮笑肉不笑的出現在讀書室門口。


    “啊!我是小睿,不是小麟。我要去練劍了!”殷睿麟趕緊撇清關係,拉起竹劍的另一端,打算衝往運動室去。


    對此情況早有防範的殷睿騏隻是牢牢地握緊手上竹劍,讓她隻能握到劍梢,卻無法將整把竹劍給抽走。上一回,她就是這樣把他手上的竹劍給搶走,留下他背書給國語老師聽。


    “來不及了。我剛剛有聽到你說的那一番話,小睿不是會說出那種話的人。”國語老師開心的獰笑。


    他是殷家高薪聘請的老師之中,少數比較能夠分辨出兩位學生的老師。兩個孩子的說話方式與個性有著明顯差異,在兩人沒有特意控製之下,他很容易可以分辨出誰是調皮的殷睿麟、誰是穩重的殷睿騏。


    “小睿,你快去吧。劍道老師應該在等你了。”國語老師笑咪咪的對著表情較老成的孩子說道。然後,轉過頭對另一個想跟著溜的孩子,朝她笑道:“至於小麟就交給我吧。老師會好好的教她體悟中國文學的精深奧妙之美。”


    瞧見國語老師的笑容,殷睿麟覺得背脊冒出一股寒意。


    “謝謝老師。”用力抽出被她握緊的竹劍,殷睿騏朝老師鞠躬作禮,然後大步走向另一邊的運動室。


    “小睿不要丟下我啊——”殷睿麟猶做最後的掙紮。


    國語老師推了推眼鏡,語帶得意的道:


    “殷同學,請回到位子上坐好。現在開始唐詩默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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